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不了恨(六月夏夜)

2022-08-20 23:16 作者:可靠的SCANIA  | 我要投稿

        “馨馨!好难过,想找你说说话呜呜呜。”手机屏幕倏然亮起,映出何志辉的消息。

        我望望时间,快十点了,带着倦意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回了他,好吧,那你过来。

        凝视屏幕隔了十几秒,又补上一句,别太伤心了,看着点路。

        虽然很熟了,然而毕竟是见客,还是稍事整顿了穿着。

 

        我与志辉的瓜葛,还要从上学时候说起。

        高二的时候,我们是同班同学,也曾是同桌。那一年,我们都十六岁。

        广开言路,平心而论,他长得不错,眉清目秀,但没有很出众的鹤立鸡群。若说私心,唯独我觉得他极帅,笑起来有晴空万里的温暖,彼时初见即令我倾倒。

        刚做同桌没多久,那天正逢我来月事,腰酸腹痛,上课只得勉强支撑着,一下课便痛苦地趴在桌子上。

        志辉日日闲云野鹤,是不太用功却成绩很好的天然聪敏。看他正提水壶去倒水,我也把水杯推到他跟前。

        “大小姐这是要我服侍喝水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嗯嗯!装水,热一点,谢谢你!”

        他用那俊朗的眼眸瞧了我好一会,若有所悟地笑道:“噢,我明白了。”

        大小姐被他瞧得好生尴尬,险些以为不答应,“明白了啥?”

        “明白大小姐今天情绪不稳,我可不敢不从命。”

        我正要起来打他,只见志辉头也不回就走了,回来时为我倒满了一杯水,温度调得刚刚好。

        “趁热喝吧,要不要喂你?”语气很是温柔。

        “谢谢你!水我自己还是会喝的呐。”隔着杯上蒸腾的雾气,这一刹那很受感动。

        彼此心知肚明,偏生还怕他误会,也许是心怀感念就是没由头想找他搭话。

        “你为何说我今天情绪不稳?”

        “馨馨你是不是生理期啊。”

        我点头,“嗯嗯对”,略有尴尬,但却有内心小秘密被知我者戳破那样的欣喜。

        “那不就对了嘛,众所周知,生理期容易发脾气。”说着便做出火冒三丈的滑稽样子。

        我笑,又待要打,没想正中他下怀。

        “你看吧,我说得没错吧,要打我了。劝你还是继续趴着,省得痛那么厉害。”

        我笑道:“就算有脾气也怎舍得对你发。”

        这天恰巧是我轮值扫地,放学他主动提出替我扫。

        我不好意思,想他是不是对月事有什么过度的误解:“谢谢你……其实我可以的。”

        “真的?不痛了?”

        其实还是痛的,我答得略有迟疑:“多亏你的水,已经好些了。”

        他笑了笑,大抵还是看出我心中那一丝想要,也不与我争,径自拿过扫把:“俗话说扫地出门,便是我扫地你出门。”

        “谬论。”

        “即便是谬论馨馨不还是答应了,回去吧,我来。”

        我几乎要用两滴眼泪相偿,一个男孩子长得好也就罢了,偏生既长得好又会哄女孩子,令我如何招架!

        彼时尚且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三月桃花,明日天涯。没有经历过尘世,总是那么轻易想许下终身。此后的志辉,对我关心一如往昔,也曾夸我好看,赞许我悟性过人、聪慧灵性,以及与他的默契。可我也更时常当馨馨陈醋铺子的女掌柜,嫉妒地看着他并不只是对我好,而是对周围所有女孩子都很好,他是异性缘极好的外交官。

        理想重于泰山,现实轻如鸿毛,一往情深必定事与愿违。每当他与其她女孩子玩闹,我便只得百无聊赖地走出门去,捱到上课时便赌气不理睬他,却又怕他竟没有发觉同桌为何忽然变得沉默寡言。每每又常自嘲究竟有何资格赌气,你不过是没有名分的一厢情愿。

        他终于问:“馨馨?你怎么了。”

