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石膏与蜡

  当你把一样东西收藏起来，就要做好你会永远失去它的准备。

  发现吴显阳那天我刚刚接到了一个室外涂鸦的工作，整个人非常兴奋，来日内瓦了一年多，我虽然号称自己懂艺术，可是接到的工作也只是些室内粉刷的活儿，那天风和日丽的，是这里难得的好天气。我搬来各种颜料，就连里面的溶剂都觉得芬芳。

  说到涂料，他们提供的涂料确实不错，无论是调色、稳定性、延展性等等都是不错的，后脸皮的说一句，我以前就是研发颜料的，要不是推销我自己研发的颜料，我也进不到艺术这一行。只不过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我当初到底是发什么癔症要来瑞士，首先这里的艺术氛围是真的不错，只要你想要当艺术家了，政府就给你补贴让你去学，也正因为这样，我这点艺术造诣，也就只能当个粉刷工。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要坚持画画，毕竟在我的印象里，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个科学家的。

  虽说今天的工作是涂鸦，但是我主要的工作还是刷墙，他们需要那种柔和干净的底色，既要好看，又不能抢了主要图画的风头。在室外粉刷对天气是有要求的，当时的天气就很好，吴显阳当时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站在不远处看着我支开摊子，非常显眼，这样的情况极少发生，毕竟瑞士人的距离感是出了名的，再加上一副亚洲人的长相，让我着实看了好几眼，这几眼没白看，我当时就认出了他，我在国内的艺术馆工作的时候，他可是个明星艺术家，也是唯一肯用我研发的颜料的人。

  那家艺术馆不大，主推几个青年艺术家都是年轻漂亮的艺术系学生，他是其中的佼佼者，每次开展必定有一群小姑娘过来追星。我一见到他就头疼，每次到他的展，地都格外难擦。也许是有亏欠感，当我向他推荐我研发的涂料的时候，他居然买了。想我一个涂料的销售代表，干到这个份上也是可悲。想当初我进入H公司的研究所是，其实是副研究员的，可惜我是个女人，慢慢我发现我做的工作只是助理实验师，而和我同期进入公司的男同事却在做研发， 我找到领导问缘由，他们只说是对女员工的照顾，好不容易可以做研发了，我却发现我同期的几个男同事在做着我一般的工作量，毫无成果的条件下，工资却比我多。当时我心态就崩了，拿着我的成果找到领导，又为了证明成果的价值，去到那家美术馆，做销售代表。说来可笑，不知怎么回事，我现在是个蹩脚的三流艺术家。

  “请问您是吴显阳吗，我很喜欢你的画。”我用了这样的开场白，本来我不想说话的，可是我太久太久没有说过中国话了，他愣了一下，“是呀。”很温和的说到，“我来见一个朋友的，不过他有点忙。”我识趣的要走，他却叫住我“我想和你说些事情，我的事情，当然，你要是不想听就算了。”

  我还没来得及表态，他就自说自话起来“这次我来，其实是来看我太太的。”我想转身走，像吴显阳这样的青年艺术家，其实和爱idol很像，很大程度上靠的是人设和炒作，这样随便的自爆已婚，其行为等同于自杀。“她很怕孤独，却选择来这里，因为她听说这里是社恐的天堂，她想要从新开始，我想给她送点东西。”我猜如果现在转身走他应该会伤心的。“你在这里等她？”我干笑了一下，希望他能看出我的态度——这事与我无关。

  “我在等她，是呀，我一直一直在等她，可是她却不知道，你知道我等了她多少年吗？20年。”他忽然用力的蹲了下去，完全不在乎身边人的观感，就算是已经糊了，这是不是也太不顾忌了。“这么多年，我把她的爱好当爱好，她的喜爱当喜爱，学她的笑，学她的恼，这么多年我做事情只有一个标准——她会怎么做。”我更想走了，我不该听这个，“你们是青梅竹马？”但我还是问了。

  “不是，准确的说她是我堂哥的青梅，小时候我去堂哥家里的时候见过她来玩，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喜欢她了，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只是我从没想过她会成为我的妻子，我只是觉得以后我也要找那个样子的老婆，总觉得像她的就是好的。”他盯着地面继续蹲着也不看人。“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再也没见过她来玩了，后来堂哥交了女朋友，依然约会的时候带着我，我问他小时候的姐姐怎么不来了，他说她家里破产了，以后不能和我们一起了。”

  “你相信缘分吗？”吴显阳终于站了起来，“一直到三年前，我在我工作的地方看到她，她变成了保洁。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碎，她以前是公主的。不过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美，连拖地板都散着柔和的光。”我看着我的墙，他真的耽误我干活了。“我立刻去告诉了我堂哥，我知道他还是很喜欢她的，后来他交的所有女朋友都像她，而且有一次他喝醉了，我还看到他翻出以前的本子喊她的名字。那个本子当年对我们来说还挺贵的，我太太就送给他了。我想堂哥一定会找他的，事实上他听了也确实很激动，可是他却没有来。”他盯着远方出神，不知道是和谁说。“我们结婚也有两年了，我想说我非常非常幸福，我比从前更爱她了，虽然我们的婚姻是个意外，那时，我的事业忽然开始不行了，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忘记你是谁，不，比那更糟糕，我的画开始在市场上一文不名。”他好像开始呼吸困难。“那时候她也不好，她病了。很难治，她父母把她扔在了医院，那时她需要手术，于是我们结婚了。”他忽然看着我，“可是我并不是被逼的，其实我很开心，我甚至还找了个美术老师的工作，想要过平淡的日子，她非常非常招人喜欢，样子甜心眼好，她虽然年纪比我大，但是看起来非常年轻可爱，就连我和她逛街的时候都有男人来献殷勤。”他看起来很焦虑，“我的事业已经不行了，不过现在有个机会，他们找到了一个女孩子，老实说我并不讨厌他，我需要这个机会。”

  “那么，祝福你。”这面粉刷的墙就是我的机会，而我必须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