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从哪里来？ta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个。

我很羡慕别的兽兽都有父母在自己身边陪伴，而ta却反复对我强调“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最可怕的是，他说的这句话是真的，我们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我常常会通门缝看ta在浴室里洗澡，ta的尾巴很长所以ta会花大量时间去打理自己的尾巴。ta的毛很软，很漂亮。花纹的样式很简单但很好看，从耳尖到爪尖都向外散发出一股神秘感。偶而ta会躺在浴室里发呆，有时会因为忘记带浴巾而大声叫嚷着“啼幕！帮我把浴巾拿来。”我就会匆忙离开门缝假装从房间赶来为ta递上浴巾。从浴室离开后，我会竭力让自己不去想ta在浴缸里的样子——真的！我一想起那个模样就感觉温暖和安心。但这样让我有一种罪恶感，我为自己对ta产生这种想法感到羞愧。

可……

……

啼幕我从来没对哪只兽这么上心阿。

二

当然，如果再这么发展下去，或许啼幕我真的会和ta发生些故事之外的故事。可一场大火，改变了这一切。

那一晚我把自己蒙在被窝里，脑袋里全是ta换衣服时的样子。我摁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竭力掩盖自己内心的冲动与成长期的懵懂——拜托！这件事每只兽都会经历的好吧！？只是那一晚我太着迷了，直到炎热感将我满身大汗地从被窝里逼出，我才发现我和ta共同的家已经在烈焰中雄雄燃烧。ta咆哮着踢开我反锁的房门，把我从被子里拉出背着已经吓傻了的我直冲楼下。可火实在是太大了，以ta的血肉之躯不可能带着一只已经与ta差不多大的兽离开。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ta做出了一个难以理解的行为：他抱着我缩到了浴室的墙角，但那时的浴室早已在火焰的炙烤下变得无比炙热。ta用双爪护着我我的头紧靠在浴室墙上，用上腿架着我不然我的身体接触地面，又将我紧紧抱着让我的身体在空气中的接触面积最小。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昏过去的，但当消防龙把我和ta从已经燃烧殆尽的家里抬上救护车，大家简直不敢相信我竟然还活着。医院检查的结果是我的左耳轻微烧伤，右爪轻度烧伤，精神受到严重惊吓。至于ta，在我从劫后余生中清醒过来后从当时的消防龙那里知道，为了把我和已经完全烧焦的ta分开，他们不得不用龙爪和随身刀将ta紧紧抱着我的部分砍下。

消防龙把我领到ta那里时，我看到的是一个盒子和盒子上面ta微微笑着的照片。

房子全烧掉了，ta没有给我留下一点遗产。银行里没有ta的存款，就连平时的消费记录也查无此兽。唯一能给我留下念想的除了装着ta的盒子，还有就是一颗莫名其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在我怀里抱着的龙蛋。后来警察认为ta是拐卖兽口的兽贩子，那颗蛋也是ta拐卖来的，可DNA鉴定显示我和那颗蛋存在相当亲密的血缘关系。

所以直到我找到工作之前，我一直带着这颗黑乎乎的龙蛋住在收容中心。

我知道一直想着ta是没有结果的，可我多么希望我在喊ta一声时ta能满怀欣喜地回答一句“诶，我在。”但这样的回应永远不会来了。

所以啼幕我给那只还没有出生的小龙起了个名字，叫作“应龙”。

三

应龙不知道老爹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一只毛茸茸的兽在怎么也不可能生下一只龙蛋吧？应龙每次向老爹问出这个问题都会迎来老爹的爪子“我说我是你老爹那就是！”看到老爹气势汹汹的样子，应龙也就不再去计较这里面的真真假假——说不定自己老爹是个风流兽？走私龙蛋贩卖兽口什么的太酷了！

