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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人间》

2019-08-17 15:19 作者:星辰子  | 我要投稿

【正章(上)】

 

公元1915年10月30日

「奥斯曼帝国·集中营」

 

 

“…呜…”

劳改场的一个角落,一个亚美尼亚少年正抱着腿哭泣着。

“别哭,少年。”

他走上去,带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手背在身后。

“……”

少年听到声音,抬头望了眼他,又低下了头,不语。

从刚刚那短暂的一瞥,他感受到了一种极强烈的憎意、仇恨、愤怒…以及胆怯。

他突然笑了。

“天气冷了,你最好穿点什么,省得感冒。”

说罢,他走到少年身后,将一件什么东西披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愣了一下,却发觉披在身上略粘稠的东西并不是单纯的衣服…

——那是尚且带着血的新鲜人皮!

“呜!!呕…”

少年倒抽了一口冷气,却吸进了满鼻的血腥味。

“真皮大衣哦。”

面对少年扑倒在地干呕不止的样子,他似乎觉得意犹未尽。

“好好珍惜吧,这是你父亲用生命换给你的礼物,多么伟大的父爱——噢,不过不用担心,从医学角度来讲他还可以活一段时间呢,如果你想去探望他的话,我可以为你带路。”

他说这话时,始终带着渗人的笑。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连少年的发狂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抽出了随身佩带的土耳其弯刀。

“嚯,来吧少年,像个勇士一样和我决斗!”

 

“长官——”

直到有手下远远地呼唤他,他才不舍地停下手中不停游走的刀。

“处理掉他。”

一边冷冷地指了指地上惨不忍睹的少年尸体,他擦了擦刀上的血。

“是。”

“那么,发生什么了?”

“新的‘货’到了,另外,有人想和您谈一谈。”

“和我谈谈?”

他挑高了眉头。

“是的…他是个犹太商人,希望能用他的钱财救下刚到的这批亚美尼亚人。”

“哼…痴人说梦,不过我倒有兴趣见见这个世纪大善人的模样。”

他冷笑了一声。

“走,去看看吧。”

 

他坐在椅子上,思索着要用怎样的方式来面见对方。

“无论如何,最好让他一开始就看见自己的下场会显得比较有诚意,嗯。”

自言自语着,他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把手枪,熟练地上了膛,然后拍在桌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长官,人到了。”

外面传来了手下的声音。

“让他们进来吧。”

接着,办公室的门便被推开了。

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穿着打扮倒是很符合他风尘仆仆的商人形象。

男子略显紧张地搓着手,尤其是看到桌上的手枪的时候,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安,但还是大体保持镇定。

然而,他却并没有对眼前的商人表现出任何兴趣,而是死死盯着商人的身后出了神——

——啊,那是个多么精致的犹太少女!白皙、美丽、娴静…仿佛天使下凡!

但令他动容的并不是她的美貌——漂亮的人他见得多了——而是她的眉目间透着的那股灵气。

噢不…或许不能用灵气来形容…气质?也不太对,这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或文字来形容的感觉——她的眼睛会说话,就像那个吉普赛少女一样。

不,他有一种直觉——眼前的犹太少女就是那个吉普赛少女的转世!

尽管没有任何根据,但他知道他一直等着的人终于出现了。

他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用尽他所能想到的所有恶毒的酷刑来报复——但他克制住了,毕竟,他有的是时间。

“嗯…阁下?“

犹太商人当然把眼前的奥斯曼军官的神态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并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把女儿带在身边——尽管不放在自己的视线内的话似乎更危险。

“噢,是的。对不起,我好像有点走神。那么,开始正题吧。”

他咳嗽了两声以示尴尬。

“首先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戴尔,戴尔·劳伦斯,如你所见是个旅行商人。这是我的爱女,希卡莉·劳伦斯。”

犹太商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奥斯曼土耳其语,可惜他完全没在听,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商人身后的犹太少女身上。

“是这样的,我有个冒昧的想法…在多年的经商中我累积了一些微薄的钱财,不知用它们可否换取那些可怜人的命呢?”

