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层楼
第七楼 白玉臣打开屋柜,里面零零散散的搁这几件破旧的衣服,柜面上洒满了灰尘,还有虫子再爬。柜镜破碎了一角,破碎的镜子如果玻璃散射光线一般,散射着白玉臣破碎的内心。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衣服上泡面的油渍清晰可见,蓬头垢面,他的头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洗了。指甲里面的灰如同黑土一般的不可挪移,一双断了一半的拖鞋在他脚上耷拉着,他只能贴着地面移动,而不能把脚抬起来。他苦笑了一下,对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没有唉声叹气,没有怨天尤人。不过是笑了一声。那不是笑给别人看的,不是为了讨好别人的笑。那是为了自己的笑。是天底下最干净,最纯洁的笑容。尽管他笑的那么难看。 “是时候了。”他这么想。 今天是国庆节。所有人都放假了。包括他自己。他打开了窗户,俯视着这个世界,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静下心来看这个世界。他居然也能俯视了!地上的蚂蚁三三两两,飞机、火车的吵闹声平时吵得他睡不着觉,但此时却是如此的悦耳。风声,他听的到,就连云彩移动的声音,仿佛也清晰可闻。空气也变得香甜了。他真真的第一次感受到,这是个一个充满自由,充满爱的世界。 白玉臣了无遗憾。闭上双眼,纵身一跃,仿佛只是一刹那之间——他从七楼跳了下去。 第六楼 白玉臣眨了眨眼,他惊讶于自己并没有立刻死去。他左看右看,发现自己正处于下降之中。但他周围的一切的活动却是如此的缓慢,时光如同涓涓细流一样在他们身边流淌。缓慢到他居然能看到自己楼下那一对小两口正在屋内吵架。这已经是日常,他们经常一块吵架。白玉臣回想起来这一对小两口是和他一同搬进石昌小区的。在那一天,白玉臣和自己曾经的爱人、如今他所在世界上最恨的人——沈云玲一起,将自己的行李一点点从一楼搬到六楼,就在这时候,认识到了他们。当时正值盛夏,白玉臣把最大的行李箱搬上楼以后,回去帮沈云玲那她所以要帮忙的东西。 “还是交给我吧。” 沈云玲嘴里喘着粗气。这位体态娇小,不爱化妆,透露出天然可爱的女人显然不具备干这种累活的能力。他把包裹递给白玉臣,深情的看着他,仿佛是在嘱托他,千万小心一点,别累着。 白玉臣不必多说,他是一个力气大,有能力,一米八五的东北大汉。但同时又兼具着儒家风气,内敛谨慎,凡事都不肯将就,无论干什么事情,他都老老实实的如干,一丝不苟。他扛起包裹,一步一步的迈上台阶,步伐的频率几乎没有改变过。沈云玲跟在她的后面,随时准备接住可能从楼梯滑倒的白玉臣,但似乎并没有这个必要。白玉臣坚实的臂膀令沈云玲对其能力坚信不疑,于是她只剩下陪她一同上楼这一个心思了。 自己家的东西都搬完了以后,白玉臣提议下楼吃个饭,以庆祝乔迁之喜。虽然这是租的房子。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了另一对想要呼哧呼哧上楼的情侣。这就是白玉臣眼前正在屋子里面吵架的这对情侣。那时候二人都很稚嫩,他们大学刚刚毕业,在搬东西的时候眼睛里面也只有对方。这让沈云玲非常羡慕。在那天吃饭的时候,她忍不住对白玉臣说:“你看看人家小情侣,真是令人羡慕。”白玉臣已经和沈云玲在一起四年了。他们在大学相识相知相熟,大学毕业后确认了关系。虽然相互之间的感情还很深厚,不过已经度过了新情侣之间相互腻歪的时光。白玉臣轻轻微笑以作为回应,脑中也不禁去回想刚毕业的时候二人是如何的甜蜜。 “可是要忙工作,最近领导重视我,我走不开。之前的房东突然把房子收回去,没办法只能在百忙之中请了半天假期,来搬东西…” “只有半天假期?你下午难道还要回去吗?”沈云玲的语气略显夸张。 “是的。”白玉臣的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回应了她。 沈云玲的双眼中满是失望的神色。她的嘴巴忍不住变成了倒过来的月牙。