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同道殊途(上)[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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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一带的植被几乎都被积雪掩埋了,这意味着我们若想找到猎物就得走更远。”哈记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去,时不时回头确认捷克有没有跟上,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像极了捷克的导师。
捷克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拖拉着脚步,重重地落步,把积雪踢得到处都是。天还没亮哈记就把捷克从被窝里拉出来,推他一起去进行早班巡逻,而其他成员都各自睡得香呢。哈记一路不消停,不停地指挥捷克练习潜伏和探测前方道路,仿佛根本就不把捷克当正式成员,稍有懈怠就厉声指责。捷克实在没有精力去应付他。
瞧这种人发号施令的样子。捷克对他厌恶至极,并不想多管他。跟这种人吵架毫无意义。既然我们都出来了,那就干点有用的吧。
清晨湿润的气息黏附在他狼耳后的绒毛上。脚下的地面被冻得硬邦邦的,晨雾缭绕,吞噬着无光的视线,把整个世界都染得模糊而白花花的。捷克打了个冷战,蓬松起狼毛,伏下狼耳来抵御寒风。他在这种情况下什么气味都闻不到,也发现不了猎物的踪迹,脑子也昏昏沉沉的,更跟不上高级成员的脚步。不一会儿,他就落下了,把狼尾盖在自己身上,缩成一团。
“捷克!快跟上!”哈记转头大喊道,“你这样出门像个成员样吗?快给我过来!”
捷克不情不愿地服从他的命令。哈记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他走到自己身边。高级成员身上缀满了积雪,脸色也因寒冷而很差,不得不一直喘着粗气,但他那双钴蓝色的眼睛犹如两块凛冰一样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捷克不由地从心里升起一丝对他的敬意。
“我们越早巡逻完越快回家。”仿佛看透了捷克的不振,哈记的声音难得地柔和下去,“我知道在这种天气下谁也不愿意出门,但我们是为了族群着想,是为了大家好。快点,我们跑起来吧,跑起来就暖和多了。”
捷克深吸了一大口寒气,跟在他身后跑了起来。他跑得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而是一步一个脚印、跌跌撞撞的,比一只獾还笨重。突然他一个踩空,一个趔趄,摔在冰冷的地上。
哈记抓着他颈背上的帽子把他拉起来。“长点眼睛。”他咕哝着,帮捷克拍下身上的积雪。捷克第一次觉得他还不错。
哈记最近总是拉着我一起去巡逻。捷克仍是这么想,他对我没多少兴趣。我觉得他就是在监视我,怀疑我的忠心。真是蠢死了!捷克一直都很受伤,难道他的忠诚需要被怀疑吗?他比所有人都做得更好!
捷克盯着哈记高大的背影直看,摸不透那个蓝蓝的脑袋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但如果哈记对他有什么误解那也不是捷克的错,不是吗?捷克让自己放轻松。
突然,哈记敛步,呼出的白气扰乱了他低垂的发梢。捷克立刻伏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远处空旷的雪地上孤零零地屹立着一只高大的黑影。捷克心一紧,贴紧哈记,担心那是什么敌人。“那是什么?”他小声嘀咕着。
“驼鹿。”哈记眨了眨眼睛,似乎想把眼前的雪粉挤掉,肩膀开始收紧,“我们以前生活着的土地上没有驼鹿。这里可能是它们迁徙的路线,狼人以前说过。”他看起来有点害怕,“我们快走吧。狼会捕食这种大型猎物,我们不常会。”
捷克试探着嗅了嗅空气,闻到那股陌生的麝香味,挟带着猎物的气味。“为什么我们不围捕它?”他提议说。
哈记看着他,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轻蔑。“如果我是你,我会现在立刻转头回去,告诉团团我们领地上有一只驼鹿,并且狼人可能会因此逾界。那群臭狼可不尊重边界。”他暗暗咽了口唾沫,收回锐利的目光,把脑袋转向驼鹿所在的地方,“你不知道……这种大型猎物可不像兔子或鸽子。它们长着巨大而利如爪钩的铲状角,可能造成的伤害远比想象中的更可怕。你看!”他伸出一只手,让捷克看到他手背上的一道久远的愈合的伤口。捷克能猜出来这道疤在当时是有多深多悚人。“你以为这是怎么弄的?早在我成为巧克团成员之前,我就领略到了这种危险。”
捷克颤了一下眉头。“好吧,我们走。”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只在黑暗中慢慢摇晃着巨角的怪物,然后转身跟着高级成员悄声离开。
他们走了很久,再也没有发现有任何猎物的踪迹。捷克从睡醒之后就再没有吃过一口饭,现在肚子已经是饿得咆哮不止。哈记听到他的声响,皱了皱眉头。“我们一回家你就可以吃东西了。”他安慰道。
“谢天谢地。”捷克嘟囔道,给自己心里鼓了鼓劲儿。
快接近边界时,哈记又突然敛步,瞪大眼睛,发出一声轻嘶。捷克闻声抬头看。一只雪白的兔子正在雪地里抓刨着找吃的,在离他们有几十米的空地上,而附近的晨雾已经开始退却,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
哈记伏低身子,蹑足向前,双眼紧盯着猎物看,连探测周围环境都忘了。捷克紧跟着他匍匐地走了一段距离后,警觉地抬头嗅了嗅空气,发现一丝不对劲。近乎是转瞬间,一个黑影从他们对面猛冲出来,抓住猎物,发出一声低低的欢呼。鲜血弄脏了他的脸颊和发梢。
捷克惊呆了。
哈记倒抽一口凉气,看起来已经怒不可遏了。他猛地站起来,而那黑影——捷克认出那是小光,一名协助团成员——瞪视着他,后怕地弓起身子,拖拽着到手的猎物向后退去。“入侵者!盗猎者!”高级成员怒吼道,“你们一直都在我们的领地上捕猎,这是违反法则的!”
