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信仰
对于凯莉·哈纳布的死,以及围绕着她的死所展开的调查官方的反应始终讳莫如深。死者尸体被发现时恐怖的现场,以及她管理的圣心普世修道院在事后经过挖掘所发现的东西更是引发了极大的恐慌,据说负责挖掘的人员有数人因不堪忍受背后的真相而当场晕倒。有一位至今还需要接受心理方面的治疗。
调查现场被封锁,包括记者在内的外人被隔绝。所有第一目击者被警告要保持沉默,而且他们多数也都做到了,可仍有个别人,因为内心苦不堪言,而选择喝的大醉来短暂解脱,但就算到那时,想要打听的人也只能问出些细枝末节。
修道院的成员被全部逮捕,甚至为了预防他们串供而选择分开关押,在案件发生的半个月后,圣心普世修道院的搜查便宣告结束,官方派人炸掉了整个修道院,砍伐了比邻修道院森林中的部分树木,并将树桩连根拔起后火速就地焚毁,最后在废墟上盖起了别的建筑。
为什么要选择炸掉这种暴戾的手段而不是有序的拆掉,参与施工以及伐木的人在被问及此事时,描述都显得遮遮掩掩,整个事件弥漫着一层看不见的恐怖氛围,人们只想早点让这处修道院彻底从眼前消失,而不在乎手段。
心思缜密的报社或独立撰稿人不予余力的搜索着背后的真相,迫于压力,官方也只能与其中的代表人物接触,在指定的医院停尸间,看了某些不敢声张的证据,其后这些刁钻难缠的新闻界人士仿佛也达成了共识,不再公开发表署名文章。
但民间的好事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执着于真相的人想尽办法去打听任何可能的消息。一些看似毫无关系的事被串联起来,修道院的人被控制的第二天,警方逮捕了一家杂货店的老板与伙计,并出动更多人控制了城里一家蜡烛制造厂,但只是没收了很少的所谓赃物。其后关于大量尸骨,为了不明目的而订购的蜡烛,显赫人物的服务名单等未经证实的传言充斥了大众茶余发后的闲谈。这些话无疑使事案件披上了更多的迷雾。更有人查阅资料,言之凿凿的提到在被称作铁大林的国家,几十年前发生过相同的案例,只是民间取证困难重重,因而多数人将这个发现当作是牵强附会,而不认为与圣心普世修道院的事有关联。
也许官方深知如果彻底揭露这件事会在社会上掀起多么大风浪,可他们仍然不会知道,修道院邪恶秘密的暴露不是源于所谓命运降下的正义裁决,而是一位母亲的愤怒,起因只是她想给家里买点蜡烛。
在光照条件欠缺山洞里,蜡烛是必不可少的,尽管碧落已经给家里置办了一些能发光的自然手段,却又不会彻底放弃这种传统的方法。对于她购买蜡烛这件事,她经常光顾的几个店铺里曾有老板问起过,在这些商人看来,如果仅仅是自己家里用,碧落购置的蜡烛数量似乎用不着这么多。
“你的家一定很宽阔。”老板说。
虽然只是无心之言,可在碧落听来对方似乎在摸底,“并不止我一个人用。”她该怎么说,实话跟对方坦白自己住在海边的山洞里,一年四季看不到阳光,所以迫于生活需要,她总是要买大量的蜡烛。现在比过去她要少买1/3,不论是人造光源还是自然光源,都各有利弊,她在寻找最佳的平衡。
选购完需要的数量,装盒打包,付钱,然后她就该回家了。今天她的身边并没有跟着两个孩子,她们在诺尔那边学习。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围在自己身边时,碧落总是要分心照顾她们,可一旦不在了,她还是不能彻底轻松,总是在惦记她们的情况,会不会给诺尔和其他精灵添麻烦。看来我这操心的命是摆脱不了的,然而碧落一点不觉得累,因为她明白,自己的母亲此刻也一样。
买完蜡烛,然后就是酒,家里的新鲜食物还储备着不少,不需要她额外多买。在去选酒前,她需要先到几家剧院逛逛,看看演出节目表,孩子们表达了这几天想要去剧院的打算,她得提前记住那些节目,回去让她们选。如果两个孩子能找到共同喜爱的演出那是最好,如果有分歧,她就只能期盼两个节目最好是一家剧院不同时间,如果是两家剧院,看完一个再赶到另一个很可能时间来不及,并且抵达时剧院也没座位了。
走过巴登河上的一座桥,穿过一排低矮的建筑群,她来到塞姆勒大道,沿着这里一直走,就能抵达她嫁到这后和丈夫第一次去的那家剧院,当时家里刚装修完,为了放松自己,也是为了缓解思乡之情,丈夫提出带她去剧院。他们用鳞片向精灵换了些钱,然后选好剧院,可这次观看却让碧落如坐针毡,被那么多人,而且还是对自己来说完全陌生的外国人包围确实不是立刻能适应的,她怀疑很多人可能把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而不是舞台上的演员。
我有点害怕,承认这些不丢人。碧落当时用东方话来说真想找个缝钻进去。剧院有钱可以买包厢,但他们当时没带那么多钱。就算到了后来,未免养成奢侈的习惯,碧落也坚持让俩女儿在观众席看表演。
阉割的歌手,拉扎娜喜欢听那种成年人却是童音的嗓音。碧落回忆着两个女儿各自的喜好,丽姬娅更倾向于有机械配合的舞台剧,她还记得大女儿第一次看到机械车上台的兴奋劲,就是因为这个自己后来才专门去了玩具店,买那种上发条的车,很快拉扎娜也不甘示弱,求着自己买了另一款,两个玩具她们始终没玩腻,有机会就要比一比,偶尔还会拿到外面去玩。
“她们还提到了类似走马灯的节目。”碧落记起来关于魔灯的演出预告,上次就要带着她们看,结果因为仪器调试有误,以及负责演奏的乐师有一个生病导致演出当天取消了,女儿们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如果再有消息她一定要留意。
碧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注意力也只是眼前的路。并未察觉,就在她不紧不慢的前往剧院时,身后有人在快步接近。他看着很不起眼,戴着帽子,紧盯着前方,等他几乎要越过碧落时,不轻不重的撞了碧落一下。
碧落只当是对方走路被绊,碰到了自己,却莫名感觉身上的篮子变轻了,她低头,看到刚买的蜡烛竟然不见了,“你……”她瞅着刚刚的人,蜡烛竟然跑到了他手里。小偷她见过,可这种人不都是盯着钱吗,朝蜡烛下手可是闻所未闻。就算这些蜡烛不值几个钱,她依然不能无动于衷。以碧落的体力,追上并教训对方一顿轻而易举。
得收着力,如果真把对方打成重伤就麻烦了。在这个想法成形前,对方已做出了更过分的举动,将身边一个有点上岁数的老人朝碧落狠狠推了过来。碧落完全能躲开,可老人撞过来的架势,如果没人搭把手,他会摔倒,这个年龄段可能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也必定需要在床上调养,碧落无法置之不理,她扶住老人,因为惊慌失措,老人紧紧抓着她的衣服,当碧落拿开他的手,再去寻找那个小偷,对方已经不见了。
“挺快的。”碧落不禁回想起芬奇市的经历,以她的身手,没有意外完全能追上对方。“你们看到他跑到那去了。”她原本还想尝试下,在围观者的指引下,她追到一条小巷的入口处,看到地上遗留着一只断成两截的蜡烛,正是不久前刚买的,可是往巷子深处看,根本找不到对方的踪影。如果此刻翻身上房顶,也未必能发现小偷,况且这些蜡烛还到不了要她不顾一切去夺回来的程度,碧落最后只好自认倒霉。
今天可真不走运,反复花钱也得看因为什么,被偷总让她觉得晦气,沮丧的碧落想把那唯一的蜡烛丢在原地,又觉得不妥,便收了起来,看来今天她无法按预定时间回家了。她要重新去买蜡烛,在这条街上她找到一家杂货店,却失望的得知蜡烛已经卖完,得等下次进货后才有,不得已,她只好返回之前的商店。
每家店都会有些回头客,老板对待回头客的态度通常比较热情,可当碧落回到那家店铺,老板看到她后却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手里的水杯差点掉了。
他怎么跟见了鬼似的。碧落看过很多人对着她露出的不同看法的面孔,通常是带有未知的好奇心态。可像这种跟做错了事被当众揭穿的表情却挺新鲜。碧落不情愿的解释着自己的蜡烛被偷了,想要再买点。老板忙不迭的给她去拿,并且还热情的嘱咐她要小心点,毕竟一个女人孤身外出,容易招致袭击。
他也只是偷,如果敢动别的歪心思,碧落会让他体会到后悔的含义,“跟之前一样的数量。”
收好蜡烛,她正欲离开店铺,却听到身后的门传来很大的声音,像是用力关门导致的。是什么人如此粗暴,回过头的她只是隐约看到一个人的背景。这让碧落有点犯糊涂,显然对方应该是要进店铺,可为什么开门后又用力关上。就在这时,一个发现令她睁大了眼睛,就在她要快步跟出去查看时,被老板叫住了。
