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锋刃》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道阻且长
斯提尔领,斯提尔领边界外,
距阿尔道夫433英里
艾维领现在被认为不再安全。在格罗姆战帮的一路袭扰下,威廉率军向北越过边境,进入斯提尔领。这是农民的国度,无险可守。和艾维领一样,村庄和城镇都在燃烧。分散的小型村庄脆弱不堪;格罗姆将它们付之一炬。末日预言者和难民像悲伤的羊群一样散布在这个省份。
艾维领的大部分土地平坦而富庶,而斯提尔领则崎岖而贫穷。在它的东方是希尔凡尼亚,那片土地的阴影如同人尽皆知的肮脏秘密般徘徊着。卡斯坦因家族曾统治着它,那是个吸血鬼贵族血系,它们最后的子嗣死在选帝侯马丁的符文牙下。奇怪的是,即使吸血鬼不复存在,斯提尔领人也很少提起这个地方,更别提去冒险了。至于斯提尔领,它崎岖多山,茂密的大森林一直延伸到它的最北端,仿佛要用那亭盖来占领它。斯提尔领的农民,安土重迁,泥古不化,而且谨慎而多疑,特别是对外来者。当军队越过边境时,面对的是一片荒凉和不被欢迎的景象,大多数眺望塔已经成为冒着烟的废墟。
在行军的第三天,全副武装的先驱侍骑接近的纵队。他们骑着与发色相配的黑色母马,手持火枪和弓箭。大多数骑手都戴着斯提尔领的深绿色帽子。他们的镶钉皮甲、长筒袜和腿甲都沾着灰。这五十多人的首领——一个戴着眼罩、留着黑胡子的脏脸军士——与他们进行了简短的交谈,然后回到了队伍中。乌特巴德是该行省离得最近,可能也是唯一的一个安全城市。
尽管并不属于同一行省,威廉依然是帝国的亲王,因此斯提尔领的骑兵坚持要护送他前往他们的首府。卸下盔甲,只带短兵的骑手快马加鞭,提前向护国公科瑞格里茨报信。
如果一切顺利,瑞克领人和他们的向导将在两天内到达乌特巴德。
乌特巴德不同于阿尔道夫。它也并不像艾维海姆。相较于帝国其他地区,它们都是宏伟的城市,是人类成就的光辉见证。尽管有着繁忙的贸易,市场,以及洁白的城墙,但乌特巴德如今阴云密布。在边境不远处,绿皮正横冲直撞,令人忧心忡忡。成群的难民被赶在它们前面,就像牧人用皮鞭追赶着牛群。
这里的房屋土气而落伍,并且一般陈旧不堪,看着就相当晦气,难怪他们的选帝侯宁可搬家,也不愿留在这儿。
卡尔利克皱着眉注视着空荡荡街道上经过的每一个斯提尔领人。虽然科瑞格里茨护国公允许瑞克领人进入他的首府,但军营自然只能设置在城外。只有威廉及其随从才被允许在城内住宿。不过,为了喝上几杯,忘掉烦恼,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一小群士兵进城还是被允许的。这种“旅途”是安排好的,一次几个兵团轮换。卡尔利克和无情锋刃们现在正在这“帝国的葡萄酒之都”里享受他们的轮替。
这对里切茨来说是好事,他痛苦地想道,不知烂醉到人事不省能否减轻他的痛苦。
艾维海姆之战惨败的后果才刚刚开始。在古老的矮人道路上跋涉,时刻警惕绿皮袭击时,全身心都会投入在为自己生命而战中。现在,在宁静和孤寂中,尘埃开始落定。闻起来像坟墓的味道,挥之不去。已经有几位军士报告了自杀事件。幸运的是,逃兵不多。其中主要是艾维领人,他们悄悄越过边境,想要死在自己的家乡。卡尔利克无法责怪他们。他也离乡甚远。
在这之后,威廉的军需官进行了清点。死亡条目被装订成厚厚一册。他在艾维海姆损失了大量的军队,包括所有的骑士。米登领人几乎全军覆没。
钢铁长剑们没能从平原幸存,但卡尔利克并不为之高兴。尽管他们的莽撞让他的无情锋刃们的侧翼暴露,而且毫无疑问,他们是他见过的最糟的杂种,但卡尔利克无法对战死者抱有恶意。尽管犯下了能犯的所有错误,但斯登博德勇敢地带领他的部下,参加了这场他们既不理解也不热衷的战争。他们应该同先祖一样长眠在狼神尤克里的土地上,而非死在异国他乡。
