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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纳迦什不破】第十五章:苍鹰之影

2020-08-06 00:49 作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 我要投稿

原文来自Black Library 原作者Mike Lee

原文内容及图片版权全部归Game Workshop所有

个人翻译,仅供学习交流,未经允许请勿用于商业用途

部分个人添加图片来源于网络

译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校对:曼光头的表弟


妹——妹——!

第十五章:苍鹰之影

莱弥亚,黎明之城——正义之法克斯七十六年(帝国历公元前1597年)

 

       在王宫方面正式公布消息后,莱玛什扎国王的死讯在几个小时内便传的沸沸扬扬。迅捷的使者们穿过金色平原将消息带去莱巴拉斯和阿斯崔,然后再经过荒弃的玛哈拉克前往帝王谷和西部诸邦。几个月内,七大城邦的王室代表团纷纷东进,来向已逝的国王致敬,同时评估黎明之城内的新情况。即便在最伟大的尼赫喀拉城邦里,女王登基也十分罕见,在莱弥亚当地更是闻所未闻。人们纷纷猜测这将如何影响莱玛什扎统治时期编织起的贸易协议网。祭司王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莱弥亚,猜想着也许最先到达女王身边的人最有可能从她的新政权中获利。

       最先抵达的是努玛斯的阿姆奈特女王。她一路乘驳船沿大明河而上,深入山区,大明河广阔的泻湖岸边建有许多规模庞大的贸易站,努玛斯人在那里卸下了二十多匹骏马,一行人继续在蜿蜒的山路上疾驰,直到到达金色平原的北部边缘。

       赞迪里国王提瑞姆恩也是沿着这条路线前来,不到一个月后,他率领着一队北方奴隶,带着送给新女王的礼物来到了城里。来自赞迪里的代表团在穿越平原时遭到土匪袭扰,路上损失了几个人,最后才在城里得到庇护。

       下一位到达的是脸色阴沉、白发苍苍的夸塔国王纳伊姆,随行的是一群庄严肃穆、灰头土脸的祭司。这位夸塔统治者倾其一生试图重建他的国家与玛哈拉克,但收效甚微。要不是看守城门的守备队长还算有点头脑,夸塔代表团差点被当作一群乞丐拒之门外。

       在夸塔代表团抵达两周后,卡-萨拜国王阿蒙诺-霍特普(Ahmuno-hotep)率领着一支规模更大的队伍现身了。尽管青铜之城在半世纪前方才遭受过可怕的围城,现在基本上还是一片废墟,但阿蒙诺-霍特普希望向他的同僚们表明自己和卡-萨拜仍然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他的仆人们为女王带来了许多贵重的礼物,很可能是直接从王宫里搬来的。卫队士兵的矛尖上沾满鲜血,看来有一伙匪徒为了从阿蒙诺-霍特普手中夺走这些宝物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奇怪的是,最靠近莱弥亚的城邦们却是最晚派出代表向女王致敬的一批。首先来的是阿斯崔国王谢普瑞特,他面无表情且一身戎装,率领着一支王室卫队,士兵们全部身穿光洁的蜥皮盔甲。不像其他代表团带着黄金或宝石之类的礼物,阿斯崔人带来了丛林深处的财富:琥珀、抛光的雷蜥角、和一瓶瓶在整个尼赫喀拉都难寻其踪的奇异草药。

       这些贵重的礼品在向女王传达一条消息:自战后黑暗时期以来,阿斯崔的国力已经大体恢复,他们已经击退了蜥蜴人部落,还收复了大部分失地。简而言之,阿斯崔人是想向女王表明:最好把他们当作朋友和盟友,而不是对手,这样对莱弥亚来说才是明智之举。

       最后,在努玛斯代表团到达三个多月后,莱巴拉斯祭司王和他彪悍的战士王后才姗姗来迟。他们到达时的脸色甚至比阿斯崔人还要阴郁,由贵族和长矛手组成的随行队伍全员披挂着暗色而富有光泽的铁甲。

       这一形象震惊了莱弥亚的贵族们。多年来,不断有谣言说莱巴拉斯人一直在碎峰山附近努力找寻铁矿。很明显,他们不仅成功了,而且还掌握了冶炼这种致密金属的艺术,就连莱弥亚王室工匠都无法做到这点。而至于他们与阿斯崔进行军事合作的说法,莱巴拉斯国王麾下战士的武艺提升似乎直接证实了这一谣言。与莱弥亚不同,学者之城对于在其管辖范围内袭扰贸易之路的土匪们采取了积极地应对措施,换言之,莱巴拉斯王后已不止一次御驾亲征,率部剿灭规模最大、最顽固的匪帮。她披坚执锐与士兵们同行,将头发紧紧束在脑后,表情如同她的绰号一样透着无情与凶狠。

       涅芙瑞塔并没有像莱玛什扎曾经那样让王室代表团住在宫帐之城里,以奢华打动他们,而是欢迎每一支队伍进入王宫。他们被分配到与自身地位相称的豪华住所,受到慷慨好客——但略微阴沉——的款待。客人们并没有浪费女王的好意,他们每个人都在利用接近她的机会来推动自己的议程。几个星期以来,涅芙瑞塔与每一位统治者都进行了私下会面,共同讨论国家大事,一直谈到深夜——除了阿斯崔国王和莱巴拉斯国王,他们都对女王派来的代表十分礼貌,但仍选择保留自己的意见。

       等到所有国王与王后聚齐的时候,莱玛什扎已经在他的坟墓里躺了六个多月了。来访的统治者们没有参加送葬游行,而是在城北的冥都中参加了庄严的纪念仪式,然后大家又花了六天时间参加每天下午在王宫花园举行的冗长会议和丰盛宴会。