协助团成员有些心虚,看起来挺慌张的,但他仍竭力不退缩,勇敢反抗:“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的领地上也有你们留下的猎后痕迹!”
作为回应,哈记嘶喊着扑上前去,一把抓住那名协助团成员,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拳脚相加,剑影乱飞。捷克只能看到一团蓝紫相间的人影在翻滚。一时间,他愣在原地,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不想用我所学的战斗技巧攻击我的朋友,他惊恐地意识到,我也不想看着我的营区伙伴受到伤害!
“捷克!”哈记尖声叫道,鲜血染红了他的半张脸。他正费力地把不断挣扎的小光摁在地上。“过来帮我压住他!别让这个吃腐肉的臭家伙逍遥法外!”
捷克还没赶到成员身边,就看到两名协助团成员越过边界,向他们这里冲来。哦,天哪,没点好事!他在心里嗔怪一声,认出那是雪兔和闪闪,并不想和他们打。
雪兔扑到哈记身上,狠狠地挥剑狂击那名巧克团成员,挣脱出来的小光也不甘示弱地连连还击。闪闪冲到捷克面前,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见到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冲他嘶吼道。
“你们的成员逾界盗猎被我们发现。而且这里是我们的领地。”捷克冷静坦言道,“拿上你们的猎物,然后走人,再也不要回来。”
闪闪震惊地看着他,机械地点了点头,僵硬地转过身去。“雪兔!小光!快过来!”她用沙哑的语气喊道,“撤退!现在!”
两名协助团成员正打得欢,见状犹豫了一下,飞奔到闪闪身边。捷克目光阴沉地看着小光。“我们若是朋友,就该彼此尊重,井水不犯河水。这次我饶了你,但如果下次让我抓到哪个协助团成员在我的地盘上,我定把他撕成碎片,”他怒瞪了一眼站在最后的雪兔,“包括不分情况见人就砍的人。”
两名敌方成员连忙点了点头,仿佛他是他们的导师。
“现在你们给我从哪来回哪去!”捷克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冲他们吼道。因为他知道,哈记正在看着这一切。
协助团成员们拿着猎物顿时逃之夭夭,那模样仿佛打了败仗一样。捷克喘了几口气,迫切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他快步走向哈记。
高级成员躺在雪地上,蓝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最后一名协助团成员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他身上有很深的剑痕,体侧两边和脖子上都皮开肉绽,鲜血把他周围的积雪都染得令人毛骨悚然。“那群疥癣家伙,该死的盗猎者!”他骂骂咧咧的,“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我要把他们的皮扒下来,把他们的骨头打断!”
捷克向他伸出一只手,想拉他起来,但哈记狠狠地把他甩开。
“你这个胆小鬼!”高级成员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厉声怒斥,“你对族群的忠诚去哪里了?我们的领地被入侵,猎物被偷抢了,而从头到尾你就只是站在一旁看热闹?我以前不确定,但现在,我亲眼见证了,你!——你和协助团的人搞上了,不光不攻击他们,还把我们的猎物让出去!你这个叛——叛徒——”
他最后一句话哽在喉头,一声呻吟,一个不经心,瘫跌到地上,疼得发抖。
“哈记!”捷克焦急地大喊。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名成员扶起来,背在身上。鲜血往下直流,把脚下的路弄得滑溜溜的。捷克立刻使出最大的劲儿向营区跑去。尽管他对哈记讨厌得不得了,但在这种情况下,在遭遇了这种突发事件,那些所有所谓的指责和怀疑都被捷克抛之脑后。
谁都不能说我不忠诚!捷克在心里狂吼一声,我对巧克团绝无抱有二心!
