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群鸦番外篇：

如临深渊

“上帝，她们撞到一起了，那个人类能顶住这样的攻势吗？”

“那绝对是我们一族的瞬移法术，但是……为什么她的力量如此强大？”

“我们的船，不……”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道紫光从末地船残破的躯壳中迸出，然后如流星一般坠落在地，腾起滚滚烟尘，整个末地岛似乎都晃动起来。末影人们纷纷撤离到黑暗的地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

雷娅屈膝跪地，酸水直往口腔灌去，她强忍住作呕的欲望，再度紧紧握住剑柄。

飞尘中，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逐渐显出。

她的双眼锐利如刀，寒冷似铁，手臂遍布创痕。雷娅能感受到那目光在头顶停留，随即又无聊地移开。

“还能站起来么？”

这家伙，雷娅勉强笑了笑。刚才的一记猛拳，她已用尽全身力量去防守，却仍被击飞了十几米远。这种可怕的蛮力与狠劲，雷娅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她拄着剑，略显吃力地站起来。凯瑞丝眯了眯眼睛。

“换作普通人，可能早就四肢报废，脑浆崩裂了，你有点本事。”

紫色的光束在她的指尖聚集，光剑的弧线清楚地映照在雷娅眼中。

要动真格了吗。

雷娅握刀的手微微颤动，掌心中渗出汗来，一方面是出于畏惧，此外还有激动，人生一辈子，能有几次和此等怪物交手的机会？

嗖。

凯瑞丝动了，但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移动，没有任何前兆，没有轨迹可循，她已出现在雷娅眼前，并高举起手中的双刃，如流星一般向下劈落。

在光刃与暗鸦相接的瞬间，雷娅以为自己全身骨头都散架了，苗刀被震的嘎吱呻吟，手指更像是麻痹了一般动弹不得。在巨大力量的压迫下，踏碎了地面的双脚不断往后退，在坚固的末地岩上磨出两道五米多远的裂痕。

“喝啊！！！”雷娅突然大吼一声，竭尽全力使出一记震劲，将前方的刀刃晃开，她正欲挥刀突进，却发现面前空无一人。

一阵阴风吹过她的发梢，光刃尖端从身后刺出，斩断雷娅的长发，擦过她的耳垂与脸颊，若不是闪的及时，恐怕她半边脑袋就没了。凯瑞丝偷袭未遂，一个闪身又来到了雷娅侧面，抬脚便朝她微曲的膝盖踹去，但被少女向下的长刀拍落。

两人拉开距离，缓慢的挪动脚步，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眸。

先动的是凯瑞丝，不，是雷娅，在紫色的影子出现在她身旁的半秒之前，雷娅已一跃而起，然后稳稳地落在女人伸出的刀刃上，凯瑞丝见状立马收回光剑，而雷娅再度跳起，大幅度地转腰拧背，动用腰腿肌群的力量朝女人面门踢出一记戳子脚，并借助反冲力在地上打了个滚，迅速地拉开距离。

末影战士的身子歪了歪，鼻子下出现一抹殷红，她捏住自己的鼻梁，轻轻一掐，血即刻止住。

这一脚可是能踢裂铁砧的啊，但她看起来完全不受影响，雷娅心想。她抬起头，在分心的短短一瞬间，凯瑞丝已原地消失了。

刀剑相撞，火光一闪，金属之间的摩擦声让人耳根发痒，凯瑞丝抽身闪开，双臂的光剑在黑暗中闪耀着诡谲的光芒，刹那间，雷娅的身边仿佛出现了几十个影子，刀光，剑影，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大网，于四面八方紧紧包围过来。她弓着腰，任凭冷风呼啸穿过发梢，毫无畏惧地迎上前。

宛若舞蹈一般，两人已在末地广袤无垠的夜空下交手了数十个回合。凯瑞丝的刀法古老且粗犷，动作大开大合，每一次劈砍都透出力量的野蛮与刚美；相对而言雷娅则狼狈的多，她像田鼠一样到处乱转，手臂从不绷直，以便面对那势大力沉的斩击时，留有卸力的余地，她的脚尖轻盈地掠过地面，而每次躲闪前站立的地方，都被无情的刀刃一分为二，空气仿佛都在震颤。

然而，就在这看似窝囊的打法中，凯瑞丝却隐隐感到一丝棘手：她的每次斩击都像砍在棉花上，被那细长的尖刀滑开或是引入地面，而不管她是正面猛劈，还是侧翼迂回，雷娅总能捕捉到她的动作，并提前做好应对的方法，就好像全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将她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