       客人们利用会议来测试自己与女王私交的成功度,并确定他们与同僚之间的关系。结果大家很快便发现,不管他们多么无情地追求自己的目标,却没有任何一人占得先机。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他们的优势和劣势都被精心利用,以抵消某个竞争对手的优势,继而创造了一种平衡状态,每座城邦都能繁荣稳定,前提是它们必须履行对莱弥亚的义务。

       是莱玛什佩特拉最初设想了这张经贸债务网,之后由他的儿子莱玛什扎着手铺设,最后由涅芙瑞塔收紧,网住了所有大城邦。而没有一位尼赫喀拉统治者能够确切地说出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当他们启程前往莱弥亚时便已预料到了其中的凶险,他们策划并准备了各种各样的计划来对抗这类阴谋,然而,在与莱弥亚女王精明而诱人的诡计相较量时,他们那所谓的狡猾只能尽数化为乌有。

       等到第六天结束时,来访的统治者们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来莱弥亚不仅是为了见证一位国王的逝世,也是在正式确立这座城市作为整个尼赫喀拉财富与权力中心的地位。

       在私下会谈时,甚至是对着酒杯自言自语时,王室的客人们在懊悔的低语中向彼此承认内心的沮丧。他们想知道自己的计划怎么会出了这么大差错,而他们的对手只是一位向来深锁宫中、不谙世事的女王。阿斯崔和莱巴拉斯的统治者只是侧耳而听,将揣测暗藏于胸。

       在午后斜射的阳光下,莱弥亚王庭像一座宝库一般闪亮。来自五位伟大国王与女王的礼物就堆在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放在高耸的玄武岩雕像脚下,雕像两侧是前往莱弥亚王座前的长队。至少有八位失落的尼赫喀拉神明在俯视着朝堂上的请愿者。最前面靠近大门的两位分别是面目狰狞、长着豺狼头的死神狄迦夫,以及没有面孔、戴着兜帽、准备审判死者灵魂价值的乌西里安。向里走六十步,狮首的大地之神、力量的赐予者盖赫布站在法克斯对面,法克斯是一位鹰首的正义使者。再向前走六十步,在通向宝座的宽阔台阶旁边,站着性感的猫面女神巴希斯,她是爱与美的给予者;她那猫一般的眼睛似乎正调皮地盯着大厅对面瘦高的塔赫齐,那位知识的传授者和守护者。最后,王座两侧站着莱弥亚的守护女神阿萨芙——她是施法者和神圣契约的缔造者;还有强大的太阳神佩特拉,他乃万物的天父。

       王座的守卫者向着西方,面对大海。阳光从房间入口处上方的长方形开口中倾泻而下,使雕像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放眼整个尼赫喀拉,只有喀穆里的宏伟王庭能与这间富丽堂皇的大厅相媲美。

       莱弥亚的王座也是用细纹深色木材雕成,就像曾经摆在喀穆里王宫中的塞特拉王座一样。据传,此座早在大迁徙时期便被尼赫喀拉人从南部丛林深处一起带出。王座的靠背很高,深凿其上的曲线宛若天成;粗而卷曲的扶手柔和且光滑,在代代先王的手下磨得锃亮。而在涅芙瑞塔的触摸中,它们只会感到温暖。她靠在这把古老的椅子上,仔细端详着各国代表团的身影。即使在百步之外,她也能从他们穿着拖鞋的脚发出的短促嗖嗖声、紧抿的嘴唇发出的微弱喘息声中感觉到他们的不安。

       女王身穿最华贵的礼袍:藏红花绸绣千层刺金,外挂成千上万颗小珍珠。她的细腰上束着金线和青金石串成的阔带,玉颈则戴着一串金项链。金发卡和数条珍珠发链将她的秀发束起,纤细的手腕上戴着厚厚的金镯。在她左臂弯处夹着沉甸甸的阿萨芙黄金权杖,杖头镶着小颗玛瑙,修作一对缠绕的蛇形。她的脸上则是黄金面具那冰冷、毫无生气的轮廓,这是她从灵床上爬起来后第一次戴上它。她已下定决心:那些诡计多端的东方蛮族今后将再也不配让她以如此礼仪相待。

       面具光滑的表面反射着日光,几乎让观者难以直视。涅芙瑞塔感觉着照在她手上的阳光,只有一丝隐隐的不适,就像是在逐渐消退的刺痛。即便是纳迦什和他的不朽者们也需要避开佩特拉的灼热光芒,但女王却发现自己可以在早上或下午轻松地外出走动。她一点也不像死灵法师或他的爪牙;不知怎么,她从毒药、魔法和死亡的熔炉中重生了。斯芬克斯毒液与生命灵药之力的相互作用,再加上阿克汉仪式的运作,这一切将她的身体转化成了某种超脱于死亡之外的东西。

       她不仅仅是不朽者。涅芙瑞塔已变得如同阿萨芙本尊一般,世界的秘密在她眼中一览无遗。她能感觉到阳光穿过天空,也能感觉到浪潮穿过脚下岩石的节奏。她能感觉到在这座回音不断的大厅中的每一个活物,从站在她王座脚下的内阁成员,到天庭的亲王和他的侍从,甚至是站在大厅以外面无表情的王宫侍卫。她能听到他们的每一个动作,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气味,能尝到他们血管里流淌的丰富而甜美的鲜血。

       她首先想到的是血,永远是血。如果说她的新生还有什么弱点的话,那就是对人类血液的无尽渴望。这是她力量的源泉,比纳迦什的小药酒纯净有力一千倍,但她几乎每次喝饱之后就发现自己渴望更多。涅芙瑞塔必须每晚喝血来维持体力。幸运的是,有一整座繁盛的城市随时听命于她,而她也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离它而去。

