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臂琳达

{"ops":[{"insert":"无臂琳达\n我已经很多天没能彻底地狂欢了。先是高中毕业的旅行，然后是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最后是与室友的磨合以及对本来充满希望的大学的生活的失落。\n如今终于有机会去狂欢了。今晚要与室友畅饮一夜，明天与室友一起去沙滩晒晒太阳。\n现在，我们正在走出百货店。我的室友琳达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她是一个活泼的女孩；我提着大包小包的食物竭力跟上她的步伐，期待着即将的畅饮，尽管我瘦弱的身躯难以承受这样的重量。\n周围的人都纷纷看着我们。准确说，是看着琳达。她太显眼了。她很美，金色的长发飘荡，碧蓝的眼睛闪着光芒，身材不高不矮，十分纤细，大小适中的某部位；我自以为我很美丽，但在她跟前黯然失色。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纯色无袖衬衫，显得很随意，更重要的是，她空荡荡的肩膀就这样暴露在外面。是的，她没有双臂。她的身躯一切正常，但手臂在肩部突然消失，只有一道竖直的平面，十分的光滑，就好像一把尖刀插入她的肩关节的两块骨头之间，将她的手臂一侧切除而没有伤及身躯一侧，而且没有留下一丝痕迹。\n不过，琳达似乎并没有注意周围的目光。她走起路十分矫健，脸上常常挂着微笑，对谁都十分友善与开朗。\n显然，提着这么多东西的我无法走回公寓。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我打开车门，坐在后座，剩下的空间都被大包小包填满了。然后我慢悠悠地向司机说了我们的地址。\n然后，窘迫突然袭来。琳达需要坐在前排，但是她打不开车门。现在，司机透着玻璃与她面面相觑。\n  我想立刻跳下车，但是我的去路被一堆便利袋堵住了。好在司机及时缓过神来，开门下车，帮她上了车。司机是一位年轻的男士，虽谈不上英俊，但举止十分得体。他在让琳达上车的时候用手臂垫住了车门上缘，仿佛是怕琳达一头撞向门框。虽然这样的动作并没有实际意义，但这成功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好印象。\n“抱歉，我没法开门。如你所见，我没有手。谢谢你啦。”琳达对坐回驾驶位的男士说道。她的语气永远带着一丝幽默。\n“没关系的，小姐。和你一样，我的一位表姐也是天生没有手臂。我很能理解你的处境。”车子开动，男子笑道。\n“话虽如此，我本来是有两条手臂的，但它们在两年前的一次事故中离我而去。”\n说实话，她的话令我震惊。她的肩膀是如此的光滑，我一直以为她是天生如此。显然那位男士也是这么推测的。不过话说回来，我对她的了解并不深。我们共处了一个多星期，但这个星期被开学的杂务填满了，我们几乎没有闲暇时间来深入地聊天。\n“是吗？哈哈。请无视我的冒昧，抱歉了。失去手臂一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吧。”\n“是的。当我从医院中醒来，看到我肩膀被一堆纱布包裹的时候，我几近崩溃。但天无绝人之路，我很快就好起来了。两年以来，我学会了很多，现在和普通人已经没有什么大的差异了。当然，除了这光秃秃的肩膀。”她笑着耸了耸肩膀，肩膀微微上下移动，也许是下意识的。\n很快，我们到了。告别后我们下了车。公寓是城市边缘的一座平房。虽然狭小、简陋又有点偏僻，但是价格很实惠。我打开门后，琳达立刻冲了进去。显然，这些包裹又得由我来负责了。\n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后，狂欢正式开始。