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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15

2018-04-03 09:38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启示录,隐藏的祸根。

  “倒霉,你怎么把咱哥俩召到这鬼地方来了?”库可夫低声抱怨。这正是新加坡会谈刚刚结束的时候,中苏双方的和平协议已经签订了,他原本没想在侦察中国的任务上浪费太多工夫。

  但不久前,他和雷泽诺夫收到一名特工的求救,前来特工被关押的中国基地进行接应,不料特工却指引着他们,找到了遍布着离心机的新疆基地。此时他和雷泽诺夫正力图在夜色中隐藏自己,身边跟着被解救的特工和一名工程师。

  特工语气低沉:“要不是事关重大,我是不会冒险发出求救信号的。这座基地里有……怎么说呢,像沃尔科夫一样的士兵在活动着。”库可夫警醒了一些,他知道,特工指的是半机械人士兵,如果他所言非虚,那对中国的调查很可能比自己预想中更重要。

  特工继续介绍着情况:“最近几天,核心研究区里经常传来狂暴的喊叫和枪声,简直像恐怖片一样。现在,我去渗透那座战修所,刺探原子核心的位置,你们保护工程师去占领它,看看这座基地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破坏者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库可夫耸耸肩,想征询一下老搭档的意见,却发现雷泽诺夫趴在草地上,正警醒地观察着巡逻道对面。

  “有什么发现吗?”库可夫趴到他身边。      

  “难以描述,你自己看吧。”雷泽诺夫将步枪瞄准镜递给他。

  一队半机械人士兵刚刚列队穿过巡逻道,而在巡逻道对面,用钢筋水泥修筑着一圈高墙,墙上甚至连门窗都没有留,显然建筑者根本没打算让进入高墙的人重新出来。而高墙内部,围成几名半机械士兵,他们极不安分地冲撞着围墙,用金属的手指在混凝土上刮擦。

  “他们的状态很不正常,就像是…….我们在西班牙调查生化危机时看到过的僵尸。”库可夫低声说。

 

  高墙边上,站着两名中国军官,他们听着墙后半机械士兵们的躁动,通过抽烟来定神。

  “尝尝吗?红塔山,从上海带来的。”一名军官询问道。

  他的同伴拒绝了:“算了,还是老苏的莫合烟比较有味道。我们……真的要这么办?芸茹长官的命令是关押而非销毁他们,他们可都是同志啊。”

  抽红塔山的军官摇摇头:“不,你根本不了解其中的危险性。武修戎将军给我的密令,是销毁一切苗头不对的实验品。他们本就是从苏俄送回来后救不活的重伤员,为了活命才来充当半机械人项目的实验品,就算因实验失败而丧命,我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莫合烟”还想劝解两句,高墙内已经传来一阵爆破声,预设的爆破装置启动了,半机械人的声音随之归于沉寂。

  “莫合烟”沉重地摇摇头:“安息吧,同志们。”

  “红塔山”则安慰道:“我们刚刚着手处理了一起重大危机。你得设法提醒芸茹,她编写的那套半机械人控制程序很不稳定……”

 

  “爆炸了!他们在销毁那些半机械士兵!”库可夫低呼道。

  雷泽诺夫把瞄准镜接了回来:“我猜,那应该是一批失败的实验品吧。这不重要,关键是,中国人在瞒着我们进行半机械人实验,这有悖于科技分享的和约条款,咱们有必要呼叫更多部队的增援了,得设法把这座基地拆掉。”

  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新疆基地之战时,两人尚未意识到,他们目睹了半机械技术研究史上的一次危机启示录……

 

  那种半昏迷的感觉是很难过的,就像被封在昆虫的蛹里。芸茹用了极大的毅力,才迫使自己睁开双眼。

  “醒了吗?说实话,我还没见过你困成这样。醒得正是时候,我们即将进入战场。”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讲话,这个声音刺痛了芸茹的心。她从狭窄的椅子上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置身于野牛登陆艇的船舱,身上是外骨骼装具,而坐在对面向自己讲话的人,是叶未零。

  “叶未零……你还活着!”她喊道,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叶未零很惊讶地问道:“你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死过?能要我命的人还没下凡呢。”

  船外混乱的杀伐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透过细长的舷窗,乘员们可以看见两岸上的景象。

  那是多么气势伟岸的一支厄普西隆部队啊,他们的兵力如此富足,就像一路前进、一路掠食的进军蚁,显得如此不可阻挡。但细看之下,便会发现他们手中武器缺残,他们脸上全是惊慌,就在他们背后,数量更多的解放军部队,正杀声震天地紧追而来。

  看到这熟悉无比的一幕,芸茹突然意识到,这是新加坡会谈结束后的追击战,在那场战役中,叶未零和武修戎分率两支部队,沿着马来半岛齐头并进,击破了厄普西隆部队的阻拦,最终全歼了厄普西隆败兵,这一切记忆都是如此清晰。

  但这怎么可能?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昏迷前正身负重伤、从克什米尔逃亡,为什么醒来之后,便会回到早已过去的马来半岛追击战呢?只有一个解释,这是梦境,但梦境怎么可能如此真实、与自己的回忆如此切合呢?难道说,自己逆着时空回到了过去吗?