应龙也不知道自己老爹的名字，打自己从蛋里出来老爹就让应龙管他叫老爹。

应龙对自己的身体很骄傲，作为一条纯正的火龙，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只消防龙去火场里解救遇难的兽。但老爹似乎对此很抵触，甚至有一回抱着一只盒子拿着刀子边比划边叫骂着要把应龙剁成一块一块塞盒子里。应龙对盒子里的东西很是好奇，于是有一回乘老爹不在打开了盒子，发现里面是一堆像碳一样的东西，并没有应龙想的老爹的风流照片。只是老爹回来后灵敏地察觉到应龙偷偷打开了盒子。那一顿痛扁阿……虽然那时应龙已经长到快三米五而老爹仅仅只有一米七八，但面对老爹的痛扁应龙只感到一种自然的恐惧。

应龙还发现老爹把自己的蛋壳收藏起来了。应龙问过其他的龙兽，他们父母的做法是在孩子孵出后将蛋壳磨粉放进酒里然龙孩子成年时喝。应龙把这事和老爹说，老爹只是轻轻敲了敲应龙的头说蛋壳等你长大后再给你。

应龙很抵触老爹在每年的某一天都像举行仪式一样买回来一个超大的蛋糕当作晚餐。应龙只想吃肉喝酒对这些甜甜的小东西不感兴趣，但老爹强迫他一定要吃一点不然就给他下长达一年的禁酒令。应龙知道老爹是说到做到的兽，只能含泪吃下自己并不喜欢的蛋糕。吃蛋糕的时候，老爹总是在发呆，好像这蛋糕有什么重要意义似的。

“老爹，你在想啥？”

“没什么，快吃蛋糕。”

四

应龙总算知道龙蛋壳为什么重要了。虽然老爹一辈子都没弄懂龙蛋壳的意义，但他替应龙保管了这份意义。

当然，如果早知道了解这份意义的代价，或许应龙会让这份意义成为自己成年时的酒被喝得一干二净。

那一天，造反军队浩浩荡荡开进应龙生活的城市，老爹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说他们是“半夜往其他兽屋顶上扔燃烧弹的老流氓”。从那天起，应龙就被老爹锁在家里，老爹自己则是清晨出门半夜回来，每次回来都显得疲惫不堪。战时的酒作为军备物资早就无法买到，但老爹还是会努力做到让应龙每周都能喝到上好的烈酒。应龙问老爹酒从哪来，老爹说：“喝你的去吧。”

那一晚，应龙被枪声和和扩音喇叭的声音吵醒，大街上在传来“掘墓者在那！击毙重重有赏！”子弹雨点般从窗户外倾泻而入，应龙翻身下床护着老爹放在房间里装着黑炭盒子和龙蛋壳的箱子。一直到清晨枪声才停歇，应龙宽厚的后背里埋下了数不清的弹片。这些不致命的伤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会反复折磨应龙，只要刮风下雨就会产生撕裂般疼痛。但应龙不在乎，他知道自己把老爹的东西守下来了。他知道老爹会为了这只箱子连命都能不要。

但应龙不知道，除了箱子，老爹为了他连命都能不要。

应龙不知道那个刺杀反军高官的“掘墓者”是不是老爹，但从那天晚上以后应龙就再也没见过老爹。守护的那个箱子里除了黝黑的龙蛋壳以为，原本放着黑盒子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襁褓，里面睡着一只小到应龙只敢用尾巴托起的小兽。小兽的尾巴很长，身上的毛色纯洁，没有过多繁华冗杂的花纹。

应龙注意到龙蛋壳内侧金色的文字，那是龙文，龙兽天生就能看懂而其他兽这需要学习数十年乃至上百年才能粗略辩识。龙文写着“如果你有孩子，尾巴很长，那就叫他蛋糕”。

就叫他“蛋糕”，应龙想，自己老爹一定会答应，那个“掘墓者”也是。

五

“啊呜！我要出去玩～”小兽可怜巴巴地望着面前读书的大红龙。

“不行，你今天的功课还没完成，完成之前哪都不能去。”大红龙没有抬头看小兽，只是用尾巴把一杯咖啡递到自己嘴边。

“啊呜啊呜！我就要嘛～龙叔坏！”

“坏也是为你好——现在竞争多激烈啊？你不读书怎么会有出路呢？”

