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乡里奇谈】十一特别赛初审通过文《笨蛋一生》

2018-10-06 12:57 作者:乡里奇谈--狂奔の玉米  | 我要投稿

作者:TwT_Soul

笨蛋一生

我这一生对周遭的事物屁都不懂。一件事莫名其妙发生了,接着发生另一件,然后又有另一件,就这么一件又一件,大部分没什么道理可讲。

——佛洛斯特·甘

前言

写下这段文字前,我想告诉你们,这篇名中的“笨蛋”指的是琪露诺,而我自然不可能是琪露诺——她是不会写字的,我只是一个出于某种原因明晓了诸事往来的局外者。

你们大概都发现了,琪露诺有个大宝贝——一块石头,因为前些天发生之事实在惹眼,而关于这块石头呢,它本身并不重要,但我实在觉得有些必要,将由它引出的故事及其背后的历史统统坦露一遍,因为憋着实在使我难受。

这块石头呢,大约有成年男人双手合拳那么大,因此放到琪露诺手里就十分不稳当,这石头既不方,也不圆,是无规则的,长着一副铁灰色的吝啬鬼面孔,还有青春时期留下的坑坑洼洼——大概是因为嵌着许多其他的金属,也许将它熔铸了之后,便能得到金、银、铜、黄铁矿等矿物,这毫无疑问是河童重工的绝佳原料,但也不过是原料罢了,看不出其他优处。但琪露诺呢,却把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这从她日常的行为中均是可以看出来的——她用树懒式的环抱将那块石头搂着,嘴角时常挂着痴傻的口水,眼中泛着绿光,家长见了,都赶紧蒙住孩子的双眼,生怕被她传染——听说这种病是会通过眼神传染的哩!但他们自己却会以看猴儿般的眼神偷偷注视她。

琪露诺她自己是否知晓那种异样的眼神呢?这却是无从考证的,因为众所周知,琪露诺是一名笨蛋——并不只指妖精们的平均低智商,而是说,琪露诺她在妖精中亦是名毫无杂质的笨蛋,如果说普通妖精大致相当于八岁的人类崽子,那么琪露诺可能只有六岁,甚至五岁也说不定,这说法是因人而异的。

她也许看不懂那种眼神——看猴儿的人大多这么认为。

也许不在意那种眼神——就像人们不会细想猴儿为何挠屁股,只是觉得滑稽罢了,她可不像命莲寺的圣大师,就算飙摩的、染渐变色头发也是满含禅意的。

或者她已习惯了那种眼神——习惯总是可怕的,对吧?

但这样的笨蛋妖精,却偏偏是雾之湖附近妖精们的领袖,她是十足的好战派拥趸,整日领着手下们四处作恶,像游行似的宣扬“本小姐最强”的口号。最近的神隐都很愤怒人们对妖精嫉恶如仇的态度,因为他们偏爱妖精可爱的外表,村民们便回答,那是因为你们祖辈没被妖精害过哩!村民们很少对妖精友善,但对于琪露诺这样的祸患,村子里总有个习俗——她必然是有个蔑名的,仿佛这样叫就能使他们安心似的。而琪露诺呢,就被叫做⑨,没人知道此名究竟源自何处,但大家都暗自明白其中蕴含的意义——笨蛋,白痴,傻子。

这个别名渐渐演变成了“阿九”这样亲昵的称呼,有好事者特地将其告诉了琪露诺,谁知她竟脸红地痴痴一笑,道。

“咱还是不比阿求姐姐聪明的……”

这句话传开后,在人里掀起了一小阵风潮,成为了人们的饭后茶谈,毕竟,这“阿九”怎能与“阿求”联系起来?实在笑煞人也!

“咱还是不比何者如何”这样的句式也成了人们嘴角常挂的笑料,甚至还被编入了寺子屋的语文教材之中。更可笑的是,竟还有部分自诩聪慧的人为此动摇了对“琪露诺笨蛋论”的信念,转而讨论起“琪露诺阴谋论”。

——幸而,也不过是动摇罢了,笨蛋,永远还是笨蛋。

说这么多废话作甚呢?我是想告诉你们,这笨蛋琪露诺,本来她做出怎样的举动都是合乎常理的,但我们都知道,幻想乡总有一个人,她就是喜欢探寻合乎常理事情背后的不合理性,于是当她听说琪露诺的石头时,她果然兴奋非常了,她果然嘿嘿欢笑着抖着自己的羽翼出发了,瞬息间划破天空的云彩,瞬息间来到雾之湖,用胸前的河童相机偷拍了不少琪露诺流口水的照片,尔后刮起一场飓风,将她托举着的石头抢走。

她就是幻想乡的最速,编纂着幻想乡最风靡纪实杂志《文文新闻》的记者——射命丸文,因而理所当然的,直到她飞出了一里地,琪露诺才反应过来。

这时,我就不得不提起大约十几年前的那场异变了——春日飘雪的异变,那时退治异变的人类们,一路上可是顺便退治了不少妖怪,而她们第一个遇到的便是琪露诺,但你们都知道,琪露诺……她是个笨蛋,又弱得可怜,因此少女们就把她当做路边的杂鱼给收拾了。

但此刻射命丸文却觉得,那三位少女大概错了。

当她看到背后那根粗大的冰凌以远超自己的速度蹿出来的时候,吓得魂都飘了。

于是整整一个白天,幻想乡的人们都可以看见,有根一里多长的冰凌自雾之湖延伸到高空,冰凌的尽头是块硕大的冰球,里头冻着正作超人姿的射命丸文,只剩下一颗脑袋和一双手,露在外头,冻得鼻涕直抽,而琪露诺就坐在射命丸文的脑袋旁边,讲着自己的故事。

“咱接受采访,就把石头还给咱,说好了哦。”

“我还会骗你不成?请叫我清廉正直的射命丸文。”

这场史无前例的笑料——哦,采访记录,就是在这样情景下展开的。

鸦天狗抢劫冰之妖精无果,反被妖精冻住!

嘿,想想也挺带劲的不是吗?

笨蛋的一生!


 

鬼石

“就算你问咱,咱也只能说这就是块普通的石头呀。”

“那你总抱着它干嘛?”