“是么,那,开个价吧?…当然,前提是你认为生命是可以用金钱衡量的东西的话。”

“这…”

商人明显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挖苦,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过来。

“嗯…依我看,每个人…”

“稍等。”

看到商人面色冷静,他感到有点无趣,便打断了商人的话。

“我并不稀罕钱财。我还是比较好奇,你是没听说过我的名号么?”

“略有耳闻,不知阁下是什么意思?”

“敢来向我提出用钱换人的馊主意,看样子你在高层是不是有靠山?”

“唔…”

“事先说好,我可不怕权贵。所以你所提的钱换人的方案,我是不可能接受的。不过…”

“不过什么?”

以为谈判破裂的商人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急切地问。

“我倒是有一笔划算的买卖,就看你干不干了。”

“说来听听?”

“她。”

他几乎是用下巴指了指犹太少女,带着狞笑。

“噢阁下…这不太好吧…”

商人顿时冒出了一身冷汗,他很清楚自己的女儿一旦到了眼前的土耳其恶魔手里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从商人的天平上来看,可以用一条命换复数条命,很划算不是么。”

他耸了耸肩。

“而且,我只接受这笔交易,其他免谈。”

“阁下…我想这里还有商榷的余地…”

“滚。”

他用力地拍了拍桌子。

“我说过了,我不接受其他任何交易。看样子你是不怎么会听人说话呢,一点诚意都没有。”

“噢…噢…对不起阁下…”

商人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进退不得,最终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一改之前奉承的语气,变得严肃而具有威胁意味。

“阁下,我想这样的交易并不符合我们的利益吧。老实说,如您刚才所言,我既然敢来向您交涉,那就说明我可不是一点背景都没有。”

“哦?你的意思是你在威胁我咯?”

“不,这只是交易。您可以拿到很多很多的钱——应该足以您过上富足的生活,而您也不必为如何处理这些可怜人儿劳费您的心思,不是两全其美么?”

“……”

“我希望您能考虑一下,以免得罪一些不该得罪的人。这是笔双赢的买卖,接受它对我们彼此都没坏处,不是么?”

“也许你说得对。”

他顿了一下,等到商人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放松的时候冷不防地说道:

“但我从来不喜欢双赢的买卖——我只喜欢我单赢的买卖。”

“阁下?!”

“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我并不惧怕你所谓的‘背景’。现在留给你的只有两个选择——你女儿留下,其他人你带走;或者你带着你的钱滚蛋…除非你想选第三个选项。”

他看了眼手枪,充满挑衅地看着商人。

“噢我的上帝…”

商人感到了绝望,只得打算无奈地离开。

这时,他的女儿发话了。

“父亲,我想…我可以留下,如果是为了那些无辜的人的话。”

出乎他的意料,眼前的犹太少女不仅听得懂他们之间的交谈,甚至也会说奥斯曼土耳其语,尽管比起她的父亲来说略显生硬。

“看看,你的女儿都这么发话了。作为父亲,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你的善心呢?”

他快要笑出声了。

“啊…呃…希卡莉…你…”

“父亲,你教过我要以大局为重,对吗?”

“是…是的…但是…”

“父亲,现在是做出选择的时候了。为了挽救无辜的人们,这也是耶和华的旨意。”

“…希卡莉,你真让我为你骄傲。”

“好!好!好!真是出令人感动的戏码!”

他夸张地鼓着掌,慢慢踱步到了桌旁。

“看样子你们是接受了我的交易咯?”

“啊…是的,阁下…所以按照条件,把那些亚美…”

“——但是!我又改变主意了!”

他的喜怒无常着实让这位可怜的犹太商人难以忍受。

“可以用暴力得到的东西,为什么要用交易来进行呢?”