        此时却又紧张起来,不愿承认,“啊,没怎么啊”,开陈醋铺子的总是不会说自己的醋是酸的,而非要说是香的。

        也更是如此卑微到怕万一妾有情而郎无意,他知晓我的情意后会与我疏远。其实哪有万一,本就是如此。

        “我看你不说话来着,闷闷的。”

        一时语塞,有点委屈,更气他没有懂我,幽幽地说:“那你想要我说点什么。”

        生气时是没有才情的,这样的接话只能以无言告终,他究竟没有懂得我的心。

        可是起码他主动和我说话了,是注意到我与寻常不同的,还是令人欣慰与释怀不少,单方面便也很快和他和好如初。

        常言日久见人心,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间的接触,一开始总是只见到对方的好,慢慢地经过周围环境的历练,吃的糖多了,吃的苦、被伤害的感情也足够的多,才真正知道对方待自己的态度。

        爱之美好与激越,只是基于人与人之间永恒隔膜这一悲哀。不愿为任何人舍弃骄傲,又巴不得能为某个人放下矜持。孤独的人何其相似,我为自己挖就情冢。

        我总隐隐觉得他其实没有爱我,但他待我的种种好与亲热,又促使我一次次欺骗自己,令自己相信他必定是喜欢我的。

        伤害与被伤害,算计,抱怨,冷落,非要把一段感情折磨得气数将尽,方才知道大势已去。一次看到镇日无所事事的志辉居然在挺认真地写着文章,便凑过去问他。

        他把纸上的文字遮得有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这可不能告诉你。”

        彼时还是内心纯净,脆如水晶,被一些很小很轻的话就能划出赫然醒目伤痕的刻薄年华。那一瞬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疏离,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不告诉你。我们曾经没有秘密的!

        我强颜欢笑:“怎么,写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啊。”

        他徐徐道来,说是有了喜欢的女孩子,这是给她写的信,还没心没肺地憨笑:

        “你也是女孩子,又那么聪明,快来帮我参谋参谋。”

        我抱着最后的希望,不知好歹地询问是哪位女孩子能得你何志辉如此倾心。

        那一刻,仿佛重案犯在接受死刑判决落槌前的一刹那。

        “在隔壁,叫慧韵,你听过吗?”

        他说得腼腆,这十个字从那灵秀的唇齿间如此无情地倒出来,砸在我头上,砸得我眼冒金星,胸口刺痛,脑中嗡地一声闷响过后一片空白,大抵他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但我一无所知。

        慧韵是隔壁班的美人,远近皆闻。

        可终究还是不甘心,带着泪意近乎要哭出来还强作镇静对他说,你可知道,我一直是喜欢着你的。

        还是会盼望,唯有试过,才能安心,哪怕注定失败,才能走向真正洒脱,无憾,继而无畏。

        我们都沉默了良久,还是他说:“馨馨,对不起,我一直将你视若瑰宝,引你为红颜知己,我们是必须要有好结果的。”

        我哭着跑开,那时只知道痛,还不知此话的深意,懂得时已是曲中人。情爱是理智的屏障,在它之下,再无法有敏锐的感觉,都成了傻子。很懂女人心的你最终不能发觉我蕴藏许久的小心思,被你夸聪慧之至的我也没能洞察出你早心有所属。

        被你一贯的赞许,却不配爱下去。这首《钟无艳》唱得很好。

        曾经艳羡黄碧云的话:我在玩一场必输的赌局,赔上一生的情动。

        一生,用得浩然壮阔有山河气象,彼时的我深以为然,真以为要花上一生才能释然,起码也得是“十年江湖期,一路红尘载酒行”地记满十载。

        但待静静低头走上离途,忽然明白其实悲伤深处空无一物,心灵的不甘为世态苍凉烙上隐忍的诫命。隐忍便是妥协,有些妥协就像遗忘,渐渐渐渐,不知道已经妥协,不知道已经遗忘。

