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谁见幽人独往来-Chapter 27

“这里就是发生暴乱的地方？”欧墨尼德皱着眉头询问，严肃古板的脸上难掩倦容。
“是的。”他的秘书，也是他的心腹站在一旁，一板一眼地回答，“领头者是1330号海燕，他们现在已经控制了整个监狱，并指明要求和您谈判。”
欧墨尼德一边走一边问：“这件事情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已将知情者控制在您身边最信任的人之内。”秘书回答，仿佛一个训练有素的机器人，“为了防止舆论发酵，已在第一时间阻断消息的传播。”
“很好。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特别是不能让总局长那个老东西知道。”欧墨尼德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前方。监狱黑铁色的大门就在眼前，然而在那封闭的大门后，他却不知道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血雨腥风。
他站定，整理了一下衣领，挥退了秘书，然后仰头看向监控探头的方向，做了一个手势。
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了，他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欢迎您的到来，欧墨尼德局长，我是1330号台风海燕。”
身材修长的女子坐在桌后向他微笑道，笑容十分得体，仿佛她不是身在囚牢之中的囚犯，也不是暴乱的发起人，而是另一个分局的局长。欧墨尼德在心里迅速给了她一个不低的分数，同时也对这次谈判重视起来。刚才进来的时候，两边监视他的整齐划一的囚犯队列沉默而有序，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接着，那个蓝色披肩发的囚犯——鸣蝉——把他带到了这间临时收拾出来的谈判地点。海燕随后走进来，优雅地在他面前坐下，和他一样，她也没带任何保镖。欧墨尼德不知道这是表示自信还是表示诚意，但他知道这个人没那么好对付。
“我的条件很简单。”海燕竖起三根手指，“第一，把现在的典狱长和狱警全部换掉，我们不能被一群残暴无度的人管理。第二，修改监狱内部的管理条例，尊重囚犯的人权，禁止无故对囚犯进行人身和心理伤害，同时，我们要求对外开放，允许未被除名的台风前来探监。第三，修缮监狱内部基础设施，提供基本的医疗和卫生保障，保证生活环境的基本质量。”
欧墨尼德沉默地听她说完，接着双手交叉，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唇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慢慢地说：“你凭什么会觉得，你一个囚犯会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我当然有资格。”海燕脸上的笑容丝毫没有动摇，“我不仅仅是一个囚犯，我代表的是全体犯人的意志，这些条件也是我们经过讨论一致决定的。您代表的是西太分局，而我代表的是整个台风监狱。我们的地位是平等的。”
“你，”欧墨尼德伸出一只手，指向海燕，“掀起了暴动，挟持了我的下属，并以此威胁我，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你现在的行为，从一开始就不具备任何情理上的优势。”
“您可真会避重就轻。”海燕的笑容扩大了，现在她的脸上带上了一些嘲讽的意味，“大气运动管理局颁发的《热带气旋管理条例》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对于因被除名而需要单独监管的热带气旋，监管期间不得以任何方式进行侮辱、谩骂或人身伤害‘——难道这白纸黑字的法律条例您是看不见吗？我们这些年来在这监狱里所遭受的一切您是选择性无视吗？真要细究起来，到底是谁从一开始就不具备情理上的优势？”
欧墨尼德完美无缺的表情微微颤动了一下，不过他依然有自信。对方太年轻了，不如他这么些年来在官场上攒出的经验丰富。
“你要知道，并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实际上，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我愚蠢的下属搞的鬼，而那些没有完整独立意识的狱警，全都是被他操控的可怜棋子。”
“想要证据？我有。”海燕没有被对方的无耻吓到，她继续微笑着说，“说实话，我在我们亲爱的典狱长的办公室里发现了一些通话记录。”
欧墨尼德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仔细看能发现很多有趣的事实。”海燕说，“首先，那些通话记录全都是和你的。我非常感谢他在通话中不仅暴露出了他自己的信息，也暴露出了您的信息——你们说话时都是直呼其名的吗？另外，我发现除了他逼着我们造的那幢大别墅之外，还送了您不少东西，而您给予他的回报也相当可观，对不对？他的薪水和奖金早就超过他这个级别所应得的范围了，但是即便如此，和他的个人账户对比一下也还能发现相当的差距。这些差距是哪里来的呢？”
她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欧墨尼德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您在这个职位中饱私囊这么多年，还连带着您愚蠢的下属一起。总局长知道这件事吗？”
看到对方的表情变化，海燕知道自己赌对了，对方的软肋就是这些年来的贪污行为。
欧墨尼德沉默了，而海燕继续说：“当然，我们也准备了后手。以上我提到的那些数据，还有其他相关的一些内容，我们都已经备了份，存放在一个您不知道的地方。至于备了几份，您也就不要关心了，您只需要知道，如果我们愿意，这份数据随时都能传到大气运动管理局的总部那里，或者直接传到总局长的电脑主机——不要想着找出它，您是找不完的，而且就算您找到了一份，我们也自有办法把它送过去。”
她最后下了通牒。
“我想，您也不希望看到鱼死网破的那一天吧？”
欧墨尼德紧紧抿着嘴唇，眼睛死死盯着海燕，那眼神仿佛要在她脸上钻出一个洞来。很可惜，眼神无法杀人，所以海燕依然坐在他对面，脸上带着那令人火大的笑容。
最后，他吐了一口气，紧绷的面部也松懈下来。
“我得承认，我小看你了。”他说，似乎又突然找回了自信，表情回到一开始天衣无缝的状态，“但是你要知道，我们这是在谈判。所以，不能是你单方面地提出要求。”
“您说。”海燕表面上笑着，内心却已暗暗紧绷。她突然看不透对面这人的想法了，不知道这只老狐狸又在打什么心思。
“我答应你的条件。但是我也有我的条件。”欧墨尼德说，“首先，今天的事情不能泄露出去。无论是谁，都不能对外界提起一星半点。”
“这是自然，只要您也答应——”海燕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口头保证没有用。你们必须签订一个言灵契约，契约完成的一刻，你们关于这段时间的记忆就只在监狱范围内有效，一旦离开有效的范围，比如进入会见室，你们关于这次暴乱的记忆就会被另一段全新的记忆覆盖。”欧墨尼德缓缓地说，“另外，这个契约还有一项附加条件，如果你们告诉了任何一个人这里曾发生过的事情，那个人也会成为契约者。也就是说，只有你们签了这个契约，我才能相信这件事情永远不会被泄露。”
欧墨尼德一边说，一边满意地看到海燕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但很快，她就整理好表情，点了点头：“这个条件我们可以接受，还有吗？”
她明白，不能把对方逼得太绝。只是隐瞒而已，应该还好……吧？
“刚才说过，所有人都必须强制签订这个契约，包括非灾害原因除名者——不过你可以选择不签。”欧墨尼德说。
“我？为什么？”海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是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态。
“因为没有必要。”欧墨尼德盯着她，慢慢地说，“你从事情结束起，必须永久禁闭。”
海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那两个字已经条件反射般地在她脑海里勾画出了一幅熟悉的图景。黑暗狭小的空间，封闭幽冷的环境，潮湿的空气和仅有的微弱光线。过去恐怖的记忆倏然复苏，她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
她的未来，她永无止境的一生，就要在那个地方度过了吗？
欧墨尼德等待着海燕的反应，他知道以海燕的骄傲很有可能不会答应，等到那时，他就可以以对方撕毁契约为由把道德制高点重新拉回自己一方。
过了好几秒钟，海燕才艰难地出声：“……为什么是我？”
“你该不会以为作为暴动策划者，这件事能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吧？”欧墨尼德翘起一侧嘴角，“那些失业的可怜狱警可不会答应。只有这样才能安抚他们，否则，他们可能会像你们一样发起暴乱，而他们的发泄对象可就不好说了……而且，如果我想，其实修改一些法律也只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功夫……”
他忽然压低声音，语气让人脊背发凉：“我记得，你和编号排在你后面的那个叫杨柳的关系还不错吧？”
海燕猛地抬起头，眼神瞬间锐利逼人：“你们敢！”
“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他们疯起来可不好控制啊。”欧墨尼德摊开双手，显得十分无辜，“而且不仅是你，你们进来之前都多少有些恋人朋友在外面吧？你愿意眼看着他们出事，而你本可以阻止这一切？”
“用你一个人的自由，换取其他所有人的解放……你愿不愿意这么做？”
我愿意吗？
海燕低下头，眼神闪烁不定，内心宛如风暴般掀起滔天巨浪。眨眼间，她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那记忆闪回把她带回了过去。