“别走,”他的声音有点颤,而且很急,“忘找你钱了”
找钱!碧落可记得自己付的刚好,不需要找钱。老板尴尬的看着她,随后说,“抱歉,算错了。”
这都是怎么回事。碧落拿着蜡烛,离开店铺,可等她走到外面,刚才那个人已经不见了,“是不是我看错了。”在那一瞬间,对方的背景与那个偷了自己蜡烛的小偷产生了重叠,从衣着体型来看都非常像,“不会啊。”这件事在她看来经不起推敲,一天小偷偷完蜡烛,又跑到商店里来销赃,这也太离谱了。
时间太仓促导致她没看清,况且人也不见了。带着困惑,碧落逐渐走入人流,这次她相对小心,没再去让多余的事分神。

“你想看的那个歌手没了。”碧落到家后对拉扎娜说。
失望立刻占据了拉扎娜的脸,她之前是如此喜欢那个阉割歌手,只要进城,而且剧院有他的演出,她便不会错过,可今天满心期待的兴奋却被妈妈一句话浇灭,“为什么,他怎么了,病了吗。”
“他退休了。”碧落说。
“不可能!”拉扎娜说,她曾打听过对方的年龄还不到30岁,怎么这么年轻就不唱了,“他肯定是病了,或者决定去别的地方演唱。”孩子内心固执的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看着她跟那闹别扭,碧落劝道,“别难过了,我有更好的消息。”
“会是什么。”拉扎娜说。
“剧院的告示牌上说魔灯修好了。”碧落说。
“传说中的能动的画。”这次姐妹俩不约而同的发出喜悦的声音。
碧落问了剧院的人,得到回答是肯定的。尽管当天的票可能会贵点,可碧落还是准备去买,毕竟两个孩子一直就想看。虽然不清楚具体原理,但碧落推测可能和东方的走马灯类似,通过某个机器快速将一串动作连续的画面转动起来,以达到事物活起来的错觉,并透过光线和玻璃将景象投影到幕布上。震旦的走马灯有趣但毕竟很小,而她们要去看的,会非常大,并且展现的内容要更丰富。
心中的乌云顷刻一扫而光,拉扎娜和姐姐嘻嘻哈哈的讨论着,而碧落则去给客厅换蜡烛。就在她摆好最后一只蜡烛,卡迪隆也回来了,进门后他的第一句就是对拉扎娜说的,“你非常喜欢的那个歌手不唱了。”
这已经是今天她第二次遭受打击,“他还会唱的,我会等到的。”她捂上耳朵,不想在听相关的事。
“也许吧。”卡迪隆说,“但他估计不会在这个城市表演了。”
今天下班的时候,他在准备返回恶龙角之前,曾在酒吧外偶遇了一辆马车,那是一辆很豪华的厢式马车,当马车从身旁经过时,从车上传来一阵咳嗽声,下意识的,卡迪隆朝上面望了一眼,认出了搭乘者正是拉扎娜最喜欢的阉割歌手。
“我就说他病了。”拉扎娜说,“一定是去外地就医,很快就能回来。”
“他可能确实病了。”卡迪隆说,“我当时听到他在催促车夫快点,他的嗓子出问题了。”
听到这个,拉扎娜不禁全神贯注起来,“他怎么了。”
“他是个阉割歌手,可当时我听到的嗓音,该怎么说,不再是童音,而是正常的这个年龄段男性该有的嗓音。”如果不是卡迪隆曾带着女儿看过他的演出,仅凭声音,他是不会认出来了,“我要说,他现在的嗓音你是不会太喜欢的,就像……”不能说难听,可如果让他去形容,原来的声音可以被比喻成丝绸,而现在的只是粗糙的纸。
拉扎娜觉得曾欣赏过的美好回忆在瓦解,就像爸爸说的咳嗽声,每响起一下,那种细腻优美的旋律就会变得刺耳。为什么让她得知这个消息,今天似乎全世界都在欺负她。
“看来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丽姬娅说,她对于那个歌手到不感兴趣,不过看到妹妹不高兴,总得安慰几句,“也许他是为了表演做训练以至于弄坏了嗓子,修养几周就好。”
可事实显然不是丽姬娅说的那样,当碧落带着她们再次进城,询问剧院工作人员时,却得知那位歌手连夜找人拍卖了全部房产,带着钱离开了这座城市。他永远走了,再也不从事这个行业了。剧院工作人员还特别提到,辞职发生的很突然,这位歌手连和剧院告别都没有,只是遣人送来了一份简单的声明。还有一点让熟悉他的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在离开前给当地修道院捐了一大笔钱。
对于拉扎娜来说这只是第一个坏消息,很快第二个坏消息接踵而至。碧落给她们买了票,来到剧院,等待魔灯的首场演出,可是开演后内容让全家直接脸色大变,播出的画面确实生动,可是内容却让她们心情复杂,是以5年前卡迪隆的死为剧本编出来的,当看到一群人拿着武器不断追打翼龙,碧落也只能自欺欺人的认为这是在演别的屠龙故事。
好不容易熬到了节目快结束,在龙被刺死前,她们离开了座位径直去了另一家剧院,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先的事破坏了心情,还是因为新剧院的演员演技不达标,整个过程她们看的相当乏味。
“我想回家。”拉扎娜苦着脸说。今天对她来说过得相当痛苦,让她对出现在城里的每张面孔都没好印象。舞台上的演员很卖力了,可是表情呆板,唱功也很一般,如果只是消磨时间,她完全可以做别的事。
“不应该啊。”丽姬娅说。期待许久的魔灯表演以这种形式开始,她记得之前透露说内容是一群跳舞的骷髅,可怎么换成了屠龙,“一定是改了剧本,不是说冒险者打骷髅吗,怎么是……”
“小声点。”碧落的心静如止水,现在她担心的是如果让两个孩子肆无忌惮的发泄情绪,会引起别人反感。毕竟观看的不止她们,出于尊重台上的演员,她也得让女儿暂时安静下来。
第一幕结束后,意识到她们都没有心情继续观看下去。碧落带着她们走出了剧院,至于接着去那,她想到了公共图书馆,通常进了城那里是消磨时间的好地方,孩子们只要找到爱看的书就能老实很长时间。她就不信,总不成图书馆里的书全都是与屠龙有关的。
前往图书馆的途中,她们遇到一个修女,当双方接近后,修女与她的两个女儿同时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她们相互认识,这是碧落的看法,可是在什么时候,她可不记得带着丽姬娅与拉扎娜进过宗教场所。
“无信仰者。”那个修女突然说,尽管声音小,碧落却听清了。随后她也不解释是什么意思,并且不在瞅碧落,匆匆离去。
“妈妈,她是在说你。”丽姬娅说。
碧落莫名其妙,她从没见过对方。直到两个女儿提醒,碧落才想起来,自己当初被诬陷而关着的几天,丽姬娅与拉扎娜曾被警方委托当地修道院的修女代为照顾,而当时负责看护她们的,就是刚刚见面的修女。
对于这个修女,姐妹俩全无好感,她们告诉碧落,修道院的院长在得知碧落的身份后,就用无信仰者来称呼她。
无信仰者!已经习惯被人称为东方寡妇的碧落对于这个新称呼并不感到被冒犯,反而有点好奇其中的意义,“那是因为你来自东方,震旦的民众不信西方的神。”丽姬娅解释说。
竟然因为这种原因,碧落真是闻所未闻,那种对完全素不相识的人在不经意间流露的敌意的理由在她看来是何等的荒谬。东西方的接触有着悠久的历史,在过去甚至有外国人在震旦宫廷为官的记载,其中也包括一些传教士。碧落不知道的是,这些人在异国,耗费数年,甚至十年以上的时间,见发展的信徒寥寥可数,在心底自然会对整个国家的人产生一种偏见,这种偏见随着他们的记录回到国内,会从上至下,一层层的传遍各类人的心中。外加东方人对龙的崇拜,就更加深了误解。
对于信仰问题,在之前带着两个孩子回家探亲时,碧落曾看到两个女儿和她们的外婆间展开过与此有关的对话,当看到陆地上的龙王庙时,丽姬娅与拉扎娜兴冲冲的问烛露什么时候她们也能有自己的庙宇并享受香火(主要是摆在供桌上的食品)而烛露告诉孙女,这仅仅是人内心无力感的体现,民众渴望风调雨顺,帝王渴望国泰民安,可这些龙都决定不了,“当内心的惶恐或者渴望无法凭自身努力实质上得到满意的安慰,他们就渴求与神灵。”
龙不是神灵,龙也不需要去祈求。曾经的龙无比渴望救世主,可最终除了亡命天涯,什么也没得到。今天的一切是他们的祖先自己争取到的,甚至因为在人看来神秘的能力而受到供奉。对于其他人膜拜的神,龙能做的也只是敬而远之。
“如果想吃贡品。”烛露对着供桌一指,“请自取,但千万要适量,不要拿太多。”在这点,她的看法和碧落一样。
丽姬娅与拉扎娜渴望能像东方的龙一样,获得人们的敬仰,被膜拜,作为祥瑞的图腾出现在画作和建筑上,在西方,除了无端的挨骂,她们什么也得不到。
“可惜,雷雨天你们不能出来。”烛露说,为了哄孙女,她设想等到雨天,不打雷的情况下,带着孙女们在天上飞一圈,如果能被目击到,若干年后,人们的记载中自然也会出现翼龙的形象。可直到碧落带着她们返回西方,期待的雨天都没有盼到。