冯·劳肯和他的大剑士们最终幸存,但为数不多,“卡隆堡选锋”的名号愈发贴切。根据最后一次清点,卡尔利克估计大剑士们只剩下不超过十个了。当然,他们坚韧地接受了这一切。
剩下的主要是民兵部队,以及从瑞克领诸城镇征召并训练为职业步兵的兵团。还有为数不多的艾维领人,他们的人数日益缩减。没有多少人了。
大多数战争机器和工程师都安然度过旅途。曼因施塔特是卡尔利克见到的为数不多还存活的军官之一。施塔勒离世了——每次想到这,他就胃里翻江倒海,感觉后背发冷。卡尔利克回忆起他看到的一切——或者他真的看到了吗?——艾维海姆城外的平原,一直藏在他的思维深处。刨根问底没什么好结果。伦克曼拒绝承认这一点。对他来说,这从未发生过。旗手在这里跟迷信的斯提尔领人相谈甚欢。其他人中,霍恩斯夸特被认为战死在最初的冲锋中,尽管他的尸体最终下落不明,而科斯瓦尔德导师为保护亲王而死,至少宣传是这么说的。讽刺的是,艾维领的布拉斯洛克死于阵地上的大炮炸膛。他躲在那门巨大的加农炮后,事实证明这是自取灭亡。卡尔利克亲眼目睹了昂特瓦什神父之死。战斗牧师被咬成两半的场景仍会出现在他的噩梦中。
谢天谢地,没有人质疑范汉斯的死。猎巫人一死,教会的资金就枯竭了。没法付账的第二天早上,雇佣兵们就离开了。由于没有牧羊人来引导狂热的羊群,范汉斯的大部分忠实的随从也解散了。
卡尔利克手上现在沾了两位圣殿骑士的血。在他看来,二者都是疯子。等到战役结束,即使他活下来了,也不得不继续前进,以免洛萨·亨里克的幽灵追上自己。
惨淡。是的,这是卡尔利克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准确描述他们处境的词。他正坐在一个没多少客人的酒馆外,喝着热啤酒。
“很显然,这是习俗,”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嗯?”
马斯布莱克特走到他面前,指着卡尔利克抱着的陶制大酒杯。
“我听说他们把杯子放在火上加热。”
卡尔利克咂咂嘴,皱起眉头。他端得太久了,酒里已经没有一丝热气了。“尝起来像烟灰。”
沉默持续了很久。马斯布莱克特不安地挠挠下巴。
“现在说吧,”卡尔利克说道。
“长官?”
“不管你找我有什么事,说出来吧。”卡尔利克把酒杯放在身旁的矮桌上。现在二人独处。
“这是不对的,”马斯布莱克特简略道。
“什么不对?麦芽酒,战争还是我们的失败?世界上有很多事不尽如人意,马斯布莱克特。你需要详细说说。”
马斯布莱克特几乎一动不动。“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啊,”卡尔利克说着,伸伸腿,从外衣口袋里掏出烟斗。“那个,”烟斗已经填满烟草。天色已晚,夜色渐深。卡尔利克俯身用桌上的蜡烛点燃烟草。
“你真的对我们在艾维海姆的战败感到惊讶么?”马斯布莱克特继续说。“就连绿皮都知道联合起来。我们却在勾心斗角!”
“很难,”卡尔利克嘬着烟管说。“我们只能独自防御,马斯布莱克特。总有不同的。”
“威廉阵营里的某个人,或许现在就在这儿,想要我们的亲王死。你怎么能袖手旁观,让它发生呢?”马斯布莱克特在卡尔利克身边坐下。“在艾维海姆不一样。亲王在军队的环绕之下是安全的。但在这里,在现在——”
“莱特纳说过他会处理。我们已经对亲王和行省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你相信他吗?”
“不比对地精的信任多,但还有别的选择吗?”