       女王在面具凝固的曲线后面懒懒地笑着,像饥饿的母狮一样冷峻地端详着夏亲王年轻英俊的脸庞。他和随从们径直走到离女王的群臣不到十来步的地方才突然停住,仿佛第一次注意到莱弥亚贵族们的存在一样,脸上还故意露出一副轻蔑的表情。和以前一样,这位天朝皇嗣身边陪有一名阿谀奉承的翻译、几位专横跋扈的官员,以及一位沉默而端庄的年轻女子,她的脸和手臂涂的就像涅芙瑞塔一样苍白。女王不能确定她是亲王的妻子还是宠妾。她双手紧扣端在腰间,眼睛盯着夏亲王脚后跟靠后一点的地面。

       夏海峰抬起一只长长的金色指甲,做了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手势,他的翻译立刻朝王位迈了一小步。“皇子殿下向您去世的夫君表示哀悼,”他生硬地说,“殿下还不禁注意到,您想必已是悲不自胜,才无暇顾及哪怕最基本的礼节。”

       涅芙瑞塔微笑着,“皇子殿下错怪了,”她简洁明了,又要小心保持语气的中立和不受影响,“我清楚自己作为统治者和主人应负的责任。难道他没有得到应得的礼遇和尊重吗?”

       翻译顿了一下,紧紧抿着嘴唇,努力想做出一个恰当的回答。“向您呈报此事已令我感到万般耻辱,您的卫兵早前拒绝让殿下的仆人先行进入以备天子驾到。”他摊开双手,“既然如此,敢问我家主上要在何处歇息,在何处与您共赏名茶、款款而谈呢?”

       “王庭之内只会有一处座位,”涅芙瑞塔冷冷地回答,满意地看着翻译开始颤抖,“来此当是为处理国事,而非闲扯。”女王轻蔑地摆了摆手,“不过我可以原谅皇子殿下的误解,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被邀请来此觐见。”

       亲王手下的一位官僚发出了一声窒息般的喘息;其余的人尚且保持着镇静,但涅芙瑞塔能听到他们的心脏正在胸腔中愤怒地剧烈搏动。此番言论对于亲王的羞辱程度,无异于走到他面前并扇了他一巴掌。

       翻译被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便转过身来盯着夏海峰,而后者的表情如同石雕一般。皇子再次轻弹了一下弯曲的长指甲,向那翻译做了个手势。那人向亲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对女王。

       “殿下有幸接到来自他父亲——天地共戴之皇帝(Emperor of Heaven and Earth)的圣旨。”翻译尽己所能安抚着自己被冒犯的尊严,“他希望知会于您,关涧省(Guanjian province)的金矿给帝国带来了巨量财富。天恩浩荡,以致黄金的价值已不比当年令尊欠下债款之时。”这名官员在向王座鞠躬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莱弥亚和天朝之间的协定还需多加款项,数目必不可少于协议金额之三倍,如此方可偿清债务。”

       大厅里一片寂静。亲王和他的侍从们看着、等待着、期待着愤怒的叫嚷,但却迟迟未能如愿,他们自己反而变得越来越不安。过了好一会儿,女王终于摇了摇头。

       “不行。”

       愤怒的叫嚷终于响起,但却是因为皇子的仆从们为天朝圣旨受辱而怒不可遏。一位官员甚至向前迈了一步,对女王举起了拳头。他还没来得及迈开第二步,艾博拉什已挡住他的去路。冠军勇士手中铁剑的剑尖微微戳进了官员的喉咙里。

       “够了,”涅芙瑞塔的声音清晰地盖过了骚动。“夏亲王,您侍从的傲慢冒犯了我。他们将立刻离开。”

       翻译鼓起他狭窄的胸膛,“这不是你说了算的——”

       “出去。”涅芙瑞塔下令的同时将她的意志延展开来,天朝官员纷纷逃离,匆忙地服从着女王的命令,几人险些被长袍下摆绊倒在地。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亲王和他的女人了。

       涅芙瑞塔慢慢从宝座上站起。她的动作流畅优美,像眼镜蛇一样令人着迷。她走下楼梯,来到天朝皇子面前,皇子则出于纯粹而固执的骄傲坚守着他的阵地。女王靠近到能够到他的距离,深深凝视着他的黑眼睛。

       “你父亲的要求是不可能达到的,”她伸展自己的意志,满意地听到亲王的心跳有所回应,“这你我都很清楚。”她打量着他,金面具微微歪向一边,“你是个聪明人,夏亲王。想必也很实际,否则你一开始就不会同意来这里。所以,或许有办法用黄金以外的货币来偿还莱弥亚的债务?”

       夏亲王微微皱了皱眉头。他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女王的问题。“你能提供什么?”他的尼赫喀拉语很流利。

       女王走近一步,将手搭在他身上,就在脖子和锁骨的交接处。她能感觉到亲王皮肤下面血管的跳动。她双唇轻启,舌头扫过口中锋利的牙尖。

       “给您吗,亲王殿下,”她低声说,“我以永生为礼。”

       夏海峰瞪大了眼睛。她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因为他的理智正在她意志的诱惑下抗争着。他想着不要相信她,要尊从父亲的意愿,对莱弥亚落井下石,但他的心却拒绝服从。

       亲王平顺的前额微皱。“如何?”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涅芙瑞塔举起一只小小的瓷瓶,里面躺着她的一滴宝血。“拿着这个,回到你在城里的住所,日头一落就喝下去。然后你就明白了。”

       亲王仿佛在梦游一般,伸出手从她手中接过小瓶。里面储存的力量与纳迦什的生命灵药相比要消退得快的多,但效力也要强上百倍。她已经在阴谋集团的成员身上试过了,对结果很满意。“明天再来找我,”她接着说道,“到时候我们再详谈后事。”

       夏海峰紧握着小瓶。他的心要他服从,但他的头脑仍然试图反抗。“我……我不能违抗皇帝的意志。”

       “谁知道若是皇帝听闻此事,他的意志会不会也有所改变呢?”涅芙瑞塔一边说,一边用上了漆的长指甲轻轻敲着小瓶。“又或者,当一个儿子有了这样的力量,难道他就不能起来代替父亲,自己称帝吗?”