  叶未零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迷茫,一边看着岸上的追击,一边介绍道:“为了掩护败兵,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厄普西隆部队,在前方修筑了坚固防线。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突破防线,咱们好不容易取得的战果就会化为乌有,那些从新加坡逃脱的敌军就能在休整之后重新投入战场。”

  芸茹很清楚地记得,马来半岛追击战,面临的是一片极有地形特色的战场。一道南北走向的海峡贯穿战场中央,武、叶两人的部队分别位于东西两岸,前方厄普西隆阻击部队的基地,也是修筑在东西两岸上,海峡中则有厄军的两座船坞进行拦阻。

  根据自己的记忆,她向叶未零提醒道:“小心,阻击的敌军基地里,还有一座心灵控制增幅器。”

  “咦,你怎么会知道?”叶未零刚刚发问,武修戎的来讯已经传到了登陆艇中:“小叶,刚刚查实,对面的阻击防线上,修有一座心灵控制增幅器,辐射范围很可能扩散到整座马来半岛,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能按时击破这道防线,不仅无法扩大战果,还可能反蚀一把米,把自己也搭进心灵控制的陷阱里去。”

  叶未零满眼惊异地盯着芸茹:“你什么时候学会未卜先知的?”

  芸茹耷拉着双手,她怎么可能向叶未零解释清楚,自己早已经历过这一切?

  武修戎教训道:“你在胡说什么呢?师傅说话的时候注意听!”

  叶未零连忙应道:“是,我在听。我看过敌人的布局了,从海峡中突破是最佳路线,这样可以避开他们的防御正面,割裂东西两岸敌军的联系。”

  武修戎赞许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但这要求我们两支部队严密配合,同时突入到两股敌军中间的海域,分别向东西两岸攻击,单独攻击任何一岸的敌军,都会受到另一岸敌军从侧后发动的致命威胁。我已经进入指挥部了,你也赶紧到位。”

 

  记忆中的一切,都如按着剧本一样在眼前重演,芸茹被派到前线,她看到两支部队同时从海上发动了攻势,叶未零以无畏战舰为远程火力支援,弥补了中国陆军缺少大射程攻城火炮的短板,支援陆上部队攻击左岸敌军;武修戎则依旧发挥自己的近距绞杀战术,这个老军人在大半生的征战中,已经习惯了在没有炮火支援的恶劣环境下作战,他派野牛登陆艇沿海峡上溯,将自爆卡车投送到右岸敌人的侧翼,用重磅炸药瘫痪他们的防线,再让陆军部队发起总攻,两路部队的进展都十分顺利。芸茹反复思考着,自己是否应该根据记忆的提醒,对眼前上演的一切做出改变,比如,给即将阵亡的战友作出提醒,好让他们活下来?但最终,她还是决定不对既成事实进行任何篡改,她至今也不清楚身边这一切是实是幻,产生的蝴蝶效应是她不敢独力把控的。

  叶未零正在指挥部中关注着战局,与师傅进行战场协调,但他最大的隐忧悄然变为现实,作战控制画面,像被一把无形的剪刀裁成左右两片,自己所在的左半边还信息透明,可武修戎所在的右半片却被遮挡在了黑幕中,似乎是敌人采取了有力的通讯干扰。

  “师傅,师傅?听得到吗?”叶未零发现,自己无法与对岸的友军进行联系了。由通讯中断产生的无数疑问,一股脑涌了上来。

  师傅那边的部队情况怎么样?

  他们该不会全被心灵控制了吧?

  如果没有,他会不会怀疑我这边被心灵控制了?

  我应不应该继续攻击?如果我不攻击的话,师傅的单独攻击会被敌军合围。

  但我怎么知道师傅还在攻击?也许他停止了攻势,那我的单独攻击也会被敌军合围……

  只是试探性地想了一下,叶未零便发现,这些环环相扣的疑问组成了一道锁链,根本无法打破。必须恢复与对岸的通讯,否则作战行动根本无法进行!

