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立x你】胭脂缘 22

金廷礼仪官死了,据说是一个打更兵动的手。
武义淳也死了,这单纯是他何立与秦桧联袂顺水推舟。
何立领兵押着与那打更兵串通的几个凶犯快步走在幽暗的回廊里,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何立的头隐隐作痛。金人使者的暴毙无疑将府邸风平浪静一派祥和的夜幕撕开一道狰狞的口子,叫这些藏在地底的魑魅魍魉一下重见天日翻江倒海。明日,准确来说就是今日晚些时候,秦桧有件筹备多年的大事——秋陵渡和谈。这个档口,这样一出大戏,何立没能料到,想必宰相也没能,不然他定不会稀里糊涂地给出通令牌,把找金兀术密信的差事扔给一个叫什么张大的效用兵。
何立原本还怜悯过这个赶巧在三进院当班的倒霉的无名小卒,这事儿要是办不妥,他怕是不免赔上性命,要是办妥了……何立请示过宰相。
“亦斩。”这是秦桧的回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如今何立倒是明了了,什么无名小卒,人家张大分明是这出大戏的始作俑者,是打更兵丁三旺的同党,当然,还是他身后房里那位舞姬的亲夫。呵,拿人果然要挑软处。这不,他才往后边房里塞了几个男兵,就撬开了张大的嘴。
何立迈进马房,瑶琴被摔在茅草堆上。这位胆大包天的舞姬不单吞去了金人密信,还策反武副总管妄图行刺宰相。可惜,她失手了,例行堂审时好像还被他一刀结果武义淳给吓住了,被他押来一路腿脚打着趔趄。
“张大全招了。”何立慢悠悠走上前,瞧见瑶琴不屑的嗤笑,“不信?他说,你们是自发行动,并没有主谋。还有,你半途进入,可不在计划当中,是你擅自行动,对吗?”
瑶琴再笑不出来,转头狠狠瞪住何立。
“这回信了?宰相有令,就地处决。”
“好一个张大,本身就是一个吃喝嫖赌的猥琐之徒,本性就是个软骨头。我早就应该想到……”
何立没想给她插话的机会:“但是宰相还有令,倒是你二人可活一人。谁活——,我定。”
“除非……?”
“除非你把信背给我听。”
“张大不是招了吗?你让他给你背呀。”
“这封信只有你看过。”
“可张大还跟我说过,说大人你也见过这封信,怎么没顾上看呢?”
“除了宰相没人敢看。”
“那之前不敢看,现在怎么敢听了?”
“私自看信是死罪,但听人犯供词,是查案所需,无罪。”
“何大人聪明。”见何立不踩她的坑,瑶琴愤懑地咬牙切齿。
“嗯,只给我背完,我就放你走。”何立很自然地应承下这句违心的褒奖。
“不给宰相背了?”瑶琴转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旦知道了此信的内容,你就永远拿住了秦桧的把柄。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嘛。”
“你也聪明。”何立依然笑得全无破绽。
“我要是真背完了,你不会杀我灭口吗?”
“我不杀你,我给你找一具尸首顶包,然后我去禀告宰相,说你已经死了。而且我保你日后荣华富贵,活得好好的。”
“是,以后但凡用到这封信,就会用到我这个证人。否则就会说你是凭空杜撰啊。”
“你还真的很聪明。”
“要是我不背呢?”
“背则活呀,不背则死。这要看你自愿啊,我可是没有什么损失。”
瑶琴眼中显出些许犹疑。
“还有一件事。”何立瞥了一眼马房的门,压低了声音,“柳鸢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近两个时辰中无数匪夷所思的破事儿里最让何立头疼的一件。
彼时打更兵丁三旺尚未被供出,张大一党先是假意逮着三个昨夜服侍金人的舞姬背锅。女人们死不认罪,招来了府里四处巡察的何总管与武副总管。何立刚抬脚跨过门槛儿,先是被一道浓艳身影牵走了目光。
穿绿裙、簪红花,如果他没记错,这女人是叫瑶琴吧。听柳鸢说她赎身嫁了人了,怎么还会接单来给金人唱曲儿?这可不太对劲呐。
说曹操曹操就在前头站着呢。再稍稍一偏头,何立错愕的目光便撞上了柳鸢阴狠的目光。不错,就是阴狠,何立看得很清楚。他几时在他家小狐狸眼里见过这般神情,活似被他的仇家换了生魂。
只是一瞬,何柳二人的脸色默契地恢复如常,一个漫不经心,一个惊慌失措。至于他是怎么走上前去,抽出诡刃,第八百次在柳鸢面前重复那段陈词滥调,何立记不太清了。他只想知道是他娘的哪个混蛋点了柳鸢来陪金人,虽然他毫不担心柳鸢被人欺负,甚至有点儿相信那金人的惨状是她的手笔。
“我们给她变个戏法,孙统领介意吗?……红蓝玛瑙你选哪个?我替她选。”
诡刃刺向柳鸢后背,刀尖缩回。笑话,自家人,何立一颗玛瑙都没按着。
“呦,姑娘好运气,哎这不……怎么就晕过去了。大伙儿来瞧瞧,这可不赖我。”何立的诡刃一撤,柳鸢就福至心灵地被“吓晕”在地,既而又眯开右眼对何立眨了眨,何立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语调中讥讽的笑意真诚了几分。
柳鸢这一晕极有成效,边上那个叫青梅的跟着晕死过去,瑶琴亦惊得尖叫一声,崩溃地捂住脸急呼:“等等!我想,想起来了!”
