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案·夺命树林（一）
站在痛苦之外规劝受苦的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埃斯库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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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出差了，有完没完了啊……”晓慧用右手攥住自己的头发，把夹在蓝色档案夹里的资料摊开放在双腿上，左手不时翻动几页，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别提了，还有你师父我陪着你呢。”正在开车的刘峰打着哈欠，转头看向后排的晓慧勉强笑笑，脸上一双典型的熊猫眼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得了吧你，好好开车，”晓慧合上了文件夹，“等到了地方再说吧，太困了。”
三个小时前，刘峰晓慧师徒接到了市局宋局长的亲自指令，前往地处三省交界处的六合市调查一起疑难案件。
晓慧一行人这次的目的地是六和市的沭城县，这里位于全省的东南，毗邻江苏，受江苏的影响比较大，与本地文化有些许地方格格不入。此地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夏季气温较高，空气湿度也较大，处于野外的尸体在此时腐败速度会大大加快，有时甚至只用短短两天时间尸体就会呈现出巨人观的相关性征，这令人闹心的气候也给公安机关的工作人员尤其是法医的工作带来了许多不便。
从双河到六和要将近四个小时的车程，经过了三个多小时的颠簸，头顶的太阳升的更高了，车下的影子几乎已经消失，灼热的阳光无情的烘烤着焦黑的路面，从警车中沿着平坦笔直的高速公路向路消失的地方极目望去，可以看到地面的气浪如同一面镜子，反射出了正行驶在路上的汽车，气浪呈现出的像虽然有些扭曲变形了但还是十分的清晰，仿佛汽车正在走的不是高速公路而是平静的湖面一样。
下了高速，紧接着就上了高速出口东侧的双向三车道的省道。时值正午，路上的车辆十分稀少，相隔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搁着护栏遇上一辆迎面驶来的汽车。路边的行人就更少了，本来就处在一大片荒地中的公路一下子变得更加荒凉，道路两旁只有树叶茂密的绿化树还在静静地挺立着，再往远处看，就真的只剩下所谓的“芳草萋萋鹦鹉洲”了。
到了地方以后，饥肠辘辘的刘峰和晓慧顾不上扒拉一口午饭就径直来到了当地的县公安局。
迎接两人的是这里的副局长苗克辉和其他几名身着整齐制服的小警察。
“刘老师，您真的来了！久仰您的大名啊！我一个小小警察能请到您来帮我们督办案件真是莫大的荣幸啊，这是我的荣幸，是咱沭城公安的荣幸，也是每个沭城人的荣幸啊……”这个苗副局长一见面就开始了他磨炼多年的嘴上功夫，阿谀奉承的话语如同连珠炮似的一句接着一句，滔滔不绝。
“咱别的也不多说，您就直接给我们说说这起案件的大概吧！”刘峰皱皱眉头，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小丑一般的人物，他的一言一行总是在无形中透露着市侩的气息。虽然每一句话在别人听来都是如此的顺耳，但还是令刘峰无比厌恶。
苗副局长眯着眼睛，拉着刘峰的手，一边往办公楼走一边说:“哦，是这样的……一个周前我们接到了群众报案，说实在西南边的沭城森林公园发现了一具尸体，我们就出警了。经过初步检查应该是自杀……”
“自杀?自杀用得着我们来帮你们查案子吗?”晓慧插话道。
刘峰瞪了晓慧一眼:“咋咋呼呼的，就算是疑似自杀这样的非正常死亡案件也是需要我们进行鉴定的，目的就是防止凶手将他杀伪装成自杀……苗局长，你继续说。”
“能查的我们也查了，但因为本地警力和能力有限，所以对于此案的调查遇到了一些困难，尸检的结果是自杀，但现场很奇怪，像是一个他杀后伪装的现场，这也让我们十分头疼，所以权衡再三还是向省里请求把你们给请来了。”苗局长一脸陪笑。
“哦，是这样啊，能给我们说一下现场的情况吗?”晓慧放下随身携带的物品，仔细端详着公安局中的每一个角落。