马斯布莱克特恳切道:“让我们去告诉亲王,警告他有危险。”
“我们不知道他是否有危险。记住,刺客已经死了。”
马斯布莱克特满脸暗淡。“艾伯的血沾满了我的双手,他到现在都不能再战斗。我记得清清楚楚。”
“瞧,我很抱歉。道德是好的,但并不总是适用。如果消息走漏......”卡尔利克从牙缝里吸了一口气。“好吧,这么说吧,后果可能很糟糕。”
“或者可以抓到犯人把他绳之以法。”马斯布莱克特说。“亲王的名声得到了巩固,那些想要背叛他的人在密谋反对他之前会三思而后行。而且,我们还可以除掉我们中间的叛徒!”他躁动不安,呼吸急促。卡尔利克很少看到他对宗教以外的事物如此热情。但他看出了真相。拒绝接受。难以置信。
人们会背叛,谋害像威廉亲王这样纯洁而高贵的人,这与马斯布莱克特的信仰相悖。对西格玛的信仰是他的全部。没有它,他只不过是个虚影。卡尔利克现在看到了这一点,就像他看到马斯布莱克特看着那杯啤酒时脸上闪过的表情一样。这是他的渴望。一种东西的缺失必须用另一种填补。难怪他对里切茨的酗酒如此严格。
卡尔利克向前倾身,低声说:“我们阻止了一场暗杀。我不是说要躺在功劳簿上,马斯布莱克特。你还想要我们——”
旅店的门砰地一声打开,打断了他的话。
“他在这儿做什么?”一个粗暴的声音问道。那是里切茨,他正喝着自己的热啤酒,从他的样子看,已经喝了好几杯了。“我是说自己不想一个人喝,但要是非得和这个丧气鬼喝,那我不如一个人喝。本来气氛就够糟的了。”
“喝醉了自然会这样,”马斯布莱克特回答道。愤怒使他的声音变高。他现在有些挑衅。
“真是经验之谈,兄弟!”现在里切茨在挑衅他。
卡尔利克试图打圆场,但马斯布莱克特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个异端,托尔斯滕,是吗?”
卡尔利克很快站起来。“够了!”
里切茨刚坐下,正要站起来,卡尔利克一把将他按回凳子上。现场一片沉默,鼓手咬着牙,强忍住怒火。
“他们被烧了,”他最后说。“所有人,我全家,村子。”
马斯布莱克特现在发现自己手足无措。“什——”
“一个圣殿骑士来到我们那,自称是西格玛的仆人。一个男孩的脚趾上长了蹼。因为害怕变异,村民们把他带到猎巫人面前。”夜幕降临,里切茨笼罩着阴影的面颊苍白无力。酗酒和作息混乱让这个人疲惫不堪。尽管在说话,他的压力没有一点减轻。“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个男孩。接下来是审判,然后是处决。很快,连审判都放弃了,只剩下焚烧。我们村里的牧师让他这么做的。在人群里他的声音最大。我能活下来是因为我妈妈把我藏起来了。我出来的时候,他们都死了。我的母亲,我全家都变成了灰烬。猎巫人和他的随从已经离开了。所以,请原谅我,如果我没法相信那些像你一样乐于传播西格玛教导的人。”
里切茨站起来。卡尔利克放他起来,做了个手势,示意鼓手冷静。他忍住了。直到马斯布莱克特再次开口。
“那孩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被烧死,他一定——”
里切茨爆发了。他吐沫四溅:“心血来潮,兄弟。那就是一切。一个癫狂的疯子,穿着西格玛的衣服,随心所欲。宣扬恐惧和怀疑,毁了整个村子。战锤的手势不是净化令,但有人挥着它就下了净化令。”里切茨攥紧又松开拳头。从前的好斗又回来了。卡尔利克侧身绕过桌子,以便必要时能插到他们中间。
“理由?”里切茨继续说。“这里面能有什么理由?一个无辜的男孩被烧死,一个没有污染的村庄被毁灭,这一切都是我们自称的保护者干的。告诉我它的理由。”他又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补充道:“我到现在还能闻到我母亲的骨灰味......”
马斯布莱克特愤怒了。“我还是不——”他开始说着,卡尔利克已经皱起眉头,正要让他在里切茨爆发前闭嘴。
“再说下去,我就割掉你的舌头。”里切茨从鞘中拔出短剑,稳稳地拿着,特别是在已经烂醉如泥的现在。
“把它收起来,托尔斯滕。”卡尔利克坚定道。“步兵里切茨!”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里切茨照办了,又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马斯布莱克特,转身离开了。
卡尔利克看着他蹒跚在街道上的背影。等到明早,他会派沃尔克去找他。转身想对马斯布莱克特说些什么,但他也离开了,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这样也行。卡尔利克坐了下来,他的骨头从没像这么累过。喝着温热的啤酒,他皱起眉头。
“果然喝着像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