“嗯……只是咱记得,咱曾经有一块和它很像的石头,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这块石头让咱回忆起它,但咱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琪露诺望着射命丸文怀中的那块石头,“说来也奇怪,从前的事有些记得很清楚,有些却怎么也想不起。”

“阿文,你还记得千年前的事吗?”琪露诺突然问。

千年前,射命丸文自然记得千年前的事情,从那时起她就已经居住在妖怪之山,她记得她才刚从卵中孵化出来不久,正到记事的年纪……那时,天狗村则正在修建中,妖怪之山的统治者也并不是她们,而是鬼。

“对啊,四大鬼王……咱认识她们,刚进入幻想乡,咱就认识了——那四个流氓。”

……

很多人以为妖精无根而生,是大自然的具现,理应是亘古便存在的生灵,但实际上在我记忆的最初,这整个幻想乡是只有我一只妖精的,我醒来时便躺在妖怪之山的山脚,不记得从前——或者说没有从前,亦没有未来——或者说不知如何展望未来。

无聊的我便从早到晚地躺在雾之湖旁——那时雾之湖很小,积不起雾,你应是知道的,现在的雾之湖是由九天瀑布汇入的,九天瀑布的源头你也当知道,那是风神之湖,是最近才和神社一起蹦出来的,所以那时的雾之湖,还只是个死水湖,我尝过,味道可咸了。

那时我就躺那儿,思考三个问题:我是谁?我自哪儿来?要到哪儿去?我听说人们管这叫哲学的终极思考,说得多么伟大似的。但我想,这哪有那么复杂?我只是想知道我是怎么诞生的,是在哪儿诞生的,或者说我家在哪儿,然后就是午饭要吃什么。

而那四头鬼就是在那时出现在我面前的。

“这就是新妖怪?”头上长着两只短角的鬼蹲着,用两只手戳我的脸,“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不过摸起来凉凉的,挺想养。”

“说别人笨蛋的人才是笨蛋!”我生气地拍掉她的手掌。

“很弱的样子。”脑门上插着根红长角的鬼看起来有点不耐烦,“干嘛把我们都叫出来?”

“因为听说是很奇特的妖怪,是从大自然中具现出来的?”角似乎能戳破天的鬼抱着剑,眼睛微眯,“说实话,挺想领教领教的,自然的道理。”

“会喝酒吗?”估计只能仰睡的矮个子鬼问。

我那时可不懂酒是什么,但总之,她们把我带走了,说有吃的——这自然是骗人的,因为她们吃的是人,喝的是酒,而这两样我都不沾。

这四头鬼,你应当能认出来,但我姑且还是为她们介绍一下,她们分别是华扇,勇仪,矜羯罗和萃香——这名字我喜欢吃。现在的人大多听说过四大鬼王的威名,却只认识勇仪和萃香,对于华扇和矜羯罗,要么不认识,要么就只是一知半解。

鬼这个词向来是吓人的,人类就喜欢在哄自个孩儿睡觉的时候如此恐吓他们——晚上不早睡,当心被鬼吃。因此你用凶狠残暴来描述她们倒也不错,并且我也时常恶骂她们,这不仅是因为她们常逼迫我做些我不愿的事,还因为她们为我做过我不愿她们做的事。

比如华扇,她的嗜好十分古怪——给我换装和理发,她这时嘴角总带着温和的笑意,因此我总觉得瘆人至极。她的衣裳有些是她自己裁的,有些则是她从人类手里抢来的……她似乎很羡慕人类裁衣的手艺,但我觉得她理发的手艺并不比那个差。而她换装,也不仅是给我换,还给她养的许多稀奇古怪的妖怪——鬼知道她为什么养那么多妖怪!为了换装这件事,我曾与她争论,说妖精的衣服是不能随便换的,那是大自然的馈赠!但听到这话,她好像生气极了,强行压住我,将我的衣服撕成碎条,使我不得不穿她的衣服——我倒不在意裸着身子,但我有点害怕那时鬼们看我的眼神。至于她为什么生气,我至今没懂。

再比如,矜羯罗她总来找我聊些我不爱吃的东西,聊“山鼠,咸煲,乌柿,嫩酱,胃肠,籽汁”,后来我发现那些吃的原来是“善说,现报,无时,能将,未尝,自知”,统称为“佛法”,但那时我听不懂,所以很反感。某一天,她问我“矜羯罗”的意思,我说不知道,于是她说是“慈悲”,又说“你懂了吗”,我受不了了,我到底该懂什么?于是我就骂她说,慈悲不会聊天,慈悲是会救人,你根本不慈悲!她愣住了,然后走了,再没来找我聊过天。

而萃香,她总逼我抱着她的大葫芦——那东西可重了,压得我喘不过气,里头装着被她称作“酒”的东西,怎么喝都喝不完。于是有一天,我想出了一个妙计,我来到妖怪之山的崖边,将葫芦倒竖着倒酒,我想总有一天能倒完的,我就无须再抱着它了。于是,我看见有些鸦天狗被酒水浇到,淋得羽翼黏着,骂骂咧咧地打着旋儿飞走了——因为她们不敢动我。我看见有些酒淌进河童住的山泉里头,不久后河童们就像死鱼似的翻着白眼浮上来,还口吐白沫。我还看见有些鬼在山脚下聚集起来,就为了抢那几滴最终飘到地面的酒液,失了鬼的威猛,像小丑一样蹦跳,厮杀……我倒了许久许久,那酒却怎么都倒不完。于是萃香坐到我的旁边,问我喝不喝酒,我暗想我若敢说不,她那对角可能把我戳个对穿儿……于是我便喝了一口——啊!那酒真冰,又真热,还好沉……我只喝了一口就醉得不省人事,但她好像从未醉过,又或者说从未醒过。

而勇仪,她向来是懒得搭理我的,但自从一天她喝过被我抱过的葫芦酒后,便也揪着我去抱她的酒盏,她倒是没什么奇怪的癖好,除了力量强得可怕外,与普通的鬼一般无二,喝酒、打架便是她至高的追求——但正是因此,她才最令我害怕,这粗犷的性格让她动手从未注意过轻重,就在某一次,她喝酒上头后便随手往我脑袋上一敲,于是我的脑袋便嵌进胸膛,当场去世了。不过这件事并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好几日后,我复活在了妖怪之山的某处,勇仪焦急地寻到了我,向我道歉,并向我保证“永远不会再伤害我,并永远不再让任何人伤害我”,你应该明白的,这可是鬼的诺言——就像她们常说的,鬼永远不会说谎,我可不会去纠结鬼是否谎报她不会说谎这件事,这实在没有意义,所以我便相信了。

而后来,鬼们的确遵守了这个诺言。

要说那件事全然是因我而起,我自然是不可能同意的,因为我当时总觉得毛骨悚然,像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注视着我——而我至今没察觉那是什么。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她们的暴行终于使我在妖怪之山待不下去了,我于是数次偷偷地溜逃出去,负责这业务的华扇自然又数次把我抓了回来,直到有一天,我逃跑后,遇到了一个人类,他自称能够帮助我逃离妖怪之山,我定然是欣喜若狂地答应了他的要求的。

人类将计划全部都告诉了我,因为他似乎笃定我会照做的,我也确实这么做了,因为我觉得这份信任我是不可辜负的。

人类说,按照计划我可能会死,我自然一点儿都不在意,因为妖精是不会真正死亡的。

人类说,我应该假装被他抓住,被刀架在喉口,尔后赶来抓我的华扇便会投鼠忌器,这时我应该呜咽着向她求救,说“救救咱,咱不想死”这种话,嘿,这真傻……你明白的,妖精是不会真正死亡的。

再接着,他会假装将我放开,而我则应该哭着朝着她的怀中跑去,尔后,他会一刀将我砍死——砍死我有什么意义呢?人类说这能激怒鬼,因为鬼是有很强的占有欲的,不能容忍自己的玩物被别人破坏——这话我实在不能太同意。

至此为止,我做得应该都是很完美的。

按计划,我应当马上会被砍死……但妖精是不会真正死亡的,还记着吗?