一年之前，2013年的11月3日，她站在苍茫的大海之上，眺望着远处的群岛。
“所以你已经决定了？”副高问。他像一块巨大的幕布一样悬在她的头顶，声音宛如歌者在空荡的大剧院里吟诵，远远近近地朝她飘来。
“已经是11月了，时间不多，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海燕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海水，她知道，就在那里面，蕴藏着积存一夏而未被消耗的丰厚能量。
费林一直是横在他们心头的一根刺。他的实力远不止简陋的报文上所写的那样简单。海燕曾远远地见过那人趾高气扬地来到这里的样子，也见过同伴们一个个不甘却又无能为力的眼神。是的，那是北印度洋不世出的天才，放眼全球也是位列第一梯队的存在，输给他其实不冤。但是她知道，他们其实一直对此相当在意。
偌大一个西北太平洋，竟然找不出一个费林的对手？他们的傲气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明明白白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今年为止的所有台风，确实都无力击败他。
“菲律宾以东，能量供应绝对充足。只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登顶全球风王就不是没有机会。”
“那你应该也知道，这条路前面是什么。”副高眯起眼睛，语气似在警告。
她当然知道。
那个脆弱的群岛，就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你在为他们夺取荣耀的同时，也会变成四处屠戮的狂魔。”副高说，“你会把每一片树林连根拔起，把每一个生命无情扼杀。你所过之处都会被摧毁殆尽，寸草不生。你手上沾染的鲜血足以浸染你的全身。你会就此堕入阿鼻地狱，背负着数不清的罪孽。”
“那就让我堕入地狱好了。”
海燕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但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只有我能做到了。”
话音落下。
黑色的死神一点一点张开了翅膀。

而现在，她坐在这里，对面是面无表情的西太分局局长欧墨尼德，用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她，缓缓地问出那个残忍的问题。
“用你一个人的自由，换取其他所有人的解放。你愿不愿意这么做？”
海燕觉得自己可能控制不住地露出了笑容，因为欧墨尼德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但是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吗，同样的选择，她在一年前不是就已经做过了吗？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