但他甚至还没有走到森林的边界就累得已经迈不开步子。哈记相较于其他负重而言已经太重了,而且他一直在不停地晃动。捷克无能为力,只好把他轻轻放下,平摊在雪地上,轻轻拖拽着他。积雪已经堵住了哈记的伤口。虽然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那名高级成员的状况还是很糟。他一直在挣扎着,迫切想站起来,但犹如在冰上滑行,寸步难行。捷克伏在他身边喘息,用狼尾紧紧环抱着他。
空气中又多了另一股气味。
捷克转头撞上一个重物,而对方向后一缩。团团正震惊地看着他们,眼里闪过一丝恐慌,但他的声音十分平静:“还是让我来吧。”他趴在雪地上,而捷克拎着哈记颈背上的衣服把他搁在族长身上。
团团奋力直起身子,背着挚友往回走去。捷克一边气喘吁吁地跟着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拽着哈记侧边的衣服,帮他保持平衡。他们进入了森林。
“这是怎么回事?”团团问。他听上去有些烦躁不安,又有些莫名的失落,捷克倒没听出他有半点恐惧和激愤。
“是协助团成员干的。”捷克如实回答。
“为什么?”团团依旧在走自己的路。
捷克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方才决定不能掩盖事实。“他们逾了界。”他小心翼翼地说。
“所以你们就一声不吭直接硬上?”团团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天至上,你们的脑子里进了蜜蜂吗?”
“我们得捍卫自己的领地。”捷克小声说道,没提他们盗猎的恶行。
团团愣是一声不吭就直接把哈记背回营区。“这个爱摆臭脸的家伙跟你一样不让人省心,不过我深感惊讶,你们竟然没在巡逻中打起来。”摄政族长对他们冷嘲热讽,而捷克只是低头,哈记则悻悻地哼了一声。
“去组织一支巡逻队前往边界,”团团命令捷克,“你自己挑选成员。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要让协助团意识到我们时刻准备着,守卫森严,而对待抗命者,你知道我们会怎么处理。”语毕,弟弟高傲地转身离开,带着哈记钻进荆棘通道。捷克紧跟其后。
他们一回营,正巧遇到门口打盹儿的筱瑀。副族长睡得正安逸,颀长的身姿在荆棘投下的阴影中蜷曲着。她肯定是昨晚上跑出去捕了一晚上的猎。捷克同情地想,知道自己黎明前看到她只带着两只瘦骨嶙峋的鸟——一个晚上所有的猎获——蹒跚着回来。
团团毫不客气地戳了戳她,把她弄醒。“回房间睡去!”他厉声说道,“搞得好像我把你家抄了一样!快点起来,别一会儿冻感冒了!”
筱瑀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突然瞪大了眼睛,从地上一跃而起,仿佛碰到了火炭一般,那股滞缓的惰性顿时烟消云散。“哈记!”她焦急地大呼小叫,仿佛受伤的是自己而不是哈记,“出什么事了?是狼吗?我们要和谁打?我要打十个!谁都不准碰我的朋友!”
“冷静点,别把整个营区吵醒了。”团团眯着眼睛打量着她,语气十分冷淡,“捷克会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筱瑀站定下来,担忧地看着摄政族长背着受伤的成员走向远处的医务室。“我们最好也去看看。”她提议道。
捷克点了点头,拖着尾巴跟副族长一起跟着团团。巡逻队的事可以再放放,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反正耽误这一时半会也不会怎么样,而且协助团成员都已经走远了,不会再遇到了。
他们走到医务室门口的时候,潮湿的空气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而这会儿正是捕猎的好时机。医务室的门是半敞着,里面的窗都打开着,把整个房间都照得透亮。团团把哈记安置在一个床位上,抬头左右环顾。“殒月去哪了?”他向成员们询问道。
筱瑀挪了挪脚步。“我看见他早些时候出去了。”她小声说道。
“天作孽。”团团叹了一口气,直起身子,坐到床上,用黯淡的绿色目光打量着哈记这一身的鲜血。捷克能看出弟弟在颤抖。“你这么厉害,一巴掌能拍死一支巡逻队,到底是怎么伤成这样的?我想袭击你的人一定也被好好揍了一顿。”
“两个人同时对付我!”哈记为自己辩护,“他们一个个比狼还气势汹汹的,而且我一大早什么都没吃。”
“哪两个?”团团放低沉语气。
“小光和雪兔。”哈记咕哝着。
连资质较浅的成员都能好好教训你。捷克在心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团团暗暗攥紧拳头。
“协助团的成员?”筱瑀警觉地加重语气,“你们在他们的领地上干什么?”
“是他们在我们的领地上!”哈记激动地坐了起来,狠狠地把指甲嵌入铺垫中,“他们擅驾我们的领地被捷克和我撞见了,而他们甚至不觉得自己理亏,嚣张得要飞天了一样!”
“谁赢了?”筱瑀皱着眉头,讥讽道,“如果这样子你都没赢就太惨了吧?”
“捷克把他们吓跑了。”哈记意味深长地指出。
“我觉得你们真是白痴,”团团拿着几条白绷带和几罐药走过来,不耐烦地呵斥道,“都出去说去,一个一个没完没了了是不是?还有,”他怒视着哈记,“你是还嫌自己的血流不干吗?趴下,快点,我帮你简单包扎一下。”
哈记委屈地哼了一声,但仍乖乖就范。
捷克推着筱瑀出门。“现在去把这件事告诉大家。”他努力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竭力不理会等级间的摩擦,“不管怎样,现在所有人都该提防协助团成员。我们绝不容忍出现入侵甚至盗猎的事情,不管哪方。”
副族长盯着他看了半天。“你这模样就跟你为冒牌者当拥趸时一差不差。”她嘀咕着走开。她的话狠狠地伤到了捷克的心。
难道不止哈记怀疑我的忠诚?他感到很难受,为什么我总是被针对的那个?
