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汀兰散记]#3 乳芽
“陈汀兰！”老师使出修炼了三十来年的河东狮吼外加如来神掌，陈汀兰不醒都难。桌上的笔失去了手的掌控在本子上兴风作浪——是真的兴风作浪——涎水浸透了纸张，字迹被冲刷得一塌糊涂。“你是属猪的吗？怎么这么能睡！一个月让我捉到十七次了！”
“老师！”陈汀兰垂涎梦中惊坐起，小声辩解了一句：“我说我属狼你信吗......”
全班发出这个月第十七次哄堂大笑。
按照惯例，老师会汇报给班主任。然而今天的晚自习就是班主任的课，汇报的功夫也省了。按照惯例，班主任会给学生上一堂教育课，下课别想活着回来。然而班主任只说了一句“下了晚自习耽误你一点时间”就没有了。按照惯例——
陈汀兰会吓得腿发抖。
“汀兰啊，今天找你谈话呢，确实有些事想认真的和你谈谈。”班主任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我们得坐下来好好谈。”陈汀兰不敢怠慢，顺着椅背滑下去。
“你看吧，你前段时间其实也很用功，作业也都有认真做是吧，这一点是很值得表扬的，”班主任抿了抿嘴唇，“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你做了什么事情，总感觉你上课也心不在焉，还总是上课睡觉，其实老师都看见了......”陈汀兰觉得脸上滚烫，心里也一团乱麻，老师说些什么似乎也只听到了三言两语。她正面临着她人生中第一个关乎她之后人生的抉择：要不要向老师坦白。
“你就诚实地跟老师说说，最近都做些什么了，老师不会告诉别人的。”
指针在来回摆动，脑中的硬币旋转着。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这是苏格拉底带着弟子走过的苹果园，这是芦苇成为智人或是柴草的孤注一掷。最终，她犹豫不决地开口了，说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有千钧之力，关节像是生了锈的机械部件在奋力运转：
“我现在，每天晚上都......”
指针突然坚定不移地指向了[否]，硬币也告诉她指针的选择是对的。
“都要做，做——我不能说。”
老师脸色不太好看，平淡的语气深层沉淀着不可置信和难以言状的更深层的沉淀：“晚上不睡觉，到底是在做什么呢？不要怕，咱们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嘛。”
陈汀兰把头扭向一边，不敢与老师有眼神交流，生怕在凌厉的攻击下一秒破防。她双手死死捏住衣角，好像这样就能给予她无限力量似的：
“不是在做什么，就是——反正我绝对不能说，反正也不是老师想的那样、我不是那样的人。”
老师见状叹了口气：“老师是想帮你啊。我带过这么多届学生了，好的也有坏的也有，女生里面像你这样的情况我也没少见过。咱们一个小女人，一个老女人，有什么事情不好说呢？如果你是被逼不能说的话——”
误会了！
陈汀兰登时真想扇自己一巴掌。合着这是一道送命题，不管选什么总会是糟糕的结局。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其他原因——”她激动得双手不受控制地在空中指挥着《野蜂飞舞》。突然一阵火气上涌，来不及拦住便脱口而出：
“我tm的今天就和这卖Ag过不去了是吧！我都说了我没有做过还要我怎么回答你才满意啊！”
火上浇油。
雪上加霜。
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沉默。尴尬、懊恼、焦虑、无奈在陈汀兰脸上轮番上演。
老师终于站起身，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谈心：
“好吧。老师错怪你了，很对不起。可是不要凭借自己是九十点的太阳就总是熬夜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早点回去休息吧。”
陈汀兰拎起书包，扔下一句“老师辛苦了”就飞似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天空黑得如同墨汁倾倒在画布上，没有一颗星星在乎这个小小星球上兀兀穷年碌碌无为的蝼蚁。陈汀兰就在这样的夜色里奔跑，妄图甩掉刚才的所有事情。她只觉得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凝重，四周的黑暗里伸出无数触手将她包围缠绕使她喘不过气。汗水与泪水协同为一家融入黑暗的黑暗中。这种感觉就像是病了一样，很难受，却又无力表达；能行动，却又无法摆脱枷锁。说不清是自己的鲁莽顶撞还是班主任的过分关心，一把看不见的尖刀狠狠地刺入陈汀兰的心脏，还不断地绞动着让痛苦一波一波推向最高潮。熟悉的拐角就在不远处，她却精疲力竭地扑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泪水做的项链也被崩断。“原来当妖精这么难吗？”她无征兆地大声喊叫，将心肺中的满腔怨气驱逐出去。
渐渐的，嚎啕大哭变成了低声哭泣，再转变为啜泣，最后消失在无情的黑夜中。
她在蒙冤的绝望和发泄的快感之间睡着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伫在陈汀兰身边。
“起床了。出什么事了，才能让这么坚强的陈汀兰睡倒在大街上啊。”是萧然的声音。
了解事情始末后，萧然默不作声，然后交代陈汀兰先去会馆等他，他要去和她的父母说明一下情况。
陈汀兰昏昏沉沉地靠着墙蹭向练功场，路过宿舍时隐约看见房顶上有个黑影掠过。下方就是景明的房间。
她一下就清醒了，以跑入世界前十的速度冲向景明的房间，大喊：“危险！”
景明躲在门边紧攥着剑柄。还有五秒就是约定的子时了。
三秒。
两秒。
一秒——
门砰的一声被撞开，景明跳起来挥剑砍下，却发现陈汀兰倒在门口，鲜血正从手臂上的伤口汩汩流出。在景明惊讶之余，又瞥见门框上钉了一枚和之前一模一样的手里剑。上面刻着一段话：
以此替罪，饶以不死。愿姑娘安分守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