但你猜怎么着?

那刀便径直砍中另一只胳膊——我看见那只胳膊被齐肩斩断,喷出黑色的鬼雾……那么脆弱。她没有理会被斩落的右臂,直接用另一只手臂搂住我,带我逃回了妖怪之山,至此,她才终于倒下。

日后,我总怀疑那时挡在我面前的鬼究竟是不是那名叱咤风云的鬼王,但我总不可能记错那张脸吧?再不济,总不可能记错那温柔的瘆人的笑吧?我虽冰,可我不冷……有点冷?

后来,我才知道那名人类名叫“渡边纲”,他手中的刀名叫“髭切”,并因斩下了鬼王的一条手臂而又称“鬼切”,而这把刀,在那场战争中又不知斩了多少的鬼。

她们没有怪罪我,也许是因为她们从未这么想过——琪露诺背叛了。

于是她们把罪归咎到了狡诈的人类身上,接着鬼与人的战争就开始了——你们天狗应该也参战了,但总之,天狗的伤亡肯定远没有鬼来得多,因为人类不知从哪儿学会了退治鬼的办法,我猜这就是他们故意打响战争的底气。

我无法描述那场战争的细节,因为我始终被留在妖怪之山中,我太弱了。

我只记得那段时间勇仪的脾气更加暴躁了,也许是因为鬼是由她率领的,不过她还是时常来找我冰酒,但萃香渐渐不再来了,她独处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我时常望见她盘坐在山巅的——那是幻想乡离月亮最近的地方,她坐那儿对葫而饮,两只角上头悬着轮圆月,白晕细腻而皎洁,就和流水似的,总让我错以为月光将要滴进葫芦里。

妖怪之山变得越来越冷清,到处弥漫着令我不安的气息,我说不大清,大概是因为我看不懂他们的表情,为何要笑?为何要哭?又为何又哭又笑?

我还终日疑惑一件事,鬼吃人,所以人会想杀鬼,这是自然的规律,但人类挑起战争前是否想过,他们因战争而死的同胞会否要比鬼吃过的人类更多?他们为何而战,复仇?还是生存?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我总觉得,矜羯罗这些日子沉默不语,应当就是与我在思索同一难题,因此她才会提议与人类休战的。

矜羯罗的提议自然遭到了勇仪的强烈反对,因此她们俩吵了三天三夜,吵得一旁昏迷的华扇醒来了十一次,而萃香在一旁边喝酒边看华扇醒来了十一次,最后,她才答应了矜羯罗的要求,我也因此知晓,四大鬼王原来是有首的——即便她和我的大小差不多。

矜羯罗带着她的“慈悲”前往人类的国度,最终再没有回来。

我听说是人类假作答应了休战请求,却暗中埋伏强者,尔后在进行商议时将她乱刀砍死了,“毫无还手之力地”。

矜羯罗的尸首被挂在城墙上,贴着一张黄色的符纸,潦草地写着“人族不屈”四字——因为人类对外宣称,矜羯罗是来劝人类投降受俘的,当时自然无人怀疑,毕竟鬼来劝和,这本便是个笑话,即便是鬼,它们也只谈论这鬼王竟如此弱小的事情。

不过人类中有一名受人敬重的史家,将这段历史如实记录了下来,在某本书中写道“人类曾卑鄙地进行过鬼退治”,她就是御阿礼之子——因此我一直敬重她。

萃香说,矜羯罗一直是她们之中最不像鬼的鬼王,她很久不喝酒了——连自己的酒器也丢了,她也很久不打架了——瞧,她那天连剑都没带去。她只是不知从哪天起开始痴迷佛法,整日整夜地诵读那六词,逢人必念,逢人必问,如今她终于行了慈悲,而她最终确实证得了其中五词,只是差一份“现报”。

萃香将暴怒的勇仪拦下,宣布鬼族将迁入地底界生活——那时恰逢地狱简化改革,地底都市有所空余,她已与妖怪中的贤者达成了协议,将负责镇压地底的恶灵,她严令,禁止所有的鬼出入妖怪之山。

但那天晚上,我却在山顶看见她小小的身影被妖怪之山的阴影覆盖着,渐行渐远,我听到远处传来轰然的巨响,乱石从山隙震落,细碎地坠落,像是蕉叶上的雨点。

萃香亲自将人类的城郭踏毁了,她硬撑着身子将矜羯罗的尸首带回妖怪之山,焚化后,洒于山巅她常坐的那块山石上,又如以前一般喝起了葫里的酒,我问她要冰吗,她说,用不着了。

我并没有随着鬼族一起搬旧都,因为我觉得妖精在地狱是活不下去的——后来我发现这是错的,不过这是后话了——这次她们没再逼我。

与我一样未下地狱的还有华扇,她不知何时离开了,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已是千年后的现在,她给自己换了一套衣裳,将失去的右臂用绷带缠了起来,脑袋上的两只角也用布藏住了,她自称是“仙人”,只是左臂上的镣铐怎么都取不下来,而且爱养动物这一点也仍然没变,我见到她的第一眼,我便认出来了。

而人类,他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国邦之后,便流离失所了,最后只好在地上贤者的帮助下,又建了一座名为“人间之里”的小村子,以此度日。

至于萃香和勇仪现在如何,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的……勇仪还是老样子,苦于找不到人打架,萃香她最近好像老爱往博丽神社跑,本来我是不太理解的,直到有一天我望见现任的巫女飞过雾之湖的上空,我才发现——

她长得可真像矜羯罗啊。

月石

“这故事是真的?”

身后的声音把琪露诺吓了一跳,博丽巫女不知何时坐到了她们的后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和那个……矜什么罗很像?”

“灵梦你想吓死咱啊!”琪露诺气鼓了脸,“咱骗你们干吗?真的很像嘛。”

射命丸文扶着脑袋:“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听故事听得入了神,的确没注意到巫女的到来,而琪露诺……她是个笨蛋。

“哎呀,这不重要,故事还有继续的吗?”

“有吧?”琪露诺用了个奇怪的问句,“其实咱至今还是很奇怪,一只妖精,居然获得了四大鬼王的友谊——而这仅仅是因为,咱能冰酒。”

射命丸文正苦恼文花帖上的一片空白:“我可不觉得这只是因为你能冰酒……”

“是这样吗?”琪露诺歪了歪头,“但这次战争对咱也并不是毫无益处的——至少咱遇到了新的妖精,她叫露米娅。”

“露米娅?那不是食人妖怪吗?”