在他带着阴冷的笑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商人的本能发出了致命的警报。

——然而太晚了。

当商人大脑发出的闪避信号到达身体的时候,他的枪口已经迸发了火花。

——砰!!

 

“唔…”

美目微睁,却换来头脑一阵撕裂般的痛苦。

但她还是忍住疼痛奋力睁开了眼睛。

——然而却什么也看不到。

漆黑,一片漆黑。

她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她的记忆似乎中断了。

尝试着挪动一下身子,却听到了扯动铁链的声音…

——她不得不接受自己被某些无情冰冷的金属限制了行动的事实。

这儿是哪儿?

少女开始检索自己的回忆。

在模糊的记忆中,她看到了一片血色。

——她所景仰的父亲的身躯在她面前骤然倒地的场景,像那颗狰狞的子弹,射入了她的脑中,留下了痛彻心扉的伤痕…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带着可憎笑容的奥斯曼军官,竟然在父亲的尸体上继续开枪,直到将子弹打光为止…

她除了“禽兽”以外已经找不出任何词语可以形容他了。

但是如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她的记忆在那个奥斯曼军官站在她的面前之后就终止了。

她唯一记得的,是他盯着自己的脸的目光。

——那是用任何语言都无法表现的目光,夹杂着贪婪、欲望、暴虐、仇恨、杀意、狂妄…仿佛把世上所有的负面情感都卷成了一团漆黑的污泥,尽数泼洒在她娇嫩的脸上。

——但是那目光最后竟归于了平静——一种空洞得让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少女的情绪在波澜中冷却了下来。

随着心情的平复,头疼也好像好多了,不过还稍有点混沌。

她发现自己除了被金属囚禁在了什么地方以外,身上并无什么受伤的痕迹,也没有感到哪里疼痛——那个奥斯曼人想做什么?

——这个答案很快就得到了回答,因为她听到不远处有开锁的声音。

门开了。

但她却并没有看到期待中阳光透进来。

只是一株小小的火苗,从一片漆黑中弹跳了出来,映照着那张熟悉的、令人憎恶的脸。

“嘿,我的宝贝儿,醒了吧?”

他一边笑着一边朝少女的方向走过来。

很快,少女身边也冒出了几株火苗——或许说,她身边原本摆着的几个烛台被点亮了——这些微弱的火光汇聚到一处,照亮了少女眼前的一小片空间。

——那个奥斯曼人就站在她的眼前,笑容依旧。

“这里是我的地下室,欢迎来到我的专属空间,美丽的小姐。”

少女望了他一眼,抿紧了嘴唇。

也许是没有在少女的眼中看到足够让他享受的恨意,他的笑容淡了点。

“在我们开始今天的话题前,我想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他将手伸进了口袋,走上一步。

少女也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墙。

“不要这么躲闪嘛。”

“……”

自知无用的少女索性闭上了眼。

——她的脖子被套上了什么柔软冰凉的东西。

“这是我送你的项链,像你这么白皙漂亮的脖子,没有什么好看的饰品衬托一下很可惜的,希望你喜欢。”

少女狐疑地睁开了眼,朝脖子抹去,却捏到了一截软软的东西。

借着微弱的烛光,她看到了脖子上围着的东西——一截人的肠子!

看到少女的眼睛霎时被惊恐充盈,他感到无比地愉悦。

“放心,我已经洗净了上面的血——我不会让那些粘稠恶心的东西玷污了你白皙的脖子的。”

“…你这个恶魔…”

“嗯…别这么说嘛,虽然是我送的礼物,但这也饱含了你父亲的心意啊。”

他眯缝着眼,脸上满是笑意,而从睫毛中透出来的目光却让人产生一股直窜脊背的寒意。

少女的身躯震动了一下,她聪慧的大脑早已理解了他的言外之意,一种绝望到想发狂的感情如喷泉般倾泻而出。

——但她只是不语,用颤抖的手扯下脖子上的“项链”,狠狠地甩到了眼前的奥斯曼人脸上。

“真是粗暴啊。”

他故意没有闪躲,只是任凭肠子像鞭子一样被甩到自己的脸上,随后抬手轻轻地拂去,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好吧,既然你不接受我的好意,我也无所谓了。只是…接下来做什么好呢?”

