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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出征(下) 作者:方贤石

2020-12-08 00:19 作者:拉失德史  | 我要投稿

3


  “修改劳动恶法,争取劳动三权!”

  挂在大门的横幅正在显示着先兴精密的威力。
  车间的锻锤每次下砸的时候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敲打着鼓膜。
  转动机器的工友们向美贞和敏英打着招呼。虽然认不出安全帽下的一张张油脸,但依然热情地打了招呼。
  “哎哟,你们这些大忙人怎么有时间驾临这种陋地呢?有急事可以叫一声嘛!”
  一进工会办公室,先兴精密的洪委员长从座位上边起身边开起了玩笑。
  “进来两位大美人,办公室真是蓬荜生辉啊!”
  正在往炉子里加褐煤的先兴精密的事务长也瞎白活起来。
  “我想单刀直入地说给你们听,委员长先生,我们来是有事求你们的!”
  美贞的语调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不要吓唬人,先坐下来暖暖身子再说不迟。”
  黑脸上的肌肉显得十分坚毅的这位洪委员长示意坐下来。
  “答不答应啊?“
  “我们什么时候没答应过世光的事儿啊?”
  “这次可能有点儿难办啊。”
  这时,洪委员长才正色地望着美贞。委员长的桌子上摊着工会和会社间的团体交涉案本。
  “缺点儿钱。”
  “多少?”
  “有点儿多,三百万元。”
  正在翻弄炉子里的褐煤的事务长停下动作回头望着她们。被吓了一跳的不是先兴精密的委员长和事务长,而是敏英。她以为只是来借一下修理炊事机的钱才一起来的。
  “我们不会不还的,我和我们的事务长放弃了全税房,下周就会有信儿的。”
  哔哔剥剥,褐煤燃烧时发出的声音在屋子里显得特别大。
  “我,别看我这样还住着三百万的全税房呢。我们的事务长才住着二百万的全税房呢。”
  “干什么一下子要用这么多呀?”
  “学生们交学费的期限到后天,不交就会被除籍的。副食费也断了,今天早晨甚至连炊事机也出了故障。”
  洪委员长摸出烟卷吸了起来。短暂的沉默。
  “你们喝点咖啡吗?”
  事务长低声问道。
  “早饭可能都没吃上呢,你就给她们弄点热牛奶吧。”
  洪委员长长长地吐了一口烟。事务长在将硬币投进自动贩卖机前先将一枚硬币放进了旁边的募捐箱里。这是一个用拉面箱做成的募捐箱,是为了帮助世光工会而做的募捐箱。