她能察觉瞬移的间隙与节奏？末影战士冷哼一声。那种天赐般的敏锐的感官令人侧目，但末地一族的秘术本身并没有被破解的说法，取敌项上首级，不过是时间问题。

心中的傲气与自尊，使这位强韧的战士攻势愈猛。

第一闪，她瞬移至雷娅的右后方，在确认到少女的眼珠向她斜过来后，她立即闪开。

第二闪，她弯腰来到少女的正前方，并向上挥出一剑。

第三次瞬移取决于上一剑有没有砍中雷娅的小腿，如果未能命中，她就会出现在女孩的后方，将她的头颅一刀劈下。

三次瞬移，三下杀手，仅仅发生在不过半秒的时间里，若是一般人，恐怕连眼皮都眨不了一下就被四分五裂了，但雷娅毕竟是雷娅。

她的确注意到了凯瑞丝的动向，但并没有追击，而是轻轻朝相反方向一跃，利刃贴着她的脚踝扫过，雷娅立即横举苗刀做出防御，架在半空中的刀柄刚好拦住了末影战士下挥的手肘。

在凯瑞丝失衡的刹那，雷娅趁机向后窜去，同时双手紧握发力，刀刃化为一道银影闪向凯瑞丝的后背。

“刺啦——”

两人在退了几步后停下，凯瑞丝背对着她，双手自然地垂在身旁。

她纤细苍白的背上出现一道细缝，约二十公分长，几丝红色如虫子般探头探脑地钻出，接着便是鲜血喷溅，染红了凯瑞丝脚下的土地，铁锈的气味扩散到空中。

女战士回过头，她的后背的累累疤痕在血液的浸染下显得更加可怖，正如她的眼神一样。

雷娅举起剑，深深地吸了口气。

十二年前。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绿草如苍茫碧波，在风中漾起涟漪。

草原正中央有一条溪流，溪边长着棵老橡树，谁也不知道它在这里伫立了多久，当烈日当空时，它便是大草原上唯一的荫蔽。

又是一天流水孱孱，老橡树在风中摇曳着华盖。

“喝呀！”

从露水还没打湿叶间，到火烧云密布天际，这稚嫩，清脆的呼喊就一直在树下回荡。一只小皮靴踏入溪水，又如脱弦之箭般弹出，女孩纵身跃起，双手紧抓着木制刀柄，向着身下的水波全力劈去——

木剑的末端化为一道虚影，从中心响起清脆的爆裂声，然后便是水花四溅，一根细长的木条在空中旋转着，最后远远地落入溪中。

女孩望着手中残留的剑柄，擦一把汗涔涔的小脸，转身对着树下。

“师傅，可以回家了吗，我好饿……”

古树下，老人阖着眼，身边烟雾缭绕。

“还不够，再拿把刀。”

女孩顿时露出极失望的神色，她挠着头，看着岸边散落一地的木屑和把柄：

“这是我今天挥断第七把刀了，师傅，我实在不明白……”

“你的心太乱了，小家伙，我从你的步伐就能看出来。你越是急着回家吃饭，今天的目标就越难以达到。”

“那我该怎么做？”

老人轻轻磕了磕自己的烟枪，一圈细白的灰土从里面抖落，他眯缝起眼睛，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

“你见过绿色的花朵吗，雷娅？”

“啊？”

困惑爬上女孩的脸庞，她不知道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而老人慢悠悠地从树下起身，活动一番筋骨后，便走向大树的背面。

在那里，一根长棍似的细刀静静倚靠着。

老人握住长刀，他的手枯瘦，皲裂，像经历过几十年的风霜，而当五指抓住刀柄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从指缝中爆发出来，让人的每个毛孔都为之一颤。

“唰——”

女孩几乎是打了个哆嗦，她看见那一米多长的剑鞘掉落在地，银光倾泻而出，洒在因夕阳而变成暗红的土地上，老人站在她的面前，佝偻的腰背不驼了，脚步振地有声，气定神闲的目光瞬间变得比匕首还要凌厉。

“看好。”

此时，风起云岚，草原深处传来千万草叶摇曳的声音，一片树叶被风摘下，轻飘飘的，落向下方的溪流。

老人倏地拔刀。

没有人看清他出刀的动作，但所有人都能看见草原上赫然出现的那弧满月，寒光凛冽，气贯长虹，银亮的刀刃直指天空，又以千钧之势下劈，狂风呼呼灌入女孩的耳朵，而那片树叶却浑然不觉般，兀自盘旋飞舞。

师傅很少在女孩眼前展示这把武器，更多时候，它都是静默地待在暗处。而今天，这把名为“暗鸦”的苗刀在老人手中露出獠牙，血性与杀气暴露无遗，但又被老人稳健的内力所压制，驱使，隐约之中，老人的身影仿佛与刀刃融为一体。