桌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食物，买来的，自己做的，一应俱全，桌腿处一瓶瓶紧挨在一起的酒。我平日里是一个可乐迷，但是既然是狂欢，就应该喝酒。琳达坐下，我拿起手机给我俩拍了几张合照，又拍了几张桌子上食物的照片，打算待会发到我的Facebook上。\n琳达的左脚平放在地上，右脚抬到桌上，时而拿起食物，时而拿起酒瓶与我碰杯，然后畅饮。她的脚趾十分灵活，她可以将大脚趾与其他脚趾分开，像手指一样把瓶颈夹在脚趾之间。桌子有点矮，正好适合琳达，也许这是她挑选这一公寓的原因之一。\n随着酒越来越少，我们的话也逐渐多了。\n“其实我一周前刚见到你的时候是很震惊的。而且，我没想到你仅仅用了两年时间就做的这么好。”我有点醉了。\n“我也是慢慢的来的嘛。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好吧，琳达也醉了。\n“当然。”\n“两年前，我还是一个高中生。那天晚上放学，我步行回家，我的钥匙从口袋里掉了出来。我下意识地去捡，然后就不省人事了。事实上，我的钥匙掉在一盏地灯的旁边，但是那个地灯漏电了。\n“然后我醒来就是在医院了。截肢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它不仅仅是不方便。刚截肢的时候，我出现了幻肢症状，就是感觉手臂在痒，很痒很痒，但是没有解决办法；而且我截肢位置很高，我的一部分腋窝被缝进了伤口处，所以说我的断面非常的敏感，时不时地会有瘙痒感。在两个月的绝望之后，我决定振作起来。很遗憾，我没有任何的残肢，所以没办法安装任何功能性的假肢，哪怕是钩子。”说到这，她有点遗憾地低头左右看了看她的光滑的肩膀，好像失去了往日的乐观。但随即她又恢复了那种积极向上的神色。\n“所以说，我必须学会用脚做事。我截肢的时候已经快要成年了，学会用脚对我这种年纪比较大的人来说其实是很困难的。我的柔韧性也不佳，在一开始，我没办法把脚抬到比较高的高度，用脚使用钥匙或者从比较高的台子上拿东西对我来说好像遥不可及。总之我的学习条件远远不及那种先天没有双臂或者小时候失去手臂的人。\n“康复训练的第一步是搭积木，用脚把积木搭在一起，像孩子一样，但很困难，我常常失声哭泣。还有就是用脚写字，我妈妈给我了一摞练习本，我一笔一划地从每个字母开始练起。但是一切都在想好的地方发展。出事一年半以后，我已经基本学会用脚了。我用脚写字十分流畅，可以用脚洗脸、化妆，也可以用脚玩手机，当然需要将手机平放在沙发上再用大脚趾戳戳点点，就像我平时那样。用脚吃饭的时候也可以把右脚抬到桌子上，灵活地伸屈，拿起刀叉，甚至我可以两只脚一起拿到桌子上来，但是很多时候并没有必要。”说到这，她把左脚也抬了起来，叉了一点沙拉送到嘴里，顺便用右脚抿了一口酒。\n“你的脚真灵活，简直比我的手还要灵敏。”我合时宜地插了一句由衷的赞美。\n“但是，脚终究比不上手的，我依旧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n“比如？”我几乎管不住我的嘴了。但是她并没有怎么悲伤。\n“比如扫地。拖地的话，我尚且可以用身躯推着拖把前行，扫地我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好在我可以用脚使用吸尘器。我穿脱衣服也十分不方便。上衣还好，裤子就很麻烦了。拖裤子可以借助墙壁上的钩子，穿裤子就只能先用脚把裤子套到膝盖，再用嘴叼着一根长钩子把裤子提上。这也是为什么我总是穿那件宽松的裤子，当然也有方便日常用脚的缘故。呃……而且，还有很多事情对我来说很难……”她的脸有点泛红，不知是醉酒还是尴尬。