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物万物之始(二)【转载自潮流男巫】
(6)
我找了一圈,平时恨不得到处晃的人这会没影了了,长舌妇刚说他要接待贵宾...先用座机给他打个电话吧。
我回到吧台,发现一个同事也没有。
之前那女士反而还在,她靠在吧台上玩起了盘子里的清口糖,舀起来又放下,歪着头,靓丽的金发间她那眼神略显忧郁。
......
我未出声,她像是有感应般地转头过来。
“姑娘?”
啊,是啊,理所当然。
我好像就在等她叫我。
“你好,女士……”我低头快步过去,用钥匙打开吧台挡板,钥匙哗啦哗啦地响,她站在我后面,让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烦躁。
终于我进到吧台里面,从柜子底下拿出电话本,一页一页翻找经理的电话。
那女士站在那看着我,目不转睛。
......
“女士,你还有什么事吗......”
“现在没事了,我就站一会,姑娘,你忙你的吧。”
“哦...”
......
......好烦躁啊。
电话本上的字歪歪扭扭,我本来也不认识几个,翻完一页又一页。
那女士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我注意到左眼视野的边缘亮了一下。
同时,那股“顺理成章”的气氛又来了。
这位金发女士还会叫我。
“姑...”“小雨!”
啊?
是经理的声,我抬头看过去,他一路小跑挥手朝这边来,看起来有点慌张,那位女士也有点不可思议。
“姑娘,你叫小雨么?”
“小雨,不好意思,我刚才去宿舍找芳儿了,她才告诉我让你换班了。”
芳儿,我第一次知道长舌妇原来叫芳儿,之前也许听过,但没有这么在意过。
在孤儿院的时候,我就没有记人名的习惯,我也从来不问,对谁都是以你相称,有名字才是个奇怪的事。
信息一下子倒海般涌来,我不知道该先回应谁,只好,“啊...嗯。”地模棱两可,一齐回应。
我再没敢看那金发女士一眼,只快速地从吧台出来。
为什么,是因为接下来和经理离开,是要去当“公主”吗?
经过她时,又闻到她那头发好闻的味道。
“您好顾客,请问您有什么需求吗?”经理有点着急,但又不失礼貌地问她。
“......不劳你帮,我来吧台拿点清口糖。”
“好,小雨,咱走吧。”他自然地拉住我的手,我下意识想如往常一样挣开,却发觉今天的力道有些异常。
“啧……”
那女士靠在吧台上看着我,撕开清口糖的包装。
“……那位女士!那些糖早就过期了!”
“……”
她的身影越来越远。
我不是这样的,我想和她这么说。我想告诉她我只是替受伤的朋友代班,我只是去陪......不是这样的,女士,今天只是第一次,唯一一次,我最多只会唱唱歌。
我想起在洗手间洗脸时懊恼的事情了,许久未感受到人性善的我,今天怎么崩溃的这么彻底,连一点锋芒都展露不出来了,我到底怎么了。
左眼视野边缘又有些泛黄的光,和装饰走廊的灯很像,这间包房在ktv的深处,早年间除却大包厢以外,其实还有两个vip豪华客房,只不过我来这上班后从来没见过,老板叮嘱我们不要过来,这是我第一次见。
vip包房,掉漆的门把手,因为长久不维护,周围的灯管光亮黯淡,气氛说不出的阴森和诡异。
“......怎么,先进去?”
“没事,小雨,你不用干啥,进去你就坐我旁边就行,待一会就走了。”
“......”我低着头不愿说话,默默跟进。
“来了,哥几个。”在我进来后他马上回头关门,语气有点亢奋。
一下子,刺鼻的气味像针刺一样从我的鼻孔穿进大脑里,我呼吸滞住咳嗽了一下,随后是一股浓的让人恶心的奶香味。屋里只有两个个人,进门左手边沙发上坐着穿半截袖的瘦猴,颌骨凸起,瞪直的眼神里布满了血丝。剩下一个秃头胖子,裸着上半身,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一个切开一半插着吸管的塑料瓶,里面正冒着白烟,不远处还有一包粉和一根针管。
我的脑袋里再也没有什么感伤温柔可言,我浑身的毛孔都站立起来,体内的每个变化都在和我说:
危险
本能般地,我转身就要逃离。
我脸部受到冲击,身体失衡,太阳穴直接撞到了桌角,我眼前黑了一下。
“啊啊啊——”
脑袋里只有嗡嗡声,恍惚间我只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经理的声音。
“我*你*啊——”
我想撑起身反击,可他又对我的肚子踢了一脚,这一下我只能捂着肚子浑身蜷缩不敢动弹。
“诶呀,小雨,对不起对不起,我扶你起来。”
说着,他拽起我的头发,把我往沙发上拖。
“对不起啊,我刚才只是不小心,现在应该不疼了吧...”