撩拨，挑升，提刀，挂刃，戳刺，闪点，崩发、截取……

数十种不同的招式，每一招都凝聚着数十年的磨砺，正被老人行云流水地展现出来。他的十指和手腕翻转不停，剑影宛若一条银龙，于广袤的天地之间恣意腾飞，仿佛一切桎梏都能被它无情撕裂。

而最令人称奇的，是老人的步法。

每挥出一剑，他的双脚都要移动三四步，膝盖弯曲呈蓄势待发，脚尖时而踮地，时而重踏，激起层层水花。远远来看，他的身体一直都向着别处倾斜，这种对于常人来说极易跌倒的姿势，需要高速运动产生的离心力来平衡。老人正是在这般难以预料的姿态下，完成了一轮又一轮高难度的剑舞，而这不过发生在短短数秒的时间里。

女孩屏住呼吸，她突然从老人变幻莫测的身姿中，体会到了一种不变的东西，那就是微妙的，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风带着喧嚣离开草原，寂静像地毯一样延伸开来，只有小溪在继续吟唱。

老人终于收回刀刃，点上烟枪，看上去心情愉悦。

“我只展示这一次，所有的要义，都要靠你自己去领悟。”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弯下腰，伸手在水里一捞，然后将一样东西放进女孩的掌心。

女孩缓缓摊开手，一朵翠绿的小花赫然在目。

那是草原上随处可见的翠雀花，五只花瓣柔软地舒展开来，上面的褶皱，瓣尖小巧的分岔都清晰可见，仿佛迎面就能闻到一股优雅的淡香。谁又能料到，这精雕细琢的花朵几秒前还是在空中飘摇的落叶？当刀刃划过它的身体，如蛛丝般轻轻为它勾勒成一朵小花的模样时，它自己是否有所察觉呢？

女孩抬起头，老人已背着剑走远，嘴里哼着一首古老的歌谣。而大风再一次从太阳落山的地方涌起，带着那朵纤弱的叶花呼啸而去。

她并不知道，十二年后，这朵小花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随着土石飞溅，凯瑞丝的利刃如骤雨般扑来。

而雷娅既没有逃跑，也没有迎合，她只是轻轻抬起了剑。

“总有一天，你是要离开我的，孩子。不管前路如何，你必然不会孤单，因为它会陪着你。”

光刃正面刺来，只听“啪”的一声，侧面打来的刀柄将它弹开。

“你会遇见形形色色的敌人，他们或许拥有无限的力量，或许敏捷过人，这个时候，你需要的是对于距离和精度的把控。”

凯瑞丝从上往下的一刀再次挥空，当她抬起头，一道银光已直刺她的眼睛。

“暗鸦是把有灵性的刀，它修长的刀身让你有足够的范围引导战斗，它对于鲜血和胜利的渴望将阻止你逃离你的敌人，它将捆绑于你，并最终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

闪避，再劈，凯瑞丝使用了瞬移，这还是第一次，为了躲避敌人的攻击而使用位移法术。

“当你领悟了这一点，你就会理解你所学的一切，都是为了彼时彼刻。活跃你的双腿，瞪大你的眼睛，舞动你的手指，让你手中的长刃化为盾牌，锁链，棘刺，重锤，变成所有为你取胜的东西，到了那时……”

凯瑞丝连续两次瞬移使出的斩击，一次失之毫厘，一次被架开，雷娅直视着她的眼睛。

我能看到，不，是暗鸦能看到。无论是多么快的速度，还是空间转换的法术，都是要在“使用”这个想法诞生之后才能发挥功效，掌握了敌人的意识萌芽的瞬间，便掌握了下一步的东向，所以才能闪的过，挡得住。

而面前这位勇猛无比的战士也在疑惑着，为什么近在咫尺的敌人，却总能灵巧地躲避她的攻击，将她的攻势化解？

急躁开始爬上凯瑞丝的眉梢，当光刃再一次被暗鸦的扫劈格挡，她猛地振臂一挥，一股猛烈的爆发力自内而出，扭曲了周围的空间，少女也被这震荡逼得连连后退，步子都不稳了。

这是个可以把握的机会吗？

“磨蹭”这两个字显然不存在于末影战士的字典，趁雷娅大开的时机，她立刻俯身前冲，一剑朝少女的心窝捅去。

然而，时机往往是双向的，对雷娅来说也是如此。

她一眼就看穿凯瑞丝的企图，双手早藏刀于背后，光剑的紫影擦过她的侧面，雷娅趁机迈向一旁，紧握刀柄，恰如银河落九天般地斩下一刀。

“呼——”