       “我……”亲王的表情变得不安起来,但他慢慢点了点头。“我会考虑的。”

       涅芙瑞塔笑了,“那就去吧,可别把我们讨论过的事告诉别人。”她的目光转向站在亲王阴影之下的女人。女王一时心血来潮,说道:“在此期间,她将留在这里,保证您的自由裁量权。”

       夏海峰转过头看着那个女人,好像突然才想起她在那里。“她?”他显然对女王的要求感到吃惊,“她什么都不是。”

       涅芙瑞塔看见那女人微微有些绷直了身子。“那就让她待在这儿吧,我乐意。”女王冷冷地说,“谢谢你的礼物。现在去吧。你的仆人等你。”

       夏海峰转回向她,似乎是要进一步抗议,但涅芙瑞塔最后看了他一眼,亲王的决心烟消云散。他笨拙而迟疑地鞠了一躬,然后便慌张地从大厅里退了出去。

       女王凝视着那个女人。她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但还在继续坚定地盯着地板。涅芙瑞塔眉头一皱。她伸出手,用手指碰了碰那女人的下巴,然后轻轻托她抬起头来。她们彼此对视了一会儿,表情被精心制作的面具所掩盖。

       “你叫什么?”

        女子只是皱眉。女王叹了口气。她当然不会说尼赫喀拉语。“乌拜德,”涅芙瑞塔厉声说道,“带她去女宫,看在那儿能不能让她好过一点。”

       乌拜德急忙跑到女子身边。女王的不满已经压垮了这位曾经高傲的大维齐尔;他在她的意志下弯腰驼背,就像一条挨了鞭子的狗。他双目圆睁,鬼鬼祟祟,双手好似瘫痪了一般不住地颤抖着。他默默挽住年轻女子的胳膊,把她领进大厅后面的阴影里。

       他们离开后,女王回到了王座上,低头凝视着群臣。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猜疑当初都有谁站在莱玛什扎一边了。祖拉斯领主,国王年轻的堂弟,很可能是国王的支持者之一。或许有艾博拉什?肯定没有沃索伦;国王永远不会像她那样给他足够的自由去探索纳迦什的遗产。又或者他会?这提议可以作为很重的谈判价码。

       现在他们谁也不知道该对她作何反应。她能感觉到他们的不安,无论他们多么努力地想要掩饰这一点。一方面他们排斥她的转变,而另一方面,他们渴望她所拥有的力量。似乎只有清心寡欲的艾博拉什对她新获得的力量无动于衷。涅芙瑞塔设想着不管他们是否愿意,最终都得接受剧毒圣杯。她需要他们的支持来统治这座城市;能保证这一点的唯一方法便是让他们分担与自己相同的风险。现在,她手里有阿克汉的笔记,乌拜德之前又带她找到了藏在莱玛什扎房间里的斯芬克斯毒液瓶。随着时间推移,涅芙瑞塔确信她可以重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过程。

       安卡特大人一直等到夏亲王离去后才开口说话。“也许有用,”他沉思着,“但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在皇室中的影响力。不然的话也许只会让皇帝再派一位更有权势的特使来索要赎金。”

       无论他之前到底忠诚于谁,自从莱玛什扎死后,安卡特就成了她身边不可或缺的人。他编造了这样一个故事:刺客守护神索科奇的一位祭司潜入宫殿暗杀国王,以报复他对来自玛哈拉克的难民待遇不周。随着故事发展,祭司首先袭击了王后,杀死了她的侍女,又用毒针刺死了她,然后冲进国王的房间杀死了国王,之后则被艾博拉什和王室卫队杀死。这一说法十分狡猾,民众的复仇情绪需要被集中到某个地方,比如一群早已被大多数人所蔑视的外来者。更重要的是,涅芙瑞塔的康复被吹捧成了一个奇迹,这提醒着人们她拥有神圣的莱弥亚王室血统。因此她的统治得到了绝对支持。

       也是安卡特安排了让阿克汉那被斩首的尸体消失一事。沃索伦,甚至艾博拉什都坚持要将不朽者的尸体焚毁,但在最后一刻,涅芙瑞塔发现她无法允许自己这么做。相反,她让安卡特去处理此事,后者谨慎地在城市墓地买下了一座贫民墓,并派人将不朽者葬在那里,与此同时,莱玛什扎国王则被葬在了城市以北他自己的气派陵墓中。涅芙瑞塔最后还是自认对那个可怕的怪物有所亏欠,这样至少算是个补偿。

       女王考虑了安卡特的建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许吧,但要派另一支代表团来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这会让我们有时间来充盈国库和巩固军力。”她耸耸肩,“如果皇帝是个务实的统治者,他会接受我们的尾款,并接受他计谋失败的事实。如果不……那么,若是到那时我们需要捍卫自身利益,也会处于比现在有利得多的位置。”

       艾博拉什转过身来,抬头看着她。他现在很少这样做了,所以这也暗示着他的惊讶。“您是说与丝绸之国开战?!”

       “那当然不是我的本意,”涅芙瑞塔很平静,“但我必尽我所能、竭力保卫这座城市。你大可放心。”

       “那么您应该先担心下近在眼前的敌人。”乌索然淡淡地接上了话头。

       涅芙瑞塔坐直了身子。“假面之王”因其在城内的阴谋活动而臭名昭著,她知道他为了在莱弥亚和其他地方维持庞大的间谍网络而破费不少。“城里有敌人吗?”

       “目前,有,”乌索然回答,“我的线人告诉我,莱巴拉斯国王对您登上王位感到不安。而且 他一直在和别人分享他的忧虑。”

       女王皱起眉头。乌索然喜欢慢慢品味他给出的启示,但她没有这个耐心。“比如谁?”

