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卷儿

秋日的月色正好，微凉的空气带着些许清新的潮湿。

少年穿着不合身的长袖，寒意从袖口涌进来，他抱住了单薄的自己。

一阵脚步声传来，他抬头，看到十爷朝他走来。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大抵是金钱堆养出来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很稳重成熟，却又难以接近。

飒飒赶紧抹掉眼角的泪，眼眶却还是红着。像一只可怜无辜的小猫，藏起了自己的难过。

十爷也发觉了，这个少年自己躲在秋千上哭。刚想说出口的赶人的话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秋千不小，再坐一个人绰绰有余，十爷坐在飒飒边上，飒飒往边上挪了挪，小心地给他腾位置。

“怎么哭了，想家了？”

想家了就送你回去。十爷想着赶走小猫的话术。

“没有。”少年否认。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秋季的确是想念亲人的多愁善感的时节。你还小，想家不是丢人的事情。”

“不是因为想家。”飒飒低下了头，碎发遮住眼睛，看不清神情。

“嗯？”十爷侧头看他。

飒飒沉默了。十爷见他不答，便耐心地等。打开一个人的心扉不是容易的事，何况他们还是两个几乎陌生的人。

他往后靠着秋千的椅背，抬头看着繁星满天的夜空。老宅就这点好，建在郊区，离城市远，看得到星星。

秋千微微晃动着。

“不是因为想家，”比星星更漂亮的少年抬起头来看他，“是因为的在思家的季节，没有家可想。”

飒飒的眼眶还红着，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就这样看着他。十爷一愣，不知道是因为少年的目光，还是因为少年的回答。

他想问很多问题，可看到飒飒的目光后，他又问不出口了。

而少年的眼睛纯粹真挚，似乎在说——只要你问，我就会回答你。

十爷没说话。半晌，才道：“早点回去，夜里凉。”

十爷回客厅时，看到厨房的保温箱还亮着，想着朱姨也太不仔细，怎么会忘了关。走过去想关掉的时候，才发现保温箱里留着一杯牛奶。

（“谁让你这么做的。”“朱……朱姨说，很晚了，让我提醒你早点休息。牛奶助眠……”“朱姨的作息我比你清楚，她十点就睡觉了。现在，凌晨两点。”“我让你暂时留下，但你不要想着讨好我，来达到你的什么目的，我最不吃这一套。”）

回忆被翻了出来。十爷拿出牛奶，关掉保温箱，心里有些懊恼。在书房时，飒飒进来的不是时候，刚巧赶上他在思考国际财团的事情，加上他对陌生人天生的不信任，所以才把人赶了出去，语气也很重。

生性多疑，刻薄，善变。商人的唯利是图，不近人情。大概没有人会真心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飒飒回去的时候，冷的直打颤。他坐到床头，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牛奶，他伸手去拿，杯子还是烫的。

加热牛奶的人应该不知道牛奶的温度不适宜太高。这一杯牛奶暴露了主人并不擅长过日子的事实，但很明显，主人在道歉。

为那杯送去书房时被拒绝的牛奶。

飒飒喝掉了牛奶，在外受的寒意被驱散殆尽。他关掉床头的灯，才发现小夜灯已经开着了。他想去关，手碰到开关时，又犹豫了。

小夜灯在黑暗中微亮，皎光漫舞，入梦星河。

须须从车库回酒吧的时候，看到调酒师已经回了自己的酒台，正在调酒单上剩下的酒。

他的动作比刚才更快，灵活的手指在酒香里跳跃。

须正要离开，一杯德古拉之吻就放在了他的面前。酒杯和桌面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酒杯是一个特制的烧杯，杯里的酒呈红色，杯沿挂着血红色的糖浆，像溢出的鲜血。

这阴间玩意的视觉冲击不可谓不大，须诧异抬头，看到眼前的人正是他刚泡汤的爱情——那个调酒师。

须当场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普通话有点烫嘴，须丢人地结巴了：“你你你……你好。”

调酒师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你的酒。”

“我没点酒。”

