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哈局真车迷头子

哈尔滨局的列车和线路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普速铁路的一个个末梢支线，或者大量短25B型非空调列车可以随时上线。各种车迷，傍午傍晚放了学，每每花几分钟时间，去线路聊一会儿拍拍车，这是2020年之前的事，现在既灭绝了非空调列车又没有这么多人，——大家在电脑前坐着，看过了贴吧嘴臭后休息；倘肯多花一些时间，有正事的车迷便可以科普点知识，做个“大神”了，如果实力很强，那就能自立门户。但这些车迷，多是一般人，大抵没有这样能力。只有资深的，或者，与路内相熟的，才踱进各级各类铁路部门里，拍照唠嗑，慢慢地谈笑风生。 我从十九岁起，便在哈局某火车站里小卖部工作，老板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路内的，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一般车迷，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列车时刻调整的，看过列车变化令他们满意没有，又亲看列车增开和停运的，再问问有没有所谓好货，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随便和他们唠嗑。所以过了几天，老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当站内清洁的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挂在站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老板是一副凶脸孔，站务也是冷漠，车迷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前哈局真车迷头子到店，才可以骂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前哈局真车迷头子是路外车迷而又自称资深的唯二的人。他身材很胖；黑黄脸色，横肉间时常夹些油汗；一手啃的乱七八糟的指甲。虽然自谦只是铁路爱好者，但是言谈之间又不离火车，似乎每天都坐火车一样，也没有免票。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预留限售没站台，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哈局真车迷头子在网上下跪要火车模型并确认发车手信号出名了，别人便在他这个称呼上加了个“前”。前哈局真车迷头子一进站，所有在火车站候车的车迷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前哈局真车迷头子，你啥时候坐你号的YZ25BG去50公里外的那个站啊，这个车最近只开放两节车厢，全是25BG。他不回答，对车迷们说，“我今天研究了Z174排图，跑得太快了。”便打出一堆文字和时刻，车迷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乱计划预留了！”前哈局真车迷头子睁大眼睛说，“不行，你们都不懂。什么乱计划？”———“我前天亲眼见你把Z174苏州—上海段调慢了4个小时。”前哈局真车迷头子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没站台不能说是预留，要保证普速排图的合理性，你们真的都不懂。”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上海站没有站台给Z174”什么“技术停车”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站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前哈局真车迷头子原来也读过书，还是在省内读的大专。因为经常怂恿当地中小学生和他一起旷课运转，还因为自己暴脾气有过寻衅滋事，被大家所不齿。而且一上火车就喜欢找乘务员帽子偷着戴着照相被大家误解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懂得铁路皮毛，便闲着没事儿铁路策划排图，换自己自娱自乐。可惜他又有一样坏毛病，便是动不动就排图中加入预留。干不到几天，便自己调慢了无数列车。如是几次，和他讨论排图的车迷越来越少。前哈局真车迷头子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奇葩的事比如贷款出去散心，比如1⃣️乘T184买硬卧坐了车票全程的边座根本没沾卧铺，2⃣️T184到沈阳后立马G1246一等座折回哈尔滨。3⃣️无数次进行管内50公里运转。4⃣️明明打通票的时间是2016年却吹嘘自己是哈局通票第一人。5⃣️多次本没有他的事，却掺合其中和别人吵架打架。6⃣️在仅限职工通勤车站要求下车……他在哈局里，品行除了哈局真车迷头子外比谁都差，就是从来都被打脸而且还脸皮巨厚；虽然间或说句真话，暂时在车迷黑名单上抹除，但不出一小时，定然否认。前哈局真车迷头子和他最喜欢那个管内列车相比，那脸皮简直比从1到5车加起来还厚。最后哈局很多车迷从自己的黑名单上填上了前哈局真车迷头子的名字。 后来呢前哈局真车迷头子呢为了考察京津城际预留方案，亲自大早上起来赶往哈尔滨太平国际机场乘飞机去天津，下飞机后立马打车前往天津站乘坐CR400BF去往北京；下车后特地犒赏自己一顿东来顺火锅，吃完后又马不停蹄赶回北京南站乘CR400BF回到天津，买最近一班飞机飞回了哈尔滨。等到他深夜蹚水从乡镇高铁站回到他的家后，这下好了，要报销谁也不给报销，最后自己靠蚂蚁花呗和信用卡巨额透支完成了这次调研。 前哈局真车迷头子喝了一瓶矿泉水，涨红的脸色渐渐变回黑黄。旁人便又道，“前哈局真车迷头子，你当真能预测哈局暑运加开什么车嘛么？”前哈局真车迷头子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当年把K7001、K7195、K7193、K7173还有哈鹤CR200J这几个车预测错了，人家最终不还是停运了，CR200J不还是开进哈局了！”