趁众人转向瑶琴,何立回头朝悄悄睁眼偷窥的柳鸢比了个“快走”的口型,也不知柳鸢有没有看懂,总之此后他在这一整出荒诞的大戏里再没碰见过她。
“柳鸢?”茅草堆上瘫倒的瑶琴眼神闪了闪,“呵,何大人怎么聪明,竟也有想不明白的事。”
何立一记冷眼扫过去,瑶琴低头盯住了地上的泥脚印子:“我说何大人是怎么搭上咱们鸢姐的,今儿看见这身绿袍就给我想起来了。那年柳姨的生辰……”
话还未完,马房的门砰地一声落锁。何立掸去粘在身上的尘土,倚在门外一旁的矮墙上,他知道他从里面那女人嘴里套不出一点儿有用的东西。
何立揉了揉眉心,他现在脑子里很乱,需要好好理一理。
上年冬月秦桧带着蓝玉绿珠从凭阑阁回来后就再没过问他和柳鸢的来往,他仍是风光无限的宰相府总管,但秦桧对他的猜忌,虽然不曾摆到明面上,可以说是不减反增。这很容易看出来,几个月来府里的亲兵换了一批又一批,往日他挑拣出的亲信现下都不知身在何处;磐龙营副将郑万和亲兵营新统领王彪陆续被秦桧相中,分庭抗礼的人一多,他这个总管手头的活儿就越来越清闲了;更何况连他受召进秦桧房里之前,蓝玉都要打着“宰相有令,何大人见谅”的手语来给他搜身……
秦桧不信他,何立并不觉得委屈。
曾几何时,他是敬重秦桧的。金人扣关攻宋,岳家军屡建奇功,朝中却人心惶惶。宰相先发制人,雷厉风行,扫除了异己,这才铺就权倾朝野之势。尽管手段未必光鲜,刀下亡魂也难说冤是不冤。这笔糊涂账又有谁能算清?毕竟,乱世多枭雄嘛。
都城南迁后朝中朝外局面日益安定,宰相亦是万人之上众望所归。然而秦桧似乎并不放心,他拉拢权贵、招揽羽翼,恨不能只手遮天,听不得半点斥责诋毁之言。秦桧的草木皆兵何立十分不解,而更让他反感的是,秦桧确实在不间断地和金人勾连。
所以,秦桧不信他,何立并不委屈。若说他仍对秦桧忠心不二肝脑涂地,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他的离经叛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可能是从一个初春的月夜,何立与柳鸢喝醉了酒,并肩坐在云鹤斋最高的庑殿顶上。晚风绵软得动人,他看着她,鬼使神差地开口:“我会为秦桧办不少脏事儿吧,会越不少货、杀不少人,会心甘情愿做他手里的一把刀,直到因果报应把我拖进阴曹地府吧……倘若当年我没在这儿遇上你。”
柳鸢势必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她侧身倚进他怀里:“那假如从没进过宰相府,大人会做什么呢?”
“假如你从没进过晓风残月楼,你会想做什么?”他不答反问。
柳鸢仰头望向天上的星,很是认真地思虑片刻。
“离开临安。我想离开临安,然后不论去什么地方,开一家胭脂铺……”想着想着,柳鸢直起身子坏笑,“若大人您肯屈尊陪我,凭您的聪明才智,赶明儿我就是大宋第一富商喽!”
那一刹,柳鸢一双小鹿也似的眼睛,极亮极亮。
当晚回府何立就做了一场梦,梦里有天下第一大胭脂行,她是老板,他是她精明的记账先生。一梦黄粱日上三竿,被摇醒时,他还对怕他贪睡误事好心喊他起来的青璎发了好一通脾气。
也可能更早,早到他第一次在凭阑阁的大天窗里看过的那场烟花。一束束落不下去的霞光,和身边人忽明忽暗的面容,让何立忽然发现他似乎更青睐另一种活法——没有朋党相争,没有尔虞我诈,不必提心吊胆,不必卑躬屈膝。它是那样轻快,那样肆意,那样触手可及。
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秦桧彻底寒心的呢?是他来找他商议做掉武义淳的时候。
两年以前,何立还是将宫里截来的密信呈给了宰相大人。秦桧素来不喜龙椅上那位在他的身边安插耳目,武义淳一个蠢货死在宰相府再正常不过。事到如今,何立却多少生出了些兔死狐悲的念头。
为此,他联络亲信,暗中定下一计险招——金蝉脱壳。在秦桧忍不住要对他动杀心之前,他会在外出途中“偶然”遇刺不幸丧命,这命自然有旁人替他丧,此后他与宰相府便再无瓜葛。也正因此事,他才渐渐疏远了柳鸢。诈死之计一劳永逸却凶险万分,若成,他必带她远走高飞白首不离,若不成,那他恐怕没有命来当她的记账先生了。
今日武义淳掏出免死金牌与宰相府扯破脸皮,何立与秦桧对视一眼,知道武副总管死期已至。居然这么快,看来他的“死”也要提上日程了,何立暗想。
“何大人,开门!我想通了。”身后马房的门上传来不轻不重的拍击声。

复习过电影的UP爬回来了……
本章引用了许多电影原版台词,其中何立瑶琴马房交涉,台词尤为详略得当、逻辑自洽,演员的诠释也很有张力和拉扯感,个人认为是整部影片最精彩的文戏,于是完整地放进来了。
可以看出,柳鸢顶替柳燕(才发现名字好像doge)介入秋陵渡前夜的金人之死,但电影前半部分主配角故事线尚未明了,柳鸢会选择隔岸观火,也就不影响情节走向,所以本章直接快进到马房开篇。
不记得电影流程的宝儿建议先重刷一遍,刷完再来赞赞评论也不晚哦~【do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