他用手托着下巴,作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唔,算了吧。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谈也无所谓。”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晚安,做个好梦。”

他走到少女身旁,逐一吹灭了烛火。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漆黑。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和大门的关闭,这片漆黑的空间又被死寂吞噬。

在恐惧中备受煎熬的少女的心,却缩得更紧了。

她软软的膝盖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让她靠着墙壁滑坐了下去。

这冰冷坚硬的地面硌得她生疼。

但这和接下来她可能会遭遇的一切比起来好多了。

她喃喃起来。

“晚安,耶和华。”

“晚安,父亲。”

……

“晚安,我自己。”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近五百年的岁月了啊…你还是那么的可怜与无助…这次,我不会…”

 

 

 

 

 

公元1915年10月31日

「奥斯曼帝国·集中营地下室」

 

 

“晚上好。”

少女觉得开锁时那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要比奥斯曼人热情的招呼声要悦耳多了。

“……”

“依然要做一朵沉默的百合么?这也不错。”

今天的他并不急于点燃烛火,因此少女所能感受到的,就是军靴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哒哒”声和如鬼魅般四处飘荡的人声。

“不好意思啊,让你等了这么久。不过以后你要记得,我们的秘密幽会只能发生在晚上哦。”

“……”

“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点像某种东西啊…”

他故意抽了抽鼻子,大声地说道。

“…!”

从黑暗里传来了少女尴尬地扭动铁链的声音。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不过别弄脏自己睡的地方就是咯!哈!”

对少女的反应很满意的他只是大笑了一声。

“饿了吗?想吃点什么东西?”

“……”

“这算是无声的抗拒么,真没意思。”

突如其来的,是一记响亮的鞭子“噼啪”声。

“啊!”

少女没忍住痛叫了出来,在狭小的地下室里引起了痛苦的回声。

“噢…你终于说话了,多么动人的嗓音,可以让我再多听听么?”

接着又是一记,但是这次少女忍住了,她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少女娇嫩的皮肤何曾受过皮鞭的打击,立马就出了血,发出刺骨的疼痛。

“痛就叫出来嘛,忍着做什么…”

“噼啪”、“噼啪”、“噼啪”。

“嗯…虽然皮鞭本身的声音就很好听就是了,你不觉得么?”

他笑了笑。

“接下来是音乐会,都是我喜欢的音乐独奏…请好好欣赏。”

 

“哎呀呀…果然不应该摸黑来的吗…”

点燃了烛台之后,他看着少女遍体鳞伤的样子,发出了“啧啧”的叹息声。

“本来想用这些血痕构成一幅优美的图画的…看样子我高估了我的艺术细胞,原以为黑暗中的乱舞才是艺术的真谛,结果却搞出来这么乱七八糟的作品。”

他毫不忌讳地直接用手擦过少女皮肤上的血痕,引得少女从死咬的唇缝里漏出一次次痛呼。

“啊啊…毫无章法,真难看!可惜了这么好的画布了。”

“不知道用辣椒水能不能消掉这些痕迹呢?”

他笑着看了看少女的眼睛。

——他很享受少女拼命隐藏内心恐惧的样子。

“不过还是酒精更好点呢,毕竟这么美的皮肤一次就用坏了以后不就没有发挥的余地了嘛。”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瓶酒精,直接就往少女的皮肤上倒,然后用棉布粗暴地擦拭。

剧烈的疼痛像一柄尖刀持续地搅动着少女的大脑,让她几乎崩溃。

——她无数次想自杀,但生命中最原始的求生欲却让她一次次地退缩,最终只能继续活着忍受无尽的痛苦。

“哦?”