他现在更迫切地想知道的是,摄政族长——也就是他弟弟,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不信任他。于是,捷克重新回到房间,走到团团身边坐下。团团已经拉扯了一大卷绷带,而那些多到足足垂到地上。“你是要把整个医务室都包扎一下吗?”捷克打趣道。
团团举起满手的绷带和药,冲哈记恐吓道:“我要把你变成个木乃伊!”
捷克用狼尾轻轻弹了弹弟弟的肩膀。“我想问你个事。你觉得……”他的目光飘过整个房间,“和协助团树敌是正确的决定吗?”
“我不想和任何人树敌,”团团撕扯着绷带,把它们弄成一片一片的,“但前提是没人惹我们。”
“我想他们可能也是迫不得已的……”捷克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说,“也许,那场传染病害他们好多人都无法工作。”
“那正是我们需要的。”团团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一边轻轻撩起哈记的衣服,用酒精消毒伤口。
“我们怎么会想要有人去死?”捷克仍为团团放任协助团成员自生自灭的决定感到震惊。捷克始终没有告诉团团他私下送药给协助团成员。他的兄弟怎么这么残忍?
“我说过了,他们的情况与我们无关紧要。我们忠于族群,不是他们。”团团不耐烦地嘀咕着,粗鲁地把药往手上一抹,一股脑地搓揉着哈记的伤口。哈记痛地一缩,但没有作表率。
“可我们和他们不曾是朋友吗?”捷克近乎绝望地说,“为什么现在还要将阋墻事件延续下去?”
“这不是阋墙事件!”团团像碰了炭火一样猛地抬起头来,不由地伸出指甲,“我们分成了两个族群,各过各的,互不干涉。你对我们的忠诚应该放在第一位,而不是向友谊和恻隐之心让步!”
“贡献一点药出来,可不是背叛族群,对分内不忠!”捷克反驳说,“你也说过你想建立友好的人际关系,不是吗?为什么拒绝给他们药?”
团团撮起嘴唇。“我高估那群虚伪的豺狼。我原以为我已经够仁慈了,不计他们曾经对我们做过的事情,容忍一些边界上的摩擦,但我错了。他们的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已经令我大跌眼镜了。眼下我们仍处于低谷,灾后重建当中,对边界严肃的问题不能再忽视不顾了。”
“可是——”捷克仍执拗着。
“没有可是,”团团厉声说道,烟翠色的目光中忽地闪现出怒火,“你必须一心一念地忠于我们,而不是忠于你的那些协助团的朋友!”他呲出牙齿,“你以为我没猜出来吗?你甚至不愿意对他们发起进攻,让你的营区伙伴受伤。”
捷克后退一步,不相信似的看着他。弟弟冷冷地注视着他,仿佛压根不认识他一样。
“现在出去,告诉你的营区伙伴们,”团团呲牙咧嘴地命令道,“挑四名成员编入巡逻队。我们必须时刻防备着那群蛇蝎心肠的家伙。”
“什么?四名?”捷克惊讶地喊道,“眼下迫在眉梢的事情是捕猎!仅靠我们秋天的储存是不够的!”
团团咆哮道:“敌人在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你怎么敢安心安稳地捕猎?出去,捷克。”他再次重声强调一遍,“我不想怀疑你的忠诚,但前提是你必须值得我信任。”
一阵绞痛撕扯着他的心。捷克强忍着眼泪,干脆转身背对着弟弟,恨意十足地瞪着自己脚下,孤注一掷地摔门走人。他兄弟也和那些人一样恨他、质疑他。没关系,至少他的那群协助团朋友还十分欢迎他。捷克自暴自弃地想着,觉得自己跟当时为冒牌者当探子的感受一模一样。他所有的价值,所有的努力终只换来了眼前这冰冷的局面。
一撮人在广场中心等着他,他们的眼睛闪闪发光。没等捷克走近,繁星就跳起来,活动着身子,冲他兴奋地大喊:“怎么样?我们要杀回去吗?我会把我抓到的任何一名协助团成员都撕成碎片!”
捷克打量着那名高级成员。繁星在阳光的吹捧下犹如一团明艳艳的火球。那名成员在对抗协助团成员时是如此的积极而热情,以至于捷克到现在仍怀疑他到底心里还是仍认同黑毛狼的诱惑。但繁星已经洗心革面了。捷克想起悬崖上的事,纠正了自己。尽管如此,他仍想知道,其他成员会像排挤自己一样排挤繁星吗?
“我们得组织一支巡逻队去边界上提防他们。”捷克甩了甩狼尾,“一支由四每成员组成的巡逻队。”
他原以为大家都会惊讶,但事与愿违。大家都一脸兴奋。筱瑀高兴地说:“重视防御可是最好的进攻!”
我不想惹事打仗,我想你们也是。捷克低微地想。
“但我们不是去打仗的!”他附在筱瑀耳边说。
“我又没说我们要去打仗。”副族长看着他,“你和我来,繁星和喵哈也一样……哲平,你也跟着我们。”
捷克气呼呼地看着她。“四名成员,不是五名!”
