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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左山雨——孙吴中后期的政争与嬗变(十四)穆穆余晖

2021-01-15 13:39 作者:史图馆  | 我要投稿

本作品是对史图馆专栏的投稿,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本作品并非严谨的历史学术研究,仅供参考;未经授权,禁止二传,违者必究。

本文作者:尚书小嘉字文可

孙綝进殿落座不久,宫人就赶来通报丞相府上失火,孙綝顺势请求回家保护贵重物品。见得孙綝即将借故脱身,孙休、张布断然没有放虎归山的道理,一声号令之下,许多甲士应声而出,将孙綝团团围住。

虽然被这惊变吓了一跳,但仅凭如此,孙綝还不会陷入绝望。要知道,门外尚还等候着几千名禁军精兵,他们都是听命于自己的甲士,只要看见自己走不出宫门,场面就会立刻失控。

然而在这局势一触即发之时,孙綝的部下却似乎全在装聋作哑,没有给孙休施加半点压力,这不禁让人觉得匪夷所思。性命攸关之际,孙綝选出带队的应该不会是轻易就能被控制收买之徒,为什么在到了用兵之时竟没有试图逼宫的记录?笔者认为,这除了孙休、张布等人的暗中操作之外,或许也和丁奉的加盟有着莫大关系。丁奉战功赫赫,不仅在军中威望无匹,他麾下的部曲劲旅也绝不会少,或许,以这位老将的资源来控制孙綝狗急跳墙时的兵锋,也是孙休会请他共谋大事一个极重原因。

少算了一步的孙綝,瞬间从强梁权臣变成了阶下之囚。孙綝的强横外壳被彻底剥开,露出了色厉内荏的本质。他再也拿不起不可一世的态度,只是跪地向孙休求饶,请求将自己流放到交州来免一死。孙休当然清楚不杀孙綝无以告慰朝野,干脆向他反问:“你为什么不流放滕胤、吕据?”孙綝吓得魂不附体,再次叩头苦苦恳求将自己贬为官奴,只求饶过一条性命。孙休这时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再次反问:“你为什么不把滕胤、吕据贬为官奴呢?”

就这样,二十八岁的孙綝,终于结束了他恶贯满盈却又杯弓蛇影,专擅大权却又众叛亲离的一生。宫外等候孙綝的禁军,看见丁奉拿着孙綝的人头出来,一齐抛下兵刃认输,表示愿意向皇帝投降。

应该说,孙綝和司马昭那样“路人皆知”的传统权臣还是有很大区别,他以一个几乎为零的基础上位,靠着手腕和残忍立身,和他作对的人,哪怕是皇帝也难逃大劫。然而,他越是肆意妄为残暴不仁,掌权者们所共求的高枕无忧和万众拜伏却离他越来越远,最后,卡在权欲之中的孙綝终于由此坠入了深渊。孙綝就像是港片《无间道》中黑帮方的卧底刘建明,越是工于心计,就越是会陷入意想不到的困境,自己也更是在永无休止的斗争中渐渐疑神疑鬼失去理智,最后理所当然地自取灭亡。作为孙家宗室的末代权臣,孙綝表现得很是符合人们对于“末代”人物的认知观念。

[1]光荣《三国志11》中的孙綝头像

铲除了心腹大患的孙休,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但是熟读经史的孙休知道,清除孙綝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随着长期旁落的大权终于收回到皇帝手里,孙休开始给之前死在孙峻、孙綝手下的臣子翻案,唯一一个没能享受到天恩的例外,就是最先被孙峻诛灭的诸葛恪。虽然宗室专政是从孙峻开始,但是孙吴皇室大权旁落,权臣当道其实是由诸葛恪肇端,因此孙休明白,诸葛恪对于孙吴来说,应当是一个警醒后人的反面教材,未来的孙吴应该由皇帝掌舵,不应该再需要这样的功臣。

之前那位数度和琅琊王孙休为难的丹阳太守李衡,得知皇帝在朝中斗倒了孙綝掌握实权,吓得一度想要出逃魏国。看见丈夫打算叛国跑路,李衡的妻子却很是清醒,劝说道:“琅琊王在早年的时候就好施慕名,现在正是他想要施展抱负的机会。若是只因为私人恩怨,不如直接请求查处,正好让皇帝表现他的宽宏大量。”据说,李衡早年可能颇有直臣之名,也不想让半辈子的名声毁于一旦,咬了咬牙干脆依言自首,主动请求查办。

应该说,这主意确实摸准了“明君”的心思,如果孙休借此机会报仇,那就意味着他和孙峻、孙綝无异,是在表态想要继续残酷的清洗。孙休听说李衡自首寻死,立刻下诏称李衡是为君办事的忠臣,当场释放不予追究。假使孙休真的想过要报复李衡,听到他自投罗网的消息,大概也只能感叹李衡老奸巨猾,无可奈何了吧。

孙休确实正在酝酿着大展宏图。拿到了大权之后,孙休充分发挥自己的爱好特长,大力倡导教化,举办学校,打算从根源上消弭吴国长期以来的戾气恶风。在孙休的主持之下,一批批惠民善政相继出台,在长期内耗中被拖得残缺的吴国,终于再度步上了正轨,恢复了正常的秩序。

然而,随着这次拨乱反正得以掌权的,却并不是只有孙家皇帝。除了本身就是孙休心腹的张布以外,孙休还破格提拔了在会稽时关系不错的太守濮阳兴做丞相。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之前的孙休身为亲王,本应不缺官员们的拍马投机,但濮阳兴的关照却在前太守李衡的对比之下显得格外珍贵,这位既非望族也无相才,甚至也没参与谋诛孙綝的太守濮阳兴,借着孙休掌权的机会居然一步登天,和张布一起成为了皇帝身边的哼哈二将。这两个人分工明确,张布负责排挤孙休提拔来的饱学正直之臣阻塞言路,濮阳兴则负责大兴土木中饱私囊,虽然他们的作为不足以形成大规模党争,但也给孙休这位中兴明主的形象蒙上了不小的阴影。

[2] 光荣《三国志13》孙休形象

时至今日,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完全得知孙休矛盾行为之下的真实想法。《世说新语》记载:孙休为帝时喜欢射猎野鸡,能够出猎的时候一次不落。对这种玩物丧志的表现,群臣当然要进谏阻止:“这种小东西哪里值得迷恋!”而二十多岁青年皇帝孙休的回答却颇为微妙:“虽然说是小东西,但他比人还要耿介,怎么能让朕不喜欢它?”