“嗯……不,就是妖精。”

……

鬼离开后,我便再次回归无聊的日子,整日以冻青蛙为乐——这也许是替鬼冰酒长久后遗下的症状吧,但玩着玩着也就腻了。这时,许是天意吧,好奇心忽然驱使着我去瞻望鬼人战争的余址,我于是来到那片平原,从茂密的森林走进荒芜的黑漠地,翻找着鬼的残肢,仰望在青空盘旋的秃鹫,我看见在漠地的地平有一线草色,于是走近那块杂草原,抚摸丰沃的鲜红土壤。我就是在这交界之处,发现了那个女孩,她静静站着,左手是鬼的天葬台,右手是人的土葬场。恍惚间,仿佛有厮杀的喧啸在耳边响起,鬼与人在她的身旁交梭,或赤膊,或握兵,鲜血与残肢胡乱地抛洒,蒙蔽着双眼,因此谁都没在意她这个小女孩,她只是任由鬼与人的洪流冲刷,不为所动。

因为她不是鬼,也不是人。

她和我一样,是妖精。

说实话,第一次与同族见面,我是既兴奋又有些怯意的,因此实在想不出什么漂亮的见面语,便只能干巴巴地问她:“咱叫琪露诺,你叫什么?”

她傻傻地回答:“露米娅。”

我又问:“咱是冰之妖精,你是什么妖精?”

她眼中升起一点光彩:“我是黑暗的妖精。”

我高兴地说:“咱以为世上只有咱一只妖精呢!”

这时,她笑了:“现在不是了。”

露米娅与我很不一样,她很强,这或许与她出生在战场有关,她说,黑暗不只在夜晚出没,其实,白日更甚。她有时会像这样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所以我明白露米娅懂得许多道理。她还让我知道了,妖精其实不是无根而生的,我们来于自然,但不只是自然,我们的内在是某种难以言明的东西,我问她“内在”是什么,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将双手张开,像是要拥抱周围的一切。

我想了想,然后同样张手,抱住了她。

露米娅愣住了,说:“你这个笨蛋。”

我说:“说别人笨蛋的人才是笨蛋!”

我们理所当然地开始一起生活,饮同一片花瓣上收集的晨露,盖同一棵蕨上借来的叶片,从同一个角度,观赏太阳的朝升暮落,月亮的阴晴圆缺。我带她来到妖怪之山,一边看着天狗扩建村子,一边给她讲那些残暴的鬼的故事,然后听她讲述道理,我们就这样共经四季兜转,看枝芽萌发,茁壮,憔悴,凋零——本应是这样的。

我没想到,即便鬼已经离开了,幻想乡也仍然无法忘却她们。

就如矜羯罗常说的,善恶皆有报,鬼的业数终究还是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不想描述我们当时的生活是如何艰苦与险恶,因为这实在没有意思,也没有意义,不过是死了又死——但肯定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就如我之前所说,露米娅是很强的,只是她再强也会有乏力的时候,而妖怪、或是强大的人类就总是揪紧了那一时刻,一拥而上。而露米娅总叫我先逃,我便逃到某个地方,像是树洞、矿坑或水底,我可以自豪地说,这整个幻想乡没有我没躲过的地方——你若不信,改日我们就玩一场捉迷藏,你是绝对找不着我的,

但无论我躲在哪儿,露米娅总能找到我,带着缭绕周身的黑雾,每当我听到树木被腐蚀的滋滋声时,我便该明白,是她回来了。而这样次数多了,我便问她为什么,她说这样凯旋会显得很酷,是我们应有的“反派”作势。但我其实在问她为什么要遮住自己的伤口。

露米娅也有一些自作聪明的时候,比如她以为用黑雾遮着,我就永远不会发现她受伤了,但她没发现,其实我一直在注视着她,那些於深的斑痕,或是凝结的暗块,或者故意飞着不落地的行为,还有时常木然的模样,我都一一看在眼里。

这世上的妖精只有我们俩,我们本无需向对方隐瞒任何事情的,这事也好,那事也罢。

我不知她经受了怎样的待遇,我也不能问她,而露米娅无论伤得多重,她都会静静修养身体,我总想,死了不就可以了吗?就不用遭受这样的痛苦了。我不能揭露她的痛处,所以只好换着花样暗示她,有一次,我在她回来时,假装慢慢融入自然,即将化成冰块碎裂安详地、毫无牵挂地死去的样子,就仿佛真的要永远消失了,为此我甚至无视了她的呼喊,哭泣……一切行为,最后才以恶作剧成功般的笑容向她邀功。

回应我的是一个巴掌。

那也是我第一次,唯一一次,最后一次见到她哭。

她啜泣着,却十分严厉地要我答应她,永远不会轻视自己的生命。

我答应了她。

我做得也许的确太过分了,才导致在一次躲藏后,我再没等到她回来,因此我只好自己去寻她,我这才发现,原来她在妖怪中已是骇人的存在,在她的震慑下,妖精之名在妖兽中甚至都已在不可招惹之列。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四处寻找她,我数次发现她的踪迹,但最终却只收获了像是被猛兽撕咬过的,妖与人的残肢,我来到人类的村庄,才知道恐慌早已在此蔓延开来,一个名为“食人妖怪”的传说正在幻想乡肆虐。

人类中的智者,说这是神怒降罚,于是他们举行了一场祭祀,将一名妖女捆在刑木上,架起干草,淋着脂油,用火把点燃,望以此平息神怒。

我厌恶火,因此没有靠近,但我远远地便发现,那妖女任由火焰攀燃,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些人类伏地参拜,却是神色平静——这可真是奇怪的场面,因为看起来,他们所参拜的神正是那名妖女。而他们的神正逐渐化为焦尸。

再见到露米娅时,是在雾之湖的湖畔。妖怪贤者率领着数不清的妖怪来到这里,我犹记着那晚庞大的圆月,映在湖中,像是整个湖都染上了月白,妖怪贤者对着湖中月的虚像使出了某种能力,月便凝固住了,仿佛一面明镜,妖怪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入镜中,消失不见。而那些妖怪中,便有露米娅。我冲上去想要拉住她,却被一层结界挡在了外头,我敲打着,全力喊着她的名字,我喊“露米娅,露米娅”,因为我害怕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但我错了,露米娅望着我,就像从前一样笑着——于是我放心了,她还是那个露米娅。

那就是后来被载入历史,名为“第一次月面战争”的事件。

一个月,三十天,我一直躺在雾之湖的岸边,瞅着老天,白天找月亮,晚上看月亮,盈亏圆缺——也许是我看得太久了,我从那之后,便开始无法理解你们对月的审美,因为我觉得它实在是丑,尽是坑坑洼洼的瘢痕,与一般的石头并无两样。我就那样赏着那块丑陋的石头,思考,露米娅她们究竟在月亮上干什么呢?月亮上比这里更有趣吗?是因为那里没有纷争吗?还是说那里有其他的妖精,露米娅去找她们了?