“哲平只是不和协助团成员打个照面罢了。”筱瑀解释说,“如果那群疥癣皮想打架,五名成员总好过四名。”
捷克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记住,我们不是去挑起事端的。”他强调道,来回扫视了一眼周围的成员,“如果幸运的话,我们还可以在来回的路上抓到猎物。”
周围的成员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时,筱瑀有意地清了清嗓子:“嗯,这种事情就还是交给我来操心吧。记住,捷克,你已经不是副族长了。”
虽然副族长声音温和,意有所指,但捷克还是觉得自己身上有些燥热,只敢低头。他暗暗提醒自己不要那么僭越。
“我们可以走了吗?”喵哈不耐烦地说,猫尾兴奋地抽动着。
“走吧。不过捷克说的是对的,我们只是去监视他们老老实实地待在他们的领地上,而不是去惹事。我也不想拖着一身伤痕回来。”筱瑀提醒道,率先走出广场,其他成员依次跟在她身后,形成一条链子。捷克走在副族长身边,时刻警惕着。
大家一路上一句话都不提,屏气凝神,显露严肃。他们俨然一队训练有素的战斗队,娴熟地从树丛和积雪上掠过,并能在不惊动枝叶的情况下穿过灌木丛甬道。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直冲捷克的脑门而来,令他预感可能要发生大事了。
他们已经来到边界上了。早晨打斗过的地方在阳光下依旧十分显眼。原本洁白的雪地上已经泥泞纵横,剑印遍彻,血块凝固,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筱瑀干脆坐下来,等着协助团成员大驾光临。她让哲平和捷克躲在雪窝里,让繁星和喵哈站在她旁边。捷克不敢出声质疑经验丰富的副族长,只得乖乖就范。
“你想打仗吗?”他偷偷问哲平。
“当然想啦!”筱瑀的哥哥眼里闪闪发光,“我要为我们的伙伴报仇!”
捷克缩了一下,不再说话。他透过雪窝前的枝隙偷偷向外张望,正好可以看清边界上发生的事情。
至少现在风平浪尽的。
“筱瑀为什么要我们藏起来呀?”哲平喋喋不休地说。
“她估计不想让协助团成员觉得自己有威胁。”尽管捷克希望筱瑀只是来简单地问候协助团成员的,但他知道,副族长对那些人的敌意不比繁星少。
哲平又开始抱怨个不停。捷克一边搪塞几句,一边听着营区伙伴们的聊天。尽管在身上披了一层积雪,他们颜色鲜艳的身影仍像雪地里的火团一样醒目。紧接着,捷克意识到他们并不像是聊天时那么惬意。
“他们打伤了我们的朋友,我们应该加倍奉还!”繁星厉喝道。
筱瑀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切记,我们不是来打仗的!“
“那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喵哈闷闷不乐地嘀咕着,“在边界旁被活活气死吗?”
繁星弓起身子,剑锋出鞘。“我们应该和他们痛痛快快地大打一场,这可以让他们重视起边界问题。他们似乎认为,只要他们想,他们的脚可以带他们去任何地方。”
“你给我老实一点!”筱瑀呵斥道,“别忘了,多一事不如少一茬!”
繁星张口还想说什么,但被副族长狠狠一瞪,吓得噤声不语。
与此同时,对面的树丛中一阵晃动,像是湖中泛起阵阵涟漪。一个棕褐色的身影钻出来,一双忽闪着警惕的蓝眼睛紧盯着面前三名巧克团成员不放。捷克认出那是闪闪后不禁松了口气。闪闪相较其他协助团成员要友善得多,素来通情达理。也许这场冲突之后的重见不会太差。
“你们想干什么?”闪闪的语气很生硬而冰冷,但没有明显的敌意。她无畏无惧地迎上筱瑀紫红色的的目光,责难道:“你们这仗势是想打仗吗?”
“不,我们只不过更注重安全。”筱瑀的回答很干脆,“不过,你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吗?”
捷克心一紧,以为闪闪会勃然大怒,厉声叱骂筱瑀的“自以为是”、“贪图便宜”。但事实上,出乎意料的是,协助团成员叹息着低下了头。“我知道。早些时候的事……很抱歉。”她喃喃地说,“我替我的族群向你们道歉,恳求你们的宽恕。是的,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逾界制造麻烦,而后面不分青红皂白的动武无疑激化了冲突,加深了矛盾。我不想再辩解什么了,很抱歉,给你们添了麻烦。”
筱瑀看起来着实吃了一惊,没料到这件事竟会如此轻易地被解决。她看了看身边的成员,似乎想向他们寻求帮助。“呃……这样啊,那你是想我们……原谅你们?”她摇了摇头,像是说服自己一样,“这不行,话语对我们来说无足轻重。我们得要回本该属于我们的猎物。”
“你们得做点实际的。”繁星咕哝着。
“我知道。”闪闪颓然叹了一口气,“可我们实在没有多余的猎物能贡献出来。这样吧,我们巡逻队成员下次抓到猎物,碰到你们时,会一只给你们的。”她踌躇地在地上拖拉着脚步,似乎很为难似的,“我们并不是些狼心狗肺的家伙,尤其是在接受了你们的善意过后没多久。”
筱瑀和另外两成员交换了一个眼神。“怎么说?”她问。
“我们很感谢你们的副族长能在危难之际为我们提供药物辅助。”闪闪回答。
不!不要说!见筱瑀迟疑了一下,捷克觉得心脏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不能让团团发现我背着他偷偷违背他的命令!不容多想,捷克立即旋身从藏身之处跳出来,大步走向自己的营区伙伴们。
喵哈被吓了一跳。“你干嘛?”