  工会同志:请等一下,您的一杯咖啡会给世光兄弟们的冬天带来温暖。每喝一杯的时候,别忘了也给世光同志们一杯兄弟之爱。倡议部。

  事务长每接一杯时都没忘记往募捐箱里投放一枚硬币。
  “快趁热喝吧。”
  事务长将冒着热气的纸杯端了过来。
  “不喝了,工友们都挨饿呢,哪能就我们喝呢?”
  “这可真是的!”
  洪委员长苦笑了。
  “那么,我们除了先兴精密以外还能到哪儿撒泼呀?难道委员长您也要指使组合员们将我们拉出来吗?像劳动厅那样。”
  “啊哟,又抹起眼泪来了!这么大的姑娘,谁说不帮你了吗?干吗那样?”
  “谁哭了?因为这点儿事我们会哭吗?”
  这样说着的美贞的声音里却带着哭腔。
  “事务长,那箱子里有没有三百万?”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委员长!”
  美贞一下子打断了洪委员长的话。
  “事务长,咱们的帐户里还剩下多少互助金?”
  “有三百万吧,可是我们不能随便用啊。”
  “快到午饭时间了,召集代议员们开个连席会议吧。事务长,你去车间转一下如何?”
  事务长披上工作服走出了办公室。
  “会有好消息的,不要担心了,快喝牛奶吧。”
  “来之前让他们先听听部门人员的意见再来吧。”
  对着已经走出办公室的事务长,委员长喊了一句。没过多久,穿着工作服和安全靴的干部和代议员们走进了工会办公室。
  “听说连早饭都没吃上?”
  “社长那坏小子到现在还没露面吗?”
  他们每人都递过来一句鼓励的话语。
  “我们部门的人员都同意借钱给你们!”
  “我们部门人员不让动互助金,多数人建议再募一次捐怎么样?”
  会议开始了。
  美贞和敏英觉得还是不在场的好,就随着一名工友去了食堂。两个人接过饭盘排起了队。放有猪肉的辣白菜汤正冒着热气。
  美贞感觉没有胃口。连辣白菜都没有而只能吃几口拉面的工友在眼前晃来晃去。
  “吃吧,好像会有好结果的。”
  敏英本来只想吃两口,可是饥饿的肚子却不让她停匙,吃得连一滴汤都没剩却还想吃。
  “我们也有来客人的话能好好招待的日子吗?”
  美贞沉默默地将自己饭盘上的饭分给了敏英。
  “我的胃有点不舒服。”
  美贞呆呆地看着敏英吃饭的样子。
  “敏英啊,我今天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是啊,我在旁边都发烧呢!”
  “对不起,和他们能说这种客气的话吗?能说谢谢的事情早就是以前的事了。”
  先兴精密的无私支援是从世光劳动者成立工会,要求长工资、罢工那时就一直没有间断过。世光劳动者们最担心的敢死队扑上来的时候是成立工会开始无声示威的第三天。由管理人员和一部分男工友组成的敢死队挥舞着木棍和铁棒越过正门扑了上来。在疯狂地挥舞着木棍的他们面前,不用说是敏英就连美贞也不知如何应对了。
  敢死队和工友们缠斗在一起的运动场刹时乱作了一团。在几天前还是无法拒绝的上司和亲密无间的伙伴的暴力面前,组合员们因恐怖和背信感而发抖了,还没能正式打上一架就被迫退到了本馆。当被赶到本馆三楼的时候,已经有五名工友被送进医院了。在剩下的人员中,干部们没有一个是不带伤的。
  看着被打破头、瘸着腿的伙伴们,工友们向走廊掷起了信那水,将桌子搬出来堵住阶梯,编成了防御组。
  敢死队因为工友们威胁要放火,只好放弃攻上来的打算,但在楼下投掷的石头却将三楼的玻璃窗全都打了个粉碎。无声示威者的人数虽然是敢死队的两倍,但大多数都是女人。面对着从死丫头到各种各样的脏话接连不断的敢死队员们在运动场上乱窜,组合员们依然吓得发抖。
  将这种情况逆转的是先兴精密。
  随着下班时间的到来,邻近工厂的劳动者们蜂拥而至。聚集在正门前的劳动者们用歌声和口号来声援世光劳动者们。
  “要求活得像个人样,你们敢死队是干什么的?”
  “反对弹压工会!死守世光工会!”
  会社方面也不甘示弱地用高音喇叭播放起了流行歌曲。
  “星期六的夜晚真美好,这个夜晚是永恒的,想念长久,黑暗过去,落叶凋尽,我们徘徊……”
  带着杂音的喇叭声覆盖了整个工团。
  “将恣意弹压工会的敢死队赶出去!”
  前来支援的劳动者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穿过冷清的苇丛,无论何时,无论何时,等着我的是你的公寓……”
  “从强制和监视中充满忧郁和苦痛的死亡苦役中解放出来……”
  直到夜深了劳动者的口号和会社方面的喇叭声,劳动歌曲与流行歌曲混在一起将七工团搞得糟杂不堪。
  一直留守到最后的先兴精密的洪委员长和事务长等人被敢死队劫持时已是近子夜时分的时间了。在大部分人们都回去以后,敢死队将正在正门前烤着篝火的洪委员长等人拖进了会社院内。洪委员长等人被数十人团团围住痛打以后,又被扔出会社外的时候,已经是接近黎明了。
  当先兴精密的工友们丢下加班跑来的时候正是那天傍晚时分。
  用铁棒武装的先兴精密的工友们向着世光工团街道跑来。穿着工作服,头上系着头带的年轻的工友们跑在前头,花白头发的老资格劳动者紧随其后。大娘级的工友们也不甘落后地喘着粗气跟在后面跑过来了。挽着袖子的他们一口气跑过了写着“实现正义社会”的工团派出所和写着“用和解和对话形成产业和平!”标语的出口工团本部。
  “出生成为劳动者,要做之事多又多,你我生活在守住工会的光荣里!”
  这儿就是世光!用力推!先兴精密的工友们将焊接好的正门一下子推开了。
  “是哪个狗杂种动了我们委员长,出来!”
  打死他们!在像发怒的波涛一样涌上来的先兴精密工友面前,敢死队的成员们一个个溜掉了。互相看旁人眼色的敢死队员们,当他们看到生产科长从后墙逃走后便争先恐后地一窝蜂溜之大吉了。
  留在工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逃掉的以副社长为首的高级管理者们,被先兴精密的争议部员们拖了出来。平时那么倨傲的副社长脸色变得苍白连连点着头。
  “各位,这样可不行啊。要理性地进行对话……”
  不行什么不行?杂种!组合员们如雨搬的揶揄堵住了副社长的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样做我们之间会发生不幸的事情的……”
  这个杂种到现在还没清醒过来呢!是不是想找死啊!在工友们的起哄下重新张嘴的副社长这下完全闭上了嘴。右臂缠着绷带的洪委员长止住劳动者们的呐喊声站到了前面。
  “各位,工友们!你们说怎么处理这些人?”
  争议部长在旁边扶着委员长用一只手举着的手提话筒。
  “让—他—们—跪—下—让—他—们—跪—下!”先兴精密的工友们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洪委员长停下说话回头望了一下副社长一伙。你们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吧?当一个一个地盯着看了半天以后,他向着组合员们继续讲起了话。
  “各位工友同志们!我的胳膊所受的伤,还有事务长被打,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我们不是为了泄私愤而来的。我们劳动者们在冤枉和践踏中的生活是一天两天了吗?重要的不仅是我们工厂,还有在这个七工团的所有工厂都要建立起牢靠的民主工会,让所有的劳动者都能堂堂正正地提出正当要求生活。你们看看那边世光的年轻女同志吧!”
  洪委员长艰难地抬起缠着绷带的手指了指本馆的门口。不在何时跑出来的世光工友们正注视着这边呢。
  “每天只挣3720元而要干十个小时以上活儿的她们,只是要求每天增加1500元,这难道是过分的要求吗?”
  简直是给泡泡糖的钱嘛。完全是一群强盗!先兴精密组的会员间开始爆发起不满来。
  “还有,那些想学点知识在上夜校的年轻同志们要求撤掉强制性的加班,就得受到木棍、铁棒的关照,这难道也是不当的要求?首先,让我们给那些在挫折面前不低头,一直顽强地生活过来,又为了生存下去而挣扎着斗争着的同志们热情的掌声吧!”
  像雷鸣般的掌声爆发了。
  “工友们!为了世光的年轻女劳动者们在与敢死队和恶毒的企业主的斗争中取得胜利,你们能保证支持到底吗?”
  “能!”
  “回答的声音太小了。能保证吗?”
  “能!!!”
  响亮的声音在世光物产上空久久回荡着。
  “好,我们今天就在这里约好对世光物产的劳动者支援到底了!”
  先兴精密的洪委员长就像训服发怒的狮子的训练师那样,熟练地控制着工友们的情绪。
  “那么,我们今天在这里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第一件,”
  洪委员长竖起食指将左臂向上伸展着。
  “给昨天的世光工友和我们的劳动者带来的暴力行为公开谢罪和补偿,同时立即解散敢死队。第二,”
  洪委员长重新挥了挥竖起食指和中指的手臂。
  “就是说要承认世光工会,保障和平的无声罢工,诚实地应对交涉。如果这些不能得到保证时,我们就不会在这里后退半步!”
  “我们的委员长最可靠!”
  呐喊声又重新爆发起来。
  谢罪!谢罪!跪下来谢罪!像是以两次罢工的斗争锻练起来的老练的劳动者,先兴工友们和委员长十分默契合拍。保障!保障!保障工会活动!世光劳动者们也扯起嗓子加入了呐喊的团队高声喊了起来。
  先兴精密的劳动者们看着世光工会从来晚一步的社长那儿得到三个事项的协议书以后才撤走了。
  协议事项:(1)对敢死队暴力的公开书面谢罪和负担负伤者的治疗费;(2)解散敢死队保障和平无声示威;(3)承认工会,诚实交涉。先兴精密的劳动者们亲眼确认世光工会完全接收了工厂之后才高声唱着歌解散了。临走还没忘记留下了作为夜间纠察的练功1班20名工友。
  从这一天开始,两个工会成员将世光和先兴精密工会称为血脉相连的工会了。
  不知何时变粗的雪花飘满了天空。先兴精密的运动场也变得雪白了。美贞和敏英坐在食堂里呆呆地望着窗外。
  会议好像开得不太顺利。吃饭时间已经过了有30分钟了。
  “委员长,您退房以后在哪儿生活呢?”
  “住宿舍不就行了吗?”
  “要是在斗争中败了呢?”
  去监狱呗。美贞差点吐出这句话。
  “败什么败?你这丫头!”
  “你妹妹怎么办?”
  “她也决定进宿舍去了。”
  当美贞说出要退出全税房的时候,妹妹意外地表现出了淡然的神色。
  ——姐,你现在已经完全疯了。你平时不是经常说什么最低生活费、像人活的样子什么的,现在连最后一个全税房也要搭进去了?我能说什么呀?通过十年工厂生活赚钱的都是你嘛。
  是美贞赚钱供妹妹读完了高中的。
  ——你也进宿舍生活一段时间吧。等斗争结束了再聚在一起。还有,如果我发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要吃惊,姐姐不是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嘛。
  “委员长,万一在斗争中失败了就住到我的房间来吧。”
  “我不是说过不会输吗?”
  “万一。”
  “没有万一。”
  敏英气鼓鼓地将视线转移到了窗外。
  “委员长,您去一下办公室吧,事情好了。”
  “吃饭了吗?”
  结束会议的工会干部和代议员们吵吵嚷嚷地拥进了食堂。
  “今天又计划了什么阴谋,这么晚?”
  食堂的大娘们向干部们表示了亲热的意思。
  “是为了给你们长工资开的会,所以这么晚,您就多给点肉吧。”
  “哎哟,天天都说是为了我们,委员长怎么没来?”
  “马上会来的。”
  两人向代议员们点了下头然后向工会办公室走去。事务长不愧是海兵出身,正在工整地写着通告文。