  “芸茹,马上带着你的小队从前线赶回来,我们有严重的通讯阻断问题需要处理!”叶未零呼叫道。

 

  芸茹的小队回到基地时,叶未零已经准备好了两辆重型通讯车,它们的车身甚至比犰狳载具还要大,野牛登陆艇也只能勉强装下一辆。

  叶未零命令道:“我打算用这两辆通讯车重建作战联线,一辆车留在我的基地里,另一辆则需要你们送到海峡对岸,建立起与友军部队的联系,负责运送你们的登陆艇已经就位,战局全系在你们身上了!”

  在旋翼飞行兵和蜻蜓无人机的掩护下,两艘登陆艇分别载上通讯车和芸茹的小队,跨过海峡向对岸驶去。

  登陆艇船头刚刚冲上浅滩,八戒便踹开舱门跳到岸上,所幸,海滩上还算平静,没有机枪子弹迎接他们。

  “安全,让通讯车上岸展开天线!”八戒挥手指引着。

  沉重的通讯车从第二艘登陆艇里挤了出来,车轮还没在海滩上停稳,沙子底下突然隆起一大片鼓包,一群体形跟军犬不相上下的绿色昆虫,钻破地表向通讯车冲去。

  “不好,毒爆虱!”八戒连忙把火焰往虫群中喷,但已经晚了,毒爆虱接连在通讯车附近炸开,将车体淹没在一片绿色毒雾中。

  毒气散尽,八戒和大老沙才敢上前查看,毒气不仅要了车上电讯班的命,还将线路也给腐蚀破坏了。

  “完犊子了,通讯车毁了!”八戒绝望地叹道。

  大老沙不经意地往远处一看,惊叫道:“老猪,快看树丛那边!”

  树丛里,隐隐现出一辆盖特坦克的轮廓,它显然是躲在那里进行伏击。而低空中,老唐正带着两名旋翼飞行兵往那个方向去。

  “不好,老唐有危险!老唐,老唐!快回来!”大老沙奋力呼叫道。

  八戒眼看着他们离陷阱越来越近:“不好,这里的通讯没有恢复,老唐听不见!”

  芸茹从登陆艇里跳了出来,在战友们惊恐的注视下,她举起右臂的EMP发射器,对准了老唐。

  “芸姑娘,你在干什么?”八戒问道。

  芸茹一边调整着脉冲参数,一边说:“EMP是通过电磁脉冲来完成干扰的,只要减弱脉冲功率并进行相应调制,也可以使用它进行电磁波通信。”

  经过调制的电磁波被送向空中,他们果然看到老唐拐了一个急弯,从盖特坦克的炮口边缘避过去了。

  “可以啊!芸姑娘毕竟是知识分子,比咱能干!”大老沙夸道。

  芸茹则吩咐:“少说空话了,蜻蜓无人机身上也带着EMP发射器,帮我对它们进行调制,这样一来,每架无人机就会成为一座小通讯基站,组合成发射阵列,就能满足战场通讯要求!”

  叶未零在望远镜里看到,通讯车被毒爆虱陷阱毁了,而蜻蜓无人机群却在对岸上空排成阵列,他不明所以地问道:“他们在搞什么鬼?教蜻蜓无人机跳舞吗?跳舞是蜜蜂的习性,不是蜻蜓的!”

  而就是这场“蜻蜓的舞蹈”,建立了新的基站阵列,最终帮他驱散了战场右半片的黑幕,刚刚与友军恢复联系,叶未零便吓了一跳,他看见武修戎在失联情况下,孤注一掷发动了总攻,正处于东西两岸敌军的合围之下,腹背受敌。

  “师傅,我能看到你们了!顶住,我马上来支援。”叶未零慌忙呼叫道。

  武修戎回应道:“臭小子,少婆婆妈妈的,心灵控制增幅器的倒计时就要归零了,我在这儿拖住他们的主力部队,你快趁机去把那鬼东西拆了!”

