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国29：饮酒论英雄，煮茶分天下
商枫曲看着林子期一旁的李照清眼神意味深长，很明显的，他也是知道源头的人。商枫曲想向他探听关于源头的事情，但怕引人耳目，最终还是忍住了。
现在除了王小明，没人知道他参与到另一个计划里，连商帝也不知道。让第三个人知道他真正的意图太过危险，除非万分肯定，不然他无法信任李照清，即使王小明表明他与自己目标一致。
而且他是林子期的人。
商枫曲对齐国的这个四皇子始终有防备，此人外表嚣张跋扈，实则韬光养晦，城府深沉，所谋极大。当日在倚月楼的谈话七分假三分真，合作是真，平分天下是假，怕他的目标仍是商国。
理由也简单，没能在商国赚到点什么，回去他又拿什么跟太子争。
与他共事无异与虎谋皮。但商枫曲不在乎，只不过是各自利用而已，而且谁又能肯定他不是那只虎呢？
王小明说自己还不够强大，这是实话，虽然他看起来一人之下，手里却没有任何力量，他的力量都是商帝给的，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收回。
为了计划的进行，他需要用到商帝察觉不到的力量。
林子期手里有。
商枫曲与林子期进了使馆，在小阁楼坐好，李照清又不知去处了。有仕女上来把茶具备好，饼茶研碎待用，然后开始煮水，精选佳水置釜中，以炭火烧开，不到全沸，加入茶末，茶与水交融，继续烧煮，茶与水进一步融合，波滚浪涌，此时仕女退出阁楼。
林子期将煮好的茶汤斟入碗中，分与商枫曲，此举包含雨露均施，同分甘苦之意。
“这就当分了天下了。”林子期谈笑说。
商枫曲端茶满饮，初煮之茶本极烫，商枫曲竟也不吹凉，而是不紧不慢一点点喝完，然后放下茶碗：“天下可没喝茶这么简单。”
林子期捧起茶碗轻轻吹着，自如道：“茶太烫慢慢喝，天下太大慢慢吃，总能喝完吃完的时候。”
这种雅人说的话商枫曲本也不厌恶，但不想与林子期来回试探，便单刀直入说：“天下虽大，不过南商、北齐、东篱、南诏四处，你要争天下就要掌北齐，但北齐太子仍在，你掌不了北齐。”
“你我要合作，我能助你，你又能回报我什么？”
商枫曲说的明白，合作便是共赢，各自将筹码摆出来便是。
林子期喝一口茶，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敲打了黄花梨的桌面，接着他缓缓竖起一根手指：“那晚的答复不变，我帮你干掉你家那个老家伙。”
商枫曲把玩手中的茶碗，感受其中带来的余热，顿了顿，他将茶碗放回在桌上。
煮茶分天下，茶碗已放下，又哪来合作分天下。
林子期蹙眉，他自幼擅看人心，看出商枫曲对商帝有怨意，虽然不知道此股怨意起至何处，但此怨极重，几乎到不死不灭的地方，所以才以商帝之命来做条件。
“ 怎么，你不想商帝死吗？”林子期惊奇地问。
商枫曲直勾勾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无知的孩子，最终笑了起来：：“本宫知你天生异能，能看透人心，原以为个能合作的人物，原来是这般无知。”
“商帝那么好杀？”
商枫曲此时以本宫自称，不再说你我，是不再将林子期看作能平视的人物。
林子期听出了他话里的轻视，却也仍不慌不忙：“太子是以为我小觑了商帝。”
“是你高看了自己。”商枫曲冷道。
“我有死士三百。”
“白白送死而已。“
“葬剑府一半精英。”
“土鸡瓦狗。”
“圣司李照清。”
“他….也难成。”
林子期与商枫曲快语之间，已经将筹码说了遍，但商枫曲仍不满意，即使是葬剑府圣司，也不可能跑到金楼杀掉商帝，以一人敌一国，只有白鹿城主才有这样的实力。
林子期却仍未表现出气馁的样子，这让商枫曲有些惊讶。他预估过林子期的最后筹码会是葬剑府圣司。
这件事他早已找人查过，十几年林子期的母亲曾救过李照清一次，李照清曾誓言若不违大道必回报他三次，在林子期的齐王妃母亲过世之后，这三次机会就到了林子期身上。
这也是他与齐国太子争皇位最大的筹码。
葬剑府圣司，即使在齐国皇族之中，也是地位超然。
连圣司都被商枫曲否决，却见林子期仍是自信满满的样子，这让商枫曲不禁将信将疑，难道他还有其他更深的手段。
“罗天剑阵。”林子期说。
商枫曲没有反应过来，罗天剑阵是葬剑府的镇府之法，能汇集多人的能量于一身，但又有什么稀奇的。
现今才成一百二十八剑，围杀白鹿城两相犹力有未逮，别说来杀商帝了。
李照清都杀不了，未成的罗天剑阵就能杀？笑话！
“圣司已修成罗天剑阵。”林子淡然地说。
“怎么可能！他如何….”