我等待她回到我的身旁,给我惊喜——不仅是因为当时我不知道那是战争,即便我知道,我依然会理所当然地这么想着,因为妖精是不会死的。

但当她再回到我身旁时,却已再睁不开眼,若不是那名为境界的东西,她早就消失了。

“她说一定要回来,所以我带她回来了。”妖怪贤者说。

人有时候会产生错觉,妖精也不例外。露米娅还在她的怀中时,我感觉她是那么娇小、轻若无骨,可当我抱住了她时,我却怎么都控制不住颤抖的双臂,直到最后一刻,我都在奢求她睁开眼,朝我顽皮地笑一笑——只有这一点,我希望她向我学学,我是肯定不会像她一样生气的。

但她最终还是在我的面前,崩散成了漫天的黑雾。

那一日,整个幻想乡都没有白天。

“越纯净,越容易染上污秽,记住这句话吧,冰之妖精。”妖怪贤者离开前说,“按照约定,我们将承认妖精之名。”

这挺奇怪的,就好像在说我以前不是妖精。

最近我知道了不少有关月都的事情,我甚至亲自去了月球一趟——就是上次红魔馆的火箭,红魔馆的妖精女仆,我偷偷混进去了……于是我发现月球上确有妖精,而且是地狱妖精——死了那么多妖怪,也难怪会诞生地狱妖精。我也知道了,那次战争幻想乡输了,输得非常彻底,但我感觉她并没有输,她已经得到了她所想要的东西。

露米娅死后,我应该是第三次进入了独自一人的生活,整日冻着青蛙,思考那个新的困惑我许久的问题,妖精究竟该怎么才算真正的死亡?我回想起露米娅所说的话,妖精都是有着所谓“内在”的,那我的“内在”究竟是什么呢?我想不通,于是被冻的青蛙越来越多了,我竟然因此发现一个道理,原来青蛙并不是被冻住就一定会死,我若将它们放入湖中解冻,大约三只被冻住的青蛙,只有一只会死。我便想,如果青蛙被多冻几次就会死,那我多死几次,是不是也能真正地死去?我便开始验证这个猜想。

那个约定……哦,你明白的,有些事记得很清楚,有些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不是逃避,只是我许下了承诺,但要我许下承诺的那个她已经不在了,我遵守承诺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第一次实验大张旗鼓地开始了,在我认为的那个最具纪念意义的地方——妖怪之山,我要从那儿跳下去。我倒不清楚我的实验是如何被流传出去的,总之来围观的有很多人,它们纷纷打赌下注,赌我究竟何时张开冰翼——要知道妖精是能飞的,所以我不怪它们把我跳崖自杀的计划看作是一场噱头。我只是爬上妖怪之山的山巅,俯瞰整个幻想乡,和山下黑压压的蚂蚁似的脑袋,尔后一跃而下,被失重团团包围。

过了五秒,我还沉浸在恐惧中颤抖,一阵低笑似有似无;又过了五秒,我开始享受冷意划破脸颊的痛楚,一阵哀叹隐隐约约;又是五秒,我将所有思虑统统忘却,一阵嘘声此起彼伏;还是五秒,我张开臂膀拥抱万物,耳中一阵捶胸顿足;再是五秒,我期盼着与大地的亲吻接触,近前一阵椎地号天;最后一瞬……

妹红说,我的残渣溅在她的脸上,身旁一阵轰然大笑。

不知怎么,无论是妖怪还是人类,他们中有些家伙认为我自杀的行为,是为了向某些不存在的人示威,他们研究了我的过去,知晓我曾是鬼退治战争的导火索,曾长年遭受人与妖的欺辱,还与第一次月面战争的烈士露米娅关系亲密……但总之怎么都不相信,我其实只是想搞清楚,妖精究竟怎么才算真正死去。

不过,随他们理解去吧,就算所有人都曲解我的行为,也与我无关——十分幸运的是,的确有一个人理解我,并且与我志同道合,她的名字是藤原妹红。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她就是那个曾经被人类绑在刑木上烧死的“妖女”,她幸运地拥有重生肢体的能力,因此无论死成什么样,都能复活。

我记不清我究竟死了多少次了,不过我想这世上应当不存在我们未尝过的死法,比如用绳子把石头绑在自己身上,再把石头沉入水底——可我发现我似乎不需要呼吸;或者跑到大妖怪的地盘大小解——主要是妹红在做,妖精没有这样的生理需求;或者用锋利的石片割破自己的手腕——但妹红她恢复得太快了,只好不断地割;或者……

妹红与我不太一样,她可以选择复活的地点,而我却总是复活在乱七八糟的地方。

有次我重生在一片竹林,附近有几座竹屋,我本想进去问路的,但好像有什么魔法挡着我不让进去,我便想,这屋子的主人定然不是什么好客的家伙,于是只好离开了。那片竹林又大又绕,单凭我自己定然是出不去的,因此我一直很感谢我遇到的那位长着兔耳的女孩。我问了她竹屋的事,但她说她不认识那里,不过倒是对那里很感兴趣,问了我几个问题后,便领着我出了竹林——你说如果所有人都像她一样慷慨,那该多好?

有次我重生在了一座荒芜的小庙里头,那时正值深夜,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我听到四周传来很恐怖的吼声,像是老虎在呼吸,吓坏我了。于是我悄悄地拿走庙里的一盏长得很奇怪的灯,赶紧逃走了——我挺喜欢那灯的,亮堂得很,我一直把它藏在我的冰之屋里,但最近它被人偷走了……

有次我重生在了一片荒田,那里的太阳说不出地烈,烈得我感觉都要融化了,我用尽全力才从空气中挤出一点水汽,做成冰凌给自己降温,赶紧跑路,我走了一路,冰水也滴了一路。我偶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远处居然蹲着名长发少女,正打着一柄纸伞,我又走了一段路,回头,她还在那儿,我便跑回去,好奇地问她在干嘛,她抬起伞给我看——那儿有一颗嫩芽,似乎刚从泥土中探出头来。

还有次我重生在了地底——那地方可真恐怖,烛光冷凄凄的,有人还故意在中央摆着个等人高的石像,周围环了好几座棺……那的确吓人,但你要知道,妖精的好奇心可都是很强的,于是我拼命地想把那几座棺撬开,瞧瞧里面有什么东西……可惜失败了。最后我只好自己钻回了地面——那里也是一片坟场,我管那儿叫做琪露诺坟场,不过后来那块地附近建了座寺庙,那片坟场就跟着寺庙改名了。

还有次……

如今这些地方都已事过境迁。

无论我复生在何处,我都会回到我死去的地方,而妹红便在那儿等着我,我总有一股恍惚,仿佛在那儿等待的人是我自己,而我则成为了露米娅。

有一天临死前,我问她:“你总这么死,不会痛吗?妖精可没有痛觉哦。”

她嗤笑了一声,用刺眼的目光盯着我,说:“痛算得上什么?倒是你……你还记得你忘了什么吗?”