我什么都没法做,只能以怪异的姿势躺在沙发上。
纹身的秃头肥猪用沙哑的声音说:“佳哥,这就是你小学同学呗。”
“不是小学,是孤儿院的,我俩小时候关系就好,还有哥啊,你下回别整这么大味,我又不吃。”
佳...?
“哦哦,孤儿院的啊……那处的咋样啊。”
“小时候是有一点小打小闹,那不正常嘛,不是有个动漫嘛,最后那聋哑小女孩不也喜欢上男主了么,都是命呗。”
瘦猴喝一口酒呛着咳嗽了几下,问:“不是,孤儿院?咱怎没听说你上过孤儿院呢?你爹不开这ktv的吗?”
“诶呀别问了,我爸当时得罪人太多进去了,我妈不要我就把我扔那体验生活了,这两年出来才好的。”
他一边和那些人闲聊着,一边用桌上那根针管在一个塑料瓶里用那白色粉末兑着什么。
“佳哥,别用太多,头一回给人用用不好容易出事。”胖子用沙哑的声音说。
“放心,又不多打。”
明晃晃的针头在我面前晃着,推出空气的同时尖端排出几滴液体。
“为什么是我。”我不清楚这句话我是真的说出来了,又或者像是梦呓般只是脑内的自语,我现在只有满心的委屈和无助。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没有父母的也是我,为什么要遭受这种事的,也是我。
我不久前才和那位女士拥抱啊。
今天在那位陌生女士面前心理防线就已经崩溃一次了。
自我诞生的那一天起。
从我看向这片天空起。
我是否想过我有一天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远边只有ktv那晦暗、发霉的天花板。
……
……我不想活了。
我放弃了紧绷着肢体,垂下手臂,针头开始接近我的胳膊。
也许这之后,我还会有几年活头,但那只是活着。
我的挣扎,我的困顿,我的生命,全都结束吧。
我不想活了。
意识达到极限,视线也渐渐模糊。
在恍惚的意识之间,眼前呈现出了一个纯白色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中央,站着一个人。
她在说什么?
她说:
“古代的帝王为了巩固统治,以他们各自的标准选取圣人,而忽视了百姓的感受,所以才典籍会被肆意篡改,最终思想也远离作者的本意,沦为愚民之术。”
我听不懂。
(7)
“我悲天悯人。”
这一瞬间,世界静止了。
与其说是静止了,我更像是来到了另一个纯白色的世界。
一位白发少女站在我的面前。
她容颜俊秀,脖子上有伤疤,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绑着绷带的右腕,在腕动脉的地方,渗出鲜血。

血液流到她右手的食指上,凝成血滴。
“和韵的词句优美,迷惑了百姓的耳朵。无异于自缚的规矩,古人尚且懂得明辨并选取有利的来遵守,而现在的百姓只会盲从,这一千年来的变化,就好像云和泥土的区别一样大。”
“古人尚且能够变革古人的定下的法规,现在的人怎么可能做不到呢?”
“悲愿的孩子,希望你能超然物外。”
我完全无法理解现状,任由她那沾着血的手指慢慢贴近我的脸。
现实里,那根针头也一点点地接近我的胳膊。
“你...是谁?”
她笑着。
“我是死之贤者,希望你的心灵得到长久的恬淡与平静。”
呼——
白发的少女消失。
我突然又回到了熟悉的教室里,孤儿院里。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我坐在我的座位上,桌子上有一根铅笔和一页作文纸。
这是要我,写作文吗?
“用‘上’字组词。”脑海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像在训练小学生的语文能力。我将信将疑,但还是在脑海里思索了一下。
“爬上、上去、上下、上面、上......”
一根方向向上的金色箭头兀然出现在面前。
是不是在哪见过......哦对,
我豁然开朗,摸了下左侧脸颊。
自然是摸不出来的,但我今天洗脸的时候清楚地记得那根箭头就出现在这里。
“再用‘下’字组词试试。”那阵声音再度响起,这次语气里多了些柔和。
“下...呃,爬下、下去、上下、下面......”