商枫曲心头一震，他语未尽，林子期接上他的话点头赞同。
“不错，圣司已修成完整的罗天剑阵。”
“已能二百五十六人成绝阵，鬼神皆可杀？”
“圣司居然得道。“商枫曲未脱离震惊地喃喃，这太过于震撼，若真是如此，这天下的格局怕是又要再次改变了，岂非是又多出一个无敌的白鹿城来。
前一刻如此想，下一刻商枫曲就把自己的想法否决了。
若真是如此，林子期又何必与自己合作，携手李照清大杀四方便可，天下除了白鹿城的那位城主，又有谁是罗天剑阵的对手。
不说齐国太子之位，就是天下四国，也是手到擒来。
此事有诈，即使不假，内中也必有隐情。
想明白这点，商枫曲便不被初闻时的震撼所惑，冷然道：“四皇子你这是在拿本宫开玩笑？”
“若圣司真修成完整的罗天剑阵，你又何必舍近求远与本宫合作呢？天下除了白鹿城主，又有谁是得道的圣司对手，不说齐国太子之位，便是天下四国也是你四皇子的枕边之物，哪还需要与本宫谈论共分天下？”
商枫曲作势拂袖要离去。
见商枫曲要离开，林子期再不能如之前的自若，他知道这位商国的太子确实不是可欺之人，继续把后话说完：“自然也不是绝对无敌。”
“罗天剑阵大成，需要二百五十六人同心，但人心难测，即使圣司也难竟全功。”
说到此时，林子期故意顿了下想吊人胃口，意图将商枫曲带入他的说话节奏中，在谈判中反客为主，但商枫曲知道他的把戏，你不说我也不问，不言不语神色不变，静待林子期的下文。
商枫曲确实是新生代才俊中中最优秀的一位，即使被商帝明言自信不足，被王小明定义不够强大，但仍不妨碍他在四国二代中独占鳌头。
你也不想想评价他的人是谁，商国之神，灰市之主，都是经历了那个残酷岁月的非凡人，或霸气，或神秘，眼界与实力都超乎常人想象，怎么可能是这些小辈能比的。
商枫曲能被商帝认定为能继承他位置的太子，能被王小明选择作为唯一盟友，这就决定在某种程度上两人都认可了他，是在未来有资格走上他们高度的人。
白鹿城左相作大陆王孙公子榜，商枫曲便排名第一，是绝对的翘楚，又怎么会被这种小把戏所影响。
停了许久见没有任何效果，林子期不便再耍这些小把戏，和盘托出。
“圣司选了另外一条路，以一人成绝阵，他亲铸二百五十六把剑，以心血喂养，又将自己的心晶凿碎分二百五十六片融于剑。”
“剑成之日，阵法即成，此时二百五十六把剑就是二百五十六位圣司，同心同念，一人使剑，圣司即剑阵。”
“此等另辟蹊径之异法，确实匪夷所思，但天道轮常，讲究循序渐进，圣司此举无异于弃大道而走小径。正无解，奇有弊，若能以大道成剑阵，必是无敌于天下，但舍大道而走小道，进度是快，但定有限制。”
商枫曲点评感叹道。
林子期凭栏望去，就见悠悠长空看似浩大，实则虚无缥缈难以触摸，他继续言，语有惆然：“太子所言确实，圣司心晶炼剑的极端法门，看似强大，实则脆弱。自剑成之日起，圣司便无法得登剑道巅峰，虽是有绝阵，却只能用一次。”
“剑阵依靠圣司融于剑内的心晶所起，少了身体源源不断的补充便成无源之水，而少了心晶的圣司也依靠二百五十六把剑构架起的玄妙能量而活。剑阵能量所需非凡，若圣司起二百五十六罗天绝阵，能量必尽，那时圣司必死。”
听林子期娓娓道来，商枫曲心下意动，若真能得李照清的绝阵一助，或许真能阻商帝阴谋。
“圣司剑阵能为你起？”商枫曲问。
林子期摇头：“天命降至，圣司这一剑只为他心中大道所出。若非天道将近，以圣司之精才艳艳，假以时日又何尝不能以大道成绝阵。”
