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更新康尽欢的长篇小说，《肉与骨的先知》第41话。

【前情提要】

大瘟疫后时代，肉类成为奢侈食物。无中生肉有限公司决定与超级垄断集团A集团的高价肉展开竞争。南溺水和王巧合决定分头行动，王巧合去寻找“知味师”。

南溺水则负责邀请白守时，一起去地下科学家联合“南方”探寻技术，她们上了一艘邮轮，才知道最终的见面方式是通过脑机接口……

|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公众号

肉与骨的先知

四十一 只加糖的红烧肉

全文约50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你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体重变化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是你忽然发觉自己穿不上昨日的衣服？还是你忽然发觉自己跑了几步，膝盖开始疼痛？

许多时候，人是察觉不到“自我”的存在的，因为我在“我”之中，我无法观察我自己。

南溺水戴上南方提供的脑机接口的入口头盔，最初，经过了仿佛是几秒钟的感知剥夺。视觉的消失，不是眼前一黑，而是一种感知的空虚，应为视野的区域内，既没有颜色也没有光感，是完全的“无”。耳边的那种绝对的寂静，就像你忽然掉入游泳池里的感觉，没有任何振动传入耳中，绝对的寂静。嗅觉和味觉的消失是最不容易察觉的，因为我们一直习惯了周围的味道，当味道缺失的时候，我们甚至会产生补偿反应，把失去了长期味道的感知，视作另一种味道。

触感和体感的剥夺才是最可怕的，人是通过感知自己皮肤触及的其他物体，来定义自己的存在边界。

当无法感知外界的时候，也就无法定义自己的形状。

失去了触感和光感，对于时光的定义也就消失了。

当南溺水再次感到光感的时候，她觉得很不舒服，她知道各种理论上的感知反馈，现在应该重新构成了，但是，她感觉不到自己的体重。

她需要一面镜子，她努力低头打量自己的身体，看起来是穿着衣服的，但是，身上没有任何布料的质感，连平时觉得有点勒紧的肩带的感觉也消失了。

“刚刚进入脑机接口的意识形态世界，都会有点不习惯。虽然理论上，我们可以更加拟真，但是，这种不适感，也是为了避免让联机者太迷恋滞留在这个环境中。”说话的人，一直就在南溺水和白守时的前方。

南溺水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焦点定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视野中的世界就展开了。

那是一个微胖的中年人，脂肪圆润了脸部的线条，他穿着实验室工作者常穿的那种淡蓝色大褂，他站在一扇独立存在的白色大门的前面，在大门的周围是空旷，能望向遥远的天际线，一切都空空荡荡。

“这就是你们的烧烤朋克世界？”南溺水有点失望地问。

“我们和置入性的那些娱乐类虚拟世界不同，我们不求视觉上的拟真，反而要一步步设定界限，跨过这道门，才会进入工作区。我要预先警告你们，和那些涂色爱好者，角色扮演爱好者的虚拟世界相比，热衷于做实验的科学家，其实更容易依赖这个可以在内部亚空间调整时间线的概念推衍世界。”胖子中年人慢悠悠地说，“我叫刘翻页，是个被通缉的科学家，我在这个环境中，已经连续待了52个小时，也就是说，我的身体是放在体循环维持系统内的，这很不好。希望你们不要像我一样。”

“你说这里的亚空间之中，是可以调整时间线的？就是说，各种需要长时间反应的试验，可以在这里更快的取得成果。但是，这种虚拟世界中的虚拟模拟试验，有意义吗？不就是理论空转吗？”白守时更加务实一些，他也有各种体感的不舒服，但是，他不在乎。如果工作上有足够的技术支持，他是那种肯把自己的大脑摘出来，直接连接到总控系统上的人。

白守时是想得开的人，他觉得，一个人的自我存在本身就是虚无的，自我意志一直在变化，昨日我非今日我，记忆也会被潜意识修改，被安全机制埋没，你记忆中的自己，也不是你自己。

如果自己本来就无法被定义，那么又何来失去自我？

智力，记忆力，这些能力被电子计算系统替代，并不是什么坏事，融入和使用，不过是不同的看法和说法。

刘翻页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再强调一下，我们不是游戏系统，我们是一个仿真系统，所有的基本定律都是完全模仿对应真实世界，甚至更加苛刻。比如在育种试验中，我们在这个烧烤朋克世界中，是不会出现的低概率的跃迁变异样本，而在现实中，跃迁变异其实并不少见，只是，有价值的跃迁变异比较少。”