他注意到了少女的眼泪。

“嗯…”

接着,他竟伸出舌头,舔去了少女眼泪。

看样子这一举动着实吓到了她,而他却毫不在意。

“很咸…不过很美味,下次可以多哭点哦。”

他舔了舔嘴角,露出了极为享受的表情。

“……”

少女则怒视着他,虽然无可奈何。

“这就对了,早就该用这样的目光嘛。”

他毫不介意,几乎将酒精泼在棉布上,然后用力地在少女的身上肆意地游走。

“真不愧是我,连这种地方都打到了,一定很痛吧?别急,先擦擦。”

“噢!不!你不能这么做!”

少女忽而焦急起来,并且拼命挣扎着。

“你还是别做浪费力气的事了吧,你觉得这真的有意义?”

他用手用力地掐了少女带伤的手臂一下,强烈的疼痛一下子松软了少女的力气。

绝望地看了天花板一眼,少女也只得任由眼前的“禽兽”胡来了。

“呼…这样就差不多了吧?先拿这些绷带缠一下咯。”

他又掏出一卷绷带,在伤口处卷起来。

“……”

“嘿!”

“呃!”

他刚将绷带缠上去,忽然又猛地撕开。

刚黏住伤口的绷带立刻将伤口撕扯得更大,更剧烈的疼痛几乎将少女的脸都扭曲了。

“哈哈,我觉得你会爱上这种感觉。”

他大笑着,又将绷带缠了上去。

在缠其它伤口的时候,他故伎重演了许多次,每一次都是撕心裂肺的痛,不断抽搐着少女的心,直到麻木。

…不知煎熬了多久…

“看样子你也玩不下去了呢…虽然很不舍得,但今天就告一段落了吧。”

他看着跌坐在地的少女,一股罪恶的满足感充斥着全身,也激起了他更强烈的施虐心。

——但是少女这种生物是极脆弱的,就像高档玻璃制品,稍不留意便会碎作一地。

他等了多少个轮回才等到这样的机会,所以即便施虐心再强,他也不得不稍作收敛,在度上有所控制。

正如他所说——一下子就玩坏掉就没意思了。

大不了玩得不尽兴的话,随便找两个亚美尼亚人发泄一下不就够了?

“还能说话么,宝贝?”

“……”

他蹲下身,用手指抬起少女的下巴,逼迫着她与自己对视。

被痛苦折磨得快疯了的眼睛,也几乎变成空洞的了。

…然而,在那浑浊瞳孔的深处,竟然还潜藏着一丝光芒!

那丝光芒绵远而悠长,却丝毫不减力道。

它仿佛穿透了近五百年的悠悠岁月,如利刃般刺入他的眼中,只为了传达一句古老的叹息——

——“你这个可怜的家伙!”

“唔?!”

他忽然震悚起来,犹如真的被刀扎了一般,跳起来后退了好几步。

“你…!”

他有点恼怒,刚想再上去查看,突然,最后的一个烛台也燃尽了蜡,化为一缕青烟带走了所有的光亮。

四周再度陷入了一片漆黑。

“该死!”

他咒骂了一句,下次应该带一箱蜡烛储存在这儿。

本想再给少女一鞭子,但是想到刚刚才包扎好,就只是用鞭子在地上狠狠抽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明天我也会准时回来的,到时候应该会带一些新的玩具,敬请期待哦。”

他恢复了狞笑的口气。

“那么,今天就这样了,好好休息哦,晚安。”

丢下一句轻描淡写的晚安后,他便急促地转身,在黑暗中摸到出口,快步离开了。

——仿佛在逃离这座用来囚禁少女的地下室。

 

星月夜,人不眠。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在恼火,恼火自己最后竟露出那样狼狈的一幕。

但他也同时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沉思中,心情复杂到了难以形容的程度。

他曾以为自己不惧怕任何目光,直到自己发现在他内心的深处,一直存在着一块无法抹去的阴影。

到头来,他还是在害怕么——害怕那被水晶球扭曲了的目光、害怕那会说话的目光、害怕那…吉普赛少女的目光。

而且不光如此,在数百年岁月的积淀中,这样的畏惧甚至还在与日俱增,经历的世事越多,畏惧越深!