调酒师看着须笑了一下。调酒师的唇形很好看，如此近的距离让须心脏狂跳，但同时也觉得冷汗直立，浑身发凉。调酒师迎面而来的气场压迫，大概就是武侠小说中的……杀气？

调酒师就这样盯着他：“我请你的。”

“谢谢……”须心想他可以不要的，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调酒师却逼近他两步，两个人的距离极近，调酒师的手伸到他外衣里，须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这艳福属实有点突然。

调酒师从他外衣内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在手里把玩了一阵：“你叫须是吧。”

“把刚才看到的咽进肚子里，否则下次这酒杯里装的就不是酒了。”

调酒师的指尖敲了敲手里的名片。

这句话威胁意味十足，言下之意很明显——管不住嘴，你就死定了。

须吓得不轻，脸色苍白，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扶住了酒台，才不至于腿软。

调酒师刚转身要离开，酒吧门口有些吵闹，警车的鸣笛声不断。想到了什么，调酒师忽然又转回身子，朝须一笑。

“哦对了，再送你一个礼物。”

眼前的人利落地摘下面具，随意地甩了甩黑色的头发。面具下的面孔不可谓不漂亮，眼睛弯弯的像带着笑意，但笑意并不达眼底。

那双眼睛里，是他看不懂的幽深。推开眼里的门，他像是看到了荒诞而虚妄的世界——深渊底下的玫瑰园，极昼空下的海浪声，火燃烧在瘟疫后的余烬里，孩童的哭声闷死在裹尸的马革下……

“我叫卷儿。”调酒师朝他笑，警车的汽笛声叫得越来越急，警察的脚步声也越逼越近，他往后方的窗退着走，边笑着朝须挥手，待警察冲进门的那一刻，他把面具抛给须须，转身冲破了玻璃，跳出窗外。

客人们被这动静惊到，纷纷朝声源看去。

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警察团团围住。

十爷是在警局里见到的须。

才一夜，这位帅哥就变得胡子拉碴面容憔悴，在警局里大发脾气。

“我说了八百遍了！我真的和他不认识！”

“那为什么你明明没有点酒，他却给你酒？而且我们赶到的时候，他明明在和你挥手。”警察叔叔拍了拍桌子。

须反手拍了回去，声音比警察拍得更大：“那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你不说是吧！你这是干扰警务！”

“能说的我都说了！你们不去抓他，抓我干什么！”

“你晓不晓得他是谁！”

“我晓得啊！他说他叫卷儿！”

警察猛地又拍了一下桌子，怒目而视：“你还说你不认识他！”

“……”

十爷把须从警局捞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须的手掌都拍红了，出警局的时候还在骂骂咧咧，一路骂到老宅。

“真是离离原上谱，离谱给他妈敲门，离谱到家了！”须狠狠地把自己往沙发上一丢，“别让我再见到那个调酒师！不然我非得把他先煎后杀！”

飒飒正好下楼，刚巧就撞到这么一句，不知所措地看着站在须须边上的十爷。

须须话没骂完，嘴就被十爷捂上了。

“闭嘴，飒飒还在。”

这种话小朋友可听不得。

须须被捂的呼吸困难，使劲哼哼。

“先吃饭，等会再说。”十爷塞了一块面包在须须嘴里，堵上了他的嘴。见飒飒还站在楼梯口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朝飒飒招了招手。

“别理他，过来吃饭了。”

上了餐桌，十爷一直在给须夹菜，试图堵上他的嘴。须低头猛吃几口，退一步越想越气：“我冷静地想了想，这都怪你！你昨天要是来了，我也不至于进局子。”

进局子？飒飒睁大了眼睛。

十爷轻咳一声，在桌子底下抬脚踢了一下须须，示意他注意说话的分寸，不要吓着小朋友。

谁知须须丝毫没有读懂十爷的深意，抬腿回了他一脚：“你踢我干什么？你必须给我个解释！”

十爷使劲把眼神往飒飒的方向瞟，须须直接会错了意，狠狠地盯着飒飒。

须须猛地站了起来：“我说你昨天怎么没来呢？家里有个漂亮的哪里还走的动道？昨天和飒飒鬼混去了吧？！好哇你，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压根不是人！”须须颤抖着手指着飒飒，“这么小的你都下得去手？”

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