  临时召集代议员联席会议结果报告:第一,将组合费中的300万元借给世光工会;第二,如果该款在三个月内无法回收时,将从代议员工资中一起扣除;第三,将从工资中募集来的零钱和自动贩卖机募集箱内的全部捐款(合计423,100元)购买电褥子赠与世光工会。


  洪委员长坐在桌子角上口授着通告全文。
  “换一行写第四。逗号,有关支援世光工会的夜间纠察的部门要在代议员的负责下,必须一个不落地全部参加。句号,结束。换一行写‘前进中的先锋工会——先兴精密工会’。”
  “知道工资袋零钱募集是什么意思吗?”
  盖上钢笔笔帽的事务长开玩笑似的问道。
  “就是抽出工资袋中的全部纸币后,将所有的硬币倒入募捐箱。开资那天,在总务科前,我拎着水桶,委员长作动员。‘来啊!零钱有多少就倒多少吧!可有可无的零钱都倒在这儿吧!’”
  事务长像市场上的小贩那样拍着两手非常滑稽地模仿委员长作动员时的样子。
  “事务长他骗人,拿着水桶的是我不是他,动员时可能有点丢脸了吧。为什么?也就是脸红了一些,表演得还挺像样的啊!”
  “师出无名地募捐的话不是有点难堪吗?捐少了不好意思,明说不收纸币只收硬币不就好办多了吗?”
  “硬币收集起来也不少啊,不一会儿水桶里就装了多半桶啊。”
  “委员长,事务长……”
  美贞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我们不会忘记的。”
  美贞觉得再没有能说的话了。
  “加把劲儿吧。”
  洪委员长将右手紧握成拳头给她们看了看。
  “一定得胜利!”
  事务长加了一句。