       “首先是阿斯崔国王。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还在深夜与夸塔国王和努玛斯女王进行过会谈。”

       “他想干什么?”

       乌索然摇摇头。“不知道,陛下。但可以肯定的是,阿斯崔会支持他,哪怕只是因为两座城市之间由来已久的友谊。夸塔和努玛斯可能还不能接受,但……”

       涅芙瑞塔着急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的重点是什么?莱巴拉斯人到底想干什么?”

       假面之王耸耸肩。“我真不知道,陛下。安胡尔国王一直非常小心地避免谈及细节。”

       祖拉斯勋爵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显然是在想要显得有用和害怕引起女王注意之间左右为难。“也许您可以问问卡莉达王后?她一定会告诉您的。”

       涅芙瑞塔低声叹了口气。她有多久没和卡莉达说过话了?很多年,时光荏苒。过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她边说边从王座上站了起来,“正好,我已经计划好要在今晚的宴会上宣布两件事以结束这些阴谋。莱巴拉斯人无疑是眼馋莱弥亚兴起的权势,但我们的计划早已经过深思熟虑。各个条约已签字盖章。只有战争才能抵消它们,而那是一件任何一座尼赫喀拉城邦都不会再考虑的事情。”

       涅芙瑞塔伸出手,摘下了她的面具。聚集在一起的贵族们整齐地低下了头——当然,这是出于尊敬,但也不是没有一定程度的恐惧在里面。对她来说,这是件好事。

       女王低头向他们微笑。“莱弥亚的盛世即将到来。细细感受,并感谢那些被遗忘的神明吧,你们此生有幸见证了这一切。”



       当晚,涅芙瑞塔在御花园隆重款待了她的客人们。大家围坐在一张宽大的圆桌旁,半个多世纪前他们也正是这张圆桌边参与了莱玛什扎国王发起的漫长会议。宴会于日落后一小时开始,一直持续到入夜。大厨们使用从丝绸之国进口的辛辣香料将各种水产和禽类烹制成丰盛佳肴,再配以一罐罐上等葡萄酒和数坛香醇的啤酒。乐手和身着绸缎的舞者们在上菜间隙吸引着王室贵客的身心,以便让食物和烈酒有时间沉淀下去,顺便调节大家的情绪。宽阔的场地周围放置着许多小火盆,空气中满是芳香且略带迷醉作用的烟雾。

       女王坐在曾经属于她丈夫的高脚椅上,双目低垂打量着她的客人。每道菜上桌时她都会假装吃一点,而仆人们则被要求在换菜时将她的餐盘最先撤走。自从转化之后,食物和美酒在她口中已索然无味;甚至更糟,即便只吃下一点点东西也会使她喉咙发紧,胃中绞痛。再多的黑莲花和迷香也无法麻痹她的体感。幸运的是,乌拜德会在两道菜之间为她端来一小杯又热又红的饮品,这足以弥补她因不能吃饭而欠缺的营养。

       她密切注视着聚在一起的统治者们,在他们身上搜寻着任何有所怀疑或不满的迹象。赞迪里国王提瑞姆恩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他大笑不止,并且一直在他肤白貌美的蛮族小妾耳边念叨一些淫荡的悄悄话。在他左边,努玛斯的阿姆奈特女王正用一只长柄铜叉在一碗鳗鱼料理中挑来挑去,毫不遮掩自己对邻座的不屑。白发的纳伊姆国王垂头丧气,他坐在一群愤世嫉俗的老祭司中间,这些祭司坚决拒绝参加女王举办的娱乐活动。

       之后剩下阿斯崔和莱巴拉斯的两位国王。谢普瑞特国王坐在涅芙瑞塔左边,他就像个大头兵一样喜欢直接捧着罐子喝啤酒。阿斯崔之王如今已上了年纪,不过倒也老当益壮,丝毫没耽误在筵席上畅享各种精美菜肴,晚宴中从身边疾驰而过的丝衣舞女们也令他感到十分快活。然而涅芙瑞塔无法忽视这位勇士之王绷紧的双肩,以及当他以为没有人在看他时向桌上投出的警惕目光。而且,她不禁对挂在国王腰带上的那把匕首很是在意,那肯定不是一把礼仪用刀。

       莱巴拉斯国王坐在谢普瑞特左边,二人近到可以勾肩搭背。但自从筵席开始,他们彼此之间还没怎么说过话。相反,在此期间,安胡尔倒是几乎一直在和他的王后悄悄地——甚至偶尔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涅芙瑞塔几乎认不出她心爱的表妹了;在莱巴拉斯生活的岁月并没有将卡莉达变成一位文静顺从的王后,而是把她塑造成了她一直渴望成为的战士——勇猛而耀眼。她已从一位深闺公主的娇柔身姿中脱胎换骨,变得消瘦黝黑,而且肌肉发达。王后手上留有刀疤,纤细的脖子右侧纹有一道阿斯崔战纹,乌黑的头发则被扎成二十多条紧辫,用一根金箍束在颈后,凸现出了她的面部轮廓。

       卡莉达对于全尼赫喀拉的王室来说是个污点般的存在;即便是好战如阿斯崔人也不曾允许他们的王后学习剑术和矛术,更别提和普通士兵一起行军打仗了。但卡莉达我行我素,她就像男人一样骑马、战斗、打猎,对公众的看法不屑一顾。据说莱巴拉斯人也正是因此而爱戴她,这让涅芙瑞塔感到十分骄傲,但也十分苦涩地嫉妒着。自打卡莉达回到这座城市起,她们俩从没说过话。即使在宴会上,她也总是有意避开涅芙瑞塔的目光。当她不跟国王说话的时候便同身旁一位神情紧张的年轻女人窃窃私语。女王确信她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女人。