两人所站立的地方顿时烟尘四起，踪迹全无，雷娅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凝聚于暗鸦的末端——它的刀身已被牢牢握住。

在山洞里，两人已面对过一次类似的情景，而这次，凯瑞丝再一次牢牢握住了下劈的苗刀，她冷冷地注视着雷娅的脸，另一只手如闪电般掣出——

也正是在此时，凯瑞丝突然觉得手感有些不对。

没有斩铁断钢的锋利，没有刺入骨髓的剧痛，她低下头，只见少女全力劈向她的竟是刀背，甚至还微微偏斜，用大面积的刀面抵住了她的手掌。

这是要……凯瑞丝猛地抬头，她看见了女孩因运气而鼓起的腮帮，以及那如铁锤般踩向地表的后腿。

那一刻，末地仿佛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雷娅迅速抽刀后跳，以防止突然袭击，事实上也没人攻过来，凯瑞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接住暗鸦的左手，此时正一动不动地垂在腰间，像一条软绵绵的布袋，在手心和臂膀的皮肤下，瘀血的紫红正快速地扩散开来。

凯瑞丝的左臂没了知觉。

她仍有些难以相信，但即便是用另一只手握住上臂，也无法将它抬起分毫，疼痛与触觉已退得十分遥远——她左臂的骨骼已在刹那间崩裂粉碎，就如雷娅预料的一样。

崩劲，雷娅出师前学会的最后一招，其原理与寸拳类似，即在最短的距离内，以最快，最强，最短促的力量打出爆发，只不过攻击的部位由拳换成了刀刃。这种以武器代替身体的绝招，全世界拥有的恐怕不过五人，其威力足以震碎合金，哪怕是体格超常的末影战士也难以招架。

凯瑞丝的脸上出现一丝茫然，她肯定不知道，自己的手臂究竟是如何被破坏的，雷娅心想。失去了左右顾盼的能力，女战士的实力一定会大打折扣。

“你不该轻敌，凯瑞丝，这里不是狭窄的山洞，我们之间也不是猎人和猎物的关系，而是平等的对手。我和你，今天是要决一死战的。”

女侠的眼中不再有惶惑与畏惧，她的身姿就和手中利刃一样坚定。

“我不知道你领带过多少次战争，或是战胜过多少强敌，但如果你继续带着自负与轻蔑战斗下去，你一定会输的。”

凯瑞丝沉默着，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无力耷拉的手臂，许久，她才慢慢抬起头。

“是的，我几乎犯了大错。”

雷娅一怔，她看见面前那个冷酷残忍的女人垂下眼睑，露出自嘲般的微笑。

“从我拿起黑曜石剑的那一刻起，先知就教育过我，永远不要对敌人心慈手软，永远平视他们的眼眸，今天，在面对一个记忆超群，剑术出神入化的对手时，我居然还心存侥幸，妄图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碾压过去，这是我作为战士的失职，理应付出这般惨重的代价。”

见雷娅不作回应，女战士开口道：

“你的全名叫雷娅.波米兹，对吗？”

“嗯？”

“真有趣，你们世界的诗人和歌手会记住它的，他们会传颂这场战斗，并永久铭记你英勇无畏的行为。”

紫色双刃的光芒逐渐熄灭，凯瑞丝的身子压低了，脖颈前倾，修长的双腿并列分开，在地面磨出两道陷痕，受伤的手臂几乎要垂到地上，这极度前倾的姿态像是要栽倒在地，又让人联想到蓄势待发的猛虎，全身肌肉紧绷，唯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向前方。

那双眼中如有深渊。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包裹了雷娅，她咽下一口唾沫，高高举起暗鸦。是的，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女战士身上宛若图腾一般的伤痕无疑证明了这一点——她面临过比现在更加可怕的绝境，这份在生死面前展露的高傲与执着，即便在另一个世界中，仍令人感到肃然起敬。

来吧，末影一族的至高杰作，使出你最强大的武器吧，我也绝不会退让半步！

弹指一瞬间，尘土飞扬。

激雷般的轰鸣回荡在末地寥廓的上空，哪怕是远离战场达数百米的原住民都被这震动晃花了眼，年纪尚幼的末影人捂住嘴巴，年迈的长老伫立在原地，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双手已合拢在胸前。

他开始低声祈祷。

时隔了N周，总算把新一章给写完了，字数不算太多，但中途经过了相当漫长的重写修改，最后的结果我自己也不知是否满意

下一章应该会更新的比较快，不管怎么说，感谢一直支持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