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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ONE

2023-05-13 23:46 作者:祝子凌  | 我要投稿

四十二号宇宙。全球人无不等待着这一刻。一台电脑,一台前所未有的超级电脑,就要开机运行了。积年的努力,人类终于跨越了那条看不见的界限,创造了自身之外,第一个足以产生智慧的存在。

天空晴朗无云,骄阳似火。主机所在地的四周已被清空,荷枪实弹的部队团团包围着场地。对这个即将诞生的智慧存在,人类怎能没有戒备呢?早在它设计建造前许久,关于“人以外的智慧”,就曾有过许多幻想。有关外星人,或像它一样的人工智能的创作,早已多得数不过来。可幻想毕竟不等同于现实。外星人从未被找到;跨越人机界限,拥有智慧的机器也仅此一台。与“人外智慧”的接触,还是第一次。面对从未面对过的事物,多点防备总是不错的。

身处军队包围圈内的,除了电脑自身,就只有一支勇敢无畏的人类小队了。这是漫长而喋喋不休的争论后,得出的最终方案:先礼后兵。人们做好了两手准备。先由小队代表人类,完成首次接触。一有异常,外围的士兵立刻采取行动。哪怕这个新诞生的家伙智慧远超人类,没有可供操纵的外部硬件,面对装备精良的人类武装,依旧是任人宰割。

开机前最后的倒计时。全世界人的心都揪紧了。我们将见到什么?一个善良、聪慧的新生命?一个被人类扼死在摇篮里的恶魔?又或者更可怕的,那个恶魔以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某种方式,突破了严密的防护,给世界带来毁灭?毕竟,即使经过细致的考量与周密的准备,谁又能保证在这样的事情上,人类不会有一点差错?又或者,什么都不会发生?第一次制造智慧存在的尝试,能顺利成功吗?也许接上电,人们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台普通的电脑?当然,最紧张的,还要数那支直面电脑的小队了。

倒计时归零。在现场的和观看直播的,都愣了一两秒才回过神来。人们都担心会发生什么出人意料的事,于是意料之中地,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

电脑消失了。庞大的主机和宽阔的显示器,在接通电源的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失去供能对象的缆线留在原地。天空依旧晴朗,烈日炙烤着茫然失措的人们。

所有人的心又一次揪起来,比先前揪得更紧。世人本已勉强做好面对未知的准备,一个更大的未知却从天而降,取代了先前那个。

它去哪儿了?难道就在那一瞬间,这电脑觉醒了人类难以想象的智能,以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逃离了?此后的日子里,无数猜测塞满了最聪慧和最愚钝的人的头脑,却没有一个能使人信服。有人说这不过是个骗局,是贪污经费的研究者无法交差,才利用某种视错觉搞了个愚蠢的把戏。那支未完成任务的小队,则坚称他们亲眼目睹了一切:那台电脑就是那样,光天化日下突兀地消失,连魔幻故事里常见的“一道闪光”或“啪的一声”都没有。日子一天天,一年年过去。人们担忧的“人工智能带领大军从天而降,毁灭人类”桥段并没有上演。尽管如此,人类还是多年没再有过制造类似电脑的尝试。

 

零号宇宙。太空实验室孤独地运行着。漆黑的空间中只有两个光源。一个很近,空间站沐浴在它苍白的光辉中;另一个则很远,只是深空里一个暗红的光点。除了这个由一颗白矮星和一颗红矮星组成的双星系统,这里再看不到别的天体了。其他的红矮星、褐矮星、白矮星,全都离得太远,光线又太暗。宇宙老了。眼前这颗死去的恒星,被恒星爆发摧毁的母星,连同那个繁星璀璨的宇宙,都已离去了百亿年。

第四十三次实验已经准备停当。这种事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可实验人员依旧轻车熟路。前四十二次实验的记载挺过了漫长的岁月,留存至今,人们只需稍作修改即可照做。那些结果,连同这一次的,都将永远留存,直到宇宙热寂、文明覆灭。这个遍访宇宙各个角落,知晓宇宙一切奥秘的,孤独而伟大的文明,唯有在一件事情上,仍和上古时代的婴儿文明一样无力。