\n我及时转移了话题。我们聊到了对明天沙滩之行的憧憬。沙滩距离公寓很近，步行大约只需要十五分钟。那片沙滩景色优美，十分有名，但上午去的人应该不是非常多。\n我记不清我们是什么时候结束畅饮的。我依稀记得我们喝了好多，然后各自回了房间，很快陷入了睡眠。\n第二天早上，我的生物钟让我醒了过来。勉强睁开眼，看了看床头柜上的表，时间尚早，而且我确实很困。我在床上翻了翻身，感觉翻身的过程意外的流畅。在床上躺了一会之后，听到卧室门外有走动的声响，应该是琳达醒了吧，我很快又陷入了睡眠。\n我是被敲门声叫醒的。“安娜，起床吧。”是琳达的声音。“她应该是在用脚敲门吧。她的脚好灵活。”我心里想道。我踢开被子，站了起来，感觉身子好轻。我得先去洗个澡，清醒一下。昨晚喝的酒实在是太多了。我站到门前，把脚抬起放到门把上。\n等等……脚……\n我知道我的背后是衣柜，衣柜的门上有一面全身镜。\n我飞快地转过身去，瞧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咬住嘴唇以避免尖叫。眩晕感袭来，我一屁股坐回了床上。\n镜子中的自己没有手臂。\n这是怎么回事？无数种声音在我心中尖叫。在我的记忆中，我昨天晚上还拥有手臂，用手吃饭，用手拿起酒杯。然后第二天早上，我失去了手臂，在神不知鬼不觉中。\n我再次抬起头，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我穿着一条很短的睡裤，上身是一条无袖睡衣，空荡荡的肩膀裸露出来，竖直的断面和琳达的一模一样。\n这到底是怎么回事？\n敲门声再度响起。“安娜，你没事吧？昨晚喝太多了吗？”\n敲门声……也许……也许不是用脚？\n我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飞快地站起身来，跑到门前，再次把脚放到门把上。我突然意识到，把脚抬到这个高度是我平时绝对做不到的；就算能做到，我也会失去平衡。\n门开了一条缝之后，我放下脚，把脚伸进缝隙里，把门拉开。我又意识到，这个过程几乎是无意识的。尽管这个动作对我来说十分陌生，但是我依旧下意识地去使用脚。我在一夜之间完全适应无臂的生活。\n我走出门，琳达站在眼前。她昨天穿的睡衣是无袖的，而今天穿的睡衣是长袖的。更关键的是，她有了手臂，和常人别无二致。\n昨天，她没有手臂，我有手臂；今天，她有手臂，我没有手臂。这tm到底是怎么回事？\n“怎么啦，安娜？”琳达的手合抱在胸前，有点担忧。\n“我没事。昨天喝太多了，我去洗个澡，清醒一下。”我飞速走进浴室，砰的一声把门用脚把门推上。我想静一会。好在浴室里有一张椅子，我坐了下来，靠着椅背沉思了起来。\n我的双臂在夜里不知不觉地被截肢了？即便不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这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的肩膀太光滑了，伤疤早已痊愈。而且，纵使一个人可以在一夜之间失去手臂，一个人在一夜之间也不可能重新获得手臂。更何况，琳达并没有任何的震惊，就好像这一切都很正常，她本来就应该有手臂，我本来就应该没有双臂。难道是琳达的记忆被篡改了吗？不过，也许是我的记忆被篡改了。\n又有一种可能性在我脑海里闪过。我把脚抬起，狠狠地捏了一下我的鼻子。很疼。好吧，我不是在做梦。\n我感觉我被搞晕了。我想把脸低下埋进手里，但是我的身体下意识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头还是靠在椅背上，甚至连肩膀都没动一下。我真的已经适应了无臂的生活了。\n我闭上眼睛，想再睡一会，但睡不着。渐渐地，绝望冲垮了我的心理防线。我哭了，尽量压低声音以防止被琳达发现。