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
在我晦涩懵懂的印象中,总会时不时浮出这么一幅画面。我搞不清楚那是真实的,抑或是在哪个影视中看到的,甚至时常怀疑那是不是我的头脑幻想出来的产物。但不管是哪一种,那幅画面总是不经意间飘进头脑,而后又像湖面荡起的涟漪一般撩拨记忆。
印象中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白晃晃的房间,在清晨撒满光线的床上,斜倚着一位身体羸弱、身材瘦小的老妇人,不知是生着病又或者年事已高。她平静的靠在床边,微笑注视着身边站的一位约有三四岁的男孩,老妇人向男孩轻轻招呼一声,男孩望着一双不谙世事的眼睛,好像在疑问,接着便迈开笨拙的脚步摇摇晃晃的走到老妇人近前。老妇人摊开瘦弱的手掌,把一块包着糖纸的方糖递在那男孩的眼前,同时说着:“吃糖,甜。”她一边尽量摇晃着手掌,一边微笑着。老妇人脸上温和的微笑仿佛与那柔软的普照万物的阳光出自同源,奇迹般地融为一体。画面就定格在了这一瞬,不知从何时潜入了我的头脑中。对于那模糊的画面,人们可能断言这是潜意识,或许在我的头脑还不具有记忆的时候便发生在我的身边,就此留下了记号。按理来说,我本该去问询长辈,求证这一段的真实与否,以此来解答我的好奇心。可是总有那么些难以启齿的困扰,一则或许当时没有其他任何人在场,即使求证也是白费心思,反而会显得自己因为这幅画面而被人断定过于善良软弱;再就是我的身世的难堪,也就是说我是寄养在现今的亲戚家庭里的。我的感觉总是对我诉说着,倘若这个印象真的是我的亲身经历,那么老妇人羸弱的身体,一定是由于我那与大家庭不和而分离的生母给予致命的打击引起的。基于这两个原因,我从未开口询问过这印象的半点真实可能。可这画面昨晚又偷偷滑进梦境,向我打个招呼,转身就溜得没影了。
睁开眼睛,我依旧躺在昨夜躺下的床上,身体似乎注射了麻药一般,尽管头脑已经清醒,但一点都感觉不出自己的真实存在。每每回顾自己的童年、少年时光也会泛出相似的感觉,这感触河流一般奔涌,把我带往无尽的回忆,不禁怀疑起来,如果今天夹在理智和感性之间左右为难的我是确实的,那我为何从过去的人生中感受不到一丝实感呢?那段对我既陌生又遥远的回忆是谁在借我的身体在感受呢?我抓着理智的稻草,试图找到一个锚点,极力摆脱那近似沼泽的无力感。时间已经是八点钟了,看样子是没有时间考虑早餐的问题了。我嘲笑起自己来。
“哼,真是悠闲啊,哪有人在想要摆脱沼泽的时候会想早餐呢。”嘲弄地对自己笑了笑。重又袭来的疲惫促使我打了个哈欠,这一下清醒了过来。“如果还有力气打哈欠,那么我只是装模作样的一个懒鬼罢了,累的人哪会有力气去打哈欠呢。”自言自语中,我开启了忙碌的洗漱,一切都进行得很快,时间不多,还要工作,早餐也就习惯性的放弃了。最后出门前我重又看了看时间,不经意的一串闪烁的红光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透过玻璃映射出的影子,上面标示着“星期六,适宜出游,搬家,结婚等。”
急慌慌的感觉好像泄气皮球似的抽空了。我抓起放在门边的一把椅子,回到房间里,把椅子拖到窗边,怅然若失的坐在椅子上凝视着蔚蓝的晨空。这一切可以说是无情绪的机械的运转。在工作时总会觉得时间长无尽头,而休息遥遥无期。当确实到来时,又会觉得百无聊赖。“我来到这城市是两年还是一年来呢?算了,这无所谓。嗯,重要的是我现在似乎很糟糕,有些麻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蔚蓝色晴空上绣着片片丝纱似的薄云,鳞次栉比的高楼充塞眼前,像无边的森林,也像一根根手指企图染指碧空。再向下,蚂蚁大小的人群在商店、街边摊、早餐店、药店里忙碌着。店家忙着照料生意,客人忙着还价说笑。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蝉鸣,也不知是耳鸣错觉亦或是切实存在。所有一切的鸣叫声、汽车轰鸣声、孩子吵闹声、钦铃声、叫卖声通通混杂在头脑里。