她把头转向了侧面,眼睛带着愤怒,坚决的盯着自动贩卖机里面的汽水——只要不是白玉臣那个大忙人,看哪里都行。白玉臣注意到她的举动,连忙好言相劝道:“云玲,待过了这段时间,我轻松一些了,再待你出去玩。如何?”沈云玲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她把头转了过来,但还是低着头,其实她内心已经变得开心了,她内心甚至在偷笑,但她尽量不让内心的笑表露出来,不然又会让这个男人嘲笑了。 “哼。我又不求你陪我玩。” 太阳底下的空气干燥无比。白玉臣打车回了公司。沈云玲的单位周末放假,这让她得以在工作的劳累之余喘息。不过同时也面临着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孤独。这种孤独在工作的时候还会被忙碌而冲散,可以当自己闲下来的时候,这种感觉犹如针刺一般扎向她的心,令她逃无可逃。 沈云玲并没有告诉白玉臣她心里的秘密。她在公司里面的顶头上司,对她有意思——这并不是空穴来风。那位顶头上司叫赵思南。他不止一次的表示,如果不是她的暗中操作,沈云玲早就被公司辞退了。那时候白玉臣并没有什么找到一个正经的工作,赵思南的话令沈云玲心中一惊,不过更多的是欢喜,她认为这是对她能力的赏识。直到有一次赵思南约她以工作的名义出去吃饭,沈云玲才如梦中惊醒一般。 那天,二人吃完饭,赵思南从裤兜里面从容不迫的掏出来一个暗红色的方形盒子。他优雅的按照电影里面的方式将之打开,里面不由分说的是一块闪闪发光大钻戒。沈云玲惊讶的合不拢嘴,她用手捂住嘴巴,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仿佛如表演出来的惊讶——从小到大,她哪里见到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喜欢吗?这是送给你的。” 沈云玲呆若木鸡,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的回复,过了一会才怔怔的摇摇头,露出惊恐的神色: “对不起,您的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一边说,一边缩回自己的手。 赵思南笑了笑,仿佛沈云玲的拒绝也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他装作失望的说: “也是。第一次与你吃饭,就送你这样的礼物,的确会让你感觉唐突吧。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 沈云玲心中不断嘀咕:慢慢来?什么意思?赵思南可是有家室的人。他的妻子我们都见过,是一位很有气质的长发美女。而且平日里他可是一直温文尔雅,一副老好人的形象。但是从平日里面就一直对我关爱有加,今天又对我说这种话,莫非......不会的不会的。我又在自作多情了。 “我喜欢你。我想要开始对你展开追求。”赵思南诚恳的说。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直抵沈云玲的内心。她立刻站起身来,对他说:“你喝醉了,我先回家了。”此时的沈云玲的脸已经羞红,飞也似的从餐厅溜走。独留赵思南一个人,与他面上得胜回朝一般快乐的表情。 沈云玲从回忆里面挣脱出来,已经是晚上的时候了。她想到今天白玉臣宽阔的背影,但是透露出无尽的寒酸。白玉臣十分珍爱他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最近将几乎所有的身心都投入其中,可是却忽略了对沈云玲的爱。可是如果不认真干好这个工作,哪里有经济基础来让她过上好日子?白玉臣只有努力打拼,努力工作,才能让他们两个人在大城市之中立足。沈云玲也正是知道这一点。她不会像以前那样向白玉臣那样撒娇,获得她想要的陪伴,甚至不会去向他分享自己一些喜欢的装饰品和衣服,她知道如果她给他看了,白玉臣一定会省吃俭用的去给他买。但她并不希望他那么累。 等到一到五楼的灯全熄灭的时候,白玉臣才回到家中。此时六楼的灯还亮着。白玉臣知道,六楼这对小两口跟自己和沈云玲的境遇很像。 