“就在山的北麓，在山坡上，”苗副局长沉吟了一会，“呃……如果你们想的话可以带你们去现场亲自看看。”
“这也可以，不过我们还是先吃上一顿午饭吧，我这肚子可受不了啊。”晓慧有些犹豫。
“那没啥事，你们啥时候开始干都可以，你们能帮我们调查案件我们已经不胜感激了，其他啥的都包在我身上，这顿饭我请了！”苗副局长拍了拍胸脯，对于招待这两位风尘仆仆的来客似乎胸有成竹。
刘峰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看了看，随机息屏又放了回去，道:“走，吃饭去，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高朋满座的餐馆一角。
刘峰、晓慧和苗副局长相对而坐，面前桌上的菜已经齐了，清蒸鳜鱼还一口没动。
“既然您能给我们一个单独相处的时间，您还是讲讲本案的一些疑难点吧！”刘峰搓了搓手，有些期待的看着苗副局长。
“那好吧！”苗副局长点头答应，随即喝了一口瓜片，“啧啧！这茶味道可真不错啊！”
“请您快点讲吧！”晓慧有些等不及了，伸手抓起盘子上的筷子，在面前诱人的饭菜上空比划了两下，最后还是放下了筷子。
“我们本地法医尸检以后一致认为是一起自杀案件，但现场的尼龙绳环的高度很明显不符合死者的身高，死者身高1.65米，绳套到地面的高度却有2米多，如果是自杀死者是怎么把脖子套到绳圈里的呢?还有就是尸体的双手被同样材质的尼龙绳扣反绑在身后，这也很明显不符合自杀的判断，这么多自相矛盾的线索是真的让我们很头疼啊！”苗副局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口渴了，端起桌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哦，是这样啊！”刘峰用手撑着脑袋，细细思量着。
“这案子疑点确实太多了，光听你们说和看片面的现场照片文字资料实在是想不出什么东西，还是先吃饭吧，吃完了我们去现场实地考察一下！”晓慧重新拿起了筷子，舔了舔嘴唇说道。
2
酒足饭饱后的几人没有半点犹豫，火急火燎的赶回局里，带上了勘察工具和自己的大脑，乘着崭新的警车踏上了前往案发现场的旅途。
案发现场位于沭城西南的国家级森林公园中。虽然这里是森林公园，却处在中心园区的边缘地带，并不收费，且从山的阳坡和东边的山脊都可以来到这里。山麓的北侧，处于阳光的背面，现前茂密的森林明显变稀疏了一些，但从山顶往下望去，却依然是一片莽莽榛榛的景象，密密丛丛的树冠和翠绿的树叶让人心生寒意。
从山顶想下40米左右的位置，是一棵树干粗大的树木，发现尸体的位置就是那里。费尽了千方百计，几乎是一小步一小步挪这的，几个人才从山顶勉强下到了现场旁边。虽然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周，现场周围还是被围上了一圈警戒线，警戒线之内是60平方米的区域。翻过警戒线，没走几步就到了那棵树木之下。树木最低的分枝距离树底也有两米多的距离，那根红色的小指粗的尼龙绳依然挂在那里，在山间的清风中慢慢摇摆，一晃一晃的，随着树叶有规律的摇动。
树下是湿润的泥土地，近几天没有下雨，天气晴朗，阳光普照，但山建气候湿润加之树叶的遮挡降低了散发的效率，所以土地还是吸满了水，一脚踩上去，软乎乎的，抬起脚来，带起来一鞋底的淤泥。
“你们是说，现场的原始状态就是现在这样嘛?”刘峰看了看文件夹中为数不多的几张现场实况照片，一张一张得翻下来。
“是，是的，几乎没有什么变动，除了几处脚印被污染以外……哦不不不，脚印的照片和影像资料我们也存下来了，除了脚印其他的痕迹完好无损。”苗副局长解释道。
“哦。”刘峰把照片放回文件夹，瞅了一眼脚底的泥土，转身走到树底下，绕着树走了一圈。突然，树上垂吊着的尼龙绳下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块长方形的凹痕。这块凹痕棱角分明，长4分米，宽2分米，正好位于尼龙绳的下方，凹痕中的泥土很湿润，比周围的土地都要潮湿，这一点反常的痕迹顿时就被刘峰注意到了。
“苗局，这处凹痕你们勘验现场的时候就存在吗?”刘峰低下头，研究起地上的痕迹来。
“是，是现场的原始足迹，我们来时就已经存在了。”苗局长跟了过来，“这块凹痕能说明些什么呢?”