言语之间，林子期带着无限的惋惜与憧憬之情，不若师徒，倒有些其他的什么东西，商枫曲听得出，内心不禁暗奇，难道林子期对李照清有异样的情愫？
商枫曲压下邪恶的猜疑，再问：“既是如此，你又如何能与本宫合作？”
林子期收起情绪，又变成那个野心勃勃的齐国四皇子：“圣司能为我出三剑，我能够将其中一剑让给你。”
“圣司已今非昔比，虽是以小道修绝阵，但精气神都到巅峰，虽不能使用绝阵，但他之随手一剑，已不比一百二十八剑时的罗天剑阵弱。”
商枫曲知他所言非虚，葬剑府一百二十八剑剑阵就能抗衡天下前十的高手，若是圣司使出威力更是非凡，对于需要力量的他，这无疑雪中送炭。况且，为了源头的答案，他也需要找机会接洽下李照清。
商枫曲答应了林子期的要求。
“我只要李照清的一剑，你要什么？”说话间，商枫曲将自称从本宫换成了我，表明接受两人的平等关系，能够合作。
林子期却没急着说，而是重新坐下，伸手再分茶，将两碗茶重新倒满。
林子期坐这头，商枫曲坐那头，两人又再次坐下。
炭火煮着茶，水沸起来“嗡嗡”叫，火光的温度映得林子期满脸通红，不知是光线还是兴奋。在炭火映照中，林子期舔了舔猩红的嘴唇，一口白牙似刀闪着寒光，像找到目标的狼。
“一剑，换两个人如何？”
“什么人？”
商枫曲知道林子期以圣司一剑所换之人必定非同小可，他已早有心理准备，但直到他说出，他才真正惊讶林子期的疯狂与凶残。
“太子，林子渊。”
这在商枫曲的意料之中，夺取太子之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太子消失。
“还有一个？”
“齐王，我的父皇。”
林子期舔了口白牙，嘿嘿笑。
真是个疯狂的人，居然连自己的父皇都要杀，但他又想到自己，不禁自嘲，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他不也想杀了商帝吗？
果然，帝王家没一个正常人。
他暗暗想，又想到商清逸，或许你能脱离做着正常人吧。
“你高看我了，这两个我杀不了。”商枫曲笑着拒绝。
无论是齐国太子还是齐王，都在重重保护中，若是说杀就杀了，他早派人去了，还需要林子期来请吗？
“不需要你动手。”
“你只需要帮我去一个地方，请一个人就可以。”
“什么地方，什么人。”
商枫曲问。
“怪贩灰市，王小明。”
商枫曲心中暗惊。
林子期怎么会知道王小明？又怎么会让他去请王小明？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跟王小明的关系了？
商枫曲心思不断，表面上仍不动声色：“王小明是谁？”
林子期闻言嗤笑：“太子何必如此遮掩，你我坦诚，这样就显得太子小气了。”
“王小明乃是怪饭灰市之主，地下黑色世界的王，当年他与商明初交好，而商明初乃是你皇叔，太子年幼时与他关系极好，必然是知道王小明的，何必装作不认识呢。”
原来是如此，是从当年的关系推断自己与王小明存在某种联系，商枫曲微微放下心来，漫不经心地说：“原来是他，幼时确实见过，但自皇叔过世之后已有二十多年，再没有过联系，一时想不起来了。”
“不知四皇子怎知我一定请得动他？”
林子期露一口锐利的白牙，说：“我请他……帮我杀了我家那位皇兄和那位父皇。”
“至于知道太子能请动他…”林子期实质戳了戳自己的脑门，神经质地笑道：“那是一种直觉。”
“他竟有如此能为？”商枫曲疑惑问道，从里到外表现地他对王小明一无所知。