4


  过了一年。秋夕,圣诞节,新年的早晨,都一直窝在罢工本部度过去了。
  从傍晚亮灯的三楼中央办公室一直到子夜也没有熄灯。
  "有嘴就说说看!是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大家都低着头谁也不开口。
  “顺玉,你,回答我!是谁让你们干那个挣来钱的?”
  顺玉紧咬着嘴唇睁大了眼睛不说话。
  “你们到底几岁了?你们是学生啊,学生!”
  昨晚美贞第一次去了地铁站。是工友们在地铁站做咖啡生意的第十天。昨晚因为风刮得特别厉害,所以曾制止不要出去做生意,可是顺玉偏带着工友们出去了。
  工友们出去以后,在会议期间,风一直没停下来,将窗户刮得呼呼直响。美贞的脑子里灌满了出去做生意的工友们的脸。美贞赶快结束会议来到了地铁站。她没有走上前去,而是站在远处看着工友们做生意的样子。当下行列车停下来的时候,人们蜂涌而出。十余名工友敏捷地一人粘住一个旅客纠缠起来。
  “喝一杯热咖啡再走吧。才二百元!”
  “这是粉碎伪装停业的罢工咖啡,请帮助一下吧!”
  在这些旅客中,有甩开径去的,也有胡里胡涂地被拖住喝咖啡的。偶尔也有以忧虑的神色看着工友们,然后放下纸币而去的人。当然,这毕竟是偶然的。
  又一辆地铁进站了。
  工友们拚命地贴了上去。人们为了不被抓住而向阶梯跑了上去。美贞的心都要碎了。她没想到工友们是这样做咖啡生意的。对于曾满意地看着每晚卖掉5,6万元咖啡回来的工友们,只是说辛苦了的自己显得十分可憎。
  顺玉带着客人来到磨蹭的工友们跟前鼓励她们勇敢一些。
  美贞一直到生意结束为止一直站在那里注视着令人心痛的一幕。
  筋疲力尽的工友们没有坐公交车,而是蹭过五站地回到了世光。在她们那无力的脚步中无法找到先前卖咖啡时所现出的不要脸和死乞白赖。美贞尾随着她们回到了工厂。
  “到现在为止,你们一直就是这样向人们卖咖啡的吗?”
  “刚开始不是这样的,是渐渐想多卖点就变成了昨天晚上的样子。可是,这有什么不好的呀?”
  顺玉顶嘴道。
  “喂,你现在还觉得自个儿做得对吗?看着丫头们那样做生意你不觉得脸红吗?你们是站大街的青楼女子吗?你想把她们变成娼妓吗?”
  “委员长你看我们做生意是心疼我们还是伤了自尊心啊?”
  美贞吓人地怒视着顺玉。
  当得知学生们的学费是由委员长和事务长退掉全税房而来的事实以后,顺玉带头站出来说一定要赚钱还上。美贞也没有反对。因为到现在一直是坐着靠邻近工会和学生们,还有民主团体的募捐来过活的。然而,募金也只能是一两月的事儿,对于自己要养活自己的工友们,美贞感到满意。
  “会社方面如果看到了那一幕的话会怎么宣传啊?”
  “你觉得那有那么害怕和重要吗?”
  美贞站起来走到了窗前。负责纠察的工友们在对面食堂建筑屋顶燃起了篝火,正唱着歌。是谁让他们手里握上比个子还高的铁棒的呀?美贞默默地注视着他们随着火苗乱晃的的身影。是谁让她们缠着陌生人的胳膊卖咖啡的呢?
  翔集干部们将身子深深埋入椅子,偶尔回头看一眼背转身面向窗口的美贞。立着夹克领子的美贞的背影越发显得固执起来。
  “我们难道是愿意做那样的生意而去的吗?我们也不想像乞丐一样做生意呀!我们也想进车间干活儿啊。信那水的味儿也怪想的呢。每当在学校看到同学们在别的会社上班领到工资袋时,知道多羡慕吗?”内心很烦的顺玉倒出了苦水。
  不顾顺玉和工会的说服信,顺玉的父亲还是找到了工厂。
  “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们搞什么示威,示威运动?”
  头发花白的顺玉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了女儿一个耳光。
  “爸,不是那样的。”
  “不是什么不是!那墙上乱涂的红字不是赤色分子搞的勾当是什么?还不马上打起包裹跟我走!”
  “我们不是在做坏事,我死也不会从这里出去!”
  “什么,你说什么?!”
  父亲抓住了顺玉的辫子。美贞在旁边劝说着但无济于事。工友们在二楼的宿舍自始至终地望着这一幕。真是惨酷的光景。
  “如果想以那种办法做的话还不如低下头走进金世豪那儿呢!”
  美贞的声音变高了。顺玉在坐位上霍地站了起来。
  “那种方式?你说的那种方式到底怎么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斗争不是吗?如果有好的办法倒是说一说呀?想收下二亿结束吗?我,别说是二亿,就是给我二百亿也不能背叛哲顺姐呀!”
  “喂,我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收钱结束了?”
  社长通过劳动厅向她们提议协商,承诺向65名无声示威组合员支付2亿补偿金。还有,对于工友们的精神损失则再次向两处中央日报媒体刊载公开谢罪启事作为附加条件。而劳动厅则提出保证工友全体到别的会社就职。
  干部们表现冷淡。
  “狗杂种,用那笔钱正常复工不就行了吗?”
  社长还暗示了补偿金的数额还可以提高。但是对于工厂复工却断然拒绝了。
  “谢罪公告什么时候没有刊载过?”
  “就业保障真有意思!知道是从世光出来的人,哪个白痴社长会要人啊?”
  然而一部分组合员开始动摇了。他们的头脑中只是将二亿用65除了一下。每个人能分到300多万啊。顺玉也会算这样的帐。每月存五万的存款,整整存上五年才能达到这个数字也是明了的事情。
  “比起收下肮脏的钱,还不如赚钱来战斗,我们到底错在哪儿呀!”
  踹门而出的声音为顺玉的不满划上了句号。
  顺玉最终没有被父亲拉走多亏了存折。
  ——爸爸!不是我们不干活儿呀,您看!为您明年六十大寿每月存进五万元的事也因为社长中断了呀!是社长为了解散工会关门的呀。
  “我认为顺玉做咖啡生意的手段是有点过了分,但是委员长发那么大的火也不对!我们更要重视的应该是工友们自发动员起来要确保斗争资金的意志啊。”
  文化部长开了口。
  “先把贩卖咖啡的事情放在一边,我们议一下社长提出来的协商案吧。”
  “那个话题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我们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正常复工。还有什么可说的?”
  总务部长打断了文化部长的话。
  “我们,干部们不要,也不行!难道我们这样做就能把活生生的事变没有了吗?实际上工友们正在波动呢。我们必须先弄清工友们的想法,不能光是我们在想。”
  “所以收钱吧,是这个意思吧。直截了当一点说吧!”
  “不是,怎么总是以这种方式说话呢?我的意思是说得将波动的工友们团结在一起。”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高起来。
  “委员长说说话吧。”
  敏英向重新回到座位的美贞劝道。
  “因这次社长拿出来的协商案使部分组合员产生动摇是事实,在这段时间,我们因为过长时间的斗争而倍感疲劳,同时坦率地说对于胜利的前景也是不十分明朗。”