我想了半天,没记起我忘了什么,所以我说:“你骗咱,咱什么都没忘。”

最终,那次实验我没得到任何成果,除了在幻想乡掀起了一阵向不存在的人示威的狂潮。

事实证明,当你做傻事的时候,最珍贵的是还有其他笨蛋陪你一起做傻事,当那个笨蛋不再傻了之后,你就再难燃起做傻事的念头了。

我什么都没得到,但妹红却终于在一次次的死亡中掌握了力量——她能够控制火焰了。我确信我犹记得她从掌中燃起火焰时的表情,但我没办法去描述,困惑?希望?愤怒?绝望?她问我,想不想试试看被烧死。我这才发现,我还从未以这样的方式死过……我本应欣然应允的,可我拒绝了,因为我第一次对死亡感到了恐惧——应该说,是对火焰感到了恐惧。

妹红离开了,我听说她回到了人类的村庄——那个曾将她辱为“妖女”,将她赶出去,害她成为妖怪的吃食的地方——帮助他们退治妖怪。

我第四次进入了孤身一人的状态,我这时才想起,我该有多久没回到雾之湖了?我完全不记得。但我仍踯躅着不敢回去,我究竟在犹豫着什么?害怕回忆起不愿回忆的过去吗?就在我陷入迷惘时,有个老人突然出现在了我身旁。

“孩子,你知道这里哪儿的樱花最美吗?”他询问我。

“妖怪之山吧。”我随意说道。

“你能带我去吗?”

我犹豫了,因为回到妖怪之山,就必然会经过雾之湖。

“好。”

我领着他,穿过丛密的森林,湍湍的流水,我感觉好像有什么蜻蜓似的飞虫从我耳边飞过,嗡嗡低语个不停,我拨开垂下的枝条,见到了波光粼粼的湖面,有个女孩正赤脚将涟漪点漾——我这才看清耳边的蜻蜓究竟是什么。

“孩子,有时死亡仅仅是为了再度开始。”老人声音渐远,“替老朽……向她道歉。”

我望着女孩,她也发现了我。

我问:“咱叫琪露诺,你叫什么?”

她答:“不知道呢。”

我问:“咱是冰之妖精,你是什么妖精?”

她答:“不知道呢。”

我说:“咱以为这世上又只有咱一只妖精了呢。”

她笑:“现在不是了。”

“你知道吗?曾经有人和咱说,咱们妖精并不是无根而生的哦,你知道你来自哪儿吗?”

女孩想了想。

尔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轻轻抱住了我。


 

碑石

 “大酱!大酱!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吗?”

“记得呀,那时候琪露诺酱就一直在说什么幽灵老爷爷呢。”大妖精坐在琪露诺的旁边。

“话说我挺好奇的,黑暗妖精死了,那现在这个露米娅……”博丽巫女思索了一番,“是因为那个食人妖怪的传说?”

“嗯……也许?咱也不清楚呀,只是某一天咱在森林中闲逛,她突然就出现了,全然忘记了咱,也不再是妖精了……不过咱挺喜欢现在的她的,比从前更像咱们妖精了。”

树林的某处突然响起了撞击声。

博丽巫女十分赞同:“是挺像的。”

“琪露诺酱,”大妖精突然抱怨说,“为什么以前都不告诉我这些故事呢……”

“嘛,因为懒得去记嘛。”琪露诺做了个鬼脸,举臂高呼,“咱们妖精从不拘泥于过去,只会勇往直前!”

射命丸文整理着笔记,吐槽道:“这可不像妖精会说的话……”

“妖精最强!”

“这就像了。”

“真的,咱们妖精可是个上进的种族!”

……

我们妖精的确是个上进的种族,这其中以我为甚。

这可不是什么自夸的话,因为在那之后,我便学会了思考些问题,我猜这就是所谓的“哲学”。而那时最焦灼我的便是,鬼与人之间为何要厮杀?人类与妖怪为何容不下我们妖精?妖怪贤者为何要发动月面战争?这三个谜题,我独自是无法解开的,但所幸我终于有了同伴——并得到了突破性的进展!

这三个繁琐的问题,本质就是一个——为什么会有纷争?

人与鬼,鬼与妖,妖与人……这实在是复杂,并且掺入越多的名字,就越复杂——我发现。似乎种族不同,就会存在纷争,哪怕是同一种族,其内也会存在纷争,但种族内部的纷争为什么就比种族间要轻?似乎人数越少,纷争就越少,曾经只有我一只妖精时,便不可能存在什么纷争,而有我与露米娅时,我们只曾吵过一架,而最近——你明白的,妖精间的战争。这又是为何呢?于是我便想,我们间究竟有什么不同,才导致了纷争?因为我们种族不同,长得不同,吃的不同,住的地方也不同吗?可同一种族,长得可以不同,吃的也可以不同,住的地方也不总是一样,那他们又为什么能和谐相处?

只有在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我才会怀疑,难道我真的是笨蛋,才会连这点道理都理不明白?我总是陷入诡异的逻辑漩涡,想清一个问题,探究出答案,但这个答案却又会延伸出更加复杂且难以论辩的新题,无限循环。

我逐渐明白,只靠思考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我应该观察其他种族,找出我们间的不同。人?妖?鬼?哦,说实话最好的对象是鬼族,但我当然选择了人类。我们妖精在相貌上与人类最接近,所以那是最方便的,我首先等了很久很久,等到人类已经忘记了冰之妖精的样貌,我便斩断了自己的冰翼,从华扇留下的衣裳里挑一件穿着——它们已经破败不堪,但这最好。

我趁着夜色溜进了人间之里,不是村头,而是村尾,我想也许老天都想搞清楚问题的答案,所以特意安排了一位老夫妇在此等候我。

我没走几步路,便发现一间木屋,昏光从窗隙中漏出,窗的另侧黑影晃晃地,我实在不知她是如何在漆黑的夜中发现我的,她只是把木门打开,望着我,心疼地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哎唷!这衣服……唉,孩子,受了不少苦吧?”

老妇人拄着木杖颤巍巍地走到我面前,用满是褶皱的手抚摸我的脑袋。

“可真冷啊,看给这孩子冻得……”她望向屋里的老伴,“老头子啊,咱们家虽然小,但住个孩子,还是不成问题的吧?”