或许从这则小故事中,我们可以对这位皇帝的复杂内心窥知一二。就算其他大臣不算耿介,那么排挤直言大臣的张布、假公济私的濮阳兴难道就耿介了吗?孙休破格提拔本为庸才的两个亲信,是因为不想忘了可以信任的故人,还是想用自己的势力试图影响大族林立的政局,抑或是出于其他原因?

可以确定的是,吴国的暗流并没有随着孙休上台而失去市场,完全绝迹。永安二年,孙休的老家会稽传出了被废的孙亮当为天子的传闻。谣言传到了皇帝的耳中,孙休颇为不安,下令让孙亮再次搬家,可这位十八岁的前任皇帝走出去不久,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路上,担任护卫的随从也全都被追究处死。关于孙亮的死因,唐代史书《建康实录》甚至直书孙亮是被孙休派人毒杀。

后世相信此论的人都如此之众,更罔论当时。由于这一切都太过巧合,孙休谋杀孙亮的说法迅速在朝野之间不胫而走,这个掩耳盗铃的案子,成了孙休时期另一个挥之不去的污点。或许是继续了已经结束的血腥内斗的报应,孙休执政仅仅六年,便在三十岁之时暴病垂危。此时,三国之一的蜀汉已经被司马昭攻灭,彻底退出了天下竞争,而本来孙权时期已经归附孙吴的交州也反叛降魏,孙休没有做完的事情还有很多。无奈之下,孙休只好把太子托付给丞相濮阳兴,结束了他或褒或贬都很尴尬的政治生涯。

应该说,吴景帝孙休在历代的守成之主中,能力应属中上一档,而他一生之中的高光亮点,莫过于抓住机会诛灭孙綝。虽然孙綝人望很低,但皇帝想除掉一个强梁如此的实权人物也并非易如反掌,纵观整个政变过程,孙休完全做到了审时度势,缓急并济,不失为一例皇帝诛灭权臣的经典范本。然而,在治国上孙休却创举不足,除了让国内恢复了正常秩序,收归皇权以外,孙休时期吴国对外的表现很显低迷:因为执政时间过短,交州在孙休时期脱离孙吴而没能来得及收复,盟友蜀汉面临国难,孙吴既不能有效支援,也不能混水摸鱼,只在边境搞了几次劳而无功的围城和游行。更为重要的是,困扰孙权后半生的吴中大族问题,虽然在这数年内没能来得及站上政治前台,但其实世族势力并没有因为频繁的清洗屠戮而受到实质打击,反倒“子子孙孙无穷匮”,在无暇顾及的动荡情况下愈演愈烈。

到了孙吴后期,国内各具实力的望族几乎可以明目张胆地役使官兵、窝藏逃犯,看起来最有希望的景帝一朝,由于种种原因,对于孙吴的这个膏肓之疾也只能交上白卷。总结来说,景帝朝虽然拨乱反正,但却没有多少让人寄托希望和幻想的空间。

值得一提的是,孙休为了不让百姓避讳皇帝姓名放弃常用字,给自己的几个儿子特地造了几个输入法都打不出来的生僻字眼。然而,孙休的这份细致体贴最终却打了水漂,濮阳兴受命以后,不敢给本就不甚乐观的局面加上一个小皇帝,让自己担起诸葛恪独揽大局的职责。无奈之下,濮阳兴只能去找张布商量对策,不料这二人在不能拥立小皇帝的问题上一拍即合,决定改立一个吴国宗室之内风评堪比孙策,而且合理合法性足以塞众人之口的英明新主。

当初那个跟随废太子孙和担惊受怕、尝尽辛酸,甚至亲眼看见父亲和嫡母死在面前的小皇孙,这时已经二十三岁。在这期间,他没有自暴自弃,反而愈发勤奋好学,礼贤下士,靠着自己的天授资材赚取了颇为不错的名声。孙休去世的这一年,他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一直期待,但是从未敢于认真去想的好消息:国赖长君,朝廷要迎立你做皇帝啦!

这位新皇登基以后,立刻下令开仓放粮,将孙休搜罗的后宫佳丽和奇珍异兽全部放回民间,得到了朝野间过于先帝的交口称赞。这位很是励志的新皇帝得位以后,死无葬身之地的孙鲁育得到了收殓安葬;已经去世多年的前太子孙和,等来了一场很为隆重的追悼大礼。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在亡父灵前哭得不成人形,群臣苦苦劝谏才没有以孝伤身的青年新君,将来会以一个更加著名的称呼名留史册:归命侯孙皓。

最终,孙权将自己的国家当成私人财产肆意操弄的后果,以一种很直接的方式报应到了自己的国运身上。无视法统,血腥残酷的二宫之争,对吴国真正恶劣夸张的影响,至此才刚刚拉开序幕。那位本人政治威胁很小的废太子孙和,将会在泉下看到:自己的儿子以一种极端的方式,真正完成了太子党的大复仇。(完)

[3]光荣《三国志13》孙皓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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