\n“安娜，你好了吗？我要洗澡了。”敲门声再度想起。\n听到敲门声，我好怀念我的手。但是，我还是决定开始洗澡。至少，生活仍要继续，坐在这里不会让事情有任何好转。\n我的大脑向身体下达了脱下衣服的指令。我的两只脚自然地抬起，把睡衣的纽扣拧开，然后抖抖肩膀，睡衣便脱落了下来。我想，这个椅子应该就是这个作用。然后我观察到墙壁上挂着一个钩子，我凑上去，蹭了一下，把短裤脱了下来。随后，我用脚把两件衣服挪到了一旁。这一切都是这么的神奇。\n我上了个厕所，又意识到我已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接下来只能简单地冲一个澡了。我继续以不可思议的动作拧开了花洒的调节器，并且以超乎寻常的平衡能力将水温慢慢调到适中。\n我冲了一小会，便把水关上了。和寻常人家一样，毛巾挂在墙壁上。我取下来，坐到椅子上，用脚慢慢地把头发和部分身体擦干净，然后把毛巾夹在背部和椅子中间，擦干了后背和屁股。\n我用脚穿上了睡衣，感觉确实有点麻烦。我该穿短裤了。墙上挂着一根可取下的长钩子，我用嘴叼了起来，在它的帮助下穿上了短裤。我真正意识到了穿裤子过程的麻烦。尽管我“早已”适应了无臂生活，我依旧消耗了将近半分钟，只为穿上一条短裤。\n我走出门，迎面遇上了琳达。她已经吃过了早饭，在等待洗澡，看样子已经等了好久了。她笑了笑，给我指了指桌上的三明治，便走进了浴室。\n我坐到椅子上，不假思索地抬起右脚，把三明治往嘴里送。感觉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一道思维的闪电击中了我的心，我把三明治一口吞下，冲回卧室，连门都没来得及关。\n手机正放在我的床上。我坐上去，想要解锁屏幕。平日里我一直用指纹解锁，尽管有面部解锁的功能，但我从来没有设置过。但现在可能只能用密码了。我已经好多年没用密码了，我需要回忆一下。但就在这时，我的面部扫过屏幕，很奇怪，屏幕解锁了。\n我并没有想那么多，而是立刻打开相册，找到昨天晚上与琳达拍的合照。我的嘴再次张的老大。合照中，琳达拥有完整的双臂，而没有手臂的我正在用脚拿起手机，伸的很远很高，给我们两个自拍。随即我打开Facebook，找到我旅行时发的一系列的照片。毋庸置疑，每张照片中我都没有双臂。比如这张照片，我的头发上夹着一朵鲜红的玫瑰，背后是重叠的群峰，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张照片，但我记得我当时把玫瑰摘下来后，拍照时是把玫瑰拿在手上的。我的迪士尼乐园之旅的照片也消失了。我在路上买过一条纪念意义的手绳，十分精致，我也发到Facebook上炫耀了一番，但现在这张照片展示的是一条精致的项链。一直往前翻，直到两年前，照片上的我才重新拥有手臂。\n我还是需要静一下。我抬起头，缓了一口气。显然，在“这个”地球上，我在两年前失去了手臂，就如同“那个”地球上的琳达一样。从此之后，我的生活总体走向没有变，但细节改变了。我没法使用指纹，便设置了面部解锁；我没法手拿玫瑰，只能插在头上；我是残疾人，很多娱乐项目与我无缘，我没有选择去迪士尼乐园；我戴不了手绳，所以选择了项链。\n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消除心中的恐惧。这时我注意到我的房间也和昨天不一样了。电脑桌变矮了，墙上多了一些脱衣服用的钩子，柜子的高层空无一物，很多物品井井有条地放在地上，那条项链静静地躺在我的化妆盒旁，那是我手绳应该在的位置。\n门外脚步声响起，我转过头去，琳达走到了卧室门前。\n“嗨。我看到你吃完早饭了。我们打扮一下，准备走吧。”\n“好的。”我回答道。接下来，一句意想不到的话从我嘴里脱口而出：“把卧室的门关上，还有，记得带上助晒乳和其他需要用的东西，我不方便，谢谢。”