老大爷看着我,有些不苟言笑,点头。

老夫妇从未问过我的来历,因此我也没向他们谈及大妖精替我杜撰的那套干巴巴的过往,我只是除了雾之湖外,终于又有了一个住处——一座小小的木屋,但有前庭,长满了杂草和野花,有后院,栽着一棵非常茁壮的树,我还有了一个“奶奶”,和一个“爷爷”。不知为何,爷爷不让我和奶奶随便出门,本来我很不满,因为我怕这儿偏僻的位置会干扰我执行观察人类的伟大任务,但意外的是,爷爷似乎名气不小,因此拜访者络绎不绝,我单靠趴在窗口看,就足以观察到许多了——于是我便不再抱怨。

爷爷是一名木匠,也是木雕师,屋里所有家具都是他雕制的,木椅、木床、木罐……因此整间屋子,都隐隐弥漫着木香。当然,这里还摆了许多栩栩如生的木雕,动物、人类、神明以及凶神恶煞的妖怪,每座木雕上都刻着不同的小字,像是曾经属于不同的人。

人们来拜访他,便是为了他这手艺。

爷爷的木雕在孩子中很流行,因此他们最爱来木屋附近玩耍,但大人似乎不太愿意让他们在这儿久留,尤其是夜晚,每到傍晚,大人们就会硬撵着他们的耳朵回家。

对于木雕,男孩和女孩的喜好不同。男孩子尤爱拿爷爷的木人打架,互相碰撞,嘴里一边喊着帅气的招式名,一边发出怪异的声响,一般是神明大战妖怪、或人类讨伐妖怪,最受欢迎的则是人类退治鬼的战争——通常人类会大获全胜,因此他们总在分配角色时大吵大闹。而女孩子们则喜欢爷爷做的木饰品,像是钗子、发夹或可动的木偶,她们会特地自己给木偶做衣服穿,几个女孩偶尔凑在一起,比拼谁的木偶漂亮。男孩子都很调皮,我见过有个男孩执意要用木偶打架,于是他抢走了女孩的木偶,在她面前表演小人大战木偶,但木偶的关节很脆弱,自然经不住几次碰撞,便碎成了许多块。女孩哭得很厉害,男孩则假装不屑,说“不就是一个木偶嘛”,但晚上我就见他偷偷拿着碎木偶来找爷爷,小心翼翼地问他修木偶要多少钱。爷爷少见地笑了,说不用钱,连夜帮男孩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木偶。

大人也会来木屋买木雕,中年人喜欢买些祈福的玩意儿,而少年人偏好精致的饰品。我记得有次来了一个少年,要爷爷帮他雕个木手镯,爷爷对木镯似乎十分重视,在手镯上纹了许多我看不懂的繁复花纹,说是雄鸡青蛙,或是龙凤麒麟,其实不太像,但我感觉比摆在木屋里的许多木雕都要精致。许多天后,少年带着一名少女来到木屋,他亲自将爷爷做的手镯替少女戴上,郑重地向她说着什么,少女哭了,又笑了。

爷爷最让我崇拜的是,他雕的那座等人大小的木雕。拜托他这件工作的是一位和他差不多年龄的老人,那天,爷爷反常地盯着后院的那棵树许久,才带着老人给的钱出门,几天后,屋子的前庭便多了许多木桩。尽善尽美是一件磨人的习惯,爷爷也有,因此那段时间屋子附近堆满了废料,并且爷爷雕木有个习惯,就是最后才刻脸,他管这叫“点睛”,脸未刻出,便难辨身份,一旦“点睛”,神形俱生。直到他“点睛”的那一天,我才知道,这块木,雕的就是那位老人。不过,最后来取木雕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一位老太太,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拿到了那么了不起的木雕,还要哭,还要骂那个老人呢?

我曾想和他们聊聊,但大人看见我趴在窗口招手,总会露出诡怪的表情,而老人的视力可能不太好,他们能听见我的声音,却看不见我,只偶尔有小孩好奇地靠近,但没等我们说上话,他们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惧怕地跑开了。

数度春秋,寒冬再临,爷爷点燃了壁炉,火焰依旧垂危,但我还是将屁股挪得离它远了些。奶奶卧床已有很长时间了,自从我来了后,奶奶的身体便在日渐恶化,她开始不断地咳嗽,渐渐四肢僵硬,难以行动,皮肤上生出红斑,昏睡的时间也愈加漫长,爷爷像是预兆到了什么,也不再接木雕的活儿,一直坐在床旁陪着她。我其实一直听不太懂奶奶所说的话,我与她聊些事情,她也仿佛听不着似的,自顾自低语,慈笑着像是还有其他人在场,而如今她说话愈加语无伦次,但爷爷总是握着她的手,不住地点头,应声,望着她浑浊的眼睛,似是真的听懂了——我大概又多了个难题。

“我该去找大夫了。”

有一天,爷爷对我说,屋外白雪茫茫。

“和奶奶多说些话吧。”

我看着他走进漫天飞雪之中,身影渐渐被白色吞噬。奶奶躺在床上,双目涣散,我不知该和她讲些什么,于是便聊起这几年我在木屋里吃过的粗茶淡饭,不小心弄倒而磕断指头的木雕,和我偷拿爷爷的弧刀和废木料雕刻的那几座四不像……又给她讲那个打碎过女孩木偶的男孩,来给少女买手镯的少年,定做自己的木雕送给老伴的老人……我想起了很多事情,突然,我觉得是时候将那个困扰我许久的难题问出来了。

“奶奶,为什么会有纷争?”

我本不指望她回答,但她的双眼却突然恢复了神彩。

“那不是纷争,孩子。”她望着我笑,“我管那叫恶作剧。”

“每个人都喜欢恶作剧,无论是小孩,少年,还是老人……或是你爷爷。”

“人们喜欢恶作剧,那她们为什么哭?”我问。

“那不只是哭。”奶奶回答。

我问了奶奶许多问题,直到她的嘴唇哆嗦着,开始讲一些毫无意义的低语,突然,她直勾勾地望向了木门——那扇紧闭着的木门,说了一句话。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哎唷……”

她双眼的焦点永远停留在了那里。

雪在天亮之前,就已经停了,我又等了一段时间,才推门而出。

澄净天空的东方,太阳缓缓升起,屋檐上已有雪在融化,滴落,在我身旁再次凝为冰雪,我将其化作翅膀,离开了这间长久未曾迈出的木屋。

我看见了已经浑身僵硬的爷爷,渐渐有人围到他的身旁,谈论他为何会冻死在自己家的附近,又谈论他死时为何面带微笑。

后来再回到那里时,我发现那里已被改造成了墓地,一颗茁壮的树仍伫立着,十分惹眼,我走了一圈,在墓碑上找到了一些熟悉但看不懂的字,尔后来到树前,它的两旁是爷爷与奶奶的墓碑,但我更在意的却是它们中间的一块小墓碑,我在这块墓碑前躺了一会儿,然后扇着冰翼离开了,毕竟,这块墓碑并不是为我而立的。

其实我觉得挺有趣的,谁又能想到,木匠的住处,最终会立满石碑呢?

我曾于人里的上空踯躅,思索是否要再启一轮观察计划,但最终放弃了,因为我已经明白妖精与人类并非是无法相处的,这便足以,而关键点则就是奶奶所说的“恶作剧”。于是我回到雾之湖,召集所有妖精,又开展了一次历时弥久的实验,我将我的所见所闻讲述给她们,将“恶作剧”的真正含义告诉她们,我从未奢望有一天,我们与其他种族之间毫无偏见,只是希望妖精们从此有一个生活的目标,而不像我一样荒废时日,甚至以寻死为乐。

就如我所说的,咱们妖精确实是个上进的种族,时至今日,她们即便全然忘了我的初衷,但仍记得将这实验不断做下去,也许有一天,人类真的会明白我们的心意呢?