“我也想有个供奉自己的庙宇。”丽姬娅说。对妈妈的崇拜和天真的虚荣心使她渴望有一个好看的建筑,在重点位置摆着自己龙形的雕像,人们用仰慕的眼光凝视自己。
“不可能,那些修道院的玻璃上都是打龙的画。”拉扎娜说,“而且那些人对妈妈也不友好……”直到这时,碧落才从女儿嘴里得知,在那些修女心中,自己必然会因为凶案而判处死刑,她们的圣心普世修道院会接纳两个孩子,“那些修女,尤其是馆长,说让我们做好准备,从暂住的屋子转移到市郊的修道院,还要剪我们头发。”
剪头发。碧落听完面露诧异的神色。两个孩子的头发保养的挺好,为什么要剪。这点那些修女始终没有说明,并且看到两个女孩不同意,有点要强制的意思,因此惹火了丽姬娅与拉扎娜,趁着当时全城突发危险,她们跑了出来。
“如果不是妈妈你的嘱咐,看我非……”拉扎娜装出凶恶的样子说,她会任由胡闹主宰自己,就像当时拆了关着妈妈的笼子那样去吓唬那些修女。
“我才不要她们剪我头发那。”丽姬娅也说,她爱惜的摸着头发,她一直觉得自己最好看的就是一头秀发。
碧落不懂当时那些修女怎么想的,也不愿为此动脑筋。自己清白了,两个孩子回到了身边,额外的困惑就让它被慢慢淡忘吧。那名修女对自己的不敬她可以忽略,毕竟只是个不痛不痒的称呼,犯不着为此生气。在这种事上豁达点,没损失。

“碧落,这个是怎么回事。”当晚,卡迪隆有意问起了关于她昨天购物的事。
看着丈夫手里那半截蜡烛,碧落才想起是被小偷抢时仅存的一根,因为摔成两截,她本来想回家就用,就算有损毁,也还能点燃,可不能浪费。“不小心断的,下次用了吧。”
但卡迪隆要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他把蜡烛拿到碧落面前,让她仔细查看,“你买的新款中夹杂着一个另类。”
碧落拿起蜡烛,先是惊讶,跟着表情逐渐凝重,为了确认,她还用鼻子嗅了嗅,“这是人发烛!”
“妈妈。怎么了?”拉扎娜问。
“让我看看,有什么新奇的。”拿过蜡烛的丽姬娅先看后闻,跟着大叫,“哇,蜡烛芯是用人头发做的。”这让她想起白天跟碧落抱怨的修女想剪自己头发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拉扎娜看着这支蜡烛就觉得不舒服,“妈妈,扔掉它吧。”
碧落没有扔掉,而是若有所思的在屋里来回走动,有几次看她的架势有要进入书房的倾向。书房对于家里堪称是禁地,尽管平日里卡迪隆和两个女儿也能进去,可一旦碧落在屋里,要查找某些与魔法有关的内容,通常他们就会乖乖的待在屋外。
碧落最后没有去翻书,而是止步于屋里的一副画前,画也不是什么平庸的仿品,是卡迪隆的买回来,由绘图师根据航海家提供的最新资料绘制的世界地图。她的手指到了震旦的位置。
难道这还跟碧落的老家有关!卡迪隆私底下觉得震旦的国土外形很像一只前腿俯卧并仰着头的骆驼,辽阔,人口众多就是他对那个国家最基本的了解。可是碧落的手指跟着移动,一直朝上,来到了北方,一个比震旦面积更为巨大的国家:铁大林。
铁大林是一个横跨东西方的超级大陆的中间地区,往西可从陆路抵达西方诸国,而往东,只需要翻越一座巍峨的雪山,据说就能进入百年前被认为是新大陆的地方。铁大林与震旦没有陆路接壤,双方隔海相望,最近的地点就是在地图约为骆驼头部的位置,在震旦的北方,有专门为了接待他们而设立的政府商行。铁大林靠近极地,很多地方终年冰雪环绕,西方一些到过的那的学者称当地的居民性格都如寒风中的顽石般强硬,因此在很多人眼里,铁大林人都非常坚韧且脾气暴躁。
“我曾在黑市听过关于铁大林宫廷的事。”碧落说,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叫拉斯诺夫的人,据说他掌握着神秘的医术,得以借此攀附权贵,可此人并非局限于简单的金钱追求中,更是与多位皇室以及大臣的女性亲属有染,闹出了连串不雅的绯闻,有说法他曾自夸靠着巫术掌握了不少上层人物女眷的私密,也有人说他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可是凭借着皇室的宠信,他依然在宫廷中为所欲为。种种肆无忌惮的行为最终使一些权贵动了杀心,在一位亲王的暗中策划下,几位大臣对他实施了一次暗杀,按照流传最广却真假莫辨的记载,在饮下了足以杀死3个人剂量的毒药后,拉斯诺夫仍旧若无其事,在恐惧与惊疑中,这些权贵集体向他举枪射击,5枪中有2枪击中,一枪打穿了胸口,一枪命中头部,可在处理尸体时,拉斯诺夫居然再度睁开眼睛,并威胁要杀死所有参与者,惊恐的他们将拉斯诺夫捆上铁链,扔到了冰冷的水里,于次日打捞上来后再实施了火化。
“至此这件事就该告一段落了。”碧落说,“事后,宫廷的秘密警察派人查抄拉斯诺夫的家产,发现他可能是一位经过伪装的腐朽阴云的信徒。他的事迹传开后,一些西方人猜测拉斯诺夫可能是想要在铁大林宫廷中培养出一个类似菲雷普利般的人物,直到现在,尽管他们不喜欢铁大林,可依旧认为那些人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拉斯诺夫关于皇室不雅的记载被通通没收并销毁,但在此期间,有本据说是他精心编写的,名为《帕吉瓦尔之书》的魔法书竟然不知为何逃过了搜查,流落了出去,而在《帕吉瓦尔之书》中就记载着一种关于用人头发制作蜡烛已行使某些法术的段落。
“铁大林的官方档案里提到拉斯诺夫一生遭遇过两次暗杀,曾有一位律师坚称自己的女儿被拉斯诺夫所辱,用刀刺伤了他,现场很多人证明那一刀刺得很深,甚至导致他的肠子露了出来,可一段时间后,拉斯诺夫又健康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那道伤,据后来和他发生过关系的女人说,根本看不出来。”碧落说。
“难道被他用蜡烛烧化的蜡油封住了。”卡迪隆打趣说。
这点碧落不清楚,拉斯诺夫死掉都快有70年了,当年在黑市她曾试图搜索《帕吉瓦尔之书》却没有得到,“他的知识与其它隐秘流传的知识一样,很多禁书都记载过,人发烛我的藏书中有过几章不完整的介绍,隐晦的描述是用于治疗目的,可每章的注解又提到,是一种残忍的仪式,需要额外的材料。”
“妈妈,那家店会不会跟被摧毁的糖果店一样,都不干净。”丽姬娅说。
“那我们明天去跟警察说,捣毁他们。”拉扎娜说。
“不可能的。”出乎意料回答她们的是卡迪隆,“让你们妈妈只靠断掉的蜡烛去举报,对方完全可以不认。”更何况碧落没有真凭实据,仅存这支对方只需要说是恶作剧就能敷衍过去。
“是的。”碧落说,除非有明确的证据,否则她不会去惹祸上身。她不喜欢和警察打交道,去报案,鉴于之前的事自己反而会成为嫌疑人,她可是在极力隐瞒身份。
这截破损的蜡烛也不能用了,虽然碧落不知道怎么实施仪式,可她也绝不会点燃,担心这样会给不知名的地方的某个人带去危险。
蜡烛被碧落小心的放到了书柜里,此事对她来说引起的好奇可以到此为止,古老且邪恶的仪式仍旧顽固躲避着追捕,在暗处延续着自身的龌龊价值,可碧落毕竟只是个母亲,她管不了,她不会为了这种事再去黑市调查,可能等到诺尔来拜访时,会和她讨论下这方面的事。只是对人发烛的忧虑始终萦绕在她心中,在进城时,她会有意无意路过那家卖给自己蜡烛的商店,不过会刻意保持距离,使店里的人看不到自己。碧落说不清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带有监视性质的事,每当有人带着蜡烛从那里出来,她就会猜测对方的目的。同时她让卡迪隆帮她注意点是否城里又开始流传什么奇谈怪论,虽说不想牵扯进去,可她又无法放下心。
就这样过了几天,她照例带着女儿们再次前往剧院,这次要确认不会有让她们抵触的内容。她们仔细盯着节目表,最后才买了票。表演很精彩,无论是布景,演员的功底,还是内容都非常优秀。只不过拉扎娜还在为不能听到喜欢的歌手而遗憾,顶替那个位置的新歌手,那种浑厚的嗓音不难听,却再也不能调动起她的情绪共鸣,童音能带来一种有别于普通嗓音的体验,而这种体验没有了。
丽姬娅倒是觉得不错,新的歌手使歌曲焕发了新的韵味,让她喜欢上了这场演出。演出结束后,回味着之前的表演,姐妹俩还在争论到底谁的唱功最能诠释歌剧要表达的氛围。
“太粗了。”拉扎娜说,这种新的音调尽管好听,缺乏原有的细腻。
“之前的太软了。”丽姬娅说,在她看来,就像流淌的奶油,缺乏力度。
“之前的好听!”