可那道目光已经不会再出现了,不是么?

——那那个犹太少女又算什么?还有她的目光又算什么?是五百年前的目光的嘲讽版本么?

“可怜的家伙?她是在说我么?可笑!明明她自己都在那样的处境下了…不过是个毛丫头,嚣张什么!”

他忍不住捶了下墙壁,咬牙切齿。

——都是那个吉普赛少女的错!

让自己的灵魂经历了数百年颠沛流离的人是她,让自己不幸全程目睹了挚爱的祖国由盛转衰濒临崩溃的人也是她!

——自己超越常人的全部苦痛的根源…都是她!

如此不共戴天之仇,如何能不报!

现在不过是从吉普赛人转世成了犹太人而已,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他一定会让她尝到苦头的。

…一定…

 

 

——“为什么我的心情会如此的烦乱…明明终于可以复仇了不是么?”

 

 

 

 

 

公元1915年11月1日

「奥斯曼帝国·集中营地下室」

 

 

“哟,晚安!”

大门被推开,他举着烛台走了进来,并将手里的盒子放在了地上。

“首先,得解决光照问题呢。”

虽然没有一箱那么夸张,但他着实塞了一口袋的蜡烛。

在为烛台更换过蜡烛后,他点燃了烛台,重新为地下室带回了微弱的火光。

“我给你带吃的了,比那些亚美尼亚猪的饲料还要好哦。”

他打开了带来的盒子,里面只装了些简陋的饭食,但他没有说谎——至少要比给亚美尼亚人的伙食要好得多。

“……”

少女蜷缩着缠满绷带的身子蹲坐着,披散下来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嗯…看样子你是没什么心情吃了呢,可惜,可惜。”

“……”

“对了,你知道十五年前发生在东方的战争吗?”

“……”

“听说有八个国家参加呢,他们从那个遥远的国度可真是抢到了不少好东西。”

“……”

“虽说是战争,其实不过是一些三流团伙打着军队的名号去抢劫而已,不过抢的这么爽还真是赚大发了。不知道受害者该是怎样的软弱无能啊。”

他忽而冷笑起来,现在的奥斯曼,和那个东方国度又有什么区别?

一样在衰败中苟延残喘,不过所处的位置不同而已——这样一想,他愈发对自己祖先曾经生活的国度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

一想到如今的奥斯曼,他的心情立刻沉郁起来。

于是他摇了摇头,撇去了脑中多余的联想。

“我有个商人朋友,从参加过那场战争的奥匈帝国军官手里买下了一样小玩意儿——听说是那里专门用来审问犯人用的,很有意思。”

“……”

不用他说下去,少女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不表现出一点感兴趣的样子我可是很没劲的,为了弄到它我可费了一番功夫呢。不过这玩意儿确实好用,我想你也会喜欢的。”

——这是建立在用来试验的亚美尼亚人痛苦的惨叫声之上的结论。

“……”

“…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么。”

他叹了口气,当真没趣地坐到了地上,眼睛盯着蜡烛上跃动的火焰。

——他本应该立刻对少女使用那个“小玩意儿”的,但他考虑到并不能过于频繁地折磨少女以免玩坏,所以暂时作罢。

“我说…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

“……”

“算了,就当我自言自语吧。”

“……”

“这可能是你早已忘却的一件事,但是…”

“……”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曾经参加过奥斯曼帝国攻克君士坦丁堡的战役…”

 

……

“…后来,那个堕落了的人成为了一座集中营的总管。”

“用尽他所能想象的所有残酷手段虐杀每一个送进集中营的亚美尼亚人并以此为乐…”

“…结束数百年的漂泊并堕入地狱成为了他唯一的企望。”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脸清醒过来了的样子。

“呀…我在说什么东西?”