根据白玉臣的了解,六楼的男生叫做华明,女生叫做郑子桐。二人来自农村,考到了同一所大学。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向往。毕业以后,两人不顾双方父母的阻拦,执意要在一起,最后不得已而远走高飞,一同来到了这个新的未知的城市。华明的工作是一名外卖员,郑子桐则找了一份在理发店给客人洗头发的工作。相比于郑子桐的轻松,华明往往得早上八点出门,直到深更半夜才会回家。白玉臣联想到自己的境况,不禁叹了一口气。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打破了白玉臣的回忆。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并不是从他的脸颊向下。泪珠扶摇而上飞去了天中。他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那天沈云玲的对他说的话。 沈云玲第二次被赵思南邀请前去吃饭,是在两个月以后。白玉臣的承诺迟迟没有到来。反而是越来越忙了。沈云玲哪里受到了这样的寂寞?他总是那么忙,忙到和自己说的话也变得少了。回到家中倒头就睡。她在公司里面收到的委屈应该向谁说?她只好把这些痛苦像砌砖一样垒进自己的心里。终于垒成了一堵墙,将她的心紧紧包围住了。 “你来了?近来在公司里面受委屈了——你,可还好吗?”赵思南关心的语气让沈云玲感觉温暖很多。她顿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是可以接近的,他并无恶意。 “还好,只是任何人都会碰到的烦心事罢了。”沈云玲腼腆的微笑答道。 “哦?是谁欺负你了吗?” 此问正中沈云玲下怀。公司有一新的晋升名额,而有机会的只有两个人,毫无疑问,其中一个人就是沈云玲,而另外一个人是一位中年职场老手。碰巧的是,这位中年大叔就住在他们的楼下。 沈云玲心想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很难再有下一次了。他对赵思南说自己近来被人欺负,工作处处碰壁,她的工作需要和那位中年人共同协力,可是他故意设绊,甚至怠工偷懒。 沈云玲说着说着,感觉脸火辣辣的红。她在想,面前这个男人会不会看破她心里的想法,反而对她心生厌恶。她仔细观察着赵思南的表情变化,庆幸的是,赵思南说了一句让她无比开心的话: “他的不良事迹早有人跟我说了。从你的说辞来看,他确实有问题。这次晋升我会对他持保留意见。” 沈云玲当晚和赵思南进入了同一家酒店。彻夜未归。 第二天沈云玲见到了彻夜未眠的白玉臣。白玉臣给她打了数十个电话她都没有接,去遍了他所认为的她可能去的地方。但还是没有找到沈云玲的身影。他哪里知道她去了全市最好的酒店呢?他实在太困了,倚靠在门前,没一会儿呼噜声打了起来。这时沈云玲推门而入,被推开的门将他推倒在地。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沈云玲站在自己面前,顿时清醒了不少。他迅速爬了起来,问:“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有事没有,我找了你一个晚上。” 沈云玲面无任何表情,只低垂着头,静静站在那里,仿佛在积蓄力量。 “你说话呀?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你怎么能这么任性。” 沈云玲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白玉臣,不久她的眼睛里面就擎满了泪水。她缓缓的说: “我们分手吧。” 这回轮到白玉臣安静了。 “我们分手吧。我爱你,可是我跟你待在一起却很痛苦。这种痛苦渐渐的冲淡了我对你的爱。你明白吗?我…我们分手吧!” 白玉臣眼睛中的神色骤然不知所踪,他感觉自己周围的世界在旋转,自己也同这个世界在旋转。他跌倒在了地上。眼睛一片发黑,再当他睁开眼睛时,这间屋子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