“嗷呜……”小兽可怜巴巴地萎了下来，耳朵也因为沮丧趴着。大红龙看了他这个样子也坐不住了，自大这孩子一天天长大自己真的是对这孩子宠得不行。

行了，最后一次！大红龙心想，再宠一次就要严格对待了！

“蛋糕，走，今天带你出去玩——不过回来要补上漏掉的功课！”

“好诶！最喜欢龙叔啦！”小兽笑着冲上了大红龙的脊背，任由大红龙背着他从窗户一跃而下。

当然咯，他们可不是在做什么傻事。在一阵短暂的下降后，大红龙伸开双翼带着嗷嗷叫的小兽朝天空飞去，任由那个窗户离他们越来越远。穿过云层，太阳似乎就在不远的前方，小兽趴伏在大红龙身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小兽身下的大红龙微微一笑，孩子就是这样，对天空和星辰永远好奇，对未知的事物永远充满探知欲。

飞了不多时，大红龙带着小兽降临在一座剧院，这里正在上演着一部现代歌剧《掘墓者之夜》。这是小兽最喜欢的几个故事之一，他觉得里面的那个掘墓者好厉害，能以一己之力冲进坏兽的基地刺杀他们的头领，同时又觉得他的孩子好可怜，一觉醒来就没有了爸爸。

六

“蛋糕，喜欢这个故事吗？”

“喜欢！龙叔对我最好啦！”从剧院出来的两只兽在谈论着刚刚的故事。

“掘墓者好帅！就这么哗！嘿！呀！几下就把坏兽干趴了。以后我也要成为像掘墓者那样的英雄！”这只叫蛋糕的小兽比划着刚才歌剧里的表演动作，滔滔不绝地对着应龙讲着。

“就是这样啦！龙叔看完这个故事有什么想法吗？”蛋糕问。

“嗯……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希望蛋糕以后的孩子能叫作‘啼幕’。”

“阿？为什么呀？”蛋糕不解，不知道龙叔为什么现在和他这只小兽谈论孩子的问题。

“这个世界的演变就像一出巨大的歌剧，总需要有兽能够站出来高呼一声‘这一幕演太久了，换下一幕吧！’在舞台上，这些角色被叫作‘换幕的’，但我希望蛋糕以后的孩子能做类似的工作，也就是‘啼幕’。去让故事换幕，去让这个世界天翻地覆。”

“阿～好复杂的样子……”蛋糕低下头，显然已经懵了。

“好啦，不要多想。快上来吧，该回家了。”应龙低下身子邀请蛋糕爬上来。

“好诶！坐龙叔回家咯！”

一阵旋风平地而起，这里有三个名字直冲天空。

七

蛋糕从哪里来？龙叔从来没和蛋糕说过这个。

蛋糕并不羡慕其他的兽兽有父母在身边陪伴，蛋糕觉得有龙叔照顾自己就已经挺好了。龙叔不然蛋糕叫他爸爸，他让蛋糕叫他“龙叔”。这一开始可能不大理解，但渐渐地“龙叔”这个名称就已经变成“爸爸”的代名词成为蛋糕和应龙之间亲昵的称呼。

应龙经常会抱着蛋糕在浴室里洗澡。浴室里有一个超大的浴缸，可以坐下整个应龙和蛋糕！蛋糕要帮着应龙擦拭背后无法照顾到的地方，应龙也会帮着蛋糕打理身上的毛发和过长的尾巴。蛋糕觉得龙叔真的好棒！能够飞，还能带着他到处去玩。大半夜的时候蛋糕如果睡不着，就一定会摸到应龙床上，枕着应龙尾巴酣然入睡。在蛋糕眼里，无论自己怎么翻动龙叔身体龙叔都睡得死死地，但实际上从蛋糕离开自己的床开始应龙就已经醒了，这不过是一个成年兽宠溺一只小兽罢了。

蛋糕真的很喜欢应龙！会听应龙的一切嘱托！所以就像应龙说的那样，蛋糕会给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取名叫作“啼幕”。

这一切，就和这千百年来每一次的决定一模一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