  几分钟后,芸茹看到北方天空飞过一片无畏战舰发射的导弹,随即腾起了心灵控制增幅器被击毁的烟云。接下来,两支部队将踏过残破的敌军防线,将已经崩溃的败敌一扫而空。

  她没有料到,眼前的一切,正是从现在开始,与记忆发生了偏差。

  她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大脑——更准确地说,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大脑。不仅如此,她觉得大脑成为了一个通讯结点,被接入了一片广大的通讯网中,在这片通讯网里,她能感受到每一个士兵、每一辆战车、每一架无人机的存在,前线任何一名士兵受到的阻击、需要的支援,在她眼前都一清二楚,整支部队被这片网络联结成了整体。战场的形态也完全改变了,战争中的每一丝细节都分毫毕现,她可以轻松无比地抓住战场关键点,用最少的兵力、从最合适的位置发起突破。

  但异象也随之到来,她发现,部队陷入了癫狂,战车和军舰在漫无目的地开火,士兵则抬着枪对空扫射,直至连续的后座力震坏了炮膛,直至超负荷的射击使士兵虚脱倒地。

  “是你在捣鬼,你是什么东西?”芸茹突然伸手卡住自己的额头。

  超乎现实的一幕出现了,她发现一团迷雾从自己脑袋上钻了出来,那是一团……由01代码组成的电子云。芸茹甚至能感受到它有自主思维,但这种思维很原始、很粗糙,就像不谙世事的孩子在呓语,芸茹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把它表达的意思“翻译”过来。

  “我是电子幽魂。”这是它表达的第一个意思。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回到过去?”芸茹问道。

  “你没有回到过去,你正躺在巴基斯坦的科研基地里昏迷,这里只是你的梦境,我可以调取你的记忆,让它在梦中重现。”

  “你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个梦?”

  电子幽魂的思维变得强烈了不少:“只是为了计算和运行,这就是我存在的目的。你的自主思维在昏迷中减弱了,就容易受到我的运行过程影响,产生梦境。”

  “你的能力是真实的吗?你真的能建立一张覆盖到每个士兵的数据网?”

  电子幽魂在思维的空间中游荡了几圈,关于马来半岛的梦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疆科研基地的夜景:“不论是机械还是活体,一旦接受我的控制,就会成为我的一部分。你凭着记忆编写了与我一样的源程序,用来协调半机械人的活动,那些半机械士兵也就成为我的一部分了,我能感受他们的一切,记录他们的记忆。你记得这里吗?曾有一部分被受我支配的半机械人,在这里被秘密销毁了。”

  在这片梦境中,远处的高墙传来一阵爆炸声,这正是失控的半机械人被销毁时的场景。

  “他们是被人为销毁的?我一直以为,他们死在了苏军的偷袭中。为什么被你支配的机械,会面临失控风险?没有安全稳定的办法吗?”芸茹的疑问并没有得到解答,一个更强势的声音介入了梦境中,电子幽灵躲到虚空的更深处去了。

  芸茹倾听着那个新介入的声音:“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是尤里的声音!他还在心灵的世界里寻找着自己,芸茹这才渐渐回想起克什米尔发生的一切,回想起尤里向自己表现的恐惧和威胁。

  她开始意识到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了:尤里害怕的究竟是什么!?

  但她没有继续思考下去,她太累了。又一段梦境开始,将曾经的记忆回放……



  日本列岛,北海道,日高山脉。

  对日作战刚刚结束,就在前一天,武修戎和叶未零作为解放军的代表,在东京都与鸠山首相一齐露面,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公开签署了中、日两国之间的和平协议。

  进入到日本的解放军部队,也随着战事中止而迎来了难得的闲暇。

  继数日前在鹿儿岛战线,协助叶未零所部突破了太平洋阵线军队的防御体系之后,芸茹很快被调回了北海道战区,因为这里是武修戎将军负责的战区,他希望芸茹能时刻处于自己的监控之下。而唐、猴、猪、沙、马“师徒五人”则伴她随行,负责沿途保卫。

  来到北海道之后,一行人发现自己的待遇较为特殊,他们被安排进入日高山脉,栖身于此地的金川工业研究所之内。但抵达研究所后,他们才被负责守卫的战士们告知,一应住宿条件还没有安排停当,虽然这所大研究院内有许多空旷的建筑,但上级严令战士们不得随意征用这些房舍,以示对金川工业科研人员的绝对尊重,守卫部队暂时只能在露天扎下营帐。

  “非常抱歉,你们比计划中早到了一天。”警卫班长领着他们进入金川工业园,沿途一迭声地道歉,“让女孩子跟我们这帮糙兵睡大通铺的话,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会催促工程营赶快把板房搭起来,今晚你们一定可以入住,在那之前,各位可以参观一下这座金川工业园,它非常漂亮,我们到过这里之后,才发现自己真是没见过世面呢。”