“我们快走吧。纠纷解决了,该说的都说了,现在我们回营吧。”捷克故作轻快地说,“这个点比较容易抓到猎物。我已经饿了。咱们快走吧。”
“爱显摆的家伙!”繁星不明情况地来了一句,“你就想抢在我面前把最好的猎物挑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从边界上走开,故意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捷克。
筱瑀翻了个白眼。“行。我们走。”她久久地盯着闪闪,很舍不得似的,“那么,再见了,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
闪闪向她低下头,然后转过身去,消失在一片叶丛摇晃、窸窸窣窣的灌木丛中。
仿佛那个秘密也被带走,捷克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哲平快步走到筱瑀身边,用猫尾环抱着自己的妹妹。“闪闪真奇怪,竟不攻打我们。”他惊奇地说。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协助团成员理亏并服软。”繁星哼了一声。
你对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不是吗?捷克狠狠瞪了一眼那名高级成员,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成员,为人正直,善良又努力!
“不过……”筱瑀仍然大惑不解,“闪闪说我们在危难中为他们让药……?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件事?”
“我也不知道,从来没人告诉过我这事。”繁星不悦地打了个响鼻,“就算这是真的,我们凭什么为协助团的那些人让药?”
“不过至少他们还挺知恩图报的。”喵哈插了一嘴。
捷克只敢盯着自己脚下,害怕眼中忽闪着的紧张出卖他。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后,副族长才下令:“都别嚷嚷了,快回去休息吧。”她又加了一句,震惊得令捷克仿佛心脏遭狠狠一重击,“我会把这事告诉团团的,也许他知道这事——也许这就是他做的。”
“得了吧,”哲平哼了一声,在空中抽打着他那只深色的猫尾,一脸不相信,“团团和那群协助团成员的关系可没好到愿意给予帮助!”
“也许这事是闪闪编的呢!”捷克忍不住大声说道,竭力把想火速逃离现场的念头从脑海里甩开,“说不定是她不想让自己太尴尬才随口捏造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什么都瞒不过我们巧克团的眼睛。”筱瑀嘟囔道,率先迈步,向营区的方向走去。而其他成员则喋喋不休地争辩了一路。
捷克在隐约之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萌生出来,令他提心吊胆的一路。他只希望,筱瑀千万不要把让药这事告诉团团。
“你是到底在想些什么?”团团冲捷克怒斥道,“把我们辛辛苦苦收集到的药品拱手让给那群与你毫不相干、甚至是仇敌的协助团成员?你是疯了吗?你想让我们在病危之际去死吗?”
捷克被一连串的喝问逼得连连后退,脑海里瞬间一片空白。他就这么呆呆地张着嘴巴看着怒气冲冲的摄政族长,连为自己辩解的都忘了。前不久,当他看到筱瑀对团团报告,团团跑去询问殒月的时候,他就该料到这个结果,并给自己一点心理准备,至少令他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吓傻。
上天在上!他平生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弟弟对自己呲牙咧嘴,对自己厉声拷问,而那双烟绿色的眼睛里哪还有任何亲情之爱和尊重呀,仅剩的怒火和憎恨闪烁着的凛冽之光快把捷克刺穿了。团团就是这么忠于巧克团吗——难道自己的哥哥还没有他自己的忠诚重要吗?
“我……我以为这样做是正确的……”为了逃避摄政族长眼中燃烧着的熊熊大火,捷克退到墙角,把自己缩成一团,因哭腔而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不想看着无辜的人去死……”
团团狂怒地挥了一巴掌,指尖擦着他的狼耳而过。捷克一缩,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兄弟。
“我说过,你首先想到的应该是我们,你的族群,而不是那群恩将仇报的敌人!”摄政族长訇然的叱责使天地为此震撼,“你为什么总是不明白我的命令呢?”眼泪顺着下巴而下,团团气喘吁吁地看着他,“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都是为整个族群好!你为什么就非得抗命不可?”
一团浓影在捷克面前洒下。哈记用一只手护住捷克,把自己挡在摄政族长面前。捷克能感觉到,哈记在这场与自己无关的冲突中也在颤抖。尽管带着一身的伤和绷带,那名高级成员的动作仍明确而不容迟疑。“药品还有很多,”哈记竭力保持平静,“足够我们度过这个严冬。捷克又没把所有的药供出去。他只拿了一小部分。”
“协助团的领地上有村庄!他们自己就能得到该得到的,用不着我们的施舍!”团团厉声驳斥道。
捷克鼓起勇气,从哈记肩膀上方抬起头来往上张望。“阿神告诉我,他们的村庄都处于缺货状态,他们无能为力。”他大着胆子说。
团团看着他,眯起眼睛。“你还去他们的领地了?”