  会社自从工会拒绝二亿元协商案以后,就开始对个别工友做起了工作。
  ——现在从工会本部出来的话就给三百万元!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从这以后一分钱也不会拿到了!
  他们还找到家里去诱惑起家人来了。
  “用相当的现金拿出协商案的事情好像是为了阻止我们世光的斗争与地方相联系的劳动厅的方针。据从一个记者那儿听到的消息,现在由警察、安企部(国家情报局)、劳动厅组成的有关机关对策委员会也对世光的斗争如梗在喉呢。然而,他们提出这样的协商要求也是我们在这期间斗争的结果呀。在他们小小的让步面前如果我们的队伍产生动摇的话,经过150天的我们的斗争将化为泡影。”
  “这样做怎么样?”
  宣传部长看着别人的眼色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如果另外再要一亿元来盖哲顺姐的纪念馆的话,我想正常复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起再拖下去以后人们接二连三地走散了,不了了之了,一分钱也拿不到好吧?”
  “哲顺指望的可不是纪念馆。”
  总务部长说道。
  各种意见都一股脑倾倒了出来。结论迟迟没有出来。现实一点的说,在没有胜算的情况下收下钱来结束一切的意见只有一两个人,其余的人都主张就是全员都被拘留也要战斗下去。
  “这个问题好像不是在翔集会议上以少数服从多数来决定的事吧,今后的一周,我们将与全体工友们一起讨论今天讨论的内容来作出最后的决定。请各组将统一的意见在春安结束后拿出来吧。”
  翔集干部们同仇敌忾、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会议室。只剩下美贞和敏英两人。
  美贞像要倒下一样颓坐在椅子上。敏英将煤油炉移到了美贞旁边。
  “为什么不进去?”
  美贞袖着双手躺在椅子上。
  “委员长也一起进去吧。”
  敏英蜷坐在炉火旁边伸出手来烤。炉子散发出来的微热也就够暖它自个儿罢了。在美贞的头脑中过去的七个多月的日子像影片一样转了过去。成立工会以后没有一天是和平的。
  现在是到了最后关头。
  “最近也为了给丫头们做饭吃不少苦头了吧?”
  “只是感觉有点对不起她们,不是只有咸菜吗?连汤也没有。”
  挑剔饭菜的工友们不见了。副食费也没有特别定。饭和咸菜就是全部。偶尔去一趟市场回来做点菜反而会引发工友们的不满。没钱干嘛把钱花在这种小事上面?随着时间的流逝,工友们已经直觉到了越来越艰难的斗争还在后头。
  虽然谁都没有说出口,但谁都知道监狱需要比这更大的牺牲。
  “美贞姐,我以人的角度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老实回答我吗?”
  美贞点了点头。
  “美贞姐,想去牢房吧?”
  美贞既没表情也没回答。
  “都谁会去牢房啊?”
  传来了微弱的歌声。是对面建筑屋顶的纠察组唱的歌。时钟已经过了凌晨2时20分了。敏英在等美贞的回答。歌声停了,四处寂静。
  “害怕吗?”
  “嗯,说老实话有点。”
  对敏英的回答美贞点了点头。
  “姐姐不害怕吗?去牢房的事。”
  美贞缓缓地摇了摇头。
  “可怕的不是去牢房的事。”
  “那是什么?”
  “是在这场斗争中打败仗。”
  美贞闭着眼睛咬紧了嘴唇。
  “如果因为我去监狱我们能胜利的话,我愿意一生都在监狱度过。不,比这还难的也受得了。”
  “想攻进哪里去?社长家?或者是劳动部长官室?像最近,无论进哪儿都是拘留吧。被拘留并不能撤回伪装停业呀!”
  美贞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然后像疯了一样喊叫起来。
  “冤啊!就这样输给金世豪的话太冤了!无法忍受!”
  哲顺从工厂屋顶掉下来,是成立工会以后开始无声示威罢工的第16天。
  是梦寐以求的工会成立,是向会社写出保证再也不扇动同事给会社带来麻烦的保证书的第四个月。
  美贞被选为委员长。哲顺和敏英被选为事务长和会计监事。要求事项简单明了。废止御用劳事协议会和承认工会;每日薪水提高1500元;撤销强制加班。一共是三条。
  世光劳动者的参与和热情是惊人的。劳动者们的团结将社长和管理者们经过数年来每日强制性高压形成的秩序在一天早晨翻了个儿。民主性的觉醒和劳动者之间的团结是可怕的。在眨眼间已经制定出了自己选出代表,自己定纪律,自己承担自己的责任的秩序。
  与工会成立报告大会同步,无声示威罢工开始了。
  然而,在工团中以现金财阀著称的社长也不是简单的角色。利用敢死队的暴力弹压,因为联队斗争而宣告失败。社长开始了持久战。将原料转包到外厂去做,而不应对工人的要求。赤裸裸地表达了要一直等到工友们疲惫不堪自行瓦解的意图。过了半个月,连一次像样的交涉也没有进行过。
  工友们开始焦灼不安起来。原以为最长不会超过一周的时间,所以当一点都看不到妥善解决的前景时便开始动摇起来。在毫无变化的状况下,疲惫的工友们放松了紧张,纪律开始焕散起来。白天悄悄地溜出去逛一天回来的组合员也并非一二人。
  会社安排混进工会的爪牙们到处传播流言蜚语,污蔑说执行部和外部势力联系在一起故意不进行交涉,而拖长斗争的时间。他们继续怂恿那些从指导部退出来的男工友,在无声示威本部内摆开了酒宴,没事找事的到处惹事生非。
  对于从没有过斗争经验的指导部来说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大家无一例外地在几天之内全都瘦得不成样子了。特别是病弱的哲顺因为没时间按时吃饭让见到她的人都十分担心。哲顺的脸上颧骨高耸,嘴唇苍白而且裂开了口子。她的眼睛凹陷下去,嗓音嘶哑。
  不能总是在罢工本部呆下去吧。现在非常有必要粉碎对觊觎内部分裂和瓦解的社长的交涉迟延对策,准备对斗争注入新的活力。执行部打算开个“为准备罢工基金的联队集会”。
  预计于7月16日召开的集会越来越临近了,工友们在准备上快马加鞭,整天都在做横幅,练习唱歌和排练短剧。年纪小的工友们拎着浆糊桶,在工团四周转悠着贴广告。会社的爪牙们在这一时间也在守卫室喝着大酒。
  “哲顺啊,你一整天什么都不吃会倒下来的。”
  美贞劝到处挂横幅的哲顺进宿舍休息一下。
  “没什么,就快完了。”
  这句话是美贞所听到的哲顺的最后一句话。美贞离开哲顺去看一下准备歌曲的情况。
  哲顺为了挂横幅而爬上本馆屋顶时是夜晚九点以后。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社长小子有胆量,我们劳动者更倔强!’横幅从三楼一直落到了地面。敏英将哲顺扔下的横幅下摆系上了石头使其固定住。
  “剩最后一个了,挂哪儿最显眼?”
  哲顺向着下面问道。
  “就挂在那个旁边下来吧,天也黑了嘛!”
  在敏英旁边帮忙的一个工友喊了起来。
  “不行,是想最后挂而留下来的呢,得挂在最显眼的地方才行!”
  “什么?”
  敏英向上望着问道。