  警卫班长的介绍性语言显得很是苍白,因为这些新来者,已经亲眼见识到金川工业园的科技气息了。称这里为“工业园”都算是委屈了此地,这简直就是一座科研城!那些用于科学研究的设施,却体现出别样的艺术设计思想,中央大楼的造型宛若一扇扇排列有致的蓝色贝壳,科学的理性和人文的感性在其中完美交织着。每一处设计都体现着日本人那种极端追求精细的性格特点,甚至连园区内的公交站牌,都别出心裁地进行了专门配色,使之宛若一根展示在人行道边、等待售卖的巨型棒棒糖。

  孙猴子等人向来以糙汉子自居、且引以为荣,这种极力突显趣味性和生活享受的设计风格,在他们看来都是极其陌生的。但人的感性总有共通之处,即使对这片与自己格格不入的环境感到无所适从,他们也还是不自觉地收敛起锋芒,想表现得举止高雅一些、好契合这片园区景色。

  老马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园区,问道:“班长同志,这园区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警卫班长答道:“我们并没有限制金川工业科学家,他们完全有权利在园区内自由活动。但目前看来,隔阂还比较深,他们成天躲在研究设施里、不愿跟我们过多接触。因此我也特别告诫你们一点,不要擅自进入任何一座建筑,以免跟里面的研究人员发生摩擦。”

  “明白、明白。”孙猴子答道,“我们在外头晒晒太阳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花了小半天的时间,绕着金川工业园参观了一圈,最后在那栋扇贝形状的科研中心外歇脚。芸茹拘谨地坐在露天长椅上、沐浴着阳光,“师徒五人”则各自闲散。

  “晚霞中的红蜻蜓啊,你在哪里啊……”孙猴子用跑了调的嗓门唱着那首《红蜻蜓》,由于小学时代音乐课的传播,这是大多数中国人唯一熟悉的一首日本童谣。目睹着日本的风物,孙猴子也不由得从记忆深处翻出那几段旋律、应起景来。同时,他背靠着科研中心高大的落地窗,用粗壮的手指拧结着一丛橡皮条、钢筋棍和不知从哪儿捡来的自行车链条,熟练地做着一把火柴枪。

  “猴哥也开始学逗小孩玩了吗?可你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又哪有小孩来让你逗?”八戒嘲讽道。

  “你这呆子净瞎说,俺老孙也是年轻过的人啊。”孙猴子悠然地把钢筋弯成手枪轮廓,然后扯着皮筋完成“上膛”,“有火的没?”

  八戒把一支打火机递过去,结果被孙猴子在手背上狠狠敲了一下:“呆子!要火柴!搞个打火机来还玩啥火柴枪啊?”

  从八戒的“百宝兜”里摸到两根火柴之后,孙猴子满意地将其卡在火柴枪上:“等着听响吧。”

  “喂!”老唐面对着他们招呼了一声,同时抬头用下巴指了指落地窗,示意孙猴子和八戒转身看看。

  两人回过身来,发现一个穿着白色科研服的小个子女孩,正隔着落地窗打量他们,她也是科研人员吗?看上去显得太年轻了些。

  “猴哥,你刚才唱得鬼哭狼嚎,把她给吓出来了。”八戒说。

  “别闹。可以逗乐的孩子这不就出来了吗?”孙猴子弯下腰来,隔着玻璃向她展示刚刚做好的火柴枪,“玩火柴枪吗?可响了。”

  这一举动却引来了麻烦,没见过火柴枪的女孩,显然是被连日的战争新闻给闹得神经紧张了,一看孙猴子“猴”高马大地攥了一支枪状物指向自己,她闪电般后退两步,开始惊叫。

  孙猴子反被吓了一跳,火柴枪也就一时走火,发出了响亮的炸声。

  这下炸了锅,一个身材高大、保安模样的人从科研中心内部冲了出来,手持一柄红色消防斧,呼喝着向空气虚砍,威吓孙猴子等人速速退开,另有一胖一瘦两个科学家跟了出来,惊恐万状地把那女孩拖到了大个子保安背后。

  孙猴子被消防斧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火柴枪对准保安,鸡同鸭讲地喝令道:“退后!放下凶器!”