\n是的，我确实不方便携带东西。我用脚拉开衣柜，本应在里面的一个手提包变成斜挎包。\n不管了，我需要快点穿衣打扮了。如今，我做这些事的速度会比琳达慢很多。唉，攻守易势矣。我不禁苦笑一番。\n我用脚在一堆衣服里翻了翻，把计划中要穿的比基尼捡了出来。与往常不同，比基尼的杯杯的系绳是系在一起的。我可以直接从头上套进去，况且失去双臂的我肩宽很窄，这样很方便。我的衣柜里几乎全是宽松的衣服和裤子。我捡出一件无袖衬衫，一件宽口裤，就和昨天琳达的打扮一样，只是色调不同罢了。她喜欢黑白两色，我更喜欢鲜艳一点的颜色。我没有找到袜子，也从没见过琳达曾穿过袜子。在墙壁上的钩子的帮助下，我费劲力气打扮好了。随即坐到化妆台前，化了一点淡淡的妆。我很害怕妆会因为海水而花掉。至于头发，我没找到任何的发卡之类的东西，可能是截肢后我就没有精力再去打理头发了吧。我试着理顺了一下头发，确实很难。我决定还是披着头发。然后就是那条精致的项链了。我打开鞋柜，里面鞋的样式千篇一律。以前我有各式的凉鞋，运动鞋，高跟鞋。现在只有一种带一点根的随时可以穿脱的凉鞋。\n总之，我走出卧室门，几乎与琳达同步。她手腕处挎着一件偌大的手提包，现在轮到她受累了。尽管我可以挎上柜里那个斜挎包，但我并没有这么做。我觉得我不需要，没什么可带的。\n时间不早了，看来我们真的很墨迹。我们出了门，步行到沙滩。路上有稀稀疏疏的游人，每当我们走近时，他们都会盯着我空空的肩膀看一会，然后转过头去假装没看见。我的脸火辣辣的，只能尽可能地靠在路边行走，但没有手臂的人总归还是很显眼。我后悔了，我不应该穿着无袖的衣服。看来，我还没有获得琳达的积极乐观。换作她，只是笑笑而已。\n在去沙滩的最后一个路口上，我与我的导师相遇了。他也是在附近住，我们几乎擦肩而过，他对我招了招手，我对着他尴尬地笑笑。他并没有看出我与往日的不同。或者说，在他的记忆里，我往日里就是没有双臂。\n终于，我们到了沙滩。沙滩上人并不多，我松了一口气。我们找了一排空的躺椅，就在太阳伞之下。我们躺了下来。她脱下外套，拿出了助晒乳，在自己的身上揉搓。\n“需要我帮帮你吗？”琳达看着尴尬的我。\n“嗯。”我觉得我需要。也许是因为我与琳达的关系比较亲近，我并没有对此感到耻辱。\n我抢在她之前把自己的衬衫脱下，但是下身就无能为力了，只能任由她来帮我。然后她开始帮我涂助晒乳。一只手抚过我的肩膀断面，我整个人颤抖了一下。\n“抱歉。”她轻声说道。我的断面真的好敏感。\n她擦完了，回到躺椅上，然后便静寂无声了。我们都不想说话说话。这是一周以来我们首次能安心休息的时光。听着海水与沙子之间的摩擦声，我十分安心。远处有二三游人在水里嘻戏，他们并没有看到我。他们的笑声极具穿透力，我听着声音，出了神。\n等我回过神来，我意识到我十分需要上厕所。我向琳达打了声招呼，站起身来离开。顺着路标的指引跑了一段路，找到了一个公共厕所。我冲了进去，用脚拉开残疾人隔间的门，在即将走进去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墙上没有钩子，我没办法脱下内裤，自然也没办法上厕所。\n我火急火燎地原地打转。我现在真的十分需要上厕所。我应该叫上琳达一起来的。好在此时厕所里走进了一个人。她和我年龄差不多，看起来十分亲切，大概是由于我的窘况造成的吧。我把她当作救命稻草。\n“小姐。那个，可以帮我上厕所吗？我……”我结结巴巴的，到最后直接说不出话来了。\n她看了看我的肩膀，惊讶之后，尴尬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她和我走进隔间。尴尬感笼罩了我们。她把我的内裤脱下，我坐了上去。我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n在她的帮助下，我们终于走出了厕所。