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临江纪行

  日头照进来时，起身看过窗外，雾丝还勾连在树梢上，缠绵悱恻，深深浅浅，若是心怀情思，不肯离去的几点月芒如水，便把天光衬得更淡。

  以为时候尚早的，见过手边旧钟，已是十点一刻了。

  春阳却暖人得紧，落在面上也是轻快温柔，浅吟低唱的，就又催出酣酣睡意来，身体不由自主地躺下去。

  却如何睡不着了。

  昨夜看了一部荒诞剧，let us kill ward's wife，没心没肺傻乎乎地笑了一宿，现在回想起来，却总觉得荒诞剧和喜剧到底是不一样的，黑色幽默之下该另有意味。

  尽心竭力过，颅内却只余白茫茫赤条条一片，揽不到如何物什。

  便像是你泛舟从荷叶掩映里驶出，有明媚的日光穿过熹微的晓云，照在划桨的手心处褚色厚茧上，这茧便有了别样的颜色。

  你却说不出这是怎样的色泽。 

  翻了个身，或许有些不费精力的简单琐碎的事还是力所能及的。

  我这样想。

  鸟雀鸣啼渐起，伴着楼道里清脆的脚步声流淌过去，哒哒哒哒的，宛若丝竹同奏，绕梁不止之美乐华章。

  便生出兴致来，穿好衣服，打算去乡下走走。

  天气转暖得快，今次阳光也好，晴空无云，暖阳厚积薄发，近乎放肆地洒落，通透爽朗，利落大方，毫无过去初春时分那份照例的羞怯与扭捏。

  路上出游的人有许多，本想去山中漫步的，顺带买一只土鸡用芋头红烧了吃，行至一半，见到熙熙攘攘人群，热闹非常，当即改了主意，选了条僻静的小河，沿岸而行。

  小河不大，约莫四五臂宽。它是顺山势而下，自然天成，或是人力开渠所及，我并不知晓，但我固执偏信它当是一条纯粹的河。

  河水在这时候依旧很浅，浅得可以窥见河底散落的山石水草。枯水时节，水色更显碧翠，但并不干净。肆浮杂乱的藻荇尚可说一句生机勃勃，零碎的菜叶，褪色的残衣打着旋儿在岸测沉浮，倒使这景致不至于太过疏离。

  复行几步，见到一座新修的仿古廊桥，桥上有老人在抽陀螺，驻足看了许久。皮质鞭子在风中猎猎舞扬，打在陀螺上的声音昂然又嘹亮。

  像是霍尔斯特的火星组曲响起。

  小河即在此处汇入大江。

  而直到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暮色已深，暖日将熄。

  路上已没有几个行人了，几个小时前喧嚣非常的堤岸上只剩下三两个收拾碗筷的小贩在把桌椅装上三轮车。

  本以为大江会盛气些，它却并无多少凌人气度，涌流而过的江水同小河一般静谧娴静，只宽阔许多。

  好似理所应当的，在那时注目到了水波的痕迹。涟漪之起伏荡漾有着令人讶异的美感。道旁落叶飘下，晕出几圈漩涡；又有大石阻道，河水从旁蜿蜒，宛若楚楚动人的斑斓泪眼。风过波起，横纹同竖波交叉相融，最后以不甚规整的圆弧作结。我于是以为这番动静相宜，横圆相生的意趣里该有某种阴阳合汇的禅理，可彼时却只想着此刻若有一双柔荑若水柔媚，轻抚流水而泽然有光，当是何等无限的娇俏可爱，竟生出许多怜惜爱慕来。

  远方山影渐长，笼盖下来，把绿波碧水的清丽姿色遮住，留下抹暧昧难言的深玄颜色，同靛青的晚空映照，便把世界放得极大。

  有那么一会儿，耳中只剩下叮咚悦耳的，不止不歇的水声往复。

  而后街边路灯亮起，如同从地面上升起壮丽的星辰，散落的辉芒被粼粼的波光切得细碎，便有千万羽衣翩跹而下，披挂在水波微漾的温存柔媚里。

  落日亦是讨巧，恰好缀在山形凹陷处，日影下照，金色的琼浆滴入江心，只像是水中绽开烟火，拉出一曳灿烂的尾迹。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错了，该是“何处春江无日明”更应景些。

  晚些时候，在桥后找了一家小餐馆，要了萝卜汤和青椒炒肉。本地的辣椒叫二荆条，嚼起来辣人，吃出不少积汗。

  屋舍后面传来几声不大不小的狗吠，被饭馆主人喝走了。

  不远处，江声依旧。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