  语言不通,使双方的对峙大有恶化之势,好在警卫班长听到火柴枪的动静、及时赶了过来。劝开双方之后,他叨叨了一大通日语,才把那一干人等劝回科研大楼。

  “早跟你们说了,不要惊扰科学家,怎么还是出事了?他们的神经都很紧张。”警卫班长埋怨道。

  孙猴子也没好气:“我好意逗他们玩罢了,谁知道这帮人不识好赖。”

 

  北海道的气候甚是无常,午饭时分,竟遮阳蔽日地下起雨来,给金川工业园渲上了一层阴霖之色,雨点敲在草地、马路、瓦顶和公交站牌上,发出与和弦相似的韵律。

  芸茹和师徒五人挤在露天长凳周围。芸茹独自坐在凳上,离他最近的八戒紧了紧军装衣领、防止冷雨漏到怀里去,较远处的老马伸手捶了他一下,并无言地向芸茹一指,八戒马上会意,连忙把唯一的伞撑开来,挡在芸茹头上。孙猴子那把遇了冷的火柴枪,也送到芸茹手上聊充玩物。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好几道目光正隔着玻璃窗,从科研大楼内部窥探着这边。

  “我的小公主啊,上午已经被那些中国人吓得够呛了,你还看他们做什么?”保安坐在窗边问道。

  “公主”站在窗前,看顺窗而下的雨水浸糊了外面的一切,芸茹和师徒五人坐在公交站牌边上,被雨水浸成了五个像素人偶一般的形象,神似任天堂游戏的封面画。

  那种炸点声,在雨水中模模糊糊地传来,把“公主”吓了一跳,她把脸贴在玻璃上仔细观察,发现那支吓坏了自己的“手枪”,此时正捏在芸茹手上,不时有一两根火柴被嵌到皮筋上,钢筋撞到火柴的磷头时,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咧!那不是枪,那是个玩具!”“公主”发现了新大陆般喊起来。

  “嗯?所以上午那个中国人不是在吓唬你,只是想卖玩具吗?”胖子科学家搭腔道,“大哥,你还剩多少零花钱?如果价钱不贵的话,我们可以把那个玩具买回来送给‘公主’。”

  瘦子科学家马上否决道:“笨蛋,从来只有我们赚别人的钱,怎么能跑出去送钱呢?”

  “说的也是。比起玩具来,我更关心他们午饭吃什么。”胖子抚了抚肚皮。

  “喂,你别老想着吃了。虽然那些中国人在外头赖着不走,但饮食上倒确实没有克扣我们,你今天都吃了多少东西了。”保安说道。

  “公主”提议道:“你们可以下去玩个把戏,要是谁能把中国人吃的午饭偷过来,我就给他半个月的工资。”

  保安对此没有任何兴趣,胖子和瘦子则马上兴奋起来:“这笔买卖做得啊!看我们哥俩的吧。”

  他俩带上雨伞匆匆下楼去了。

 

  孙猴子正百无聊赖地擦面罩镜片上的雨水,却发现,上午见过的胖子和瘦子不知何时下楼来了。

  “中国人,你们好啊。你们想看芭蕾舞表演吗?”胖瘦双“煞”把雨伞撑了开来。

  “师傅,他们在说啥啊?”大老沙向老唐问道,但老唐也是一脸茫然。

  接下来的“表演”足令他们瞠目结舌,胖瘦二人竟各提雨伞对舞起来,这一对儿成了舞伴,跳得居然还标准轻盈,孙猴子等人都憋不住笑了起来。

  眼看计策得逞,胖子和瘦子借着舞步向八戒靠近,在他身周绕了一圈,然后重新退开,面向“观众”们鞠躬致意:“今天的表演结束了,谢谢大家!”

  芸茹和师徒五人都鼓起掌来,谁也没注意到,八戒的干粮袋被摸走了。

  胖瘦二人转过身,得意地摸出盗来的干粮袋。胖子贪馋地伸手进去:“让我先尝尝是什么好吃的吧……这是什么点心啊?”

  看了看摸出来的那个硬面窝头,胖子感到非常陌生,他张大嘴将那个窝头咽了下去,马上开始咳嗽起来,被憋得满脸通红、喘不上气。

  “喂,你怎么了?这点心有毒吗?来人啊!”瘦子慌忙拍打着他的后背。

  芸茹等人见胖子突然发作,都围上去察看。

  “吔?我的干粮袋?好啊,原来你们俩是想来偷俺老猪的食吃!”八戒怒道。

  瘦子则怒斥道:“你们在点心里放了什么毒?快把解药拿出来!”

  眼看又是一番夹缠不清,孙猴子干脆走到胖子背后,将他整个抱了起来,用粗壮的双臂在那大肚皮上狠狠扼了几下,胖子猛咳一声,终于把那团卡在喉咙里的窝头吐了出来:“大哥,差点把我噎死了,原来中国人吃得比我们还差啊!”

  “什么?你这蠢货,居然是被噎住了吗?我还以为你中毒了呢。”瘦子训斥道。

  “这下没事儿了吧?以后别来偷我们东西吃了。怕你们吃不惯。”孙猴子得意地拧了拧手腕。

  老唐正想招呼众人散了,却不经意间发现,科研大楼竟冒起烟来:“不好,大楼里着火了!”