“现在的!”
两个女孩还在为谁的鉴赏力强而争论,却突然一个趔趄差点双双摔倒,原来是碧落站在原地没有动,只见她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妈妈。”拉扎娜叫她,她也没反应,“你看到的是……”
顺着碧落看的方向,她们的目光锁定了一家杂货店,只见一个伙计正在老板的要求下离开店铺。这只是这座城市大大小小店铺每天都在发生的情景,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妈妈,怎么了。”丽姬娅问。
碧落悄悄但快速的跟了上去,在那个伙计后面走了十几米后才停下来。
“果真是他……”面前的杂货店是卖给碧落人发烛的地方,而刚刚出来的伙计,碧落不会认错的,尽管当时只看到了背影,而且对方今天的穿着也不一样,可她还是断定,就是他偷了自己的蜡烛。
杂货店的老板让伙计偷走刚卖给自己的蜡烛,不对,碧落很快察觉事情要更复杂,什么样的杂货店才会卖人发烛,也许那本不是卖给自己的,而是因失误交到自己手里,他意识到犯了错,所以找伙计设法抢回来。当自己又回到那家店想要再买时,老板恐慌的样子,是误以为自己发现了是他指使的。因为要躲避行人目光,那个伙计饶了路,又恰好稍微晚于自己返回杂货店,当时如果自己能追出去他就会暴露,所以老板叫住自己,假借找钱的名义拖延了几秒。
以上这些都是猜测,碧落手里也只剩下一根断掉的人发烛,无法当做证据去与店铺老板对峙。
“这到底是家什么店。”碧落说。
“妈妈你还在担心人发烛的事对不对。”丽姬娅说。
“我们先回去。”碧落小声说。本来她还想置若罔闻,可现在她改主意了,有些事得尽快水落石出。
“妈妈,我们去找诺尔想办法。”拉扎娜建议。
“不。”碧落暂时没有具体的措施,她需要找人,帮自己查查这家杂货店,得看看都有那些人在这里买过蜡烛。

“你今天怎么回来晚了。”碧落说。看钟表的指针,丈夫回来的时间比以往要迟了半个小时。
“我,别提了,下班后遇到点意外。”卡迪隆说。
碧落目前对意外格外敏感,“怎么回事。”
“一个男孩,和丽姬娅差不多大。”卡迪隆说,看着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可是穿着的衣服很干净。男孩很慌张,在街上四处乱跑,卡迪隆猜测可能是迷路了,于是他决定先帮这孩子返家,可经询问他根本就没有家,或者说已经失去家人了。“他当时有点语无伦次,说是跑出来的,不想回去,那些大人太可怕了。”实际上他对卡迪隆都很畏惧,或者说他畏惧大人本身,“他不停的说之前被剪了头发,以前很多伙伴都因为这样不见了,剪头发代表着不祥。”
剪头发,这让碧落想起了丽姬娅和拉扎娜对她提的,修女想强行剪她们头发的事。然而这还不是真正让她感到警惕的,按照卡迪隆的说法,他从那孩子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就是你带回的蜡烛。”卡迪隆说的,那男孩头发的味道,与碧落保留的人发烛味道很像,“可能因为被蜡包裹,所以味道略有差异,但我有把握,那支蜡烛的烛芯用料就来自这个孩子的头发。”
碧落立刻问,“后来那。”
“我把他交给警察了。”卡迪隆说,他可没能力把这孩子带回恶龙角,何况家里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承担不起第三张小嘴。送到警察局时他还有点犹豫,主要是怕那些警察过问自己的身份,毕竟大晚上一个男人送来个来路不明的孩子难免会令人起疑。当时卡迪隆报了自己是派尼里酒吧的伙计,警方在听完后便把注意力全集中在男孩身上,可男孩因恐惧很难交流。于是他们派人前往发现男孩的街道调查,若没有找到家就会在次日一早发布通告,如果确定他没家长来接就只能送往孤儿院。
这是条线索,碧落想。如果能见到男孩,并使他冷静下来,应该能回忆起有用的情况。可惜卡迪隆告诉她,当时急于回家的他并没有跟警方提人发烛的事。这点碧落也不怪他,如果丈夫说了这些,现在可能就回不来了,毕竟人发烛在正经书籍中是不会出现的。
起初碧落在意的只是那家杂货店,现在又牵扯到一个男孩,他和那里什么关系,碧落不擅长刑侦人员办案的思索模式。她想要见见男孩,可又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去警局,思来想去,她想到了一个人,让他出面肯定比她自己方便。
第二天,城里一家咖啡厅
勒鲁可没想到能再与碧落有交际,但在对方来找他时,他倒是没有拒绝这次会面,作为记者,职业的敏感让他意识到,这个女人可能会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消息。
碧落向他诉说自己的遭遇,购买蜡烛,被抢,小偷竟然是杂货店伙计,以及蜡烛芯是人发,为了不让勒鲁感到恐慌,她只是含蓄的提到人发烛牵扯到隐秘的魔法。然后她把话引到了警局收留的男孩身上。
听到这,勒鲁却打断了她的话,“你是怎么确定男孩的头发和你买的蜡烛是同源。”
这个人不想看起来那样好应付,心思敏捷,从自己说的每句话中寻找着疑点,“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就像马登斯家一样。”碧落说,她隐去了丈夫的事,毕竟说靠嗅觉他是不会信的,而自己绝不能坦白身份,“你要不管我就去找别人。”
“我管。”勒鲁干脆的说。在记者生涯,他阅人无数,知道就算有人来找你,也不会知无不言。勒鲁能猜出碧落有更私人的考虑,“假如我有了发现,该如何去找你。”
碧落不会让对方跑到恶龙角,略微思考后说,“城市的公共图书馆,每天下午3点左右我会去那待半个小时。”
双方就此定下会面的方法,为了勒鲁的安全,碧落还特别强调,如果他认为继续调查会产生危险就不要冒险,而是要率先通知自己,这样对勒鲁本人不会有坏处。
勒鲁从她的话中嗅出了风险的味道,可仍然干劲十足。他可能得到了一条重要新闻的线索,如果真能揭开谜底其带来的轰动将不亚于马登斯事件,“只要你提供的消息足够准确。”
碧落把能说的都说了,她以为接下来可能要好几天才会再见到的勒鲁,不过在委托后的第三天,她便抱着试试的心理按时来到图书馆,第一天,没有人,第二天依旧只有她一个,到了第四天,当她带着孩子出现时,发现勒鲁已经在等自己了。
打发两个孩子去看书,她选了一处僻静的靠窗户的位置了解勒鲁这几天的发现。关于杂货铺,勒鲁能找到的资料不多,包括老板和伙计在内没有任何反常的现象,至于追查蜡烛这点,制造蜡烛的工厂他跑遍了也没发现疑点,以他的经验判断,想以此为突破口可能性不大,制造人发烛必定很秘密,甚至可能是独立的作坊。不过除此之外,他到有了其它发现,“我也找了研究魔法的人,向他们了解人发烛的事,结果大吃一惊。”
“是什么。”碧落催促说。
“烛芯所需要的头发必须来自12岁以下的小孩,而且人发烛是有期限的,过了期就得重新采集。”勒鲁说,当他这么说时,不知出于何种谨慎的心态,略微调整了姿势,以使外面的人无法从窗口看到自己。
“你被跟踪了吗。”碧落用余光瞥了眼窗外的街道。
“应该没有,但当得知某些事件后难免会害怕。”勒鲁说。人发烛需要小孩的头发,而碧落提到之前送到警局的就是个10岁左右的孩子,所以他立刻赶往警局,探听消息,却得知孩子已经被人领走了。
“不是家长,那孩子是个孤儿。”勒鲁得知领走孩子的是当地教会的人,正是著名的圣心普世修道院。其院长凯莉·哈纳布以慈爱严谨闻名,修道院收养了很多孤儿,并且在上层社会颇受尊敬,很多名流都曾因受惠于哈纳布而给修道院捐过钱,最近的能查到的记录是一个著名的阉割歌手,他的病是被修道院治好的。“修道院派人接走了孩子,不过当时那孩子一直在哭闹,不肯走。”
“为什么?”碧落问。
“修道院派来的是个叫汉莫·华纳的男人,他说那孩子因为欺负别的孩子,怕被责罚而逃跑了。”勒鲁说,熟悉修道院的人都知道,哈纳布关心孩子们的成长,不愿孩子们在孤苦无依的童年中堕落,可也很严格,她管理着这些孩子,禁止他们做违规的行为,一旦犯错,惩戒措施也足够让孩子们害怕的。哈纳布也直言,收养这些孩子就是为有朝一日把他们培养成虔诚的信徒,去传播对于真理的信仰。