面前的箭头缓缓调转,直直向下。
“呃...这个的意义是什么......”
我对着箭头,以及那之后无穷尽的黑暗发问。
没有回应,但远处不再只是一片无所适从的漆黑,金色的光斑在远处辐射而来。
我盯着面前的箭头,思索着“上”与“下”。
上,向上,给人上进奋发的感觉,大家应该偏爱这个字。
反之“下”,就会有一种日薄西山满目衰微之感。
“下,吗。”
“用你喜欢的字写一篇作文吧。”那个声音说。
写作文……吗?
我煞有介事地向下划了左边脸颊有箭头的部位。
“哈,写个屁”
我翻过作文纸,背面是一片空白。
我要在作文纸后面画画。
再睁开眼,是ktv那花哨的灯球晃着我的眼睛,我躺在沙发上,而经理压迫着我用明晃晃的针头对准我的手臂,眼看就要刺穿皮肤的瞬间——
“上”
就和翻过长的袖子一样,极限距离里的空心的针头由内而外翻出去一层,形成了新的略粗的针头,返回传过针筒刺穿了他的手腕。
“啊?”
未等他来得及反应,我起身随手捡起桌子上的话筒朝他的太阳穴猛地一击,话筒的碎片散落一地,有一部分深深扎进了他的太阳穴里,血喷如注,他轰然倒地。
他脸上惊讶的表情被痛苦完全扭曲,我盯着他手腕被针刺穿的地方狠狠地踩下,同时一边想着“向上、向上”,从他手腕处隆起蛇一般蜿蜒爆裂的血管,向他的头部延伸,因为我想了“向上”,所以,那根爆裂起来的血管应该被向上去的针头给撑起来。
针头行进到能搅烂脑袋的时候,我停止想象了,明明可以毫不费力,通过口腔穿透到大脑,只要一个念头,但......
真讨厌啊。
“再叫一会。”我又开始想象针头离开头部,穿梭在他体表的画面,随着想象的深入,他躺在地上痛苦地扭成一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只一会他就不出声了。
瘦猴想跑,可是被血滑了一跤,撞倒在桌角晕了过去。
胖子则一边哆嗦着一边远离我,也最远也只能缩在沙发的角落里,他一只手伸到了背后。
“你你你你...你这是杀人,我警告你....你你你别过来,你...”
“......”
我慢慢走近他,每当有血溅起的声音,他的身体就更猛烈地颤抖一次。
我现在是什么眼神呢?
“向后。”
“啊啊啊啊啊”砰,他疯狂嚎叫,掏出枪来向我射击,结果显而易见,炸膛了。
因为我想了“向后”,所以子弹就射了回去,仅此而已。
崩飞的零件把他的脸打了个血肉模糊,那肥硕的身躯也似娃娃般地倒在了沙发上。
满地是血,我也满身是血,我坐到沙发上舒缓一口气。
“......“
死人了。
呕——我忽然一阵恶心,随后那足以令我昏厥的疼痛又使我恢复来。
死人了。
这不是做梦亦或妄想,也不是被扎了药之后的幻觉,血腥味清晰可闻,过度活动的身体留存着酸痛,而刚刚每一幕我都有清晰的印象,刚刚的我认为夺人性命是如此自然之事,现在生理的反应却反馈上来,外加先前的疲劳一起。
心脏开始猛跳,头开始发晕,那根箭头也忽然变得模糊。
我隐约感觉到就在面前的门,这个包厢的门被谁给打开了。
“哇...世人犹怨天不仁......”从门口传来,一个刚刚好像听过的女声。
紧接着是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
啊。
尽管一言不发,可从喘息都能听得出,更不要说那独特的香氛了。
也许是再度感受到她的怀抱,原本强打着的精神,和上次一样迅速放松了下来。
我终于不再挣扎,顺从地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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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世人犹怨天不仁......”白色短发的少女表情戏谑,站在包厢的门口捂着鼻子摇头。
她内衬宽衣大带,外面套着扯掉袖子的风衣,脖子上有条几乎绕了一整圈的伤疤,左手腕上有一条长虫般蜿蜒的伤口,右手腕处缠着的绷带解开一半,已经有干涸的血块相互粘连。
“诶,没想到这么巧...”她用余光瞟向身旁的金发女士。
金发的女士一言不发,只默默地走到姑娘的身边,地上的血迹、脏污像是有灵性般,自动撤离她的身边,不沾染她。
她上前撑住快要倒在地上的女孩,把她抱了起来,转身离开。
而白发少女——死之贤者也为金发女士让开路。
“你姑娘没沾我的血,那她的‘品德’又是何来呢?”