 

熔石

冰凌上的人,则早已围满了一圈,兴致勃勃地听着琪露诺的故事,依我之见,他们其实并未多么感兴趣于幻想乡的历史,大多只是惊奇于冰之妖精悠久的过去罢了,他们自从来到幻想乡,便知晓冰之妖精的存在,但从未在意过她,因为她实在太弱了,又是个笨蛋。

琪露诺的故事其实已经接近尾声,但只有身为记者的射命丸文明白,有开头和结尾只是故事罢了,而她采访的并不是故事,而是人生。

射命丸问她:“你说这块石头,是从天而降……最后砸中了你的脑袋?”

“是啊。”琪露诺歪了歪头,“怎么了?”

射命丸文沉吟了会儿,狡黠地笑了笑,一股诡异的凝滞感悄然散开,不过他们马上就都明白了,这是因为,四周的风突然都停止了流动——又骤然加速!

咔擦——

裂痕在冰面纵横,骤然间,冰屑飞散,白雾之中一团黑影瞬息便掠向远方。

“你说话不算数!”

反应不及的琪露诺生气地喊着,向她追去。

说来也奇怪,那天她们俩一逃一追,飞遍了整个幻想乡,对于这点想必你也是有所察觉的,先不论琪露诺这个笨蛋为何没有迷路,就射命丸文竟然没将她甩掉这一点,就足以深究一番,更不用说,她还不时停下来,装作喘息的样子——这般做戏,有谁看不出来?

哦,的确是有人看不出来的。

“你给我站住!”琪露诺一边飞,一边丢冰凌。

但这次射命丸文有了防心,再加上远离了雾之湖,琪露诺是再不可能捉住她了。

“笨蛋才追不上我——”射命丸文回头吐了个舌。

天上的白云,将她们追逃的行径完全记录了下来。

妖怪之森,她们从上空掠过,有个黑白的魔法使骑着扫帚从林中升起,想追上她们,大呼小叫的,结果被一颗突然蹿出来的黑球砸着,双双落在了后头。

太阳花田,她们远远地便瞅见了,从边上小心翼翼地绕过,田中有少女打着阳伞,就像葵花向着太阳一样,注视着她们越行越远。

迷途竹林,她们听见那里有激烈的叫骂声,接着便是绚烂的彩芒与皎阳般的烈火,琪露诺绕开了,但发现射命丸文又出现在了自己的前方。

香霖堂,她们路经这里时,被突然冒出来的白发女仆吓了一跳,琪露诺请她抓住那个强盗,女仆瞬移到了射命丸文的身旁,然后离去了。

博丽神社,博丽巫女居然先她们一步回到了这里,正与伊吹萃香聊着什么,琪露诺只隐隐听到了“星幽”之类的词,并没有在意。

雾之湖,她们又回到了这里,她发现妖精们聚集了起来,正试图把那根一里长的冰凌雕刻成一根朝天竖着的中指,主持工程的是全乡唯一去过外界的付丧神。

她们穿过一片树海、一座溪谷,顺着九天瀑布向上,躲过池中的大蛤蟆,惊醒了正在修行的茨华仙,在守矢神社神明的注视下,停在了风神之湖的上空,射命丸文张开了双臂,向琪露诺展示这整个湖。

“琪露诺,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风神之湖?”琪露诺不太明白。

“对,但不太准确。”射命丸文又狡黠地笑了起来,“听你讲了那么多,我这里倒也有一个小故事,愿意听吗?”

那确实是一个很短的故事,讲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富士山上住着的一对神明姐妹。

这对姐妹,妹妹叫做木花咲耶姬,姐姐叫做石长姬。有一天,木花咲耶姬听说了一座名为八岳的高山,她不屑于八岳的高山之名,认为自己居住的富士山才是真正的顶峰,便比较了富士山和八岳的高度,然而,她却发现更高的竟然是她所不屑的八岳,愤怒的她立刻将八岳削掉了一部分,山峰崩塌,致使生灵涂炭,得知此事的石长姬对这样的妹妹感到气愤,与她大吵了一架,从此离开富士山移居到了八岳上。

移居于八岳的石长姬,每想到遭受劫难的生灵,便会伤心地流下眼泪。

“而她的泪,落在地面,便化为了诹访湖,又是不知多久……那片湖,诞生了一只妖精。”

射命丸文望着呆愣的琪露诺,轻笑,来到她面前,将石头递到她的手中。

“石头,还要吗?”

或许是它太大了吧,琪露诺没拿稳,石头从她手中滑落,坠入湖中,发出了扑通的声响,像是毫笔水墨一般,轻按宣纸,水波缓缓地漾开,荡至琪露诺的足下,流声微微,将她的思维携遐而去,至峰上暮日,被昏晃的微光笼罩,又添暖意一抹,洒于湖面,被波澜逐渐浸没,慵懒,模糊。

一些片段忽然闪现。

她望向山顶的那轮暮日,很久很久以前,她曾见过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坠下;她联想到夜晚的圆月,似乎曾有这么一位女子,披着长绢,缓缓地飞向太空;那圆月映在湖里,可她感觉脚下的这片湖,它曾经应该旷阔无边,因为她见过有两位神明在湖上大战,山哭海啸;恍惚间,她又似乎看见这湖上升起一座宏伟的光船,船头站着一名少女,看不清样貌;她又回忆起,似乎在哪儿,她曾见过有人做出与这少女相似的姿势,又有一人,从高耸的山崖坠落,带着许多细碎的石头……

那些石头化作耸天的巨峰,轰然巨响,滑落而下……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些根植在她灵魂中的记忆,藏匿于那滴眼泪中的悲伤……

她那时感到实在有些累了,于是她爬上那座山的山顶,太长太长时间……

她躺在了那座山的山口,望着蓝天陷入沉睡,因为她总想尝试些不一样的东西。

于是熔岩喷发,将她淹没,很久很久之后,再醒来时,她已来到了幻想乡,她忘了自己来自哪里,该到何处,但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她是冰之妖精,叫做琪露诺。

琪露诺饿了,她想吃东西。

于是,有四只鬼来到了她的面前。

“你早就找到家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还记得吗?”射命丸文笑着,她的目光从风神之湖眺望至远方的雾之湖,“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琪露诺呆呆地望着那片湖,长达一里的冰手臂,正竖着中指。

“回家啦,笨蛋!”射命丸文用手弹了下她的脑门,“想什么呢?”

“都说了,我不是……”

琪露诺的脸缓缓红了,她那十分不灵光的脑瓜里闪过她方才所见的许多。

她嗫嚅着。

“笨蛋……”

 

 

 

 

 

加分项:爆裂无声,善终,疯狂的石头,惊天大劫案,危险的实验。

 



【乡里奇谈】十一特别赛初审通过文《笨蛋一生》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