勒鲁于是把调查方向转向了圣心普世修道院,这点更难,考虑到修道院在社会上的口碑,他必须小心,否则会吃官司,况且教廷有内部独立调查机构,是可以拒绝外界司法介入的,他们只对神负责,而世俗的法律管的是普通人。“我发现你说的杂货铺老板就和修道院有接触,会不定期的亲自登门去给修道院送蜡烛。”
勒鲁无法查证所送的蜡烛是不是人发烛,可是从这次谈话,碧落又联想到了之前女儿们的话。丽姬娅与拉扎娜都说修道院的修女有要强制剪她们头发,考虑到她们的年龄,以及之前那个男孩的遭遇,碧落内心猛然产生一个恐怖的想法,如果按照修道院的设想,自己被处死后,他们会收留两个女儿,而剪去头发可能不只是单纯的日常行为,难道是想要制作人发烛。
“你怎么了。”勒鲁眼看对面的女人面色逐渐绷紧,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不免有些担心。
压下心中躁动,碧落说,“继续说。”
“修道院若要说有什么该被质疑的,就是近几年虽然接受了大笔外来资金援助,房屋也得到了修整,可是孩子们的生活状况似乎没有得到太多改善。”勒鲁说,他发现每年都会有几起修道院收养的儿童因意外而病故的情况,修道院对外的解释是因为这些孩子过于淘气,胡闹而导致的悲剧,社会对此也并没有太大的质疑,毕竟修道院的存在解决了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哈纳布,这些孩子可能依旧颠沛流离,甚至在未来学坏,成为社会的隐患。
“最近一次死亡事件就在几天前。”勒鲁从修道院附近的墓地看到有新挖好的坟,得知死掉的是一个9岁的女孩和一个11岁的男孩。修道院对外透露是因为发烧,并准备用新获捐的钱购买一些药品以备不时之需。
也许是因为牵扯到自己的孩子,碧落在此时思维变得异常活跃,勒鲁的调查表明哈纳布以医术闻名,可她却不能救治收养的两个小孩,对此她给出的说法是,儿童的体制过于脆弱,用成人的治疗方法有时不会奏效。可是近来她又因为治好了那位阉割歌手的病而使修道院获得了捐款,她就是靠这种手段来维持修道院的经营……“两个孩子的死亡时间与那个歌手的治疗时间是不是同一天。”
碧落也说不清为什要这么说,那就像黑暗中陡然亮起的烛光,虽然无法照亮前路,却能窥出模糊的端倪。
“相差一天左右。”勒鲁说。
人发烛需要孩子的头发,人发烛可以用于治疗目的,但过程残忍,两个孩子死了,一个歌手康复,可他得了什么病,卡迪隆说听到的声音变了,是嗓子坏了吗,可他是康复了,不然为什么要给圣心普世修道院捐款……那个歌手的嗓音与普通成年男性无差别,难道他治疗的是……
“帮我查查那个歌手。”碧落焦急的说。
“呃!”勒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去查查那个歌手,他得了什么病,拜托,要快。”碧落说,如果可以,她甚至会冲到歌手面前。假如能实践自己要做的事,正经人会认为她疯了,碧落要亲自听听对方说话,还要扒下对方裤子做检查。
勒鲁没想到碧落会变得那么激动,说出的话也是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可他被对方不容置疑的口吻给影响了,“我尽量吧。”就算是报社主编的命令他有时也会考虑再三,可现在,也许是意识到事关重大,他决定听这个女人的。
告别勒鲁碧落并没有回家,脑海里充斥着太多胡思乱想,有些假设令她觉得恐怖。这些挥之不去的念头最终使她做了件有点唐突的事,带着两个女儿去了圣心普世修道院。他们是不会对我起疑心的,碧落对自己说,她有个充足的理由,就是修道院的人照顾过丽姬娅与拉扎娜,而自己因为要忙其他事,忘了感谢,所以今天专程来拜会。
雇了辆马车穿越大半个城市,来到城南的市郊,圣心普世修道院就在一片森林的边上,修道院后方不远处是墓地,埋葬着死去的儿童。至于他们的死因,碧落不敢去多想,两个孩子尽管胆大,却不约而同的讨厌这的环境。作为宗教机构,神圣与庄严还是其次,更多的是一种严苛,碧落没有看到孩子们在玩耍或者学习,那些宿舍都被管的很严,偶尔有几个小脑袋从窗户口探出来,但立刻就会有修女制止。
“你好,我是……”碧落见到了院长凯莉·哈纳布,是个40岁上下的女人,与这种人该有的慈爱温柔不同,她不拘言笑,透着股禁欲的气质,任何人靠近她,待久了可能都因为她的态度而感到不自在。
没等碧落说完,哈纳布就用略带生硬的语气打断说,“我知道你,东方的无信仰者。”在她看来,碧落的守寡是命运降给她的报应,对于她的丈夫,哈纳布持有的想法更为偏颇,是什么原因使一个西方人会选择这样的女人当伴侣,也许这男人也是不惧信仰的人。
“你们应该来修道院的。”对于丽姬娅与拉扎娜,她到是替她们遗憾,“这里可以让你们拥抱信仰,有信仰的人生才是有前途的。”
我真不喜欢这个女人,这是母女三人共同的看法。可来时碧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无论怎么样都会隐忍,“文化不同吗,你请……”
但哈纳布并不想给碧落表达的机会,“如果没事请自便吧,我还有事要忙,但请不要打扰那些孩子们,我不希望他们的思想受到外界干扰。”
“我,”碧落在设法找话茬,“我想给修道院捐点钱表达感谢。”
她认为这是个好理由,这种地方通常不会拒绝。可是哈纳布冷淡的回绝说,“你把我们这当什么了,无信仰者的钱是不被接受的。”一个男性神职人员这时走了过来,“汉莫,接待下这个女人。”
“你得明白,女士,我们这的规定很严,除非你愿意入教。”汉莫说。
“你就是汉莫·华纳?”碧落问。
“是,怎么了。”汉莫说,“我们见过面吗。”
他的眼神不像个沉浸于神学研究的修道士,更像是军人或者驯兽师,目光中总是不经意的传递出无形的压力,仿佛希望世界上一切人都屈服于自己。
“我,我在打听这的路时,听别人提起过你。”碧落说。她竭力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并不怕这个人,可是不想让对方这么快生出警觉。“抱歉,打扰你们了。”
接触时间很短,可却让碧落非常抵触继续待在这里,既然自己的好意不被接受,她也正好省了这笔钱。在离开修道院后,碧落突然折返,这次她饶了点路,来到了修道院后方的墓地。
那些墓碑中,她一眼认出了最新的,却只有一个,她记得勒鲁告诉自己,最近死了两个孩子,另一个孩子埋在那了。
“妈妈,我们回去吧。”丽姬娅说。
“这里真无趣。”通过这次拜访,让拉扎娜更加确信,当初逃出来的选择是对的。
当然要回去,再待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碧落不会按照原路返回,从这片森林前往恶龙角在路途上更近,可她们不能马上变身,得先进入树林,走远之后再化龙,可是在树林内走出十几米后,一个发现引起了碧落的注意。
那是棵很怪异的树,乍看很难确定其种类。碧落相信这棵树在生长过程中可能从地下摄取了某些不正常的营养变得畸形,在树根下有个树洞,洞口不大,在边缘沾着些黏糊糊的液体。
我以前肯定在自己的藏书中看过类似的描述,只是暂时想不起来。碧落没有费劲去回忆,而是留在树林中又搜索了一阵,发现有类似情况的树还有十几颗,“这背后到底代表了什么。”
回家后,碧落查阅自己的藏书却没有找到答案,可是她怀疑那些树涉及一种召唤仪式,修道院里肯定有人用不知名的方法,从其他世界引入了某种东西,那些树只是媒介。这种仪式和人发烛之间有什么联系,她不知道。从发现树木的数量分析,这种仪式在过去秘密进行了很多回,修道院到底是干什么的,一边是人发烛,一边又是召唤异物。
如果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信仰,我可不想加入。碧落越是苦思冥想,对圣心普世修道院就越感到厌恶。
“我们的孩子不是没出事吗。”卡迪隆安慰妻子不要太劳神,很多事他们决定不了,可对自己的女儿,夫妻俩还是有决心守护住的。
这番话可不能让碧落释怀,从心里她绝不期待确凿的证据,她宁愿这只是妄想,那家修道院对待孩子只是严厉,却没多余的恶意,“我当时真的很想跑回去,对着宿舍大喊,让他们快跑。”
