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
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阳光已不再显得炙热,何某某沿着河堤的边缘行走着。此刻,他正感到一阵阵眩晕和昏沉,后脑勺也隐隐作痛。大概是因为打了一下午游戏,又到河堤上吹风的缘故吧,何某某如此想着。可就算待在家里,也要忍受老爹的口水,哪一种选择,付出的代价会更少呢?
何某某思索着这个问题,但他没有答案,头痛阻碍着他的思绪,可如果不思考,一种莫名的空虚又会吞没他。我需要放松,何某某这样想着,可打游戏和散步不算放松吗?
而就在这时,何某某看见了那张椅子。
深棕色的外表,微微倾斜的椅背,弯曲的扶手和平整的座面。
这是张很普通的家庭座椅,常见到何某某自己家里就有类似的,当然这并不是说何某某就要坐到那里,因为那张椅子放得较远。
它在河堤下面。
在一颗生长在江水与河堤之间的柳树上靠着,各种何某某叫不出名字的草本植物包围在其旁。
是谁把椅子放到哪里去的?
疑问自然地生长出来,让何某某停下了脚步。那是一片夹在江水与河堤之间的突出草地,如果想把椅子放上去,除了用船,就只能攀下陡峭的河堤。可又有谁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也许,椅子并不是被某个人放到那里去的,何某某摩擦着下巴,给出了一个答案。
那是一张穿越时空的椅子,来自不知名的遥远时空。而这场时空穿越一定是在近期发生的,因为何某某每天都会从这里路过,虽然没有刻意地观察,但在他的印象中,过去这里并没有这样一张椅子。
未经登录的穿越行为,或许很快就会有时空管理局的人来调查了吧。
又是谁借助椅子来到这里的呢?这里是他或她的目的地吗?
穿越时间的椅子,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
何某某在河堤边缘坐了下来,这一个和椅子有关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更遥远,更飘渺的世界里。
一座宫殿生长在山巅云雾之中,金碧辉煌,大气磅礴,这是琼华仙宫。
少宫主玉霄仙尊,大陆最出众的少年才俊,年纪轻轻就登临仙位,不仅样貌玉树临风,修为手段也是极其出色,深受宫内上下推崇。不过,与玉霄仙尊相比,他的师弟就逊色很多。
不,是完全无法相比。普通的样貌,普通的修为,连性格也沉默寡言,不常与人交流,总是一个人在洞府里鼓捣些东西。可就当宫中众人以为他或许有炼器的天赋时,他做出的却都是些凡物,用的也都是天底下常见的木头。
虽然这些木制工艺品确实出色,但是再精美的凡物在修行者的世界又有何价值?于是乎,玉霄仙尊的师弟便成了个笑话。但众人毕竟都有心性修为在身,并没有谁真的去他面前嘲笑,少宫主的师弟又做出了怎样怎样的作品也只是闲暇时的谈资。
不过,作为师兄,玉霄仙尊自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所以他在苦恼,如何才能让师弟回到修行的正道上去。可是,各种方法都试过后,师弟的问题反而愈加严重。就算仙尊想要暂时忘掉师弟的问题放松下自己,也会有各种与之相关的事情传入他的双耳。
就像此时,在与外宗来客的宴席上,某位修士正在巧妙地试探他与师弟的关系。
仙尊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回答道:“师弟虽然天赋普通,但心灵澄静,不染外物,不必费心了。”
“哈哈,能清澈心灵,不受外物沾染,也算一种天赋了,仙尊的师弟可不普通啊。”虽然对方只是打个圆场,但咀嚼着他的话语,玉霄仙尊的想法还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天道如此,既然师弟修行的天赋普通,那便让他投身到自己喜爱的,更有天赋的事情上去吧,每个人都有他要前往的未来,既然师弟选择了,也就无需再去干涉他。