  “劳动者的悲伤用斗争来结束!”

  敏英无法听清哲顺在三楼屋顶发出的干哑的嘶喊声。
  “你说什么?”
  敏英向扶着太平梯下来的哲顺重新问道。
  “劳动者的悲伤用斗争来结束,这句口号挂在哪儿好呢?”
  “是呀,难说。”
  “挂在那个烟囱上是不是最显眼啊?在工团哪儿都能看见,怎么样?”
  哲顺指了指工厂屋顶高高耸立着的大烟囱。
  “显眼当然是显眼,可是太高了怎么上去呀?也没有上车间屋顶的阶梯呀。”
  “不要担心,我上去。不是有我这个苗条的身材吗?你就把那边的梯子拿给我吧。”
  敏英将工友们放在本馆门前当作路障的梯子抬了过来。
  “我上去吧。”
  敏英自告奋勇。
  “你就扶好这个梯子吧。像你们这样的猪八戒们上去房子会趴窝的!”
  其实敏英并没有爬上烟囱的自信。这时哲顺已经在梯子上往上爬去。
  “哎唷,弄不好会被风刮走啊!”
  扶着梯子的工友们嚷嚷起来。爬着梯子的哲顺的腿正在发抖的事实只有她本人知道。空空的胃恶心起来。
  烟囱高耸于工厂屋顶的中央。哲顺从石板瓦屋顶上坠落,是在向着烟囱还没迈出两三步的时候。随着石板瓦屋顶塌陷,哲顺落向工厂内部。原来,陈旧的石板瓦屋顶连哲顺那样瘦弱的身体都无法承受住了。咣当!听到声音敏英跑进现场时,哲顺已经喷洒着腥红的热血在蒸汽锅旁边散了架。前来支援先兴精密的一个代议员将敏英和工友们哭着扛出来的哲顺接过来背上,先兴精密的代议员背上哲顺就向大路跑去。
  在飞驰的出租车上,敏英将耳朵贴在哲顺的胸口听了听。心脏跳动得十分微弱。
  哲顺的脑部手术在开始1小时10分以后就中断了。执刀的大夫说脑部破损原来就过于严重所以不能再进行下去了。除了重新进行缝合手术以后等待自身的奇迹以外别无他法,是这位大夫的忠告。昏过去的哲顺母亲也被转移到了重患者室。
  敏英在哲顺的生命依赖于人工呼吸机的两天里一直蜷在病室的门前。第二天早晨还曾有过好转的迹象而拔下了人工呼吸机,敏英一直抱着丝线一样的希望。然而,哲顺最终还是未能复活。
  听到消息跑来的地域劳动者和同事们的泪水和祈求也毫无作用,哲顺停止了呼吸。
  1988年7月17日夜晚9时45分,未能留下最后一句话,哲顺以26岁的年龄结束了遗恨无穷的劳动者的一生。她在落地的刹那间也没有放下的——最终没能挂上去的横幅现在残留在穿透的屋顶上代替了遗言。

  “劳动者的悲伤用斗争来结束!”

  美贞和敏英伏在病室的门上哭了。
  哲顺的尸体移到太平间得过十天。
  望着失魂落魄的哲顺母亲,美贞和敏英的心都要碎了。然而过了三天,哲顺妈妈的态度不愧是英雄女儿的妈妈。
  “我女儿要求过的都得做到。我女儿从没做过一丁点儿对不起人的事。我不会要一分钱的补偿金。我女儿生前战友们的要求一定要做到。做不到就让我女儿复活,然后和她直接说。”
  这样说完以后又沉默下来。每每看到在灵堂前失魂落魄地坐着的哲顺妈妈,敏英就感觉好像哲顺是因己而死的无法忍受下去。
  外面流传着警察要骗取尸体的消息。敏英每天都在严密地监视着进进出出的尸体。因为不能连尸体也被他们抢走。社长直到这个时候还不忘记为了动摇工友而威胁说要让警察把全体工友抓起来调查一下,看看是谁把哲顺推下楼去的。
  哲顺的妈妈时不时无声地握一下守着灵堂的工友们的手。社长在哲顺的死亡面前也依然如故。真了一个了不起的人!
  美贞感到十分揪心。活生生的孩子死了,对死去的孩子连葬礼都无法进行的母亲的心能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呢?亲戚们劝母亲收下补偿费举行葬礼算了,会社和警察也通过左邻右舍来劝说。
  美贞实在是无话可说。在炎热的夏天把哲顺的尸体放在灵堂里斗争吧!她实在是无法说出这样的话。只能像一个罪人一样坐在母亲的旁边。
  移到灵堂的第七天,母亲拿出钥匙给哲顺的妹妹。
  “把家里的两袋米拿来!”
  哲顺的妹妹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
  “让你把家里的两袋米拿到这儿来!一袋送给工厂的孩子们,一袋拿到这儿来。孩子们也不能饿着肚子斗争啊!”
  每一句话都是从心脏深处传来的呻吟。
  “坏蛋们!”
  美贞直到死也不会忘记母亲的这句诅咒。
  葬礼是在十天以后举行的。
  宋哲顺民主劳动者葬。裹着太极旗的哲顺的灵柩由工友们抬着从灵堂出发了。针对午休时间经过工团街道的葬礼行列围满了七、八工团的劳动者们。
  “这里,我们的同志——宋哲顺民主劳动烈士要动身了。劳动者的悲伤用斗争来结束!呐喊着,呐喊着,动身了!曾比谁都热爱这七、八工团,渴望着劳动者像人样的生活而在斗争中光荣牺牲的宋哲顺同志向各位致以最后的问候,现在她要永远离开我们了!”
  用黑布裹着的先导广播车使沿途的劳动者都流泪了。“朋友,走好!”三基实业,东一电子,罗一工业,青湖产业的劳动组合员们举着这个横幅,在工团的各处迎接着哲顺的运柩。先兴精密的全体劳动者们在工作服的袖子上套着黑色袖标迎接着哲顺。在他们面前展开的黑色横幅上写着这样的字:解放的火花永恒,同志!在劳动解放的那天复活吧,宋哲顺同志!先兴精密工会全体。
  葬礼是在她的呼吸布满各处的世光物产的运动场上举行的。
  “哲顺啊,曾经比谁都热心地在我们前面斗争的哲顺啊!我们知道你想说什么话,我们曾经因为几天的困难而动摇过,我们曾经太自私太懒惰。我们现在明白了,在你的死亡面前也不知悔改的拥有者们的傲慢和母亲的泪水中我们知道应该怎么去做了。哲顺啊,你看在眼里吧。看看世光的倔丫头们是怎么斗争的!你活在我们的心中,将与我们迈出的腿与挥动的胳膊一起行动。你用你的死来教育了劳动者为了获得解放应该怎样去做。……看在眼里吧,哲顺啊,看着我们的前进吧,看着我们的斗争吧,看着我们的胜利吧!……”
  美贞无法继续将悼词念下去了。
  结束葬礼的哲顺的灵柩在出口工团本部前举行完路奠以后移到了葬地——京几道磨石的牡丹公园。哲顺安葬在全泰壹、朴永镇、成完熙烈士长眠的墓地。
  工厂又响起了机器的轰鸣声。贴满墙壁的口号和要求事项也擦拭得干干净净,哲顺坠落的工地地板上的血迹也清洗干净了。除了世光工友胸前的黑色绸带以外与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然而,世光倔强女工们的伤痛并没有就此结束。相反,考验是从这时开始的。
  与正常复工的同时,闭业说就开始在车间漫涎开来了。
  结束28天无声示威罢工的组合员们想在和平的工作中忘记失去同事的伤痛,可是命运对于世光女工们是苛酷的。金世豪社长对工会的敌对行为是执拗的。他成立了所谓的世光物产发展促进委员会这一反工会的组织,唆使其进行全面的弹压。一方面又继续散布起闭业流言。
  在工会成立时以敢死队面目出现过的世光物产发展促进委员会的成员们,常常喝酒以后闯进工会办公室砸碎家什,胡作非为。美贞对“世发促”(世光女工们将世光物产发展促进委员会简称为“世发促”)成员们在放着哲顺肖像画的工会办公室撒野,感到了实在是忍无可忍的愤怒。但是,忍耐下来了。工会决定最大限度地忍耐。还分明表示出如果会社公开实情而要求协助的话,可以在增加生产量方面努力的意向。
  “世发促”主张由于工资上涨幅度过高致使会社要倒闭,所以反而呼吁降低工资。荒谬之极。日收入从3720元上涨1200元成了4920元,苦干一个月才收入147600元而已。世光劳动者们一个月干三十天活儿赚147600元也变成过分的事了。
  金世豪社长图的既不是生产量的增加,也不是降低工资。他希望的是工会解散,工友们退职而已。
  他在与美贞的单独对话中将自己的意图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了。
  “如果会社确实有困难请公开吧,工会也会尽最大努力协助的。”
  “不想拐弯抹角,我就是不想再做生意了!”
  “对社长您来说这个工厂可能不过是一个赚钱的手段而已,可是对我们来说却与生计有关啊。对于300名人员的生计不能因社长一个人的心情好坏而随意践踏吧。”
  “我的会社我不干又怎么了?”
  终于,社长宣布闭业了。在协议书上的朱印还没干透之际,他将协议事项变成了废纸。
  金世豪社长曾对于工会的要求事项表示同意,还郑重的将思过文在哲顺的葬礼日,即7月26日在N报上刊载过。