她没有见到那个被卡迪隆发现的男孩,她甚至没有去问汉莫这件事,碧落担心这会让汉莫对那些孩子做出不利的事,她忘不了那双眼睛,那绝对不是老师对于学生的严格,更像是监狱守卫对待犯人才会有的。

这应该是我做过最丧心病狂的事。就算正卖力的用铁锹挖着土,碧落还是忍不住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匪夷所思,刨坟掘墓,亵渎死者,这在东方是重罪,抛开法律层面,从道德上也会被世人唾弃。我不是警察,不是记者,与这些孩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我想要知道答案。碧落强迫自己硬下心来,没有什么能阻碍她将精力投入到挖掘上。如果变回龙,用爪子刨也许会更方便,可那样带来的动静很快会使她暴露。因此以人形在这月黑风高,使人倍感抑郁的夜里独自动手,反倒便于隐蔽。
一边铲土,她一边还想着导致她这么做的起因。勒鲁调查归来,他没有见到那个歌手,碧落的要求在后来看确实有点不近人情,歌手已经走了几天,让勒鲁去那里找,可他还是打听到一些消息,顺着歌手离城的路径追寻了一段,在途中发现一座旅店,经多询问,旅店的老板确实见过要找的马车和人。勒鲁请他回忆下那个歌手有什么特别的,老板只是说那人心情很好,说话嗓音非常有力、宽厚。
这不可能,一个被从小阉割过的男人绝对不会有那样的音调,他也听过类似歌手唱歌,知道就算他们努力去装,嗓音也只会保持童音。那个歌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圣心普世修道院对他做的治疗又牵扯到那方面……
找到那名歌手当面交谈对于勒鲁也是困难重重,就算向其他城市的同行发出求助,收到消息可能也要数周甚至更久。无奈的勒鲁回到了梅里市,却意外从几个协助调查的朋友口中得知了另一件事,关于汉莫·华纳,他以前是位热卖冒险的富家子弟,前往过世界很多地方,征服过山谷沙漠,猎杀过狮子犀牛,据不可靠的传闻,有一年他在外面遭到了猛兽袭击,导致右手失去了除拇指外的四根手指,可后来不知怎么,那只手竟然又完整的长了回来。对此他矢口否认,并对外称手只是受了轻伤。有确切证据表明他曾为了求医而与修道院有过接触,后来便加入了修道院,成为了一位虔诚的神职人员。
他的话意外让碧落想起了以前在黑市遇到的一个人,那个人的右手就有残缺,在寻找各种超越常识的方法想要康复,但究竟是不是汉莫·华纳她不清楚,毕竟没人愿意公开承认去过那种地方,而当时那个人面容憔悴,伤残带来的痛苦不仅作用于肉体,精神上更是使他不堪重负。可是修道院里的汉莫,从笑意到眼神看不出任何曾被伤病困扰的痕迹,反而带着一种让碧落排斥的优越感。
这些已经够了,想从外围设法取证的努力已经到头了。现在只剩下最直接的手段,于是在这个傍晚,碧落与家人打完招呼,悄悄来到修道院附近,在宿舍后方放置杂物的小屋中找到一把铁锹,借着月色潜入墓地,开始了掘土。
碧落不敢打灯,怕光线会使屋里的人发现墓地有异常,这项工作干的很慢,她也很小心,此刻如果有任何人来,碧落就会百口莫辩,那下场会比曾经因戈迪凶案被抓更严重。
他们称我无信仰者,我开始不喜欢这个称呼了。碧落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觉得东方寡妇这种叫法竟然算是尊敬。
土越挖越多,很快她就感觉铁锹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棺材并没有埋太深,这到无形中减少了碧落的工作量,她立刻小心翼翼的将旁边的土也铲掉,到后来干脆扔掉铲子,用手去清理,不一会,棺材大部分露了出来。
碧落尽量放缓呼吸,揭晓的时刻到了,她到底想找什么,在心中也许早有预示,只是她必须亲眼见到,不是为了求安心,马上映入眼帘的不论多残酷,受到折磨的也只有她自己。
掀开棺材的刹那,一股臭味扑鼻而来。若不是过人的意志,她可能会尖叫,甚至吓得落荒而逃。她挖出的棺材尺寸是给成年人准备的,而在棺材中,有三具小孩尸体,其中一具已经高度腐烂,显然死亡时间早于另外两具,比较新鲜的两具,一男一女,通过体型她能辨认出来,可是最让她觉得不堪入目的是,三具尸体挤在一块,堆放的很随意,就像是对待廉价的货品,硬往里塞,根本没有考虑到他们是人。
最要紧不是替这些孩子悲伤,她抱起尸体,忍受着贴身触感,嗅觉,画面带来的强烈刺激。平心而论,一个女人大晚上抛开孩子坟,怎么看都是种罪无可恕的疯狂与变态。请原谅我。碧落在心里说。她需要最直观的检查。尸体上套着简单的衣服,她掀开查看身体,而当云遮盖月亮,她内心不免激烈的抱怨,当月光重现,她又立刻抓紧时间观察。身体,四肢没有任何伤口,可是当她把尸体翻过去,立刻有了发现。
在尸体的后脑,她看到一个古怪的伤口,是细长的咬痕,而在中间有孔,这个孔看着很深,穿透头骨,可能抵达了大脑深处。“这帮混蛋。”碧落咬着牙,掂了掂头部,感受着重量,进一步的事她做不下去,要想印证刚产生的可怕想法,她就得把这死去不久的孩子脑袋刨开。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不需要做到那种程度。在另外两个孩子,包括那具死掉更早的孩子的尸体上,她也发现了同样的伤口。
够了,对碧落来说已经够了。周围还分布着十几座坟墓,如果把自己挖开的情形套用到其他坟墓上,保守估算一个棺材里只有两个,那这下面至少埋着……一阵强烈的恶心泛起,碧落强忍着干呕的冲动,她不能吐,至少不能吐在棺材上,这些孩子的尊严早就被践踏光了,自己不能再让他们死后的遗体沾上污物。
轻轻地将尸体放回棺材中,碧落还尝试把三具尸体摆的有序点,希望在视觉上不给人难受的感觉,可她发现无论如何也摆不好,最后只好不甘心的盖上棺盖。跟着她又花时间把土埋好,用脚压实,尽量将现场还原回之前的样子,再偷偷的把铁锹放回去,最后借着黑夜掩护离去。
回到恶龙角,夜色已深,可丈夫和女儿因为担心她都没睡。看着碧落面如死灰的样子,他们大吃一惊。灰头土脸的她就像被埋到了土里后凭自己的力量挣脱出来,衣服上,裤腿上都是脏土,指甲缝也是黑的,而且全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对于身上的污秽,碧落已经麻木了,她回到卧室,以人形将自己浸到水中。不论卡迪隆和两个女儿怎么问,都不说话。
那些墓碑下面埋着多少孩子,只要闭上眼,她就能看到一副画面,瘦小的尸骨,粗鲁的挤在一具具棺材中,又被草率地掩埋,每具尸骨的后脑都有一个洞,他们死前经历了何等可怕的事,这帮禽兽。
水流的波动使她从癫狂的假想中回过神,丈夫的手伸了过来。卡迪隆将湿漉漉的碧落抱起。帮她擦头发,换上睡衣,他抓着她的手说:“你看到什么了,无论怎样,都不用担心,有我在。”
他把她搂在怀里,不停的说着安慰的话。过了一会,碧落用一种有别于自己性格的冷酷说,“我要毁了那家修道院,彻底毁了。”
次日,晚8点50分左右
这个男孩大约9岁,正是精力充沛的年龄,现在却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半个小时前他被强行灌了调配的药水,已经失去了意识,任人摆布。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接下来要经历什么,如果还有一丝丝意识,他肯定会吓得胆颤惊心。
他不在宿舍,也不在修道院的其他房间,汉莫将他带到了树林里,而在那,哈纳布与另外三个提着灯的修女正在做仪式的最后准备,那是一棵再普通不过的树,哈纳布点燃了手中的蜡烛,开始念诵一段古怪的经文。与碧落见面时的严谨不同,现在的她,眼神中充满狂热,语气也带着压抑的亢奋,随着她的反复念诵,那棵树在无风的情况,树枝微微产生晃动,跟着整棵都活了起来,连地下的树根都在抖动中破土而出,树的造型发生扭曲,越发往畸形的外观转化,而树的根部位表皮也逐渐脱落,并从内部传出某种打孔的声音,最后冒出一个树洞,而本该是漆黑的树洞内,却散发着绚丽的,像是被棱镜分解的阳光般的色彩,在这样的色彩中,一个造型奇特的生物缓缓的爬了出来。
