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原著精读笔记之《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卡尔·马克思 著)(四)

卡尔·马克思
Karl Marx
《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
原文:
向德国制度开火!一定要开火!这种制度虽然低于历史水平,低于任何批判,但依然是批判的对象,正像一个低于做人的水平的罪犯,依然是刽子手的对象一样。在同这种制度进行的斗争中,批判不是头脑的激情,它是激情的头脑。它不是解剖刀,它是武器。它的对象是自己的敌人,它不是要驳倒这个敌人,而是要消灭这个敌人。因为这种制度的精神已经被驳倒。这种制度本身不是值得重视的对象,而是既应当受到鄙视同时又已经受到鄙视的存在状态。对于这一对象,批判本身不用自己表明什么了,因为它对这一对象已经清清楚楚。批判已经不再是目的本身,而只是一种手段。它的主要情感是愤怒,它的主要工作是揭露。
在这段话中,马克思以冷峻而犀利的语言无情地向德国制度宣战,摆明自己的批判对象和批判立场。批判的对象就是德国制度,而批判的立场则是将德国制度看作自己的敌人,进行毫无保留的、不容退却的斗争,要通过彻底的揭露来实现消灭这一敌人的目的。因此,批判不能停留于“头脑的激情”,而是要将这种“激情”和“愤怒”化作锋利的武器,与批判的对象展开殊死的搏斗。
原文:
这是指描述各个社会领域相互施加的无形压力,描述普遍无所事事的沉闷情绪,描述既表现为自大又表现为自卑的狭隘性,而且要在政府制度的范围内加以描述,政府制度是靠维护一切卑劣事物为生的,它本身无非是以政府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卑劣事物。
这是一幅什么景象呵!社会无止境地继续分成各色人等,这些心胸狭窄、心地不良、粗鲁平庸之辈处于互相对立的状态,这些人正因为相互采取暧昧的猜疑的态度而被自己的统治者一律——虽然形式有所不同——视为特予恩准的存在物。甚至他们还必须承认和首肯自己之被支配、被统治、被占有全是上天的恩准!而另一方面,是那些统治者本人,他们的身价与他们的人数则成反比!
在这两段话中,马克思给出了“向德国制度开火”的第一个理由,即作为批判的“原本”的德国制度本身腐朽颓败,德国社会中暮气沉沉、迟滞不前。正如我们上一讲中讲到过的,反动与分裂并存下的德意志联邦依然固守封建专制的政治体制,封建贵族垄断政治和经济资源,社会阶层固化,阶层流动空间狭小,政府和统治者以维护自己的卑劣的专断权力和统治地位为生,整个社会的景象呈现出“普遍无所事事的沉闷情绪”和“既表现为自大又表现为自卑的狭隘性”。无怪乎海涅将这一时期的德国称为“冷若冰霜”的“木头老夫子”。
原文:
涉及这个内容的批判是搏斗式的批判;而在搏斗中,问题不在于敌人是否高尚,是否旗鼓相当,是否有趣,问题在于给敌人以打击。问题在于不让德国人有一时片刻去自欺欺人和俯首听命。应当让受现实压迫的人意识到压迫,从而使现实的压迫更加沉重;应当公开耻辱,从而使耻辱更加耻辱。应当把德国社会的每个领域作为德国社会的羞耻部分加以描述,应当对这些僵化了的关系唱一唱它们自己的曲调,迫使它们跳起舞来!为了激起人民的勇气,必须使他们对自己大吃一惊。这样才能实现德国人民的不可抗拒的要求,而各国人民的要求本身则是能使这些要求得到满足的决定性原因。
这里所指出的,是“向德国制度开火”的第二个理由,即通过对德国制度进行意识形态上的批判从而扫除人民的顺从心理和自欺心态,激发起人民共同反抗封建专制统治的集体自觉。在马克思的批判语境中,意识形态是由统治阶级出于维护自身阶级利益的主观诉求而自觉建构起来的、社会诸众自愿或无意识地接受与认同的意识幻象。在德意志官方意识形态的支配下,普通民众或是自欺欺人,或是俯首听命,这进一步阻碍了变革现实的可能性。因此,马克思认为,“应当让受现实压迫的人意识到压迫”,“应当公开耻辱”,从而使既有的压迫和耻辱附加上被压迫、受耻辱的心理负重,从而使人民感受到的压迫更重、耻辱加深,由此“激起人民的勇气”,提出自己“不可抗拒的要求”。