他恍然大悟,发现自己正做着愚不可及的蠢事。

——他竟然在对着自己的仇人倾吐积怨百年的心声?甚至对方还正是造成这一切的祸根?

难道是沉寂过久的内心太寂寞了吗,以至于连对象都不选择了?

这实在是失态至极,比昨天的惊慌还要让他感到难堪。

“忘了我说的一切吧,这些都是些无谓的笑谈,一个讽刺的故事而已。”

他站起身来。

“今天我没什么心情和你玩了,明天再说吧,晚安。”

——真是太失态了,回去一定要给自己两巴掌好好清醒一下脑子。

还有,让自己这么感到这么难堪的对象也一定要严惩。

——在明天把明后两天的刑罚加起来一起处理吧。

然而…

——“等等。”

刚凑近烛台打算吹灭蜡烛的他愣住了。

这是除了强忍的痛呼声以外他在这里第一次听到少女开口说话。

他惊诧地望向少女,却刚好和少女透过刘海射来的目光相接。

——信念,这是他在少女目光中所看到的东西。

一股强大的信念和决心,尽管他无法理解少女在什么上下定了决心,反正她的精神状态和之前的颓靡比起来似乎有着质的不同。

“我饿了。”

“…等等,你说什么?”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饿了。能给我点食物吃么?”

少女平淡地说着。

“…噢天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向我‘妥协’了?”

他似乎无法适应少女突如其来的变化。

可惜光从少女的目光得不出答案,他便产生了想要弄清缘由的欲望。

“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那么我也就满足你的心愿吧。不吃饱怎么能好好玩呢?”

他回身拿过了盒子,放到了少女的面前。

少女立刻蹲下来,狼吞虎咽地吃着。

“真是不符合少女身份的吃相啊。”

他挖苦了一句,但少女并没有搭理,而是继续进食。

“虽然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不过似乎挺有趣的样子——如果你明天还能保持这样的话。”

他转过身,走到烛台旁边,吹灭了蜡烛。

“我看不见食物了。”

少女竟抗议了。

这回他真的是不适应了,仿佛自己并不是在对待一个被囚禁在地下室的俘虏,而是在照顾一个任性的女儿。

——她到底怎么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看不见的话就自己用手去摸。”

接着,他走向了门口。

“那个盒子就留给你解决自己的生理需要吧,下次我会带新的盒子过来的。”

他顿了一下。

“还有,好好睡觉补充体力,我明天会带那个有意思的‘玩具’过来的,好好期待吧。晚安。”

随后他就关上了门,回去了。

 

 

——“我为什么会对她讲我的故事呢?当时我到底在想什么…莫非…我开始不把她当做那个吉普赛人了么…多么荒谬的想法!她就是她!这点不会变…我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公元1915年11月2日

「奥斯曼帝国·集中营地下室」

 

 

“…啊…唔…”

少女苍白的脸绷得死死的,雪白的牙齿已经将嘴唇咬出了血。

难以忍受的疼痛啃啮着她的声带,迫使她一次次地泄露出痛苦的低吟。

“哎呀呀…你这是何苦呢,叫出来不就得了——虽然大概也不会减少多少痛苦。”

他其实内心是很吃惊的,面对这样的痛苦,正值壮年的亚美尼亚男性都会忍不住大声痛叫,但眼前看上去才十几岁的犹太少女竟能够表现出这样的意志力。

——这愈发刺激了他想要探究支撑这强大意志力背后缘由的好奇心。

“看上去你似乎能够接受多加一块砖上去呢?”

他狞笑着,强硬地掰起少女的脚就往下又添了一块砖头。

“呃啊啊!”

