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鸟不曾见过月亮》其二

2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守门的刘老汉正埋头啃着冒热气的烧饼，胡须上还沾着饼渣子。他见乃琳走了过来，用袖子擦了擦嘴，笑着朝乃琳点了点头，“你有一封信。” 信？ 乃琳有些错愕，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交过笔友之类的，也就是上星期她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给一家青春文学杂志投递了自己写的小说，可哪有新人投稿一次性就通过的。 “我的信？”乃琳又问了一遍。 这回轮到刘老汉发懵了，“啊？是啊，我记得是写的乃琳收来着。” 乃琳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像只小蜂鸟，小心翼翼地飞过门卫室，钻入小区的快递点里。 这里说是快递点，其实也就是一个幽暗狭小的杂物间，只不过刘老汉一直抱怨每次快递都往门卫室里塞，这间一直闲置的杂物间才派上用场。但由于位置偏远，再加上小区实际上的工作人员只有腿脚不利索的门卫一个人，所以疏于打扫，屋内的空气中时常充斥着可见的灰尘。 乃琳捂住口鼻推开门，快步走向存放信件的储物柜，从一堆推销广告中翻出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封信。 收信人的确是自己，不过寄信人的名字却不是想象中的编辑部署名，那一行写着月亮两个字，字迹清秀。 笔名？信封也看着比较高级，不像是骗人的。 乃琳没有着急拆开，她打算回去再看，就像把草莓蛋糕的草莓留到最后再吃一样。不过心中的窃喜却早已漫溢出来，不管这是不是骗局，至少自己的希冀得到了回应。 乃琳的朋友很少，在乡镇中学结识的伙伴大多数都出省打工，渺无音信，而她始终无法融入槐一中的同班同学，在这里大家讨论的话题永远围绕着明星，穿搭，或者是谁谁谁的八卦，大多数的内容乃琳都听不太懂，只好窝在教室的角落里埋头写题，或者是写着无人问津的小说，即便同学们无意孤立她。 成绩好，沉默寡言，这是某次同学互评中乃琳收到的最多的两个评价。 她感觉到自己身上有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屏障，将她与世界分割开来，只有当教室里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笔在卷子上沙沙作响的时刻，她才会觉得自己属于这里，而非一个局外人。可学习并非世界的全部，它在复杂的同时保有自己独特的运行逻辑，朝前挪动着，缓慢却碾碎一切。 所以乃琳躲进了自己编织的世界里。 “妈，我回来了。”乃琳将门关紧，顺手将书包挂在座椅把上，她鼻子抽动，并未闻见浓烈的酒气，看来自己的酒鬼父亲还未回家。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迟？学校有事情吗？”厨房传来的女声问道。 “今天…有个同学让我教她做题，讲得久一点。”乃琳不着痕迹地撒了一个谎，她不打算把考前焦虑这件事告诉妈妈，自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她就不再跟家人倾诉自己生活中遇到的任何不快了。 学习的压力，人际关系问题，少女的心烦意乱等等，很多事情妈妈都很难帮上忙，而大多时候只会让糟糕的情绪传染，让她自己也彻夜难眠，做好多关于自己宝贝女儿乃琳的噩梦。 “辛苦啦我的宝贝，多吃点。”乃晓秋从厨房缓步走出来，将盛满茄饼的盘子摆在乃琳面前。 她揉了揉乃琳的脑袋，笑着说：“吃吧，不然快凉了。” “好～”乃琳轻轻答应了一声，端起碗开始享用妈妈的厨艺。 其实她是不太饿的，再加上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刻意保持身材的缘故，并没有什么胃口。