       她是不是哪里得罪卡莉达了?涅芙瑞塔想不起任何有这种可能性的事情,除非是她表妹对她包办了自己和安胡尔的婚姻有些不满。她发现自己在盯着年轻的莱巴拉斯国王,想知道若是安胡尔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幸的意外,她和表妹的关系是否会有所改善。她觉得这个主意有可取之处。

       时至深夜。仆人们从隐密的小道中现身来撤走晚宴的最后一道菜。乌拜德端着又一只盛满的高脚杯出现在涅芙瑞塔身边,为她解渴。趁仆人们干活,她呷了一口杯中温暖的饮料,细细品味着涌上心头的力量和活力,它们充盈进她的四肢,带走了夜晚的寒意。

       仆人们忙完便退了出去,涅芙瑞塔把酒杯递还到乌拜德颤巍巍的手里,平稳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秘密集团的贵族们坐在女王两侧,他们立刻放下酒杯,满怀期待地凝视着女王。不一会儿,她的王室客人们也注意到了。谢普瑞特国王从啤酒桶后面探眼打量着她,表情难以捉摸。安胡尔将双臂紧紧交叉于胸前,他的目光不安地在卡莉达和涅芙瑞塔之间来回扫视。只有卡莉达没有和她对视;她的表妹固执地盯着桌面,用剪的很短的拇指指甲在光滑的桌面上画着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用自己的力量让这些国王和王后屈服于她的意志。这想法如此诱人,如此容易……然而,之前乌索然有关阿斯崔和莱巴拉斯的警告让她犹豫了。如果她尝试这么做,但因为某些原因失败了,后果可能是灾难性的。而且当她手中有其它权力之源可以利用时,冒这样的风险毫无意义。

       “亲爱的朋友们,”她举起双臂,热情地微笑着,仿佛要把他们都紧紧拥抱在一起,“你们跋涉千山万水来向我的丈夫表达敬意,我心中的荣幸之情难以言表。让我们共同祈祷他已经在死者之地加入了他的祖先。他的去世对所有尼赫喀拉人来说都是一个可怕的打击,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在与你们中的大多数人交谈之后,我对他那带来繁荣和复兴的遗产将长存下去满怀信心。”

       涅芙瑞塔让自己的笑容慢慢褪去,表情从神采奕奕变成了遗憾而若有所思。“如果要说我本人从这次可怕的经历中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现在仍有许多尼赫喀拉人在面对篡位者遗留下的恐怖。圣约的破灭和旧神的离去在我们所有人的灵魂中都留下了可怕的创伤。我们认为自己的土地神佑不再,我们也不再将自己看做神眷之人。”

       这段话引起了纳伊姆国王和他那群祭司的注意。他们脸上的阴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惊奇,以及虽然微弱但仿佛曙光初现般的希望。这也引起了其他统治者的兴趣。安胡尔困惑的神情则变得越来越谨慎。

       “亲爱的朋友们,尊敬的国王和王后们,我认为诸神仍与我们同在。因为莱弥亚的血统依然强大,即使是在这个黑暗的时代,阿萨芙的祝福也没有离开我们!是她,伟大的美与魔法女神,说服了伟大的佩特拉怜悯我们的人民,让这片土地成为天堂。”

       涅芙瑞塔的视线绕桌一圈,与每一位统治者的目光相遇。“听我说,朋友们。女神籍由我而存在,因为她自文明之初就存在于我的每一位祖先之中。我们还没有被抛弃。如果我们能团结起来,将纳迦什毁灭的一切恢复如初,也许我们能缔结下新的圣约——它将引领我们进入复兴的黄金时代。”

       “赞美诸神!”一位年长的祭司喊道。老人站起身,将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伸向天空。“赞颂吧!我们终获救赎!”

       女王深情地对老人笑了笑。你就信了吧,她想,这将有助于说服其他人。

       “在过去,我的丈夫认为,更明智且更富有同情心的做法是关注当下的需求,而非追忆过往,”女王继续说,“时至今日,我也不该质疑他的政策是否明智。但我们的城市正在复苏,我们有了一系列计划来确保我们的贸易和繁荣,我相信是时候了,我们将把纳迦什最后的遗毒彻底抹去。希望之城玛哈拉克必将得以重建。生者之城喀穆里也必将重拾往昔的荣耀。”

       每个人,甚至是喝多了的提瑞姆恩国王,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几名祭司开始低声祈祷感谢他们的神,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悄然流下。涅芙瑞塔停了下来,让这一刻慢慢过去,直到谢普瑞特国王终于上钩。

       阿斯崔年迈的战士国王把啤酒放在一边,身子前倾,胳膊肘支在桌上。“您打算怎样把控这种规模的复建工作呢?”

       涅芙瑞塔恭敬地点了点头,回答了这个问题:“其实,我并没有打算如此贸然地去亲力亲为,因为这里有比我更好的人选。比如您,已经表达过承担这份努力的意愿。阿斯崔诞生自遥远的喀穆里;她的王室血统正在您的血液中流淌。按理说,那座城市的未来应该由您和您的后代来决定。我只是想分享莱弥亚的财富,让这项任务成为可能。”

       谢普瑞特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可不是他预期的答案。“多……你打算出多少?”

       “每年三吨黄金,直到我们一致认为这座城市的重建工作完成为止。”

       提瑞姆恩国王震惊得喘不过气来。阿姆奈特女王的眼睛则睁得大如银盘。

       纳伊姆国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手掌压在桌面上。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暗示着他有些害怕自己可能是在做梦。“伟大的女王,那玛哈拉克呢?您想必不会对希望之城有失偏颇吧。”

       涅芙瑞塔再次点点头。“我不会。您和玛哈拉克的祭司们每年同样可以获得三吨黄金,用以重建那座圣城。”

       混乱接踵而至。玛哈拉克的祭司们欢呼雀跃,热情地赞扬着纳伊姆国王和涅芙瑞塔女王。阿姆奈特女王从座位上站起,转过身,专心地对谢普瑞特国王说了些什么,后者则瞪大了眼睛。提瑞姆恩国王把头往后一仰,大声嚷着要更多的酒。

       这是一笔难以置信的巨款,比任何一位统治者合理的期望都要多,但实际上,这只是莱弥亚之前每年需付给帝国欠款的一半多点。莱弥亚仍将获利,而阿斯崔和夸塔将花费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时间——集中精力重建两座城市,他们再也无法享受到曾经拥有的财富和权力。等他们意识到自己中计了的时候,莱弥亚的卓越地位早已无可动摇。这将是数十载精心计划的决定性胜利。

       “谎言!”