这个生物看着有点像海洋中的鲎,表面却没有硬壳,而是像乌贼或章鱼那样柔软并充满弹性,它的头部有个触角,触角感知着空气中蜡烛燃烧释放的烟,随后它向着男孩爬了过去。
当这怪物出现时,哈纳布、汉莫以及其他修女都用一种朝圣时才会流露的虔诚目光注视着它,汉莫在它爬行时,将昏迷的男孩翻了过来,使后背朝上。怪物爬上男孩身体,来到脖子部位,扬起上半身,在身体下方,能看到一张从左右两端咧开的嘴,嘴里充满了尖牙,而嘴的中央,有个极细的,用于吸吮的口器,它咬住男孩后脑,探出的口器也扎了进去。
这些人看着这一幕,毫不紧张,男孩只是为了目的被送上祭台的贡品,而这样的贡品,修道院还有很多。
怪物的身体有节奏的起伏着,随着摄取脑组织,它的肤色由黑变白,而男孩的呼吸却渐渐微弱,直到彻底消失。进食完毕的怪物挪动身体,离开了男孩。哈纳布一个眼神,对于这种事驾轻就熟的修女们就有两个人抱起男孩,而第三个修女小心地将怪物捧了起来,置于早已准备好的玻璃罐中。
怪物的体表开始分泌出一种褐色的黏液,正是这种黏液,成为了修道院治愈外人的秘方。
“真神奇。”汉莫赞叹说,无论多少次,他都深受震撼。外人绝对无法想象,这种外表恶心,连稍微碰下都不愿意的生物,所分泌的体液对于疾病或者外伤有着惊人的治愈作用,甚至是时隔多年,已经永久残缺的肢体都能靠着这种黏液复原。
“我还记得,你的四根手指只用了不到2天就长全了。”哈纳布说。
“是的。”汉莫说,见证了奇迹的他不只是给修道院捐了钱,也彻底皈依了这里。“不过,还是得小心点。”尽管他们行事很谨慎,但如果儿童死掉过于频繁,总会引起多事的人关注。
这种事哈纳布自有考虑,几天前才用掉两个孩子,今天又一个。再有人请求就必须延后几个月,他们得准备……“啊!”一声尖叫从坟地方向传来,那是刚刚离去修女发出的,她不是去掩埋尸体了吗,怎么会突然叫起来。这里的人不论男女早就习惯了冷静的处理尸体,不可能因为畏惧而失控,一定是出事了。
汉莫立刻赶了过去,而哈纳布则指示另一个修女带着玻璃罐,快步走向修道院。

我还是来晚了,碧落自责的想。她也有顾虑,光天化日闯入修道院不行的,黑夜即能掩盖哈纳布的罪行,现在也能为她提供庇护。当她抵达修道院,却正好看到两个修女在挖另一座坟墓,一个男孩躺在那,已无生命迹象。如果一切顺利,她们会打开一具棺材,把他和以前死掉的孩子埋在一起,而且这个孩子的死讯根本不会对外透露。
外人的突然出现着实吓到了两个修女,被其他眼睛目击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一个修女选择跑去叫人,而另一个则抄起铁锹,向碧落拍了过去。外人出现又怎么样,不过是多花些时间,挖个更大的坑而已。
伴随着尖叫,铁锹落在地上,而这名修女的手被死死抓住,她觉得手腕的骨头随时会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量而折断,碧落将她的手扭向身后,迫使她转过身,看着地上的尸体,“《帕吉瓦尔之书》你们有对吧。”
回答以疼痛的方式降临,一只鞭子破空袭来,准确抽中了碧落控制修女的手,趁她松手之际修女立刻逃跑,留下袭击者去收拾碧落,“你就是为了这本书,才接近我们的对吗。”
汉莫从黑暗中走出来,再次挥了一下鞭子,空气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使用鞭子了。往日他只需拿在手里,随便在空气中挥几下,那些孩子就如受惊的野兽般发抖,他喜欢驯服所带来的成就感,而今天,他要把享受用到不速之客身上。
他是右手握鞭,碧落注意到这点,“你的手指是完整的,我记得上次在黑市,那里空空如也。”
汉莫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她提到黑市,以前也是他常光顾的地方,当时他急于寻找办法治疗右手,他征服过自然环境,击毙过凶悍的野兽,并将脑袋挂在屋里,可没想到在一次和朋友的骑马比赛中被受惊的马甩到地上,还被落下的马蹄踩断了四根手指,那是他最不堪回首的记忆,他不喜欢有人帮他回顾,“你知道这下面的孩子缺妈妈吗,你就挺合适的。”
他横着挥动鞭子,目标是碧落的脖子,可是就在鞭子打到的刹那,碧落的左手伸出,鞭子击中并缠住了手腕。疼痛感不可能让她退缩,只会皱皱眉,这俩下没有给碧落带来任何实质伤害。
汉莫想要收紧鞭子,拉倒碧落在地上拖行,却猛然发现自己根本拽不动鞭子。怎么会,他料到这个女人是有预谋的,但没想到力量竟然大过他。这时碧落使劲了,从鞭子上传来的拉力差点使他摔倒,眼疾手快的汉莫立刻放弃了鞭子。
就在他松手却还没来得及做出其它企图前,碧落已经甩掉鞭子,冲到他面前,伸手猛地一推。
真快!在震惊中汉莫向后滚了出去,内心充满惊愕与愤怒,“啊。”他迅速起身,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可碧落再度逼近,抓住他持刀的手,汉莫感受到了比那个修女更大的握力,他无法反抗。
碧落先是让他的手向后折,绕过头部,跟着来到腹部,刀尖朝内,随即狠狠一刺,匕首进入了汉莫的身体。
汉莫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冰冷的金属刺入他的腹腔。我不会这么死的,哈纳布会用刚刚的药水救我的,我在加入后帮教会搜集了孤儿,有些是从外地送来的……他看到匕首在碧落的控制下横着切割过整个腹部,大摊的血液流了出来,洒落地上,浸湿了泥土。
他的求生意志随着生命戛然而止。碧落没有拔出匕首,她轻轻松开,任由汉莫倒在脚下,“第一个。”接下来还要杀多少人碧落不清楚,自从发现坟地的秘密后,她的心中就有股火,必须要血才能平息。
对于圣心普世修道院的孩子们来说,这是来到这后最吵闹的一晚,以前他们从来没有在夜晚还能听到外边传来如此乱的声音。都是成人的尖叫,有恐慌,有愤怒,有东西打碎的声音,还有重物倒在地上或撞到墙上的声音,他们永远不会了解当晚具体发生了什么,因为到了第二天,他们的人生将彻底告别这里。
卡迪隆不像碧落心怀复杂的想法,就冲这些人曾想对自己女儿下手,他就有充足的理由摧毁这个地方。
“你知道《帕吉瓦尔之书》吗。”他对每个见到的人都问这个问题,得不到回答就立刻用从修道院厨房找到的滚筒擀面杖将眼前的人砸晕,边砸他还边感慨,“看来从前学的马拉自卫术并没有忘光。”
在100多年前,曾有过一段海盗猖獗的时期,而有些海盗是受到所在国家暗中支持的,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其他国家纷纷派遣有作战经验并退役的水兵登上货船,配和船员维持航运的安全。这些水兵与水手处久了,便会传授给他们一些防身技巧。其中一个酷爱拳击与斗棍,名叫马拉的水手透过向水兵学习,结合航海实际情况,研发出了一种被称为马拉自卫术的格斗技法,基本就是用船上能找到的任何东西作为武器,通常是短粗的木棍来迎击不使用枪的海盗。随着船只往来频繁,马拉自卫术也传播开来,并延续至今。很多海员都会出于安全学几招,卡迪隆在出海的几年曾得到一位老资格的船员的教导,系统的学习了马拉自卫术。作为龙,他不怕海盗,可也不能当众变身,所以这种简洁有效的手段很受他青睐。
不论是男是女,修道院里的人没有逃跑的,而是企图制服并干掉他,有个人举着厨刀向他扎来,卡迪隆轻易侧身躲过,然后用擀面杖的一端猛戳对方腹部,在对方因疼痛而弯下腰时,抬起手,用握着的那端砸向对方脑袋。本来他还准备打第三下,可没等使出来,这个人就倒下了。
“就没人知道《帕吉瓦尔之书》吗。”他继续对着还站着的人发问。
那是修道院最神圣的秘密,就是靠着这本书,哈纳布才有了今天的名望。她在翻译一堆外国的旧典籍时无意发现了这本书,并理解了使用方法。她从来不觉得使用上面的知识有什么不妥,而是坚信这是上天带给自己的启示。那些孤儿,流落在城市间,迟早会默默无闻死在街头,或被盗贼与强盗教坏,与其如此,不如收到她身边,至少他们是投身于信仰并为之献身,她是在用他们尚未被玷污的纯洁灵魂去拯救世人,这是有价值的。