但是每次妈妈做饭，乃琳都会认认真真地全部吃完，她喜欢妈妈看自己吃饭时候满足的表情，很漂亮。 “最近学习压力大吗？是不是要分班考试了呀？”乃晓秋问道。 “嗯…下周就考，学习嘛还好吧。”乃琳说完心虚地刨了口饭。 乃晓秋摆摆手，宽慰道：“妈妈相信你，尽自己的全力就好了，而且你中考成绩那么好，一定没问题的。” 还是不一样的。乃琳在心底悄悄嘀咕，到了高中以后她能够明显感觉到知识点难度和广度的攀升，尤其是数学这门她不擅长的学科。说到底，她对即将到来的分班考试心里没把握，毕竟这是在槐城一中，整个西南地区都排得上号的学校。 但她没有把心底话说出来，“知道了，妈，我会好好学习的，快一起吃吧。” 乃晓秋有些欣慰地笑了，“越来越懂事了，但妈妈还得去工作，吃不完的就放进冰箱里。” 于是房间又只剩乃琳一个人，这是她家的常态，不过乃琳还是很愿意待在没有酒鬼父亲在的家，至少不会有父母的吵架声。 她又刨了口饭，回味妈妈刚刚说的话。 嗯，懂事，这是乃琳从小到大听到过最多的字眼，童年记忆里那群面容模糊不清的人影嘴巴总在噙动，脸色各异，嘴里的话却出奇的一致：“乃琳，你要懂事。”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个词语的含义，在孩童耳里懂事与吃饭睡觉的意思是差不多的，所以乃琳小孩总是笑着点头答应。后来她长大了，如同约定的那般懂事着长大，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老师经常表扬，拿了一堆证书，也不跟同学发生矛盾，不跟父母吵架，安安静静的，像块死去的石头，那种家长们都会喜欢的，没有叛逆期的小石头。 但懂事的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读书，为什么要取得好成绩，如同她爷爷养的那头老黄牛，埋着头驮着沉重的铁犁往前走，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向前走。 乃琳在升学前曾听见酒鬼在抱怨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嘛，还不是要嫁人，浪费钱之类的话语，紧接着男声女声就是不眠不休的争吵，直到妈妈哭着抱着她说会供乃琳一直上到大学。 而随着被眼泪一同濡湿的，除了肩膀上的布料，还有乃琳想辍学打工的心。 人们总说读书就能过上更美好的生活，但乃琳觉得那种虚幻的美好距离她很远，而生活的窘迫和妈妈鬓角的白丝却触手可及。 但她能看见每次自己取得好成绩时，一脸苦相的妈妈难得会笑，笑得很开心。 所以乃琳也很开心。 过了一刻钟。 她将洗过的瓷碗洗干净，叠好放进木柜里，顺带着将厨房收拾打扫了一遍后才回到自己的寝室，准备享用自己的成功，也可能是失败，无论是哪者，都足以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几乎停滞。 乃琳在心底默默向神明祈祷，再深呼吸一口后，才缓缓打开信封。 乃琳， 第一，我想你可能记错地址了，《青春少女》的编辑部在隔壁，也就是槐树路738号，而槐树路737号是我爷爷的杂货铺。 第二，小说很好看，可以看看后续吗？     月亮寄。 乃琳表情有些复杂地放下了信纸，这并非骗局，也无关成功和失败，只是一封错误的信到了错误的人手中，神明在希冀和失落之间给她选择了一条全新却荒诞的路，好似一段古早小说的俗套桥段，不过唯一的区别在于，她不会爱上写回信的人。 不过这个“月亮”意外地对乃琳的小说感兴趣，这是第一次有人夸赞她，并且不带有任何的个人情感。 要写回信吗？她攒钱买下来的信纸并不太多，槐城的物价要比老家高得多，这洛阳纸贵的道理她是亲身体验了一番。 犹豫再三，乃琳还是动了笔。 月亮， 很抱歉弄错了地址，我一直以为编辑部就是槐树路737号来着，希望你不要介意突如其来的打扰，不过这篇小说已经结局了，如果可以的话要试试看我的其他小说吗？ 在落款的那一栏，乃琳为了表示对月亮的尊敬，也用了自己的笔名： 蜂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