\n“你是来晒太阳的吗？”我看到她穿着泳衣，便先开了口，试图缓解之前的尴尬。\n“是的。我要到那边的躺椅去晒晒太阳，我经常来的。”\n“好巧。我也是要去那。”\n这个时候，我们路过了一台自动售货机。我停下了。我看到里面有可乐，突然想喝可乐了。果然，我是个可乐迷。\n“怎么？你想喝吗？我也要喝。”她笑着问道。\n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迫不及待。\n她看到我穿着一身比基尼，没有任何存放零钱的地方，便从她的口袋里取出几枚硬币，投了进去。哐当哐当，是易拉罐的声音。取货处被一层厚厚的挡板挡着，我没办法一边拉开挡板，一边拿出可乐。好在她主动弯腰拿出了两罐可乐，伸出手递给我一罐。\n随即，尴尬感又笼罩了我们。她满脸通红，意识到了不对，想要把伸出的手放回来。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也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将残余的那一小截肩膀抬到最高，歪了歪头，把它夹在了肩膀与脖子之间。我的动作如此自然，看来我“以前”经常这么做，我默默想道。\n尴尬让我们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字呀？我是安娜。”我不得不再次打破尴尬。\n“我是艾拉。”她伸出了手，想要握手。\n尴尬感第三次笼罩了我们。这次没有解决方法了，她的手离我太近了，我伸出腿来只会踢到她的身体，而不是握住她的手。\n……\n我不想提及接下来的事。总之，千辛万险后，我们回到了躺椅。琳达天性不安分，已经等了我好久了。我把琳达介绍给了艾拉。话音刚落，她便蹦蹦跳跳地冲向大海，临走前没忘记问问我们是否要一起。我和艾拉都摇了摇头。\n我和艾拉坐了下来，开始漫无目的的聊天。我把肩膀松开，可乐罐滑落在躺椅上，然后把它移到脚边。我的大脚趾指甲盖有点长，显然是为这种事情准备的。我灵活地用脚趾拉开了易拉罐，用脚用力握住易拉罐直至它有一点变形，一点可乐溢了出来。这样，我就开始喝可乐了。\n她突然说道：“刚才真的很尴尬，好抱歉。我没有接待像你这样的残……像你这样的人的经验。”我感觉她这句话不如不说。\n“嗐，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无臂的生活了。”我尽力挤出一个微笑。\n“真的很难想象。你真的好坚强。”\n“并没有。我也是个普通人呀，只是失去了双臂，在两年前……”接下来，我复述了琳达对我说过的经历。她静静地听着我说着，不时点点头。我发现，我在说话的时候右脚会在胸前划来划去，就好像一只手在演讲时做手势一样。我感觉她在盯着我的脚看。是的，这个动作真的很可爱，我也这么觉得。\n“我现在有点想体验一下你的生活了，但我一定会知难而退的。”\n“唉，我没有其他的选择。我也沉沦过，但是终究要面对生活。”\n我感觉我在说这些的时候，她一直盯着我空荡荡的肩膀。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一开始很尴尬，然后慢慢习惯了。大概琳达也是这样逐渐习惯了的吧。\n此时，琳达回来了，浑身湿漉漉的，玩的很开心。她从包里拿出毛巾擦了擦头发，然后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中午了，该吃饭啦。艾拉，和我们一起吧。”她活泼的语气消除了我们仅剩的那一点尴尬。\n琳达帮我穿上了衣服。我和艾拉已经很熟了，即便当着她的面被别人照顾着，也不会有多尴尬了。我在思想上也适应了无臂的生活，接受了我接下来一生都要被这么照顾着的事实。\n收拾好东西后，我们来到了沙滩旁的一家麦当劳。