  胖子张惶起来:“‘公主’他们还在里头呢!”

 

  “我的‘公主’喂!别乱动!正在逃命呢!”保安抱着“公主”往楼外闯。

  “公主”则从他臂弯里挣开,逆着烟往楼里跑:“烟是从卡克的实验室冒出来的,他还困在里面!”

  保安眼看她消失在浓烟里,大感惶急,这时,大门处一记踹响,却见一名喷火工兵闯了进来,手提喷火枪对准这边就喷。

  保安面如死灰——完了完了,一定是胖子、瘦子偷吃的被抓住,中国人为了报复,想一把火赶尽杀绝了!

  一阵乱影喷过之后,保安发现自己并没有着火,而是被喷了一身泡沫,他这才发现,八戒手里的原来不是喷火枪,而是消防水龙带。

  “还有人在里面吗?”孙猴子紧接着跟上来,夸张地手舞足蹈。

  保安居然看懂了,伸出两个指头拼命晃:“两个!还有两个!”

  借着面罩的掩护,孙猴子等人鱼贯冲进了浓烟里。

 

  五分钟后,火势基本被赶来救援的警卫班压下去了,孙猴子也背着“公主”跑了出来:“姑奶奶!别揪我的面罩了,我都看不清路了。”

  而大老沙则拖出来一个年轻人,他身上科研服被烧焦了一大片,是这场火灾中“灾情”最严重的一个人。

  警卫班和被火光吸引的其他科学家,正忙于检查余火,而“当事人”反而成了雨中闲人了。

  “卡克,你知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我要你出一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公主”不断用手去接空中的雨点、好擦洗脸上的烟灰。

  “真是太抱歉了,我也没想到电路会发生过载,把实验室全烧了。”卡克不断咳嗽着,然后向伸手搭救的中国人致谢,“我的感激无以言表,你们会说日语吗?”

  面对着那几张茫然的脸,卡克又换用英语问道:“我的感激无以言表,你们会说英语吗?”

  芸茹往前站了一步:“我会说英语。”

  “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没法交流。请问你的名字?”

  “芸茹。”

  “我是四季卡克。”

  芸茹马上显出费解的表情来,她听过这个名字,但出处却极为怪异:是从一本童话书上听来的。被监禁在科研基地期间,她的精神娱乐极端匮乏,老马曾以各种途径为她找来不少闲书,其中一部译自日本的童话中,就有“四季卡克”这个名字。

  “你的父亲,是叫四季春彦吗?”芸茹问道。

  “对,就是四季春彦,你一定是读过爸爸写的那本童话书!很多国家的读者都读过那部童话——《青色杜马》。”四季卡克兴奋地说,“那本来是爸爸专门为我和朋友们创作的,我们几个就是童话里五位角色的原型,现在那几个角色的名字,也成了我们之间相互称呼的外号了。”

  芸茹打量着保安、“公主”和胖子瘦子,这才发现,这幅群象与童话里的角色简直太契合了。

  “他是‘丹波先生’,童话里的巴士司机。”卡克指了指大个子保安,“‘尼奇和萨奇’在童话里的角色是胖瘦小偷,她是我们的‘卡拉拉公主’。”

  芸茹极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些人,她觉得,有必要向卡克介绍一下孙猴子等人。

  “这位是孙猴子。”

  第一句介绍,就把卡克和他的同伴全吸引过来了。

  “叫什么?”卡克问道。

  “孙猴子,”芸茹含笑道,“孙悟空!”

  “你是齐天大圣!?”卡克忍不住地笑,《西游记》在日本同样流传很广,他们对这些名字再熟悉不过了。

  孙猴子很是享受这种被关注的感觉:“不错,正是俺老孙!”

  胖子萨奇于是打量了一下老唐,老唐发现进入“介绍时间”了,便故意摆出老成的做派来,以暗示自己“师傅”的身份。

  “他是孙悟空,那你一定是龟仙人。”萨奇说。

  芸茹强忍着笑翻译给老唐听,老唐不依不饶要讨个说法:“什么龟?我才不是龟丞相!”

  “他们的名字用典是西游记,不是‘七龙珠’。”芸茹解释道,“他是唐玄奘。”

  八戒迫不及待挤上前来:“到我了到我了,我是二师兄猪悟能!”

