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猫（三十二）
雪后的天空一直是白色的，一变未变。往常看太阳断时间，现在却不能了。太阳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但天空中也没有什么云彩，就像是云彩和太阳都碎了，然后严严实实地把天空糊住了。我走到了餐馆前，里面的人还真是不少，虽然说腾腾的热气把玻璃窗给模糊了，但我也看得出来里面的人的轮廓。我掸落身上的雪，把伞也甩了甩，整理了衣服就往里走，我感觉我这并不是来赴宴，而是大臣上朝，进门之前要仔细整理衣冠。
餐馆的玻璃门异常沉重，异常冰冷，我推开门，立刻把手从门把手上移开了。里面和外面完全不是一个世界，温差至少有十度，甚至说有二十度。就像是走进了水汽弥漫的洗澡间里面一样，我的大脑一下子变得短路了，我最怕这样的感觉了。我向四周张望，想马上找个地方坐下来，把身上这厚重的大衣脱掉。人满满当当的，大鼻子的中年人一手端着酒杯，一边哈哈大笑；几个年轻人把手里的啤酒碰得当当响，然后对着酒瓶的口，一饮而尽；一对情侣对坐着，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碗面条，女孩一边吃着面，一边对男孩笑，男孩伸出手，把女孩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所有的人都非常快乐，外面的风雪好像并不存在，就算是有雪，那雪花飘落的地方与此地相距好几个银河系。我在角落里看到了女孩，他呆呆地望着窗外，好像整个房间里，就只有她还记得外面的大雪。我悄悄走过去，她没有注意到我，我轻轻地把椅子拉出来，然后坐在她的对面。她托着下巴，一动未动。
“看什么呢？”我也看向窗外，突然间说话。
我从眼睛的余光里看到，女孩突然间回过头来，睁大了双眼看着我。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我怎么没注意？”
“你看外面看得这么出神，怎么可能注意到我来。”我这才把头转回来看向她，“吓你一跳吧！”
“当……然，你突然间说话，谁不害怕。”
“只有心虚的人才容易受到惊吓，手忙脚乱。”我说，“你，是不是说了什么谎，或者说是做了什么虚心事。”
“哪有……怎么可能，我才没做过什么虚心事。”她的眼神飘忽，很显然，这句话不可信。
“哦，是这样啊。”我故意环视四周，“你请我来，就让我坐这里看着别的人吃？不点些什么东西吃？”
“你吃什么，今天就我请吧。”
“我本来也没打算付钱，再说了，今天我出门也没带钱。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还要花钱？”我笑了。
“吃什么，说吧。”
“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怎么说？”
“最普通的饭都有，只要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天上的星星，随便说。”她指了指，身后的那一张大大的广告牌，上面画了好多吃的，什么牛肉汤、牛肉面，什么炸酱面、油泼面，什么炒米、炒面，应有尽有。
我歪了歪头，也不知道吃什么东西好，突然想起来刚才看到那个女孩喝的面条不错。但我又不知道她喝的是哪一种口味的，推测的话也不好推测，炸酱面里面有酱，川味面、牛肉面里面也有酱，罢了罢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就要炸酱面吧，看样子不错。”
她起身走到前台那边，给一个头发乱糟糟地老女人说：“二十五号桌，两碗炸酱面，不要辣椒。”
她回来坐到椅子上，手里还拿了两双筷子。而那个老女人则在手里的板子上刷刷刷地写着，一边写还一边对着后面喊：“两碗炸酱面。”
“你又没问我，怎么不要辣椒了。”
“我请你吃饭，为什么还要问你的要求，是我付钱，又不是你。”女孩好像早就预料到我要这样说，所以在说话的时候一气呵成，而且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都十分协调。
“你就这态度？”
“我感觉我态度还不错。”她假笑着对我说，“不过，如果你想吃辣，这不桌上有辣椒嘛，你自己放不一样？”
“好。”她说的有道理，我没有反驳的余地。
“今天就来吃个饭？你会不会的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帮忙吧。”
“今天是感谢你那天替我帮忙，很顺利，谢谢。”
“举手之劳，不客气，不客气。”客套话从我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搞笑。
“你很忙？”
“不忙，不忙？”
“你自己说的你很忙，就刚才，在电话里。”
“哦……那是胡说八道的。”我觉得我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不过我找到工作了。”
“不打零工了？”
“零工的生涯结束了，现在比以前稳定多了，钱什么的也不用愁了。”
“那恭喜你，什么工作？”
“图书管理员。”
“哪里的？”
“市中心图书馆。”
“还真不赖！”
“还好吧，算不上什么好工作，每天都很累，而且还要起很早。不过我还是能坚持住的。”
面条端了上来，热气腾腾。酱很多，不过是凉的。酱几乎吧面条完全盖住了，热气使劲挤，才从酱里挤出来的。我拿起筷子，把酱和面条搅匀。
“你呢？这么有空？今天好像不是周末吧。”
“下这么大的雪，老师都去不了了，我去干什么。放假了，今天一早老师通知的。”
“有这个机会，怎么不请你那个老师吃饭，偏偏请我这个无关人员。”我挑起面条，吹了吹，热气把我和她之间的空气变成半透明的，女孩的脸也变得模糊了。
“不太方便。”
“这样啊。”我呲溜一下，喝了一大口面条，“面条不错。”
女孩也开始喝，不过没有我这么浮夸。
“哎，我有个事儿，我先说好。我说出来，你不要觉得尴尬。”我又夹起面条，吹了吹。
“嗯，你说。”
“你那个老师给我说了，他根本不是什么老师，他和我一样，也是被你骗去演戏的。”
我朦朦胧胧看得见，女孩突然直起身子。
我继续说：“我说，你让我这边演你爸，他那边演个老师，你为的什么呢？我还真是搞不明白你们这些年轻人。”
“你就不是年轻人？”她说话很生硬、艰难。
“你说的，我显老，像你爸，怎么现在又成年轻人了。”我又喝了一口面条，“不是，你先别岔开话题，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都说了，是那个男的说的，就是那个老师，你的班主任。不对不对，假班主任。”我把那个假字说得很重，因为嘴里有面条，话也不太清楚。
“你……想知道？”她放下了筷子。
“当然，要不我说了干什么？”我再一次夹起面条，在空中来回摆了摆。
“那……我说了，你不要觉得惊讶。”
“说吧，我惊讶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能让我惊讶？还真是可笑，被我发现了无路可走了，又要编什么东西，那就让我来听听。我吃了一大口面条，打算只点头应她。
“云猫，云猫你知道吧！”
我突然愣住了。
“你一定知道，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说过，你知道云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