“我没有。我和他只是在边界上碰见的!”捷克急忙为自己辩解。
但团团几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上天啊!你是想造反吗?”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成员,“你邀来本该是你仇敌的协助团副族长,并策划着把本属于我们的东西全部让他们那群狼崽子!接下来你会做什么?未经允许把我们的领地交给他们掌管吗?”他发疯似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不是——”捷克不甘地张口。
“住嘴!”团团回头怒骂他,“族群里有一个叛徒,这个族群该怎么运行下去?”
弟弟的话如飞刀一般划过捷克的心。叛……叛徒……?他感到天旋地转,不由地悸颤起来。思维漩涡一下子把他卷走,无数个画面在脑海中浮现。他想起了自己被诅咒的身份,而在那个被无情公开的远征归来之时,歧视者的奚落和排斥折磨得他寝食难安。他想起了自己在冒牌事件的地位,不分青红皂白,忠诚屡次遭到怀疑,而就算他曾是副族长也没人看得起他。他想了很多。他想到了自己在远征中的旧友繁星,后者则在冒牌事件中把他折磨得颜面扫地。他想到了自己的前导师巧克力,后者甚至想在远征中除掉他。他的弟弟就在眼前,但眼下,痛苦令他痉挛起来。捷克知道自己几乎为了巧克团付出了一切,而他的弟弟却认他为叛徒。
“团团……”哈记盯着挚友,张开嘴巴,似乎想为捷克辩护,但终欲言又止。
摄政族长背过身去。他似乎也被自己的所言所语给震惊到了,一时间没有作表率。
捷克上前一步,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团团……我,我很抱歉。”他轻轻而沙哑地说。
“滚出我的族群。”团团无动于衷,“我不想再看到你。”
捷克呆愣住了。
“别——别这样,团团。”哈记结结巴巴地说,上前几步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安抚着他,“就是一个错误而已。而且现在又没闹得不可开交。大家也都不知道这事。我们可以再给捷克一个机会!别让他走——他能去哪呢?巧克团就是他的家。”
“巧克团不需要他这么不忠不义的成员。”团团冷冷地说道。
“他是你的哥哥,”哈记劝道,“我多想在族群里有个至亲呀。你们是永远的兄弟,谁也无法拆散这深厚的感情。比起其他朋友,你们永远都不会背叛彼此。”
“我说滚开!”团团转头怒视着一动不动的捷克,上前一步,“需要我逼你就范吗?”
哈记急忙一把拉住团团,把他紧紧抱住,抓住他挣扎的手臂。摄政族长不惜一切地向自己的哥哥逼近,歇斯底里地盯着他,迫切想教训他一顿。
捷克强忍着泪水肆意,攥紧拳头。“很好……我走。”
哈记震惊地看着他。“别走,捷克!你弟弟说的都是些气话——他肯定不是当真的!”他近乎绝望地大喊道,“你又能去哪呢?”
“协助团。”捷克叛逆地抬起下巴,“巧克团从来都不是我的归属。我在这里争取不到一席之位,但协助团会欢迎我的,那里有我的许多朋友。”
“我就知道你是叛徒!”团团崩溃地大吼。
“对,我是。我永远都成为不了你想让我成为的模样。”捷克迎上弟弟凌厉的目光,把所有的恐惧都抛向一边。说出这些话给他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令他十分相信自己的话,第一次能自己做主了。他终于解脱了。“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在内,都不拿正眼看我。但我很幸运,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道路走下去。”
“你走了就不要回来了。”团团喘息着说。
捷克点了点头。“我知道。”他说,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推门而去。
“你不是认真的,是吗,捷克?”哈记焦急地大叫。
捷克站定,但没转过头去。“照顾好我弟弟,哈记。”他轻声说道,“我信任你。我……我把他交给你了。”
他麻木地继续走了下去。稍一眨眼,眼泪便夺眶而去。
他像是忘却了累一样一口气走到边界旁等着巡逻队。不一会儿,一个黑影从天际的尽头向他奔来。直到靠近了,捷克才发现那是巫师殒月。他感到心里一阵刺痛。他在做什么?他怎么狠心抛下伴侣不辞而别?殒月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他以为殒月是来劝他不要离开的,但殒月只是悲伤地看着他,青翠欲滴的绿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我会想你的。”他一把抱住捷克,“多保重。”
“你也一样。”捷克喃喃地说,头脑突然清醒过来,担心起来,“万一协助团不接纳我怎么办?我一开始可是离开他们的!”
“他们怎么会不要你?”殒月小声说道,把他抱得更紧了,“你这么善良勇敢,救了他们一多半人的性命。他们应对你感激不尽!”