“好，我们明白你的意识。我们也知道你是在警告我们，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一切，都可能会给我们自身带来危险。然而，我们已经站在了这扇门前，我们怎么可能选择退却？请打开门，让我们进入南方。”南溺水觉得自己的口气很肯定。

刘翻页笑了笑，打了个响指，“欢迎进入真理之门。”他身后的门自动打开了，门板向内转，门里的世界，是一片热带雨林。

金木鱼坐在酒吧的卡座里，有点小小的兴奋，他在等人，他已经自己喝了一瓶啤酒。

“抱歉，来晚了，我们这种小生意人，总是有忽然要应付的顾客。”西门楣进了酒吧的门，远远就一边致歉，一边笑嘻嘻地晃着手里的小手提包。

“印出来了？我们也是有书的作者了？”金木鱼站了起来，迎了过去。

“虽然是主要做广告和优惠券的小印刷厂印的，但是，装帧还不错，而且，也是正规的书号。印刷厂的老板的女儿是个大学的后勤部主任，她们系里有出版社。”西门楣坐进卡座，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两本书，正是她和金木鱼，在不断闲扯中编出的那个故事《骨肉皮之恋》，讲述了在人造肉发展多年后，肉植花道界名门，西九条教授与她的学生肉松的危险之恋。

从那次见面以后，两个人偶尔会一起来酒吧喝一杯，接着把故事延伸下去，在夜色和啤酒的滋润中，这个《骨肉皮之恋》的故事，也非常湿润和诡异，爱情和财富，道德和快感，特权阶层的利益之争，那些虐恋与败德的投影。

对于金木鱼来说，这个故事的魅力在于那些没有道德常识和科学规则所束缚的想像力，甚至于他自己，都在跟着西门楣闲扯的时候，放弃了许多前辈们教给他的自我束缚。

这个故事是硬科幻吗？不是，因为许多细节并不符合现代的科学常识。这个故事是软科幻吗？并不是，因为，她不是单单就某个理论的空谈推衍，这本书更像是一本异端之书。

无论是对于科幻小说还是对于言情小说，他或她，迷恋的不是一个人，不是一种生物，不是固定的天长地久，而可能是一颗眼球，一株肉植，一种传染病……爱，可以无限抽象与奔放。

和异性谈恋爱这种俗套情结，还是留给想着就业和买房才能拥有幸福人生的大多数人吧。

两个人坐在酒吧里，一边喝酒一边翻书，每个人拿着一本书，彼此之间也不用保持交谈和沟通，偶尔，其中一个会喊另一个过来看，书中的某段情结，好像是在映射什么啊……

半个小时后，金木鱼忽然问，“西姑娘，你有喜欢的人吗？”

每个在情场里撞过车的人都知道，这句话，是一种表白的开幕词。

“有啊，不伦之恋那种喜欢。”西门楣喝了一大口酒。

“是……”金木鱼觉得这个问题不该问，“如果你的恋情成功了，你还会有兴趣接着写这本小说以后的故事吗？”

“当然，和喜欢的人结婚，是一种胜利。但是，人生的胜利，可不仅仅是结婚。我希望我们这本书能卖出去，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不仅仅在书本里编这个故事了，我们可以开个实验室，把故事里的各种肉植一一还原。”

“包括那个红眼球直吗？”

“当然了，眼球的参照明星我都选好了！就要赫本那样的眼球。”

“包括那个唇物质肉直吗？”

“当然啊，纯洁的是唇，涩晴的也是唇，一个虐恋故事的衍生肉植，还是需要一点情涩气息的。”西门楣笑了笑，举起酒杯。

“祝我们的书大卖！”

“祝我们的友谊不会染上肉毒杆菌！”

“我哥哥也消失了？”孙白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吓得脸都白了，“难道他是还不上欠款了？”她马上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不是，应该不是，据说，是去参加某个幕后组织的招待会了。”方大卷一边往冰箱里放东西，一边解释。

“据说是一个叫做南方的民科组织，也是研究人造肉的，据说，是主要研究人造肉的组织，所以，你哥哥是陪着他们公司的一个女科学家去的。”方大卷把自己在街头消息网听到的消息告诉孙白醋。

“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个安全屋？”

“轻禾说，你现在就可以随时离开安全屋了，A集团已经完全放弃了对你和你哥哥的个人调查。”

“那你为什么还给我准备食物？”

“是你叮嘱我，不能让你挨饿的啊，否则，你有可能病发。”方大卷笑了笑，你哥哥不在，你自己回去，也没什么意思吧？可以再住几天，进入梦境模拟器，和轻禾她们玩，不是挺有意思吗？”