我将目光转向街道的喧嚣,被唤起的棱角分明的好奇心思索着,观察着。世人充沛的活力和感性碰撞在晨光明亮的辉耀里,蕴蓄着馥郁浓厚的色彩,他们似乎总能轻而易举品尝到某个我鄙弃的,或许是我所忘却的丰盈欢乐。我眯细起眼睛对自己解释道:“是的,这是生活。他们在生活里都具有锚点,他们的瑰丽色彩顺着锚点,滑过生活的漩涡,飘溢着深沉的芬芳或苦恼,这我当然明白。他们正是因为不具有强烈的自我意志才出此下策,这无疑是懒惰和软弱的象征。哪里有什么值得去做这样的牺牲呢。我想如果想要具有锚点,就一定要把自己局限在一个认知里,这日渐月染的局限恐怕会成为保护生存的最好的囚笼,真滑稽呢。”我手指缓缓捻着一张纸币,踌躇了片刻,笑容在窗边高傲的恢复过来,该去吃早餐了。我将椅子拉回门边,心绪重又回到房间的阴影,我骤然想起昨晚那个画面,微皱着眉。既然我认定锚点是懒惰和软弱,说起来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厌恶那个画面呢。推开大门后,我把疑虑吞咽入胃。
我口袋里装着两张红色的纸币,虽然觉得吃早饭过多了,但我还是带在了身上。休息日比起一般的时间人更多了些,小孩子们大喊大叫的奔跑吵闹着,跻身母亲身份的女人们家长里短的闲聊着,老人们要么聚集在槐树下凑在一起打牌下棋。我看着早已熟悉的街道,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仿佛是其中的异类,我沉默着快步走过。怀揣着不安的我按预想的匆匆赶到早餐店面,一股冷气侵入了我灼热的身体。
店里人不算多,一对夫妻等着孩子慢吞吞的喝粥的时候在商量着什么,只向打断谈话的意外的声音看了我一眼就继续话题了。较远的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似乎在对男朋友旁若无人使性子,要坚持到什么地方去,再就是两位似乎刚来不久的老人,静默无言的对坐着,等着送来食物。我感到厌烦,忍着飘逸的食物蒸腾的味道要了早餐。我要的很多,那孩子的母亲听到老板的“要这么多吃得完吗。”“这找不开啊,等一下吧。”的声音时,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这女人大概会在某个无所事事的时候,会向别人诉说这种无聊事吧。无聊人说无聊事真是名副其实。”我手插进摸着口袋里的零钱这么想着,同时无所谓的调笑说道:“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急。”老板叫来自己孩子,让他拿着钱去找零,我呢,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等着打包和那孩子回来。就在这当,那对夫妻领着孩子走了,杯盘狼藉的桌上丢着纸团,水渍闪着亮晶晶的光芒,这一切混乱和餐厅蒸腾的食物味道匹配在一起。这时我对自己买了很多早餐感到恶心,不由得想餐厅如同马厩,对自己的肉体必须要吃饭才能维持这事滑稽的憎恨起来。
很快,那孩子左手抓着五颜六色的纸币,右手抓着棒棒糖跑了回来。把钱交给父亲的同时声称这糖是自己的辛苦费。老板生气起来,倒不是因为吝啬,老板只是觉得孩子糖已经吃得太多了,现在又拿什么辛苦费的名义偷偷去买。老板觉得受到了欺骗、蔑视和孩子行为的偷偷摸摸的羞耻,我觉得很有趣,我强忍住笑意,说道:“这个钱就算我出了吧,反正也没有多少。”老板意外受到别人平白无故的解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着想要拒绝,我决绝的表示就为这么一点钱别绕来绕去了。老板看样子接受了,代孩子道了谢,那孩子嘴里鼓着棒棒糖像个小气球藏在嘴里。
我从店里出来时,老人和情侣已经离开。走过转角,我从早餐里挑出一份拿在手上。摸了摸口袋里的散乱纸币,看了看借口别人要吃买来的多余的早餐,嗤笑一声,把早餐丢到一边。我忐忑不安的抓着钱币向住处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