        他和慧韵真的好了好一阵子,彼此往来,互用东西,出双入对,那是我最难受的一个月,亦不知哭过几回。为了避嫌,即便他还想对我一如往常的盛情挽救,也力不从心,起码一到下课就要故作疏远,很是不易。所以我们换了同桌,也好让我眼不见心为快,安静疗伤。失恋会让人在一夜之间迅速成熟。

        有许多表白失败的男女生,即便口口声声说仍然要当朋友,最后都因心有芥蒂而疏远,终是形同陌路。我一度很害怕如此,好在我和志辉早有深厚的友谊基础,加上我们在这件事上都处理得很大方,亦不纠缠不休,于是所幸并无有碍。他说,从前我们待对方好,或许都要顾虑会不会带来误会,如今挑明了,以后我也就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对你好了,你也一样。

        呜呜呜真对我好你就要我呗,一个男人能拒绝一个近在眼前女人的投怀送抱,这女人是得多没魅力。

        后来,大概是尝够了鲜,冷眼旁观的我开始看得出慧韵在游戏花丛,其实无感于他,他固然后知后觉,也渐渐知道大势已去。

        终于有一天,志辉垂头丧气地过来:“我和她了断了。”

        于他固然是痛彻心扉的事情,于我倒是很没良心地暗舒一口气,仿佛和列国的谈判终于有了一个满意的结果,让你不要我,到来一样成空,承受我当时的痛。

        “她提的对吧,有说为什么吗?”

        “大概没有足够喜欢我吧,”他幽幽地说,“她说没有很心动的感觉。”

        我懂得他此时的痛与对我慰藉的渴求,一念之仁,也还是想圆彼时日思夜想的梦,轻轻地说:“你要是难过……就抱抱我吧,会好点的。”

        他抬头看我,似是在说,真的可以吗。

        我点点头。

        他抱了我,连同双手也一起揽入怀中,头枕在我肩上,鼻腔中呼出的气息撩动我的发丝和后颈,他说我有植物的辛香,有那种高贵女孩子特有的干净味道。

        女孩子即便在平时,也总喜欢抱抱同伴,带来怀中胸前充盈的安全感和幸福感,那是对伤心很好的解药,男孩子们似乎却不太这么做,但想来是有用的——可一个女孩子当到要以容色诱惑对方,是否也是太卑微与丢人了——可我这一生都没抱过男孩子的。

        “你要好好的。”我轻轻道。也将头靠在他的脖颈之上,平静的语气之下已是滚烫的面庞与怦然的心跳。

        他哭了,抱得更紧,泪水凝留在我肩上,我们的胸膛紧紧相贴,仿佛要窒息。

        我动不了,挣扎出手来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静静享受这一时刻。

        “好点了吗,你也发现她有很多缺点,并不珍惜你,总会遇上更好的人的。”

        “馨馨,我现在才知道,比爱情更可贵持久的,是挚友。”

        也很自豪能成为他的挚友。

        经此一役,我们的交情更好似往日,我对闺蜜亦不好直说的委屈,可以无所忌惮向他倾诉;他的一切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也首当其冲不假思索来和我分享。常言感情的终极形态是恋人,然而彼时他遇事不决,最先想到的却是我,他不能对恋人说的话,无一例外都可以对我说。我们嬉笑打骂,无话不谈,仿佛他不把我当女孩子,我也不把他当男孩子。游山玩水,吃饭看电影,更不必说。

        志辉助我从他的阴影中走出,而我则助他从慧韵的阴影中走出。

        可终究是男女有别,我们还是过于亲密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后来,平静下来的他渐渐看得出我的好处,又或许只是为色所惑急于体验拥有另一个人的感觉。有了上回的先例,他直接在一次促心而谈时一把搂住然后顺势抱紧我,问我是否初心依旧。

        彼时已是高三,我已彻彻底底将他视作青衫故人蓝颜知己一生之交,心静如止水,再无他想。加上行将毕业,分道扬镳,天各一方。

        他这一番话又像一粒石子投入我这潭静水,激起涟漪,我在他怀中挣扎得气若游丝,内心也何尝不是在挣扎:“志辉,你别这样~我们不是说过,无关风月最长久,我们必须有好结果的吗。你对我寄予厚望,可是我怕我不能给到你所想要的,要是最终仍然不能免俗,岂不是人与人之间真的没有一线生机可以不落窠臼”,我脱开他的怀抱,“待彼此渐渐剥去妆容与外衣,真的互相彻底了解,各自皮囊之下的真相昭然若揭,而知晓这并不完美,和自己的理想相距甚远时,不就更是失却了一个一生挚友。”