“......”
“...诶呀,果然尧舜以后天下的圣人就没了法度,宗族之亲,世袭罔替啊。”
“......我听说贤者无所偏爱,没有好恶之分,既然如此,又何必伤古伤今?”
“咥其笑矣,你如今正有所偏爱......同为贤者,又何必来指责我。”
金发女士不再反驳,她背着晕着的姑娘离去,死之贤者歪着头看她们的背影,一边缠紧了右腕的绷带。
“可真温馨啊。”

(8)
感冒一直是一件要命的事,春秋换季,暖气供应不上,秋风凛冽的时候,我们还穿着短袖。而要命的远不只是头昏脑涨、四肢乏力,还有周围人变化的态度。
没能力在欺负自己的人手里保护自己,给喂药的老师那尖锐的眼神,周围人都在看着我,“为什么要感冒?”好像在这样质问着我。疲惫的身体拖垮了我的心灵,唯独此时如此难过。
稻壳枕头枕在颈下散发着霉味,似铁一样僵硬,浑身发冷发颤,后背又似烧红的铁一样炽热。
这些时候,我的眼前会出现幻觉,欺骗自己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幻觉。孤儿院每年都会有人因为大大小小的病死亡,而我想的是“活下去”。
只要陪伴就好了,那是一个模糊的身影,高大、温暖、体贴,包容我的一切。我会想象,她在我饥饿的时候为我准备温热的饭食,会在我悲伤的时候对我柔声细语,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寸步不离......
“小雨...”我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呢喃,唤着我的乳名。
“小涵...?”
我被从虚弱的想象里拉出,眼前只有急得满眼泪水的小涵,她把她的被子抱来,和我一起盖,在被窝里抱紧我,她的身体很柔软,很温暖。
“谢谢你,小涵...”我摸摸她的头,她更用力地抱紧我。
“感冒一定会好的......拍拍背,没有病...”
“嗯...拍拍背,没有病。”
无数个难熬的深夜,我和她相拥入眠。
我保护着她,免受欺凌。
她治愈着我,使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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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涵......!”
我失声,可眼前只有陌生的天花板。
熟悉而安心的香味从被子里飘散而出,棚顶上装着的是我没见过的灯。右侧是阳台,深蓝色的窗帘紧紧遮蔽,只有合缝处洒出一条阳光照在门上。左侧的门外传来煤气灶的烧火声,还有清脆的切菜声。
我迫切想要搞清楚状况,从床上翻身起来才发觉浑身酸痛,头脑也发胀,缓了一会,才回忆起之前在包厢里发生的事。
我赶忙摸了摸左侧脸颊。
对啊,昨天好奇怪,是因为这个...
我虽然摸不到,但我知道这里有一个突兀的黄色箭头。昨天最后突然奋起一股奇怪的力量...超能力?
开什么玩笑......
我环顾四周打量了一下这个陌生的房间,干净、整洁,没有异味,倒不如说,有一股熟悉的香氛……竟然是三面下床,床两侧各有一个床头柜,靠门的一侧还放了一个大衣柜......刚才盖的被竟然能铺满整张床,还很松软,枕头和ktv里的不一样,直觉告诉我是高级货。
枕头?
我这才发现,床上有两个枕头,另一个上面有些许熟悉的金色长发。
喂...不会吧......啊?
我的衣服也被换了,从员工服...换成了我没见过的,还挺合身的睡衣。
所以,
现在我在那位女士家,她把我带了回来。
...把觉醒了什么东西,还杀了人的我...带了回来?