谨吊宋哲顺民主劳动烈士!


  对在过去的7月15日,无声示威中的宋哲顺工会事务长从屋顶坠落下来最终陨命一事,作为世光物产(仁川重点七工团)的使用主,在死者的灵前深深谢罪并向其家人和组合员们思过。运营着企业,却未能切身了解劳动者们的迫切需要,同时因疏忽而导致罢工的长期化,终于酿成了失去一个人的生命的悲剧,对此将负责并在以后的劳动者们的劳动条件改善上尽最大的努力,同时还要全面保证工会的自由活动。现在,我们世光物产的使用者对工会的要求事项全面同意,从而可以举行死者的葬礼了。真心地祈愿死者的冥福,并郑重承诺将秉承死者的遗志真诚地协助工会活动,特向正在伤心的家人和组合员还有所有的对死者充满同情心的人们保证。

  (株)世光物产 代表理事 金世豪



  他主动要求协议书的签字仪式在哲顺的灵堂前举行,所以在哲顺目光的注视下亲笔签了名字。
  让组合员们愤怒的不是因为在哲顺的坟土还没干就践踏了在尸体前约定的金世豪的背信弃义,也不是因为宣布闭业的那天恰好是哲顺的49祭日。引爆组合员们心中怒火和敌忾心的是被撕碎的哲顺的肖像画。
  为了应对社长的闭业宣言,全体工友们聚集在食堂开会这一时段,会社爪牙们将摆放在工会办公室的哲顺肖像画撕得粉碎。抱着被撕碎的哲顺的大幅肖像画痛哭的工友们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将撕碎的哲顺肖像画放在面前举行了49祭。哲顺的母亲又一次失去了知觉。49祭,进入正常开工足有一个月以后世光女工们的粉碎伪装闭业斗争拉开了漫长的帷幕。
  本想在哲顺的一周祭时用的折好的沾有血迹的横幅重新挂起来了。
  美贞上去了。她爬上哲顺未能爬上去的烟囱系紧了横幅标语。

  “劳动者的悲伤用斗争来结束!”

  世光的女工们重新拿起了比自己个头还高的铁棒。

5


  敏英打开车间门走了进去。她拉下了电闸。高悬在天花板上的水银灯亮起了灰蒙蒙的光。成型室走廊散乱地放着陶俑和型模。
  敏英按着作业台的一角跳过了陶俑堆。路过的定型室也一样杂乱不堪。
  她将化工部水泥柱上的电闸推了上去。两行长长的作业台上面的管儿灯依次闪着亮了起来。转过主任的桌子,敏英走到了自己的工作台。
  在工作台上按了一下手,马上出现了手印。椅子上也是厚厚的灰尘。用手掸了掸椅子上的灰尘坐了下来。等待涂色的棒槌熊们堆满了箱子。敏英拿出一箱陶俑整齐地摆放在作业台上。
  笔筒里的油彩笔都硬硬的不能使用。敏英拿出信那桶倒在容器里。她将圆笔和五号笔放进信那水里洗了洗。凝固的调色板也洗净了。五个月来第一次闻到的信那味儿显得很刺鼻。
  重新执笔的日子还能来吗?
  敏英认真地往棒槌熊的身上涂起了色彩,然后又在玩具的腿和胳膊上涂了颜色。涂了脸以后熊玩具有了表情。画了眼睛,然后将笔移到了陶俑上。
  敏英的手动作越来越快了。当涂完了一箱时敏英的鼻尖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挂钟早就不走了。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了凌晨四点。
  决战的日子到了。能看到对面的哲顺曾工作过的化工二部的工作台。
  出发的时间越来越临近了。
  今天白天去过了哲顺的墓地。向哲顺报告了即将出征的消息。
  组合员们将带去的苹果和梨摆放好以后,大家围住了墓。
  美贞代表大家问候着哲顺:“哲顺啊,我们来了。起来吧,不能经常来看你,真是对不起!斗争到现在还没有结束,没能买来更多吃的东西,没有多少钱,然而这些是特意买来让你吃的,所以你要多吃一点。”
  组合员们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敏英觉得对不起哲顺。三个苹果,两个梨,一条干明太鱼,一瓶烧酒,这就是全部。虽然带去了哲顺喜欢的咖啡,但是因为油炉出了故障没能烧给她,没办法只好冲在冷水里给了她。加班时,哲顺每天都要喝上五六杯咖啡的呀。
  不懂事的年轻姑娘们好像从没哭过似的磨着美贞要吃苹果和梨。美贞哄着她们回去以后一定多给她们买一点。
  大家一起唱起了哲顺第一次教给工友的劳动解放歌曲。然后,工友们给哲顺唱起了新出来的歌曲。当唱到“同志,我在这儿!”时,敏英因为悲哽而唱不下去了。