原文:
甚至对现代各国来说,这种反对德国现状的狭隘内容的斗争,也不会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德国现状是旧制度的公开的完成,而旧制度是现代国家的隐蔽的缺陷。对当代德国政治状况作斗争就是对现代各国的过去作斗争,而对过去的回忆依然困扰着这些国家。这些国家如果看到,在它们那里经历过自己的悲剧的旧制度,现在又作为德国的幽灵在演自己的喜剧,那是很有教益的。当旧制度还是有史以来就存在的世界权力,自由反而是个人突然产生的想法的时候,简言之,当旧制度本身还相信而且也必定相信自己的合理性的时候,它的历史是悲剧性的。当旧制度作为现存的世界制度同新生的世界进行斗争的时候,旧制度犯的是世界历史性的错误,而不是个人的错误。因而旧制度的灭亡也是悲剧性的。
相反,现代德国制度是时代错乱,它公然违反普遍承认的公理,它向全世界展示旧制度毫不中用;它只是想象自己有自信,并且要求世界也这样想象。如果它真的相信自己的本质,难道它还会用一个异己本质的假象来掩盖自己的本质,并且求助于伪善和诡辩吗?现代的旧制度不过是真正主角已经死去的那种世界制度的丑角。历史是认真的,经过许多阶段才把陈旧的形态送进坟墓。世界历史形态的最后一个阶段是它的喜剧。在埃斯库罗斯的《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中已经悲剧性地因伤致死的古希腊诸神,还要在琉善的《对话》中喜剧性地重死一次。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历史进程呢?这是为了人类能够愉快地同自己的过去诀别。我们现在为德国政治力量争取的也正是这样一个愉快的历史结局。
马克思在这里提出了“向德国制度开火”的第三个理由,即通过对德国现状的批判防止现代政治的悲剧性倒退。德国政治的现状就是“后革命”的现代国家的历史,它是旧制度的公开完成,是现代各国的难以摆脱的历史梦魇,它仍会在现代国家中借尸还魂、卷土重来,而现代各国无不受困于此。旧制度的梦魇之所以还会在现代国家的上空游荡,是因为建立在自由与理性等观念上的政治规划依然无法彻底根除旧制度的生存土壤,当这一土壤上再次生发出复辟的萌芽时,旧制度往往会重新获得自身的“合理性”。所以,马克思说:“当旧制度还是有史以来就存在的世界权力,自由反而是个人突然产生的想法的时候,简言之,当旧制度本身还相信而且也必定相信自己的合理性的时候,它的历史是悲剧性的。”“历史是认真的”,我们无法经由一次激烈的革命就一劳永逸地葬送旧制度,这只是一种天真而怠惰的幻想。相反,革命是曲折而反复的,往往会经历倒退,革命要“经过许多阶段才把陈旧的形态送进坟墓”。所不同的是,当旧制度再次降临现代世界时,它“不过是真正主角已经死去的那种世界制度的丑角”,在此演出一幕时代错乱的喜剧。人类为了能够“愉快地同自己的过去诀别”,不得不始终先行面对“过去”的复活与重生。
小结:在这几个段落中,马克思表明了要“向德国制度开火”的决绝态度,指出了批判的立场、态度、任务和目标。接下来,马克思从揭露德国政治现状、唤起民众自觉、防止现代政治的悲剧性倒退等三个方面陈述了一定要“向德国制度开火”的理由。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对德国制度的批判其根本视野不仅局限于德国政治领域,而是着眼于德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发展的整体进程。马克思将现实看作是历史和未来彼此扭结和缠斗的奇点,他所要表明的是,历史的进程并非是单向的时间性,而是掺杂了前进与倒退、革命与复辟的复数的时间向度。“历史是认真的”,我们应当对此有所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