捷克最后一次把脸埋在殒月的脸上,方才退后一步,稍稍有点低落地看着他,突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都能见到殒月了。
仿佛洞悉了他的内心,殒月安慰道:“别担心,好孩子。巧克团就在这里,哪也不去。我们巡逻的时候也会遇到,用不着担心会面的事。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可以去领地外的那片白桦林中散散心,我常去那里采药,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你。”
捷克看着他。“你可以和我一起走。”他鼓起勇气说,“协助团里没人会介意的,真的。”
“不,捷克。我属于巧克团。我还是族群的巫师,我不能离开大家。”殒月摇了摇头说,退后一步,“那就这样吧。再见了,捷克!”
“再见!”捷克大喊道,看着巫师跑向远方。在茫茫大雪中,巫师深浅驳杂的影子犹如天空中坠落的流星,像鹰一样掠过天空,掠过他们共同走过的每道印记。然后连他也消失在眼前。
2
“我已经把该说的告诉你的成员们了,现在就只能看他们相不相信了。”阿汪告诉巧克力。
“他们为什么不相信?”尽管这样说,巧克力仍是为自己成员们的警惕感到骄傲。小心一点也是好事。至少他们不会再轻易被黑毛狼这种笑里藏刀的家伙糊弄了!
阿汪几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你有没有感到身体上有哪里不舒服?”他小声说道。
巧克力迷惑地看着他,耸了耸肩。
阿汪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他匆匆甩了甩狼尾,解释道,“像你这样的魂魄不能离开自己的身体太长时间,否则你将再也不能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了。我看过太多这样游魂,最终永远地消散了。”
巧克力打了个冷战。我可不想消散!
“那你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消散?”他慌张地问道。
阿汪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你消散的。成员会救你出去的。”
“怎么救?”
阿汪沉默不语。
巧克力自暴自弃地用力抓了石壁一下。“我们这么点人,怎么可能自救呢?黑毛狼会把我的族群吞灭的!”
阿汪若有所思地把脑袋偏向一侧。“嗯……也许你们不是独自作战的……”他思忖起来,“一段时间之前,你们从另一个地方来到这里……没准你们得回到那里去。”
阿汪可比看起来更了解我们。“你是指协助团吗?”巧克力犹豫地指出,不安地挪了挪指间,“我不觉得他们会帮我们。”
“你们曾属于一个地方,忠于一个团体。”阿汪回应道,“如果我猜错,他们肯定也经历过狼人的入侵。别忘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巧克力点了点头。“好。”他伸出指甲,在石头地面上摩擦起来,“下次前去拜访我的成员时,记得忠告他们,尽量避免与协助团树敌。我们需要每一个反击狼人的力量汇聚起来。”
令他惊讶的是,阿汪竟踟蹰起来。
“你有什么意见吗?”巧克力问。
“呃,我觉得这种话最好还是出自于你的嘴里。”阿汪咕哝着,“巧克团成员并不是百分百信任我。我怕把事情弄巧成拙。”
巧克力大吃一惊。“我?我——我怎么……”
“魂魄都具备托梦的能力。”阿汪轻声说道,伸出一只手,把它放在巧克力的肩膀上,安抚他,“你可以在他们睡觉的时候告诉他们——你以前就试过,还记不记得?”
其实巧克力在乎的并不是自己的能力如何,他更顾忌自己的身份,自己没能保护好成员的糟糕形象以及即将面临的种种挑战。尽管如此,他心里有一个更为强烈的想法——我得保护我的族群免于黑毛狼的毁灭。于是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你要把这个消息传给谁?团团?筱瑀?还是殒月?”阿汪说出三名在族里举足轻重的成员。
“都不是。”巧克力得意洋洋地说,“我要把消息传给捷克。”
巧克力在一片闪闪发光的森林里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都很熟悉却又显得遥远,让他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头顶上方的并非是遮得严严实实、密密匝匝的林涛,而是清晰可见的湛蓝天空,白云成簇,像凤尾蕨一样星罗棋布。
我总觉得这个地方看起来很亲切……但这里到底是哪呢?
他跳起来,兴奋地发现自己的魂体能浮在半空中,像游水一样,可以操控自己前往任何地方。他向一处白光强烈飘去,在那尽头看到一团熟悉又亲切的暗棕色影子。捷克正盯着树桩上的一只乌鸦看,曲折的身段如蛇一样在空地上滑步而过。他过于急切想要抓到它,以致于忘了观察脚底。巧克力哼了一声:这家伙还是老样子!
果不其然,捷克一个不经心,踩断一根细枝。碎骨般的声音令猎物急忙展翅高飞。捷克也急了,一头扎过去,跳起来,拼命挥舞着手臂。他的指甲擦着鸟的尾巴而过。捷克摔到地上,气馁地瞪着乌鸦消失的地方,狂抽狼尾。
“运气不好。”巧克力在他后面说了一句。
捷克猛地转过头去,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前族长,狼尾蓬成平时的两倍大。“巧——巧克力!”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嗨,没必要这么客气!”巧克力把成员拉起来,“这是一个梦,你知道吗?”
“所以这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捷克傻傻地看着巧克力。
能再跟这个白痴说话真好。巧克力欢欣地想。
“不完全是。”他回答,语气沉重起来,“我得告诉你个事。”
希望这个消息他们能好好利用。我们真的一定要打败那群坏狼。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