       这喊声像号角一样直破喧嚣。是卡莉达,她紧握地双拳愤怒地颤抖着,脸色苍白,表情痛苦。

       “涅芙瑞塔女王在说谎,”卡莉达宣称,“并不是阿萨芙的祝福给了她美貌和不自然的青春,而是卑鄙的巫术!她和怪物们混在一起,还亲身实践了纳迦什那受诅咒的魔法!”

       涅芙瑞塔目瞪口呆地盯着她的表妹,半晌才开口:“卡莉达?怎么……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有证人!”卡莉达大声说道。她指向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女人,“当一个白皮怪物抱着你出现在女宫里的时候,艾雅也在场!她目睹了整个仪式,目睹了亵渎的流血!她能逃出王宫并把真相告知于莱巴拉斯纯属奇迹。”

       现在涅芙瑞塔想起自己以前在哪里见过那女孩了。侍女不敢正视女王的眼睛,就好像害怕如果她这样做了便会失去灵魂一样。被一个女仆出卖?这想法使她倍感耻辱。

       “我不知道那个小傻瓜说了些什么,”涅芙瑞塔怼了回去,“你选择相信一个女仆的话,而非相信莱弥亚的合法女王?”

       卡莉达就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说着:“多久了?你拜倒在篡位者脚下有多久了?我以前总纳闷你为什么不会变老,姐姐。莱玛什扎知道吗?这就是他想毒死你的原因吗?”

       涅芙瑞塔的手像落雷一样拍在桌上。“你太过分了!”她声色俱厉,震惊和突然间的恐惧化为怒火。“你怎么敢坐在我的桌旁,享受着我的招待,然后指责我做了那些可怕的事情?就因为整个尼赫喀拉只剩我一人还蒙受着神的恩宠!”

       “当心,表姐!如果诸神还能听到我们的话,他们可不会轻易接受这种亵渎!”

       “亵渎的人是你,卡莉达!”涅芙瑞塔咆哮起来,“无辜者不惧神罚!”

       “那就挑战我吧,”卡莉达说,“公正地证明你的清白。”战士王后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你我交锋,看看谁才是诸神真正眷顾的人。”

       太晚了,涅芙瑞塔意识到她已经偏的太远。卡莉达设下了圈套,而她一头扎了进去。她不敢拒绝,尤其是在一群祭司和侍僧面前。这将毁掉她尽心策划所获得的一切。

       “就这样吧,”她麻木地说,“艾博拉什,给我拿把剑来。”

       筹备工作基本上是在沉默中进行。安卡特大人领着涅芙瑞塔离席,来到花园空地的另一边。天上居然没有云,女王对宫殿上空冷冷闪烁着的群星感到惊奇。几分钟后,卡莉达也跟了过来;安胡尔国王在后面追赶她,焦急地低声说着什么,她却毫不理会。她用一根皮绳把宽大的袖子卷了起来,宴会礼服的下摆也用别针别住了,免得打起来缠住她的脚。涅芙瑞塔看到卡莉达穿着结实的皮凉鞋而非拖鞋,就跟战场上的士兵一样。要是换在别的日子,她也许会觉得有趣,但现在,这情景使她感到心寒。所以她早有预谋,女王意识到,不管怎样,今晚都会以流血收场。

       艾博拉什出现在她面前,手里攥着一把青铜剑。冠军勇士的表情十分激动。他向她递出剑柄;涅芙瑞塔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让她接过去。皮革包裹的握柄摸起来很冷。这柄剑又短又直,就像一把约两尺长的超大号匕首,但似乎很合她的手。她呆呆地凝视着刀尖。“不是铁的吗?”

       冠军勇士摇了摇头。“您会发现卡莉达也没有用铁剑,”他边说边朝她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青铜更轻更快。她正希望您用铁剑,那会为她再添优势。”他顿了一下,抿着嘴唇,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您受过训练吗,陛下?任何形式的训练?”

       “别犯傻了。”涅芙瑞塔厉声说。

       艾博拉什面露苦相,“那您下手要快。您比她更快更强壮,而她对此一无所知。好好利用这点。”他向前伸手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腕,目光如炬。“动手的时候不要退缩。她不再是你的表妹了。如果卡莉达有机会,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涅芙瑞塔把手抽开。“结束这一切吧。”她说着便走到人群围成的圈子里。

       卡莉达轻轻推开她丈夫,走到涅芙瑞塔面前。她手里的青铜剑几乎和女王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卡莉达握剑的手很轻松,仿佛那就是她手臂的延伸。她现在面无表情,眼神冰冷而疏远,就像个刽子手。

       涅芙瑞塔打量着人群,寻找祭司。有些礼节必须遵守。“有阿萨芙的祭司或女祭司在场吗?”