想到这里,仙尊便放下了这件事情,开始专注于修行和处理仙宫的内外事务。自从宫主闭关之后,他这个少宫主就变成了实际上的宫主,每天忙来忙去,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注意到,师弟的木工作品,已经遍布整个宫中。
虽然这些木制的手工作品只是凡物,但其精巧程度却不亚于法器,花样也是繁多,深受师姐师妹们的喜爱,每天总有宫内的女弟子在师弟的洞府来去,就算是平时不苟言笑师长,都会偷偷让门下的亲传弟子去师弟那里讨要。
听到这些消息,玉霄仙尊内心喜悦,想必师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大道,这便是他选择的道路,有这样的成就,那些担忧也不需要了吧。仙尊这样想到,至少还有很长的时间。然后他继续奔行在自己的工作里,偶尔路过宫中的某个角落,总能看到师弟的作品。从木雕秋菊到机关云雀,精巧可爱,但这并非是仙尊的爱好,所以他并没有去打扰师弟。只是偷偷从山下寻来各种木工器具,放到师弟的洞府里。
还是实用的好。
时间继续流逝。师弟沉迷在他的手工中,仙尊在自己的工作上忙碌,两人很多年都没有在一起真正的聊过天。不过,闲暇时,仙尊总会默默地关注师弟的状况,补充他损坏的木工器具。仙尊刻意的不去想那个时间,但他的心弦还是慢慢绷紧。
师弟的大限,快到了。
玉霄仙尊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越往后,机会就越小。于是他来到了师弟的洞府,可当他以为要进行一场激烈地劝说,连腹稿都打了好几种时,师弟却沉默地点头。他将自己的木工器具在箱子里放好,交到了仙尊的手上,搬进了仙尊为他准备的闭关洞府里。
然后时间流逝。
一年,两年,五年,……
闭关的师弟没有再做手工,而他之前的作品也在定影术之下慢慢腐朽。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除了亲近之人外,很少有人再讨论师弟的话题。仙尊内心焦虑,但他没有办法,他只能等待,而等待是最熬人的。
时间继续流逝。
不知是过了多久,在也许只有仙尊还记得的时间之后,门开了,师弟走了出来。
他先围着仙宫的云道走了一圈,然后一一拜访了曾经向他讨要过手工的同门,最后他来到了仙尊的门前。
可是,等他推开门才知道,仙尊出门了。
真可惜,他当时也许这样叹息道。然后师弟抱起自己的木工器具,回到了原来的洞府。
等到第二天,玉霄仙尊回到宫中,才得知了师弟登仙失败,身死道消的消息。他震惊,他后悔,他自责,如果不是他强迫师弟闭关修行,这最后的时间,师弟应该在自己所爱的世界里度过,而不是洞府冰冷的墙壁。
仙尊推开师弟洞府的大门,各式各样的木工器具整洁的摆放在工作台上,一旁木桶中堆积着清扫而入的木屑与边角料,在房间的中央,一张深棕色的椅子安静地立着。
微微倾斜的椅背,弯曲的扶手和平整的座面。
一张信封摆放在其上。
仙尊走上前打开,上面只有短短几行纤细的字体,挺符合师弟话少的性格。
“兄玉霄敬启,若我登仙失败,师兄定会自责,但不必如此。很多年前我便曾想过今天,也曾害怕和后悔,但这是无法避免的。闭关的想法很早就有了,如果成功,今后便有会更多的时间,只是可惜。
最后,我给师兄做了把椅子,累的时候,记得停下来歇歇,这世上总有无能为力的事情,没有必要苦恼,休息一下就好了。
弟玉景敬上。”
这是一个感人的故事吧?
但也许只是感动了自己。
很多时候,何某某总会觉得空虚,被这种空虚缠绕的时候,就算是去打游戏也不会觉得快乐。也许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成功的事情吧,何某某这样想着,这是虚度光阴的代价。当感觉不到自己的意义时,只有幻想才能维持自己的存在。
何某某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时间已经走过了六点,回家也许有晚餐,也许是一顿臭骂,但这都是生活。他最后给椅子拍了张照,摇晃着朝回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