        他仍固执地握着我的手,忽然笑道:“也许你说得对,可这不就是情妇么。”

        我摇头不解。

        他哈哈直笑:“现在是情人,日后或许就是情妇。不久前我才恍然懂得,有些男人找情妇、小三,未尝全是道德沦陷喜新厌旧,而是情妇之所以谓之情妇,就是双方只享受爱情带来的美好,而不需要承担后续任何责任,远远轻松快活得多。”

        确实有理,但基于肉体的快乐是下贱的,红颜知己与蓝颜知己本就基于超乎肉欲的“情”所附丽才成为知己,我不是他情欲的情人,可不一直正是他心灵的情人吗,他于我,亦是如此。

        可我们身为红尘中人,是无法一生只有心灵至交、干干净净的男女性朋友而无肉欲夫妻的,至少生而为人总背负有传宗接代的责任,而有朝一日的妻子、丈夫是绝难容许伴侣还有这么一个异性至交,彼时只得疏远。能把肉欲夫妻同红颜知己、青衫故人结合,太少,大抵钱钟书和杨绛,算是这样屈指可数的成功。

        他笑容渐渐隐退,苍凉而带有悲壮:“虽则如此,我接受,馨馨你刚刚可也还是有点辜负我了,多少会有点伤心的——罚你再让我抱一回疗伤。”

        我乖乖听话,懂得我们是精神之交。

        这是我们的过去。

 

        十分钟后,门铃响起,门口立着一个丰神俊朗的小伙子,只是过于哀伤,眉宇间写满愁容,倒也别有西子捧心的韵致。抱着一束花,美得令人倾心的芍药,还有满满的桔梗,散发着幽幽的香。

        我忙请他进来,笑着接过花:“这是何必,多少年的交情了,还送花。”

        “因你貌美如花,我要投其所好嘛。”他也笑,那唇齿简直美极。

        “油嘴滑舌!坐吧,又是谁辜负你了。”

        “你先看看这花,再来说那人。”

        我回想花语:“芍药,美丽动人并且依依不舍;桔梗,永恒、无悔、无望之爱。有个漂亮又优秀的女孩子,令你难舍难分可是终究还是无望?”

        “馨馨!好懂我!”

        看着频频自讨苦吃的志辉,桔梗的花语触动到我,无奈地笑:“不然怎么叫知己,所以她是……”

        他笑容顷刻掩没,慢慢吐出两个字:“离秋。”

        “噢,你之前说过的握手姐姐。”

 

        握手姐姐是大学放假的时候,志辉去驾校学车时结识的女孩子。当志辉一连三日都来和我讲他和离秋的故事,且把她夸得处处都好时,我就明白这是他下一个明日之妻的人选了。

        据说离秋的性格和我很像,用志辉的话讲,就是“馨馨复刻”。

        虽则早已放下情爱的念想,可当听到自己喜欢的男人有了喜欢的女人而却不是自己,还是会难过。

        虽则难过,却更怕他为了照顾我难过而隐瞒此事,于是还只得强装镇静。

        我白他一眼:“你不会拿她当我替身吧,就像甄嬛?”

        “谁让真身代表着最高标准。”

        他还没有放下我,有点激动,又有点替自己感到惋惜,我们已互相拒绝过,该当是彻底不会了,不过目前这么相处,自由自在,没有负担,其实也挺好的。

        这种活泼可爱,真诚热情的性格,对男孩子是最有吸引力的,但即使再好的女孩子,如果只因为同车学习而凑到一起,拿完证后各分东西,也不过是人生过客,在记忆中多添一笔:哦,以前还有这么一个有趣的人。

        真正令一切开始变味的,是在一个傍晚。志辉和离秋家离得不远,每次练完车有机会便一起骑共享小电动回家。在金环-长江路口,志辉:

        “离老师!看好了,大大的绿灯,今天我没有闯红灯吧!”