这回少女真的是痛到了极点,发出了一声痛呼。

“真是神奇啊,这玩意儿…不过为什么东方人要把它称作是‘老虎的凳子’呢?给老虎坐的?还是用老虎做成的?这明明是木头做的啊,不理解…”

他将少女的痛呼当做了耳旁风,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刑具和刑具所带给少女无尽痛苦。

“不知道东方人还有没有更多的类似这种的小玩意儿,嗯…只买到这一件真是可惜了。”

他走上前,掰了掰少女的腿,又引起她的一阵痛呼。

“对,叫出来就好了嘛,怎么样?疼痛减缓点了没?”

“……”

“嘿?还醒着么?”

“……”

“啊呀…昏过去了么…还得让我上去拿冷水,真麻烦。”

 

少女憔悴地靠在墙上,女性脆弱的身体如何受得起这样的酷刑,她的双腿几乎报废,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有所恢复。

被疼痛刺激得麻木了的大脑也几乎停止了思考。

“似乎你今晚是睡不着了呢。”

他轻笑一声。

“没事,明天的白天你有大量的时间可以用来睡觉。”

又踢了一脚锁住少女的铁链。

“看你脚的样子似乎也不需要这种链子了…不过我觉得它很适合你,很好看,真的。”

“…这样你满意了吗?”

少女突然间冒出的话语让他愣了一下。

“哈?”

“我问,让我遭受这样的痛苦,你很愉快吗?”

“当然了,那真是极上的愉悦。”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真的么?”

少女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疲惫却坚定。

“毫无疑问。”

这回他尝试着大胆地直视了回去。

——可惜少女并没有与他长时间对视的兴趣,而是收回了目光。

“是么?”

“那算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感觉被耍了,心情顿时由好转怒。

“看样子你还需要更多的痛楚咯?”

他蹲下身来,粗暴地抓起少女的一条臂膊。

“多么白皙漂亮!”

他用手抚摸了一下,忍不住称赞了一句。

“你的目的总不可能只是摸一下而已…呃啊啊!”

“那当然不是了。”

他一手抓上臂,一手抓下臂,用力地一拗。

“啊…没脱臼啊?”

他失望地说了一声,因为怕真的掰断了骨头就没意思了,所以他控制了力道,结果似乎是没控制好,太轻了。

“不要紧,那再来一次。”

“呃!”

“还是没脱臼,好像又轻了,再来。”

他忽然发现似乎这样比单纯地关节错位要更有意思点。

“可能是这只手不好,换只手也行,或者手指关节什么的…都试试吧。”

他用冰冷的微笑恫吓着少女。

——虽然他是事实上真的这么干了。

 

“…感觉怎么样?”

他用讥讽的语气问道。

“正如你所想听到的回答——极为痛苦。”

少女用颤抖的嘴唇说完,又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扭曲的脸部肌肉。

——但无论她被疼痛折磨得多么狼狈,她的目光却一直没变。

他的心情又变差了。

在他看来,目前的刑罚根本只是小打小闹、无关痛痒的,要是对待亚美尼亚人的话,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从他特地花高价从古董家那里买下了诸如铁娘子之类昂贵的刑具就可以看出。

当然,猫爪啦、刀凳啦之类的简单刑具,甚至可以就地制作。

奥斯曼的酷刑他都已经玩腻了,连同游牧民族言传书载的那些,现在的他对来自其他文化的酷刑更加感兴趣——无论是来自西方,还是来自东方。

可惜这些“大玩具”一个都没法用在少女的身上——只因为她的生命只有一次,在最后玩腻了可以结束掉她之前,会危及生命的暴虐都不能施加上去。

“噢该死…你就尽管嘴硬吧,明天我可不会像今天那么仁慈了。”

他显得有些懊丧,吹灭了烛台之后转身离去。

然而在响起大门关上声音之前,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补上了一句:

“晚安。”

 

 

——“搞什么…明明是我在复仇,为什么到最后反而我的心情变得如此糟糕…她为什么能在遭到严酷的对待时还能如此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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