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随笔: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腊月二十九,小除夕。
帮我齐整衣领时,我妈告诉我,按惯例,每年的这一天我们全家都会到外公家过年。
我说,哦。于是接过垃圾袋,跟着下了楼,上了车。
外公的家在一座六楼老房子的顶层,房子大概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在我上小学前,我们一家三口就住在这里,因此记忆深刻,至今还记得对面楼上叔叔种的葫芦,以及满墙的爬山虎。后来我们一家搬到城里去了,房子就都是外公在住了。
上了车,掏出手机。头埋了一会儿,有些晕,于是把手机放了回去。抬起头,车窗右侧正好闪过市里的一所学校。
许多年前,刚从小学升上初中的暑假,我就在这里度过衔接班的日子。当时衔接班生意火爆,一个班能有一百人,而收作业的却仅有两人,很不巧我便是其中之一。那些沉甸的作业本堆在一起,每次去搬,下面的都起了褶,甚至还有不少损坏的,因此这份愧疚一直嵌在记忆里,随着那栋教学楼的出现,也在我的脑海中闪回了。
左侧的江边,梅花已经粉了,我妈提醒我看。我说,不看。
但实际上我早已看到了。我家的楼顶上也种有梅花,每年花开的时候,总是会看到的。但自从上了大学后,我就很少上楼去,因此梅花总是与此前高中时的记忆缠绕的。于是想起最后高中上午最后一节体育课结束后,我和同学半披着外套从校门里出来,走进小区看到楼顶梅花盛开时的样子,于是想起和同学晚自习放学后路过街边烧烤的日子,于是想起大家在校门对面奶茶店自习的时光...
打住!
江边这条路上的梅树种得并不多,几棵闪过后便是一列常绿阔叶乔木,颜色不如梅花鲜艳,也因此让我得以看清树上挂好的彩灯,那是每年春节左右市里统一张挂上的。于是想起寒假里与前排的同学从市图书馆自习回来,在中央车站结灯的树下等车来的尬聊...
我把头扭到右边去了,这时我妈提醒我,左侧的梅花开了。
我说,不看。
右侧不久也飘来一座学校,那是我上高中前短暂衔接班所在的地方。
......
车过了桥,转过一处地方,这里以前似乎是个制作酱油的工厂,因为那时每天都有人在楼下叫卖这里产的酱油。此处大概是一处分界线,从这里往外,在以前就算是郊区了。小时候经常听到外婆说下午去城里炒股什么的,过了这里就算是进城了。于是我又开始思索起来,往前几十年,城市的边界又都在哪里呢?
想着想着,车突然一个右拐,偏离了我记忆中前往外公家那条径直的路。这时我妈又说起外公家楼下菜市场的事,顿时我脑子嗡的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外公早已搬家了。
外公搬家是什么时候呢?
那是一座与周围五六层楼建筑群极其不搭的,新修的电梯公寓,两年前我们一家曾经在外公搬家前来看过,因为周围都是低矮的建筑,故而从房间能够看到极远的地方,时而并列时而交错的火车轨道也都能看清。
啊,已经是两年前了。
我的记忆中,去外公家过年的回忆永远还是那座爬满爬山虎的六楼老房,那个小学前的我曾住的屋子,以及一盘放在我面前,我最爱吃的兔子、充满年味儿的香肠、外公自己做的豆浆。
等等。
突然我脑子又嗡的一下,这时我才想起,两年前,三年前,甚至更早以前,和外公一起过年时也早就不去那幢老房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城里的另外两处住所。
突然我想起来一句话——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车停了,我的身体跟着下了车,停车场很暗,但我的脑子还停在拐弯时从外面透来的阳光里。顿时我觉得路过的光线、周围的空气都刺痛起来,那是一个刚刚降生在这具身体中的灵魂与沉睡许久才醒来的灵魂之间的碰撞。
愣着干什么,走啊,我妈说。
哦,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