        “没有没有,今天确实是绿灯了,可是昨天你开过去的时候就是红灯。”

        “怎么可能,我肯定是看见绿灯才继续骑过去的呀。”

        “就是红灯,就是!”

        “好好好,我错了,离老师说是红灯那就是红灯,肯定是我近视没戴眼镜看错啦。”

        离秋哈哈大笑:“学霸你可真是标准男朋友!一旦要吵架了就马上认错。”

        “认错我又不损失什么。”

        离秋是师范学校的学生,而志辉成绩好,人又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快,故此两人以这样的外号相称。

        离老师还曾说志辉是很有意思的人,以后拿证了也可以一起出来玩。

        这些都是多么明显的暗示啊!而她大概也是自我以后唯一一个主动要求和他有肢体接触的女孩子。

        志辉天赋异禀,驾驶技术远在离秋之上,去车管所考试那天,离秋一路上都在念叨着要握志辉的手,然后就真握了,还是两手握一手那样依依不舍留恋地握,科二科三都各握了一次,于是也就有了握手姐姐这个诨名。

        得益于握手,去年科二就挂掉的离秋,今年出奇顺利地一次过直到拿证。

        志辉本就是喜欢她了,加上这一来二往,认定了对方也有同样的意思,便开始没日没夜忍不住地去想她、去联系她、去想和她在一起、去幻想各种各样的美好和以后。

        她也真的既来则安,没日没夜地微信聊天,一起当志愿者,一起游她最爱的美食街,一间间向志辉介绍美食,一起吃饭,一起去海边……

        那段时日他连我也冷落了不少,但彼时凭我们的关系,早已不会酿醋。

        虽然但是,还是免不了打趣他:“有了新欢,即便忘了旧好啊。”

        “哪敢啊,朝朝暮暮是情侣缺乏安全感才需要的事情,而我们,是不争朝夕的。”

        还是会想听他说肯定感情,确立地位的话:“如此说来,和我是很有安全感了。”

        “那是,大约无论如何都撼动不了我们在彼此心中的分量了。”

        “握手姐姐要是知道你对我说这样的话,大概会很吃不下的吧。”

        “别让她知道不就好了。”

        可我知道这样终不是办法,倘若他们修成正果,也许我和志辉能再这样深夜聚首于单身独居妙龄女子家中的日子,就只能在这篇文章里出现了,但我也束手无策。

        但他说了,无论如何,一语成谶。

 


        “你们不是之前还很好嘛,怎么突然……”

        事往往就是突然,他们甜甜暧昧了大概三个月,期间各种试探、暗示似都符合预期。志辉本想,众里寻她千百度,此生终于是没能逃过她的眼眸。可就在以为一切水到渠成,应当海誓山盟确立名分时,她居然急流勇退。

        “为何如此?”是我问,亦是彼时他问。

        离秋说,你误会了,其实并没有那种意思,一直以来对他的喜欢,只是想要一起出去玩一起聊天的喜欢,而非要成为情侣。

        “可是她都拿你与标准男朋友同日而语了呀。”

        “就是啊,我相信她一定有过终生之想的!”

        不待他说,我自是明白,其实有如他所言“真身是最高标准”的况味。大抵还是远隔千里,年岁有别,信仰有差。

        由是志辉不只寻常地被拒绝,更像始乱终弃。因此不只伤心,也更是气愤,当下情绪失控,斥责她:“明明没有那个意思,却让我可以像对待情侣一样对待你!”