“我毕竟也不是痕迹检验领域的专家，不过看样子这处位置之前摆放过一个长方体的物件，但是已经消失了。”刘峰蹲下身来，对着树枝缝隙中透出的阳光细细观察眼前的压痕。
“哦?我们之前的痕迹检验员也拍摄了几张照片，根据他们的推断，这块长方体物件重量在50kg左右，这么重的物体你们说是怎么被凶手搬运到这里来的呢?”苗局长凑到刘峰耳旁嘀咕道。
“不清楚，我回去联系一下我们实验室的小吴帮忙看一下吧！”刘峰摇了摇头，长长呼出一口气，“你们在现场还发现了什么东西?”
“哦，就在这棵树山坡下的草丛里，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大的黑色塑料袋，袋子里湿漉漉的，里面套了一个透明塑料袋，透明塑料袋里头是一双黑色的鞋子和一个打火机。”苗副局长娓娓道来。
“嗯?你的意思是死者被发现的时候没有穿鞋吗?”刘峰提出了疑问。
苗副局长摆了摆手:“不是，死者脚上还有一双崭新的运动鞋，鞋底很干净，没有一点污泥，但我们发现的黑色鞋子底下却有些许泥巴。”
“是这样啊?”刘峰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腰，重新打开了文件夹，胡乱的翻了几页，一眼就看到了夹在最后面的物证特写照片:照片中黑色塑料袋中确实有一个放着一双黑色鞋子和一个有广告贴纸的打火机的透明塑料袋，苗副局长说的一点也没错。
下一张照片是现场鞋印的照片，从中心现场东侧到树干底部是一连串深深地鞋印，每一个鞋印间隔距离都在1米左右，看样子这个留下鞋印的人是跨着大步来到现场的。鞋印主要集中在树干周围，十分的凌乱，几处鞋印重叠在了一起，已经失去了提取价值。
“先期工作我们也已经做完了，现场发现的鞋印花纹与塑料袋中的鞋子的花纹完全吻合，我们没有再发现其他离开现场的鞋印，这也就成了此案被我们认定成自杀的依据之一。”苗副局长看到了刘峰手中捏着的照片，补充说道。
“看样子，这个案件还真是有些意思呢。”刘峰感叹了一句，把照片插回文件夹，把文件夹握在手中，示意身旁的晓慧拍下树下奇怪痕迹的现场照片，最后再看了一眼现场的情况，准备打道回府了。
“哎，这就走了啊?”苗副局长看着满脸阴沉的刘峰，一头雾水。
“我心里已经有数了。”刘峰盯着一旁有些发愣的苗副局长说道，“不过我们还是需要更多的证据支持我的结论，办理案件就是这样，宁可错杀也不可错放！继续寻找其他相关的证据吧。”
从现场无功而返的几个人只好空着手回到了警局。“师父，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一路上一言不发的晓慧在汽车停稳后终于问道。
“还能怎么办，继续复核现场找到的证据，同时如果有必要的话在进行二次尸检吧！”刘峰没有回头，打开了警车的车门。
“那么，让我带你们去证据存储间看看现场提取到的其他物证?”苗副局长结下了安全带，“如果你们还要进行时间的话最好是把当时一起工作的两名本地法医也一起叫上，让他们给你们对一些细节进行解释，还有，如果你们下定决心进行尸检了那最好先通知我们一声，我们这里不像你们靠近省城什么都发达，没有专门的尸体解剖室，在进行之前还要从冰柜中取出提前化冻才行。”
“那没事，这点小困难我们早就见多了，你说是不是?”刘峰朝着还在车上坐着的晓慧挑了挑眉毛，“想当年我实习那会，连个像样的工作场地都没有，每次发案了条件稍微好的能在殡仪馆的走廊里解剖，哎，没办法，太热了，屋内狭窄不说还没有通风设备，稍微干一点活就已经汗流浃背了，大夏天只能在户外进行工作，偶尔还能在医院太平间来上几次，不过那种在大庭广众之下工作的感觉是真的让人有些心里发毛啊。”
晓慧挤挤眼睛，赶紧说道:“师父您就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这您都提了几十遍了?”
“哪有啊?”刘峰笑着说:“你资历还是太少了，我看呀，要是换成你，大半夜在太平间干活，给你一百万你都不干吧?”
“别提了！”晓慧脸庞泛起淡淡的红晕，如同秋季苹果树上结出的果实:“咋了，你还能怕那些尸体跳起来咬你还是咋的?有必要这么迷信吗?要相信科学！”
“哈哈，能在这种情况下说服自己还是很困难的，不过晓慧你这句话显然有点底气不足啊。”刘峰把车门关上，硬皮蓝色文件夹还在他的手中，“赶紧干活吧，要不然可又要干到深夜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