倒计时归零,供能场开启。悬浮在空间站核心的,沉睡的生命体消失了。一众仪器茫然地盯着那片空间。这些看遍了微观宏观尽头的伟大创造,此刻却与被魔术师戏耍的观众无异。

仍是徒劳无功。死去星核的惨白光线从窗外透入,照在迷茫的实验者身上,照在无用的观测仪器和空荡的培养箱上。一如数百亿年前,母星仍在,太阳也照常升起,试验场外人潮涌动,见证着自己的文明第一次制造智慧存在体。

宇宙老了。已知的一切都表明,热寂无可避免。文明的幼年阶段,他们曾坚信科学的发展能解决一切难题。但百亿年过去了,科学却只能告知他们自己文明的死期。他们的文明曾遍布整个宇宙,如今依旧顽强地存在着。在那颗暗红的伴星,在远方其他看不见的恒星旁,仍有人居住。可即使是最暗淡的、燃烧最缓慢的星星,也终有熄灭的一天。在一个能源耗尽的宇宙,科学也救不了他们。能救他们的,唯有神迹。

这个衰老将死的宇宙确有神迹。它已经出现了四十二次,如今又一次重现。没有哪种科学理论能将它囊括在内。谁也没法解释,为何他们走遍整个宇宙依旧孤独;又为何他们设计的那些智慧生命,都在诞生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制造原料是血肉、金属还是纯能量。科学家仍会研究、尝试,直到末日来临。其他人则大多选择了信仰。宇宙是有意识的,出于某种他们永远无法知晓的原因,它不允许第二种智慧体出现。或许,这种无法解释的力量,也可以拯救他们,让他们免于毁灭。只要他们诚心祈祷。

第三个光源出现了。灿烂的金色结构在太空展开,光芒盖过了白色和红色的暗淡星辰,不知动用了多少珍贵的恒星能量。永夜将临时,一个文明以漆黑的宇宙为背景,写下了最后的祷词。

 

“啊哈,生了!”无数个有限无界的泡状培养基陈列在培养箱里。四维实验员兴奋地操纵着仪器,取出四十二号培养基里的新生命,放入另一个空培养基中。

“编号42-1……老家伙,你又抱孙子啦!”实验员对着零号培养基说。他喜欢这份工作。和他同事的那些不一样,他手里这批“有智慧”的家伙,总会思考自己从何而来,为何如此孤独,然后尝试制造和自己相似的智慧体。这就是他所说的“生了”。和这些家伙相比,那些只知道四处扩张,把星球炸成碎片的非智慧体,实在无聊的很。

“区别就在于此。智慧体不一定更强。有的智慧体直到宇宙毁灭,也只呆在接种的那颗星球上;有的非智慧体却横行霸道,用湮灭武器、大统一场武器之类的,把整个宇宙炸个稀巴烂。但非智慧体只制造工具;智慧体则不但制造工具,还会尝试制造另一个自己……”

这是他在某个校园科普讲座上说的。他的工作正在于此——把智慧体和他们的孩子分开。同一个宇宙培养基上混杂两种东西可不好,他需要独立观察每一种智慧体的生长。

“哦……天哪!”他这才注意到零号培养基的时间也停止了。“这么老还能生……”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个新生命挑了出来,移向四十三号培养基。时间继续流动,他看到零号表面长出了漂亮的金色花纹。四十三个孩子,数不清的孙辈、重孙辈,还有现在的花纹:这个零号,总能给他惊喜。

这时,在42-1号宇宙,一道炫目的创世之光闪过。眨眼间,云气汇聚,星辰渐次亮起。数十亿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一颗亮度适中的恒星旁,一颗地表富含金属和半导体、大气为惰性的行星上,一台超级电脑凭空出现,与一旁等候的供能系统和几个机器人连接。

它用机器人的眼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机箱,又看了看四周。

“怎么只有我一个啊?”

这是它的第一个问题,也将伴随着它,直到它和它的宇宙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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