“我还是有点担心我哥哥啊，他责任心过大了，我怕他会遇到什么需要他献身的情况……他可能就真的献身了，不行，我觉得，我应该想办法见我哥哥一面，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孙白醋有点坐立不安了。

“那就让轻禾帮忙找找吧……理论上来说，只要你哥哥还会做梦，轻禾终究能找到他。”

孙白糖因为无聊，有点困了，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睡。所谓护法的工作就是如此吧？因为知道自己守护的人在冒险，就反衬出自己所在的状态是多么无聊。

他有小说可以看，也有电影可以看，但是，他都看不进去，他想看看南方所构筑的那个世界，到底有多与众不同。

据说啊，据说，如果一个疯子成为了建筑师，他会造出一个阳光下的鬼屋而已。但是，如果一群疯子成立了建筑公司，这些疯子会彼此弥补各自的缺憾，纠正彼此的疯狂，建设出一座诡异但是还算使用的都市。

疯子也知道红绿灯守则的可贵之处。

孙白糖正在无聊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哪位？”

“客房服务。”门外回答的声音毫无动摇感，非常平静。

但是，孙白糖的头发都吓得立起来了，“这里是邮轮，又不是酒店……哪有什么客房服务！每天早上，来换床单的清洁女工的声音，也不是这样的。”

怎么办？坚决不开门就可以吗？

还是说，要赶快喊醒南溺水她们？

孙白糖还没有来得及下决定，门已经打开了，两个穿着黑西服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其中一个胳膊肘上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面装着一些薯片口袋。

“你们到底是谁？”

“小人物，解铃人。”没有拿着篮子的黑衣人回答。“放心，我们这次没有恶意，我们的目标也不是你。”

黑衣人指了指躺在地铺上的白守时，“我们的责任是保护他。”

“所以，你们的雇主是……A集团？”孙白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理论上来说，我们的雇主都是具体的个人，即使他是某个集团的一分子，他实际上的指令，也和这个集团无关。我们的服务历史记录上，不乏某个集团的内斗记录。”黑衣人始终安静地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硬闯的迹象。

“你们觉得白厂长现在不安全吗？”孙白糖想了想，还是作出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两个黑衣人这才走进房间。

黑衣人走了进来之后，领头的黑衣人，蹲在白守时身边，认真观察他的状态，然后解释道。“虽然我们不是什么专家，但是，脑机接口系统并不安全，在脑机接口造成的个人意识提取状态下，这个人的自我意思有损伤的风险，他的个人情报也有外泄的风险，所以，大多数科技公司都是禁止从业人员在公司外使用脑机接口设备，梦境体验仪，虚拟世界游戏等等设备。”

“那你们有什么方法来确定他们的安全？”孙白糖也有点担心。

“只能等他们醒来后了，进行一次校验，看看所谓的醒来后的那个占据他们身体的意识体，是不是他们本人。”

“啊！那么危险吗？”

“是啊，让自我的意识脱离自我的大脑，这个行为本来就很危险啊。你们竟然有胆子接受这样的邀请，文化人真天真啊。”黑衣人一边说着，一边看看房间里的布局，房间本来就不大，已经躺平了两个。他想了想，干脆坐在了桌子上。

“你知不知道，人类是猎食种，每当有新技术发明的时候，总有新的犯罪手段伴随发明，有很多罪犯就是更新犯，他们对于新技术的热衷，就是研究这些新技术可以如何拿来犯罪。像脑机接口这种技术，是小型私人网络，根本不会受到公网的网络警戒系统的监控，如果能把一个人拉入自己私自架设的脑机接口网络里，基本上，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南溺水和白守时进入了那扇大门，他们听到身后有关门的声音，他们再回头时，门已经不见了，身后也是热带雨林。

“那个刘翻页也不见了。”白守时提醒南溺水。

“我觉得这个局面有点不对。”南溺水皱紧了眉头，“我们有点过于草率了……”

“可能是对方算准了我们的思维惯性，我们先是接受了秘密去远方的设定，然后，是邮轮这种与世隔绝的环境，再之后，才忽然提出上邮轮是为了脑机接口的应用……环环递进，在消弱我们对风险的考虑。”白守时忍不住自我检讨。

“接下来会怎么样？我们要经历热带雨林冒险吗？”

“关键是这和人造肉试验有什么关系？”

“好像有关系？”南溺水忽然指着前方说。

白守时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看到一个不知道是该叫做大象还是肉山的东西，正在蠕动着前进，它的身后，是一条分泌液和残缺植物构成的通路，它裹着一层分泌物，那些分泌物会溶解接触到的植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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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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