《叶嘉莹说初盛唐诗》笔记·王维与自然之微妙之境

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这一首是押上声韵，在声调一落一起的转折之间，就有了一种悠远的感觉，这同此诗表现出的清幽之境颇为相合。叶先生评价《鹿柴》是声音与形象结合得很好的一首小诗。

空山寂静不见人影，但却能听到人说话的声音。或许是山里有什么东西在作响发出了类似人在说话的声音。“返景”是落日的余晖，太阳将要落下时反射回来的日光照到深林中，又照在了布满了山石的青苔之上。这两句写的是寂静之中的一点点动态，暮色之中的一点亮光，是他内心喜怒哀乐之未发时的活动。

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木末”是指树梢，“芙蓉花”有两种，一种是种在陆地上的木芙蓉，一种是也被称为“荷花”的水芙蓉。此处的“芙蓉花”应是辛夷花，因辛夷花的颜色与芙蓉相近，所以才说：“木末芙蓉花”。而辛夷花是木兰花的一种，花瓣颜色较大，呈紫红色。叶先生评价这五个字虽然看起来平常，其实写得极好。“木末”言极高，而“芙蓉”花朵较大、色泽鲜明。这么大、这么美艳的花朵居然在树梢那样高的位置，怎么会不引人注目呢？

“山中发红萼”一句给人以联想。“山中”乃人烟稀少之寂寞之地，于此处开花又会有谁来欣赏它的明艳美丽呢？这一句，透露出一种寂寞的感情。他紧接着说“涧户寂无人”，“涧”指山涧，“户”指两山中间凹下去的山口，“寂无人”正应了上句的“山中”，写出一种寂寞之境，没有人来此处欣赏这样美丽的花朵，于是花期过后，它们就纷纷凋落了，结束了它们这短暂而又孤独的一生。

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这是我接触过的王维作品中最喜欢的一首，私以为这首写得极为闲雅空寂，能够抚慰躁动不安的内心。全诗中，我尤喜一“闲”字，不是那种闲得发慌，无所事事的状态，而是内心平静得如镜面一般毫无波澜的水面，但又不是死气沉沉，而是带有几分从容恬淡的状态。正是因为“闲”，才能毫无顾忌地静静欣赏桂花飘落的美景。叶先生评价“人闲桂花落”的妙处就在于他没有很强烈地写出他到底是什么感情。他内心本来是很平静，忽然间有一阵微风拂过，看到一片花的飘落，于是心中一动，刹那间与大自然中那些活动的生命一拍即合了。

“夜静春山空”，夜半时分，山里一个行人都没有，所以是“空”。后二句是经常用来说明动静结合手法的例句，寂静的深夜中，月亮升起，明亮的月光将山鸟惊醒，听见它们的鸣叫声时时在春天山谷中回响。叶先生最后总结到，王维所写的境界大都是非常闲适、安静的，也只有在闲适、安静的境界之中，才能够体会到大自然中这种微妙的变化，这是很奇妙的一种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