  “直到那一天到来
  直到那一天到来
  不能放下我们的旗子
  倒下去的无名的同志们
  不要感到孤独
  不要感到悲伤
  我们在这儿
  战斗的旌旗飞舞着
  我伫立在这儿。

  直到新的一天到来
  直到新的一天到来
  我们的斗争不能停下
  在战斗中倒下的弟兄们
  不要感到孤独
  不要感到悲伤
  我们在这儿
  破碎的旌旗飞舞着
  我伫立在这儿。”

  直到新的一天到来
  直到新的一天到来
  我们的斗争不能停下
  在战斗中倒下的弟兄们
  不要感到孤独
  不要感到悲伤
  我们在这儿
  破碎的旌旗飞舞着
  我伫立在这儿。”

  直到新的一天到来
  直到新的一天到来
  我们的斗争不能停下
  在战斗中倒下的弟兄们
  不要感到孤独
  不要感到悲伤
  我们在这儿
  破碎的旌旗飞舞着
  我伫立在这儿。”


  她们还向成完熙、朴永镇 、全泰壹烈士和文宋面郡的墓地也行了礼。含冤长眠者不仅哲顺一人。
  她们分食了带去的面包以后,在镌刻有日期的墓碑前合了影。

  ‘一天平均11小时的劳动,在反复的疲劳中蓄积已久的感情和劳累、日渐消瘦的身体,神经越来越敏锐变得像刀刃一样,困乏至极的身子以自动贩卖机的130元的劣质咖啡提神,越来越沉积的劳动的疲劳身子像在腐烂着。如果没有在这里挣脱一切站起来的勇气!没有的话!如果只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只是劳动的劳动者的话,那除了使剥削的马前卒——资本家阶级的肥胖的肚子更加肥厚以外还有什么别的价值!’

  当又涂完了一箱棒槌熊的时候,手表已经显示出差十分就到凌晨五点了。
  敏英将笔和调色板洗净以后整齐地放好了。然后,走到了哲顺工作台前面。哲顺的工作台上也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哲顺啊,一定打赢回来!”
  敏英用手指在积满灰尘的工作台上写下了这几个字。
  黎明五时正点,全体工友在食堂集合了。大家都穿好了衣服,食堂里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默哀。正面放着镶嵌在黑边框里的哲顺肖像。
  “工友们!终于到了决定的时间了。经过150天的斗争,我们的斗争现在站在了胜败的十字路口上。我们的150天是吃力的,也是艰难的时间。然而,这150天期间流的汗和泪水是为了我们,是为了我们自己的。不要舍不得为了我们自己流的汗和泪水!当我们还是没觉醒的劳动者的时候,我们的时间只是为了社长而花费的。然而,我们渴望着过人的日子而战斗过的日子虽说充满了艰难和痛苦,但是在这一段时间里我们是生活在解放的岁月里的。社长正在想用金钱来让我们屈膝投降。二亿,对我们来说是无法想像的巨款。我们永远的同志哲顺仅仅为了多赚1500元而在斗争中死去了。”
  美贞停下讲话望了一下天花板。
  “二亿,真是一笔巨款!但是我们希望得到的钱是为了延续像人过的日子而已,并不是对钱的贪欲。我们的所作所为并不是想成为富人。只是为了想像一个人一样生活而已。对于金世豪社长拿出来的二亿元钱,我们下了拒绝的决议。因为对于金世豪社长来说可能钱是最重要的,但对于我们来说却有着更重要的东西。因为对同志的不会变的爱和像人样的生活更重要。我们现在应该给他们看看千万劳动者的自尊心!应该让他们看到在这个世上还有用钱办不到的事情!我们再也不能让我们的心里流淌着血泪,而让他们在像宫殿一样的豪宅里和家小嘻嘻哈哈地生活下去了!现在我们不再说爱这个字了!我们不再相信和解了!我们只以燃烧着的敌忾心,非妥协地斗争到底!”
  美贞一个一个地环视起所有的工友们。
  “工友们!我们只有胜利才能再回到这里来。只有让金世豪彻底跪下来才能进入车间,重新坐在工作台上。让我们胜利归来吧!
  工友们,我爱你们……”说到这儿,美贞结束了讲话。
  ‘黑暗的死亡时代,虽然我的朋友走远了,’肩并肩轻轻地一起唱起了歌。每人分到了一截蜡烛,然后灯灭了。流着硕大的泪,历史在召唤。
  从美贞开始,大家与烛火一起表明了决断的心情。
  “为了没有劳动者眼泪的解放的新生活,我将舍身而战斗!”
  敏英接着点燃了烛火。
  “为了从我们身上夺走笑声的人身上重新夺回笑声而战斗吧!”
  “正常复工以后,我也想在朋友面前亮出工资袋……”
  “这段时间没能关心同事们,请宽恕我吧。”
  65支烛光在黑暗中发着光。
  顺玉读起了出征宣言书。

  “金世豪社长,你还想要别的生命吗?你还需要更多的鲜血吗?
  劳动部,你们认为我们的牺牲以宋哲顺同志一个人的生命还不够份量吗?还需要我们更大的牺牲吗?
  如果你们认为通过践踏我们能抹去烈士的意愿!如果你们认为能随意蹂躏2500万劳动者的自尊心的话,我们将让你们看到这是多大的错觉!
  我们的要求只有一个!还给我们的工作岗位!
  现在我们将以2500万劳动者的名义惩罚你们!
  我们宣言:可以死,但绝不能输!

  敏英作为第二组的组长冲出了正门。
  美贞带领着最后第五组走出了世光。
  黑魆魆的黎明的天空,只有飘动的旌旗以无声的呐喊来为她们的出征送行。



黎明出征(下) 作者:方贤石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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