  芸茹又把老马推上来:“这是‘白龙马’,话不多,大好人。那个个子最大的是沙和尚。”

  “丹波”打量着大老沙:“沙和尚?他长得又不像河童(日本人多认为西游记里描写的沙僧形象与河童一致)。”

  卡克相邀道:“你们会在工业园长住吗?欢迎到我们的科研大楼来参观。”

  老唐推脱道:“按照纪律,我们是不能擅闯本地民宅的。”

  “那如果我们主动邀请呢?”

 

  第二天,芸茹等人已经进到科研中心内部去了。大多数人挤在墙角,看丹波和孙猴子在休闲用的街机上玩竞技游戏。芸茹的兴趣则全在那些高新电子设备上。

  “这就是昨天引起火灾的实验品。”卡克向芸茹展示一种细如胶囊的电子元件。

  “你们居然可以把电子器件做得这么小!?”芸茹赞叹道,“它是做什么用的?”

  “一种新的通讯产品。你听说过西方世界提出的‘互联网’概念吗?我希望能把这种小玩意作为通讯结点,真正实现通信网络的搭建。”卡克说,“我们管它叫‘沃克网’,词根来自于那个著名的苏俄军人沃尔科夫,他是生物体与机械的完美结合,我也希望沃克网能把人们的生活与电子机械紧密相联。但一切设计都还刚起步,我对下一步的进展没有头绪。听说你是中国最出色的科学家,如果你能帮忙参与这个项目……”

  “我很愿意。”芸茹把玩着那颗电子胶囊,“那一定很美妙。如果有机会,我倒想探究一下沃尔科夫身上那些神奇的电子技术……”

 

  “是沃克网!尤里害怕的是沃克网!”芸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回想,将这段梦境打断。周围的一切都化作混沌,她看到两片眼皮依次睁开,病房天花板和吊顶电风扇出现在了眼前。

  芸茹从病床上爬起,发现头上扎着绷带,身处在战地医院之中,窗外是阳光映照下的山区军营,两根旗杆上并排飘着中、巴两国的国旗。她静坐了好一会儿,才确信自己已经从梦境回到了现实。

  下床之后,她注意到了用大头针钉在墙上的一张照片——正是辣子前去攻击天秤之前,交给自己的那照。照片上的每张脸旁边都标注了姓名:八戒、老唐、大老沙、辣子、甘见笑、咸菜头……,芸茹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那是孙猴子的笔迹,而在空白的地方,还有专门附加上去的两个名字:老马,老陈醋。

  “你在开什么玩笑,要是脑子真的变成了这样,怎么可能活下来?俺老孙文化水平低,你别诓我。”孙猴子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回答他的是大夫的声音:“难道脑部X光片会骗人吗?她居然安然活到现在,真是难以置信。”

  芸茹循声来到了旁边的医师办公室,孙猴子正在跟大夫理论。听到动静回头看芸茹时,他们俩脸上都现出异样的表情。

  “怎么了……”芸茹问道,但她只问了一半便愣住了,她看到了自己的脑部X光片。

  从不同角度拍摄的两张X光片挂在墙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块异物卡在了自己的头盖骨上。

  芸茹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除了当时在克什米尔受到的伤痛外,并没有任何不适。

  “那是什么?”芸茹强迫自己用冷静的语气发问。

  大夫回头盯着那两张X光片:“用医疗合金打造的某种构件,这种材料延展性非常好,可以随着你头部骨骼的生长而缓慢延伸,因此不会产生明显的不适。据我推测,它已经在你脑子里存在至少7年了,这不是简单的人造骨骼,仅仅用来做骨骼支撑的话根本不用这么复杂的结构。它内部有磁体储存介质,并与你的脑神经相连,就像一台……微型计算机。”

  芸茹深吸了一口气:“是妈妈,十岁那年她往我大脑里植入的就是这个,同时把‘电子幽魂’也植入进来了。”

  两人都没太明白她的意思,大夫安慰道:“如果这玩意真的已经在你大脑中存在了这么多年,那反而不用担心了,至少证明它与你共生得非常好,没有产生危险。芸茹指挥官,您应该回去休息,你在克什米尔伤得可不轻啊。我们的营地驻扎在中巴两国边境的无人山区,没有敌人会威胁到我们。”

  大夫对目前的安全处境,显然是自信过头了,他想不到,在南极冰盖之下,尤里一刻也没有停止对芸茹的搜索……



写在后面的话:

金川工业园中的几个人物并非原创,属于致敬梗,人物形象来源于一部日本动漫《青色杜马》(又译《蓝色闪光》),主创是“阿童木之父”手冢治虫。



放上一张全家福,不知道是否触动了一些看官们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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