可这一晚,做事历来井井有条的她感到理智濒临崩溃。有个疯子,正在破坏这里的一切,他殴打神职人员,看着一个个人倒下,哈纳布的心也跟着跌入谷底。
“不可能。”她夺过身边修女的玻璃灌,将怪物正分泌的液体撒到头上,至于罐里的怪物,被她当做武器砸向卡迪隆,跟着她不管那些向她求助的修女以及修道士,拼命的冲向树林。
我还有办法,修道院不会这样毁掉。《帕吉瓦尔之书》除了召唤那些生物,还有别的知识。哈纳布回忆着需要的段落,开始默念全新的经文。
卡迪隆随手用擀面杖击中玻璃罐,伴着碎片,那怪物掉到了地上,“恶心的东西。”他本来想用脚踩死怪物,又怕脏了鞋,便从指尖处微微制造出一股小火焰,被点燃的怪物挣扎了几下,随后化作一滩难闻的黏液。
他看着擀面杖,上面沾着几个人的头发,和少量血迹,刚刚他最暴力的一下不过是打裂了一个男人的鼻子,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他把握着合适的力道,毕竟他希望回家时身上能保持干净,而不是沾满了鲜血与脑浆。
“还有罪魁祸首。”他向着哈纳布跑的方向追去,卡迪隆不认为对方会跑,那个女人应该还有手段没使,这种人总会预备些应急方案用于棘手的情况。
外界对于哈纳布的看法始终是克制与严肃,她把情感隐藏在心灵的最深处。可眼下,情绪的张力透过面部的肌肉清晰的呈现着,她向一棵树跑去,念咒语的声音也不在是小声,而是很大,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比,她不怕被发现,那个男人是谁,这不重要,她会通过运用《帕吉瓦尔之书》中一章的知识解决掉对方,跟着她会去调查毕竟是谁泄露了修道院的秘密。
没人能毁掉我的心血,没人。
她拥抱住那棵树,这时咒语的力量达到了高潮。整棵树活动着,树枝痉挛般的挥舞,树干逐渐裂开,形成一个可容纳成年人的空洞,哈纳布钻了进去,裂口跟着合并,紧接着,树的表面开始大量渗出黏液,树根也张牙舞爪的动脱离了大地的束缚,整棵树的质地出现了相应的软化,树的表皮凹凸变形,一张扭曲的面孔浮现在树上,如果不认真看,很难相信这是哈纳布的脸。
每一截树枝的叶子都发出了霓虹的色彩,只看光芒的话会让人觉得这种色彩充满了宗教性质的美,这种美配上外观已经转化的趋于人的树,产生了强烈的亵渎感。哈纳布感受着获得的力量,她现在需要这种反差极大的恐惧去震慑敌人。这些色彩具有致幻效果,据书上所说,被照到的人会出现食用有毒蘑菇的不良反应。她不需要等对方彻底瘫软,仅凭现在的力量,她就有信心杀死他们。
由卷曲的树根构成的腿每走一步都会从地上带起大量的土,地面在震动,哈纳布以为是自己发出来的,却很快察觉,这震动来自前方两处。难道这里还有其它巨大的物体在移动,不会的,只有自己有这样的力量。
跟着她看到,从黑中,一头翼龙和一头水龙走了出来。两条龙围住哈纳布,无视她的光芒照射,冷静的寻找着下手角度。
怎会是龙,不会的。哈纳布的树枝对着空气无力地抓挠着,想要恐吓对方。自己现在的样子足以吓得很多人失去反抗的勇气,可面对两条龙,她的力量无济于事。
哈纳布忽然想起城里曾发生的事,有条龙咬死了糖果店老板,难道这就是自己的下场。树干上的脸现在只剩下恐惧,几秒前还狂热地意图杀人灭口的想法早已荡然无存。
碧落看了一眼卡迪隆,妻子的用意他立刻心领神会。
张开巨嘴,一口咬住哈纳布,将她提到半空,耳边传来女人的尖叫,口感上来说,现在的修女粗糙的表皮下是充满弹性的纤维组织,使她可以做出很多复杂且灵活的动作。此外卡迪隆的舌头接触到树皮上的液体,有种像是腐败植物才会散放的臭味在嘴里蔓延。他很讨厌这味道,如果事后不能尽快把味道清理掉,碧落一定不会让自己亲她。
卡迪隆咬住哈纳布上半身,而碧落从树根部位下嘴。本来计划是迅速杀掉哈纳布,可是这棵树的坚韧程度比她预料的要强,但也仅是强了一点点。随着两条龙继续发力,树干从半截断开。
卡迪隆将嘴里的上半截丢了出去,并喷出一团火,火焰很快就烧毁了树干,只留下哈纳布的上半段身体,她的身上没有烧伤的痕迹,只有腰部断掉的截面,用血淋淋的画面告诉着外界,她凄惨的死因。
碧落把下半身吐来,下半段身体很快从迅速腐烂的树木中露了出来。“也许我没有你所谓的信仰,但我认为这并无不妥。”说完这些话她走向修道院,还有至关重要的东西等待没找到。在经过那些封闭的宿舍时,碧落曾短暂停留,考虑要不要去告诉那些孩子,他们安全了,最后她决定不现身,这些孩子,在经历了种种事后,是否还会相信大人,或者他们中多数实际也对此一无所知,自己多此一举的行为,也许会带来反效果。
修道院的多数人都被打倒了,可能有一两个漏网的。碧落并不害怕他们去报警,他们不敢,因为他们不干净。她推测这些人只敢躲着,惶惶不可终日。
圣心普世修道对外来说看似管理严密,可哈纳布本人并不善于隐藏秘密,可能是出于自信,修道院的人,以及受益于她治疗的人自然不会透露,那些孩子也没能力揭穿真相,所以她把资料就放在了办公室的抽屉里,包括《帕吉瓦尔之书》,与蜡烛工厂的交易明细,以及一本记载被治愈者的名单。
名单上的一连串名字让碧落惊呆了,这份名单如果见报,足够让很多人身败名裂,她也再次确认了之前的猜测,那个拉扎娜喜欢的歌手,已经康复了,然后这一切是以两个孩子的生命为代价。作为家长,有时她怕管的太严影响了孩子的乐趣,可从今天起,她会要求拉扎娜,再也不要怀念那个歌手,不管早年他出于什么原因遭到阉割,如今都已经不值得同情或钦佩。
然后她翻开《帕吉瓦尔之书》,此刻可没有时间让她静下心细细阅读,她只是在查阅与这次有关的内容。
“找到需要的段落了吗?”卡迪隆问。他在屋里找寻能用来漱口的水,那股怪异的味道还在,让他不得已和妻子保持着距离。
“嗯,”碧落想着该怎么说,“这本书我得带走,尽管里面的内容很邪恶,确实该被销毁,可不排除未来有前仆后继的混蛋继续用相同的知识作恶,总得有点准备。至于那份名单和其它资料,外加这里的现场已经能充分说明情况了,我会连夜去找勒鲁,希望凭借他记者的身份能说动警察来取缔修道院。”
“我之前无意中宰了个小号怪物,那是什么。”卡迪隆描述着,他将其称为不带外壳的扁平蜗牛。
“那个东西吗。”碧落说,“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哈纳布把它从其他维度召唤到这,用孩子的脑喂养它,就是为了收集它分泌的体液,这种体液具体成份书中没有记载,可是对于人类来说,那是一种万能灵药,不论是疾病或者伤痛,甚至已残疾的身体,都可以靠内服外敷治疗好。但相信我,这对人类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根据治疗情况的不同,需要牺牲的孩子数量也不一样。这些怪物在它们原来的世界是怎么生存的我不知道,它们在被召唤来的途中,透过人发烛的烟锁定祭品。这个仪式是黑暗的,它在这里只能食用小孩的脑,因此使其更加邪恶,它带来的治愈是以牺牲为代价,绝对不该存在于世。如果我们没出现,哈纳布在收集完黏液后本该把它放归回原来的世界,靠着人发烛、咒语、树,等着下次再召唤,一棵树不能反复使用,需要一段修养期,我会跟勒鲁说,让他找人处理掉被用过的树,外形太丑陋了。”
“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家了。”卡迪隆说。
出来这么久,把两个孩子留在家里,他可不太放心。更重要的是,他要去用海水漱口,他宁愿嘴里都是咸味,也比现在强。
丈夫飞走后,碧落回到墓地,看着那个死掉的孩子,她该不该把他埋葬,埋葬在作为掩盖罪行的这块地下。还是说让他作为直观的证据继续暴露在外面。我们的孩子很安全,可其他的那,这下面埋着的暂且不说,那些依然活着,侥幸逃过一死的,在未来的人生中真的还能健康成长吗,她不知道。修道院的暴行被制止,可这并不能让碧落有任何喜悦,她只觉的脚下的土地,死寂的树林,乃至那看似神圣肃穆的修道院,都让她心里堵得慌。碧落知道怎么缓解这种心情,只有丽姬娅与拉扎娜。她们的笑声,她们的面庞,她们开心的在自己面前玩闹、斗嘴、撒娇,只有她们,才能让碧落感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