先是感激,随之而来的是疑虑。
我起床站在房门前浑身僵硬,拉着门把的手微微颤抖。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照在脖子上,温暖的瘙痒。床头的电子时钟发出细微的滴答声。食材下锅的,“刺啦”的声音,随后叮的一声,抽油烟机的鼓风声。门缝飘来一些爆锅的葱香。
离开了痛恨多年的孤儿院,阴湿发霉的被褥,周转在市内各个网吧。第一次明白举目无亲的感受,没有户籍,因此只有黑工,时常有拖欠的情况发生。因为是女性,要面对生存以外的威胁。最近一次也就是昨天为止,还差点被卷入无可挽回的深渊。
我现在在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的家,虽然是女人,可这不属于我的睡衣却异常合身。
“......不能相信别人。”我小声对自己说。
随后全神贯注,摁下把手。
(9)
如果说这能力和“方向”有关的话,
我能感受到思想与箭头的联系,左侧的视野闪烁着淡淡的金光。
那就,让我加速。
打开门,面前是一道走廊。
左拐,跑到尽头后,左边传来电视声音,那里是客厅,而右侧传来搪瓷碗相互碰撞的清脆声音,那里是厨房。
将及腰的金色秀发束成马尾放在一侧,穿着围裙的女士,此刻端着锅向碗里倒着什么。
果然是她...
也许因为想象了“加速”的原因,在我眼里,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慢放。
对不起,女士,我不清楚你目的何在。
这样想着,我冲到她的面前,最起码先......
可忽然,原本看起来只是慢动作的女士变得完全静止。
“什么?”
锅里倒东西飞溅出来的液滴也停在半空。
我的四肢也随着僵住,这些几乎发生在一瞬间。
我拼命抬头,发现那女士正看着我,她的嘴唇动了下,像是在嘟囔什么,可过了好一阵后,我似乎才明确那内容。
“方物万物。”
——————“诶?”
我正坐在餐桌边,表层铺着塑料布,下面则是一层装饰用的塑料印花。还有一大碗热腾腾,散发着香气的、我没见过的,像是糊状的食物。碗底细心地用另一个垫子垫着。勺子和纸巾就放在旁边。
不对?!我刚刚不是?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刚刚女士所在的位置,那里只剩下一块抹布。
“这是疙瘩汤,我小时候生病,家里人就给我做这个,有营养,还爱饱......我还加了两个鸡蛋,趁热吃吧......姑娘。”
“啊??”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她就坐在我的对面。她平和温柔地笑着,刚刚我试图袭击就好像没发生过一样,反而让我不寒而栗。
刚刚那一瞬间,我确实听到了,
“方物万物是?”
“......姑娘,先吃饭吧。”
“......”
你不说我就不吃——我本想这样讲。
吃吗?
不吃吗?
刚刚在房间里就觉着这个味道很香,现在就放在面前。
我捂着饿的难受的肚子,艰难地抬起头。
“......我能信任你吗?”
她一下子流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深呼吸一口后,她的声音更加轻柔、温暖:
“嗯。”
啊,又是这种表情。在ktv的时候也是。
我想,让我如此触动的原因可能是让我想到了小涵,离开孤儿院后再没感受到这样的温暖。
还有,无法言说的,“妈妈”的感觉,我和这位萍水相逢的女士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亲缘关系,她看上去只比我大五岁左右,也许我只是过度缺少被谁关爱的经历。
至于何来的母亲的感觉……我不知道。
那我,吃了。
手有点发飘,勺子感觉无比沉重。
顺着碗边,舀起来稍微冷却了的糊状的食物。
“热热的。”
是热的,对,毫无疑问刚刚出锅的食物是热的。
可我好像没吃过这样的饭菜。
孤儿院里因为要做大锅饭,所以中午的饭菜都是早上就开始准备,做好之后打给我们。基本上,都是凉的发凝的食物。早上晚上更不用说了,食堂不开火,只吃花卷和咸菜,都是凉的。
发飘的手渐渐恢复了力气,拿勺子好像也没那么费劲了。
味道正好。
有咸味,也有香味。
“咕噜...咕噜咕噜......”
不知不觉,我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
已经顾不上所谓的形象,狼吞虎咽起来了。
这种场景,难道对于普通的家庭而言很常见吗。
我却莫名地……觉得幸福到头脑发昏。
“诶?”
桌子另一边的女士起身,拿着餐巾纸默默为我拭泪。
察觉到这一事实的我哽咽了一下,温度、口味适宜的疙瘩汤在喉咙里打转。
我放下勺子,彻底放肆地哭了起来。
我用以保护自己的心理防线会崩溃的......不过,已经崩溃过一次了,不再需要有什么顾虑了。
“......”
感受着女士在我头发上温柔的轻抚。
我一直以来都吃着凉掉的东西。
今天,这是我第一次,哭着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