麦当劳内人声鼎沸，时不时有人看向我，但我已经放下了思想包袱了，对此视若无睹。我们来到前台点了点餐。我们并不饿，只点了三个汉堡和一点薯条。我意识到我在这里等餐没有任何意义，我总不能像夹着易拉罐一样夹着盘子。我打了声招呼，离开了，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了。这里正好可以看到广阔的大海。\n事到如今，我感觉依旧活在梦幻之中。一切都没有条理。一觉醒来，世界就变了样子。现实改变了，我没有手臂；其他人的记忆改变了，他们认为我以前也没有手臂。只有我个人的记忆没有改变。而这一切都是在一次睡眠之间完成的。也许我再睡一觉就会变回来？或者，更糟？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我害怕了。幸好，琳达和艾拉及时端着盘子赶来，把我从恐怖的深渊里拽了出来。\n我们三个人说说笑笑的。我用脚把汉堡打开，递到了嘴里。艾拉还是很惊讶：“你的脚太灵活了。”\n“是的。这也算是迫不得已了。”我笑了笑。\n吃完饭后，我们重新回到沙滩。此刻沙滩上人已经比较多了。在别人的注目下，琳达帮我脱下衣服。虽然有一点点尴尬，但我并没有什么抗拒的心理，这对三个小时前的我来说是不可能的。我们三个冲向了大海。她们开始向我泼水。我用脚拼命地踢着水，试图报复她们。水的阻力很大，这很困难。一道浪袭来，我一时没站稳，扑通一下倒进了水里，随后才挣扎着用两条腿站起来。她们两个都在笑，附近的旅人也在笑，我也开始笑了。接下来，我们再向深处游去。我从小学习游泳，这是我的爱好，但我此刻不会游了。可能是因为我截肢之后就没有再游过泳了。不过毕竟我技艺高超，我扭动着身体，很快适应了无臂状态下的泳姿。其实很简单，只要在掌握平衡以后不停地用腿把自己向前推就可以了。甚至可以说，没有手臂一定程度上还减小了阻力，让我更加轻松。这大概是失去手臂后少有的好处了。\n一番嘻戏之后，我们筋疲力竭，上了岸。琳达自然歇不下来，她还要继续玩，我真担心她会累到一头栽进海里。我和艾拉实在是受不了了，主动到躺椅上休息。这个时候，那排躺椅上已经有了不少人。我们找了两个空位置，顶着其他人的令人不适的目光，躺了下来。我的头发湿漉漉的，粘在我的额头上，很不舒服，但我没有力气去解决这一问题了。一想到我需要把身体蜷缩起来才能让脚碰到头发，我就觉得头疼。我扭头看向艾拉，她已经合上了眼睛。渐渐地，我也撑不住了。\n我们是被琳达叫醒的。“已经五点钟，我们该走了吧。”看来我们已经睡了好久了，我睁开眼，用手撑着躺椅边缘站了起来，眯着眼望了望远处的天空，太阳即将落下。\n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了。\n这个时候艾拉也醒了，翻身站了起来。我看了看艾拉，她还是穿着泳衣，但她没有了手臂，肩关节是一道竖直的断面，十分光滑。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它们回来了，一切都很正常。\n“安娜，帮我穿上衣服好吗？又得麻烦你了。”艾拉问道，神色看起来并无异样。\n编者按：\n其实，本文并非翻译的。编者曾经在外网浏览过此文，十分赞赏，欲译之；但原作者后来不知何故将此文删除，遂不成。如今，编者凭借记忆将其复写了出来，但对人物形象的把握远远不如原文。况且，由于国内平台普遍存在的某种超自然的未知的不可抗拒力的缘故，编者无法将文章的原本情节展现出来。编者对某些不可言说的情节进行了大规模的改动。同时，本文只是上半篇，但由于那种力的作用，下半篇无论如何也无法面世。也许未来编者会尝试以另一种方式进行收尾。\n 华红\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