前哈局真车迷头子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我本来就没有，但是哈局偏违背我意思”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车站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骂，老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老板见了前哈局真车迷头子、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前哈局真车迷头子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我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会背滨绥线站序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会背诵，我便考你一考，玉泉到尚志之间一共有几站，怎样顺序？都是几等站？”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真车迷头子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会背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应该记着。将来开模拟火车的时候，排图预留要用。”我暗想我根本不玩模拟火车，而且我们老板也从不关心列车排图，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玉泉、小岭、平山、帽儿山、蜜蜂、小九、乌吉密、尚志嘛”。前哈局真车迷头子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半个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K1452次列车在吴桥和德州区间匀速14km/h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前哈局真车迷头子刚用半个指甲蘸了唾液，想在柜上教学预留，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我和你说，这个车有预留！”有几回，邻居小白听得叫骂声，赶热闹，围住了前哈局真车迷头子，他便给他们一人一瓶矿泉水，说邀请他们一起去乘坐哈尔滨—哈尔滨西CRH5G的一等座。小白们看过，纷纷都鄙视前哈局真车迷头子。前哈局真车迷头子着了慌，藏起自己的信用卡。“我和你们说，别的路局那些什么双层、软座、绿皮全都没有意义就那么回事，而且预留不够！”直起身又看一看信用卡透支余额。自己摇头说，“去那么远也没什么意思，你看看我一个都没去过，只有哈尔滨到哈尔滨西的驴子有意思，匀速42很预留也。”于是这一群小白都在叫骂前哈局真车迷头子声里走散了。 前哈局真车迷头子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劳动节前的两三天，老板正在慢慢的结账，翻来黑名单，忽然说，“前哈局真车迷头子长久没有来买矿泉水了，他已经被解除黑名单了。”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车迷说道，“他怎么会来？……他隐退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乱搞。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把哈牡客专标杆预留，在车上大呼小叫指挥列车运行。”“列车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司机不按照他排图跑，前哈局真车迷头子骂骂咧咧给司机红牌警告，最后发现哈尔滨—牡丹江段1小时28分钟就能跑完，不符合预留规定，直接在车上大喊大叫。后来人是被乘务员和旅客给骂了。”“后来呢？”“后来命能保住就不错了，这货天天被打脸，天天预留，铁路列车运行都被他搅和了。还好很多列车能够早点到达，没过分预留。”被骂了就隐退怎么的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老板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端午临近，天气是一天热比一天，看看将近盛夏；我整天的坐在柜台前，也须吹着空调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车迷来，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给我来瓶矿泉水。”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刚要站起来向外一望，一股前哈局真车迷头子特有味道扑鼻而来，那感觉就如曾经的1471次列车的撤硕儿，未见其车先闻其味。那前哈局真车迷头子便胡诌着。他脸上黑而且胖，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掉色半袖，拿着一个铁路职工工作证的装逼用封皮，里面塞满了火车票。见了我，又说道，“我和你说，K5173次列车没有预留。”老板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前哈局真车迷头子么？你又预留了呢！铁路都被你祸害完了！”前哈局真车迷头子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再说罢。这一回是失误了。”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前哈局真车迷头子你又乱闹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我没有！”“没有？要是不去乱预留能这样吗？”前哈局真车迷头子低声说道，“是没……没站台所以要开的慢”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老板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老板都笑了。我开了电话，找到公安局电话并拨打。不一会，他便又在旁人的叫骂声中，被铁路警察训了一顿。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前哈局真车迷头子。到了年关，掌柜翻来黑名单了说，“前哈局真车迷头子已经解禁了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前哈局真车迷头子已经解禁了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前哈局真车迷头子的确隐退了，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家自己偷偷预留开模拟火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