       祭司和侍僧们不安地动了动。最年长的那位耸了耸肩。“这项荣誉应属于您,陛下。”

       涅芙瑞塔低吼一声。她闭上眼睛,向天空举起双手,努力回想着恰当的字眼。

       “伟大的阿萨芙,司掌美丽与世界上所有秘密的女神。我们恳求您执掌这刀剑之争讼,并以公义审判之,将您的能力赐予义士,击破恶人的诳语。愿正义以您的名义占得上风。”

       “让正义降临吧,”卡莉达轻声附和着,向前冲去,她的凉鞋滑过草地,就好像在匆匆奔向表姐的怀抱。涅芙瑞塔几乎在最后一刻才看到她闪亮的刀锋,她赶紧试图跳到一边。女王将自己的武器挥成了一条又宽又笨重的木块,只听得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卡莉达的剑刃再次闪烁,剑尖划过涅芙瑞塔左臂衣袖。女王向右转身,试图躲开那把锋利的剑,却忘了自己手里也有武器。她感到左手一阵灼痛,大叫一声把它抽了回来。卡莉达的利刃划破了她的手背。涅芙瑞塔惊恐地盯着伤口,看着黑色的血珠从伤口里不断涌出。

       但卡莉达没有停下。她向前一跳,抓住涅芙瑞塔的剑腕,刺向女王的胸膛。涅芙瑞塔感觉到卡莉达的剑刺透了她的长袍,刺进了左胸下的皮肤。不等卡莉达直戳心脏,她就用受伤的左手抓住了自己表妹持剑的手。

       她们痛苦地僵持了一会儿,鼻子对鼻子,感觉着对方的喘息压在自己皮肤上。卡莉达固执地竭尽全力,当她试图把剑插得更深时,涅芙瑞塔能感觉到她表妹手臂上的肌肉活动。卡莉达的嘴唇因愤怒而咧开,她乌黑的眼睛里燃烧着对战斗的渴望。

       冰冷的恐惧扼住了涅芙瑞塔的咽喉。她不假思索地动用了自己的力量,将卡莉达向后一推。她的妹妹被推飞出去将近两米以后才重重地落在地上,后背着地。卡莉达将冲击通过肩膀变成了后向翻滚,然后迅速跳起。鲜血在她剑尖上闪动。

       现在她知道我有多强了,涅芙瑞塔想着。她不会再犯那种错误。

       她们互相绕着圈子转了一会儿,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涅芙瑞塔的左手隐隐作痛,胸上的伤口更像着了火。艾博拉什的话在她脑海中沉闷地回响着。下手要快。

       她望着卡利达,眼中流露出恳求。“别这样。”她低声说。

       但卡莉达离得太远听不见,她咆哮着再次向前冲去,剑身放低,不一会儿就来到女王近前。涅芙瑞塔试图再次扭到一边,但她感到卡莉达的剑扎进了她的臀部。她大叫着,本能地再次摸向卡莉达的手腕,但这次攻击只是假象。卡莉达像蛇一样迅速把剑抽开,以一组快速而连贯的动作将剑锋带向涅芙瑞塔喉咙一侧。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利刃向自己砍来。涅芙瑞塔大吼一声,再次召唤她的力量,向前冲去,深入卡莉达的臂弯。她表妹的剑失之毫厘,只在涅芙瑞塔的脖子后面刻下一道伤痕。

       女王抱着她的表妹,过了一会儿,她能感觉到卡莉达的心在她薄薄的长袍里猛烈跳动。然后,她们分开了。卡莉达后退一步,表情呆滞,目光落向涅芙瑞塔的剑柄,它正头朝下插在她的侧身上。她慢慢地、惊讶地用左手抓住那把剑,屏住呼吸,把它拔了出来。黑血从卡莉达身体的一侧流下。

       涅芙瑞塔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表妹倒在地上。一声叫人肝肠寸断的哀号打破了寂静,是安胡尔。

       女王跪在卡莉达身旁。她的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伤。她想也不想,赶紧用手捂住自己妹妹身侧的伤口,但它还是血流不止。温暖的液体流过她的手指,弄脏了她长袍的袖子。卡莉达发出哽咽的声音,试图移动,但她已经越来越虚弱。她睁大眼睛,疯狂地四处寻找着什么东西或什么人。

       “哦,诸神啊。”涅芙瑞塔悄声说,“哦伟大的诸神啊。”她感到眼睛发热如火燎,但却无泪可流。她颤抖着用一只手抚过卡莉达的脸颊,那上面沾满了鲜血。“原谅我,小雏鹰。求你,求你原谅我……”

       涅芙瑞塔忽然意识到她还有救。她含住自己的下唇,使劲咬了一口,直到尝到血腥味也不松口,一直咬得嘴唇发酸。

       涅芙瑞塔双手捧着卡莉达的脸,转动着,直到她们的目光相遇。她低下头,直到她们只能看到彼此的眼睛。

       “吻我,”她对卡莉达说,“吻我,小雏鹰,然后你就能永远活着了。”

       卡莉达僵住了。眼泪涌上她的眼眶。她颤抖着,双手无力地按在涅芙瑞塔肩上。她说话时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不。”

       “求你了”,涅芙瑞塔靠得更近了,但她感觉到卡莉达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她往后推,“我不想变成这样。我从来、丝毫都没想过要变成现在这副摸样,但莱弥亚需要我。求你了,让我们像以前一样,亲我一下然后再次成为朋友吧。”

       卡莉达又抵抗了一会儿,然后涅芙瑞塔感到她的身体放松了。女王松了一口气,把她血染的嘴唇压在了卡莉达的双唇上。

       但她的表妹没有回应。卡莉达的身体完全静止不动了。

       在漫长而痛苦的时刻之后,涅芙瑞塔再次抬起头,凝视着卡莉达无神的双眼。慢慢地,她意识到人们在叫喊,一个男人的声音在痛苦地哀号。一双手抓住了涅芙瑞塔的肩膀,把她从卡莉达身上拉开。她的长袍上沾满鲜血。

       安卡特靠近她,在她耳边低语。“说点什么吧,”他催促道,“大家都在等待女神的裁决。”

       涅芙瑞塔将目光落向表妹的尸体,感到自己的心也随之破碎。

       女王空洞的声音响起:“正义已得到伸张。”



【第二卷:纳迦什不破】第十五章:苍鹰之影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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