        离秋默默退后一步:“我太不懂拒绝,原本最初只是不愿让你失落。”

        志辉喟然:“可最终给我了最大的失落!你是我的恩人,成全过我那么多的快乐;但也是我的坏人,用同等盛大之落寞馈赠。终究你没缘来恭敬我的觉王,我亦无福去侍奉你的主,尽管我们过去不以此为羁绊。”

        爱恋之火,容不得一星一点的虚情假意,否则便成玩火,不是烧身,便烧了人。

        离秋真的在那个秋天离去,志辉和她没能像当初和我一样,回退为愈加牢固的友谊。

        这世界抱怨男女间隔阂太大难以接近的痛苦,又抱怨男女间太过热情产生一厢情愿暧昧的痛苦,这中间没有明确界限,正反都难以如愿。

        “还是和你说话舒服啊,还是和你一起舒服……”他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和她总要小心翼翼的,这世上很不公平,你们女孩子好像就永远比我们受保护,谈恋爱总是男方理所当然地付出更多,最后有没有回报都不一定!”

        我也若即若离地答:“爱是付出,本就是胜负难决的孤注一掷,一如你以赤子之心叩开一户人家的大门,推销你的商品,鲜有不是凶多吉少,闭门以待。先生管窥蠡测,亦未曾看到我们为痴心流泪的失落之时。”

        “可女孩子哪怕犯强奸都比男的判得轻,根本没有罪名可以适用!我搂她会觉得是侵犯,说不定舆论还要群起而攻,可如果她主动来搂我,甚至抱我,我大概会很开心的呢。”

        “可你若是想,这些是对我们女孩子两千多年来备受男权社会压迫的一点小小的补偿,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前辈人犯的错为什么要我们来偿还!压迫也压迫不到现在的女性啊。”

        “嗯——其实都是哪一方势力更强的问题,你知道的,男生比女生更加好色,更容易因为外表美貌动情嘛,搂一搂确实没什么啊,可万一接下去想摸,甚至……我们是很难反抗的,而离秋主动搂你,你会开心,也是因为你喜欢她呀。并且肢体动作上你可以占主导地位,只要感到不舒服了,随时可以终止,可要是遇到那种抽烟纹身的看起来像黑社会的女子来搂你呢,是否还会心安理得。就像上次你很过分,把我按在墙上,虽然知道不会伤害我,可是没办法被我掌控的事情还是会害怕呀。”

        “上次的事,对不起。”他继续说,“所以皆需体谅各自的不同,我想我的感情像一杯酒。第一个人碰洒了,还剩一半。我把杯子扶起来,兑满,留给第二个人,她又碰洒了。我还是扶起,兑满,留给第三个人。酒是越来越淡,但是她们每个人,都获得的是我完整的,全部的,一杯酒。

        “所以虽然经历过慧韵,还有与你完成蜕变升华,此时的我可以自嘲是忝列风月情场的过来人,早不似当年不计得失、稀里糊涂地去爱,凭借生命最初的直觉,而不是尘世历练的心术,去爱。但我对每个人都是付出全部心血的,而最后竟然无一例外都告败北,最让我伤心的地方还是,她说了和当年慧韵一样的话,她说还是没有很心动的感觉!一个个都那么肤浅,找到一个令你心动而又对你心动的人有那么容易吗!

        “——而我……真的那么不能打动人心,就只有跟女孩子暧昧的缘分,没有找到一个一生伴侣的命吗,那不就像是迎客的青楼女子。”

        我拉过他的手,幽幽地说:“可当年那个下午,你不就是希望我成为这个样子的吗?”

        他不能接。

        “对不起,我说话太刻薄。”

        他摆摆手:“无妨,可还是会期盼,有朝一日,亦有人以同等盛情相报。”

        往事历历终虚化,一场闲愁罢了。早晚,依旧是,不知道已经妥协,不知道已经遗忘。风会吹熄最后一丝颤抖的火焰,我们都会从执着本真爱情的毛孩子,变成隐忍工心的老掌柜。

        但还是不悔当初,因了这就是成长。

        我为志辉满上一杯酒:“这亦是我对你的感情,我自倾杯,君且随意。爱情大抵就需要一颗如此的心,有缘则来,无缘则去,才不致作茧自缚。”

        我想我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不为情索缠绵的时候。

        他举杯悉数饮下。

        “馨馨,你这是说……”



* 所有人名皆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不了恨(六月夏夜)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