事实上，商枫曲确是对王小明知之甚少，他对王小明所有的印象都留在了他的幼年。
幼年时皇叔商明初常牵着他去王小明的小楼，那时候灰市还没有建立起来，只有灰蒙蒙的一片虚无和那一座几乎要倒塌的小楼。
在王小明的小楼，天性闲不住的皇叔居然能安静地坐一下午，畅谈如何建立一个有趣的没有规则的集市，那时候的王小明虽然也如现今一样寡淡，但多了很多烟尘气，比现在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不知道皇叔是怎么去世的，所有人都没提起，但他知道那一定与商帝有关。二十多年前那场举国练兵，商帝、皇叔、王小明都去了，最终只有商帝与王小明回来，两人分道扬镳。
商帝再没有提起过皇叔，而王小明回到了小楼，守着皇叔建立起的灰市。
他曾见过王小明满身愤恨，几乎要将空气点燃地睁眼，直直地看着皇宫，要刺穿城墙将某人拉下地狱，那时候他就知道二十多年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他能如此憎恨商帝。
所以当他知道自己必须对抗商帝的时候，他想到的第一个合作对象就是王小明，因为他是为数不多有理由、也有能力抗衡商帝的人。
他知道王小明有很强的力量，但不知道他具体有多强，而林子期正好帮他解答了疑惑。
“二十多年前圣司跟王小明打了一架，圣司输了。”
“二十多年前，李照清剑道未大成，能胜他并不奇怪，即使那时候王小明比李照清强，也说明不了什么。”商枫曲随口答。
“二十多年前，圣司大陆排名十一。”林子期古怪地看着商枫曲：“而且只一招就输了。”
商枫曲倒吸一口冷气，只一招？那王小明的修为该多恐怖，即使以他二十多年前的能为放在现在，也能与未修成绝阵前的李照清匹敌。
而且，谁能保证二十多年来他未有一点长进。
“现在你知道他的实力有多恐怖了吧。”林子期摊手说。
商枫曲点头，原本他以为王小明的力量是来自于黑暗世界的势力，却不想他竟然是这样的高手。商枫曲对王小明的估量又高了几分。
“就这样吧，成交。”商枫曲答应合作。
对于林子期的要求，先应下便是，见了王小明再说。
林子期将茶碗端在空中，商枫曲也将茶碗举起，两人互敬，然后一口饮尽。
“这便分了天下了吧？”
林子期看着空碗自问，吃吃地笑。
两人饮茶的时候，使馆内另一人也同举着碗，碗里满满是烈酒。
李照清生得风流，举杯也有倜傥之姿，这份倜傥在他年轻仗剑走天涯时不知迷倒多少武林侠女。
当年东西南北四座武林满是白衣长剑，学的就是他李照清。
李照清举碗却不饮酒，平举于胸，稀稀疏疏在说着话，似乎在遥祭先人。
“你这人爱热闹，但现在大陆所起的纷争你应该不太喜欢。”
“孩子们都长大了，你当年经历的，他们一个个或主动或被推着进到里面。”
“我知道你当年有不甘，我也是。”
“当年我还不够强，无法阻止天命，。”
“但现在我已剑道大成，就不会让同样的事再发生。”
“王小明也在谋划什么，他准备赌上命，我不输他，赌我比命还重要的剑。”
“你放心，这次我的剑连天命都能斩断。”
李照清说完饮一口酒，一口饮一半，剩下半碗遥敬北边。
而后闭目不再语。
商枫曲离去回宫，灰市他会找何时机会再去。
林子期独自饮酒，乘着酒兴又提笔画仙人对饮图送下人。
商帝在宫殿之内，身侧是宰相许明章。
（未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