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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沙:何缘交颈为鸳鸯(一)

2022-12-22 15:50 作者:青海人民出版社  | 我要投稿

文/伊沙

       毕业前夕,李白收到昌明县尉贺东昌大人的一封信,嘱他下山后务必到县城他府上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于是在盛夏的一日——这一届甲等班毕业的这一天,他辞别了以黄四平为首的所有授业恩师,辞别了与父亲交厚的大明寺住持,辞别了大明寺正殿每日一拜的佛,与毕业班同学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相携下山,步行来到昌明县城……

       小时候,他跟随父亲不止一次来过贺府,这次来也算是轻车熟路,叩门,报上姓名,门卫一听“李白”二字,便让其自行进去,说是“老爷交代过”……

       明眸皓齿、英气逼人的少年走过庭院、小桥、流水,进入客厅,嗅到一缕焚香的味道……在大明寺与僧侣们同住三年,他对焚香是敏感的,诗便来了,随口而出:

岚光深院里,傍砌水泠泠。

野燕巢官舍,溪云入古厅。

日斜孤吏过,帘卷乱峰青。

五色神仙尉,焚香读道经。

        “好诗!”身后有温婉而又爽朗的女声道,“何人所作?”

       李白转身,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小姐玉立堂中,年约二八,眉目娇美,正在道祖像前焚香,便如实答道:“本人即兴而作。”

       小姐温文尔雅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李白回答:“不才李白,贺县尉写书信约我到府上,说有事相商。”

       “你就是李白啊!”小姐大惊,失态道,“我把你想得好老啊!还以为你是个小老头呢。”

       “啥子小老头!贺红你又乱说话!人家就比你大两岁!”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响起,贺东昌县尉从屏风后现身,“那年,我去清廉乡陇西院出席他的周岁盛宴时,你还没有出生呢。说起来真是伤自尊啊,鄙人大概是自国朝以来升迁最慢的官员吧,十七年前我就是个县尉,到今年总算是要动一动了,马上升为县宰。李白贤侄,我写信请你来,是给你留了个县衙文书的职位,你愿意来吗?”

        “贺……伯伯,您知道的:我的事情,都得家父定夺。”李白道。

        “我当然知道了,你在李家虽为次子,家族中的十二郎,却是家族寄予众望的娃儿……前一阵子,令尊来县城办理业务,到我府上来过,我征询过他的意见了,他同意你从县衙文书的职位干起。倒不是这个职位有啥前途,而是让你增加一些历练,加上环境也好,能够接触到州一级的官员,对你注定要走的干谒之路大有好处,说不定就被哪个中高级官员看上了,一飞冲天也未可知……”

       贺东昌说话的当儿,李白感到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一直在看着自己,充满好感,若有所期——或者说,他们一直相互对视着,旁若无人……

       “好的,我愿意!”李白说,“只是……我想……先回家一趟,有半年没回去了,家母惦念得紧。”

       “那是自然,人之常情,你赶紧回去看看,在家里住上三五日再回来履职。”贺东昌说。

       李白并非想家思母到了这般程度,而是他感到自己要是再在这里站下去的话,他非被贺红那双灼热如太阳般的目光晒化了不可——这是一个赤子遭遇初恋的慌乱、迷茫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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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见钟情”的正解当为:男女双方(或许还可再扩大)在初次见面时同时爱上对方。所以,不是所有人在其一生中都会幸遇这样的好事,你爱归你爱,对方未必会同时爱上你,如果“一见钟情”又是双方的初恋,那就更加难得尤为珍贵了。

       开元六年(公元718年)的这个夏天,在蜀中,昌明县宰的小女儿和清廉乡富商的二公子之间,一个年方二八的“玉女”和年方二九的“金童”之间,贺红的“女貌”(未必没有才)与李白的“郎才”(貌亦很突出)之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这是人性自然生长瓜熟蒂落的结果,从当时男女的生理成熟期与社会化的婚龄来说,非但不算早,甚至有点晚。好饭不怕晚,妙人终相见,这一对不论在当时还是未来看都堪称“才子佳人”的男女,应当有美好的结果——结出甜蜜的婚姻果实吧?

       且看比双方生辰八字复杂得多的命运交错!

       一夕之间坠入情网的男女都在同时做着同样一件事:回到清廉乡陇西院家中的李白不断向父母咨询:从小到大,我见过贺红几次?都是在哪些场合见到的?留在昌明县城贺府中的贺红也在向父母提出同样的问题:李白来过家里几次?我如何不记得小时候的他了?除了打听这些问题,便是独自躲在各自的房间里发愣:试图把对方从记忆的角落中搜寻出来,愿意找到打小便认识的蛛丝马迹——这个时候,火速陷于热恋的男方——大唐帝国未来的大诗人,还没有为汉语发明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两大成语,他只是主观盼望着他们是事实上的这种关系,以增大他们相遇并且应当在一起的必然性。

       贺县宰给李白的探亲假是三五日,李白取了最低值——第三天便在抹去母亲的眼泪后回到昌明县衙报到上班。这个时候的贺东昌,对其宝贝女儿的情绪变化还缺乏洞察与警惕,声称县衙宿舍简陋,坚决要求李白住在贺府客房,每日随他一起上下班。热恋中的人儿,岂能不疯狂?当贺红向其父提出:想让李白做她的私塾老师时,对宝贝女儿百依百顺的父亲竟也答应了。

       李白当然乐得如此,于是便在每天下班之后,干起了一份兼职——傍晚时分到小姐闺房中为其授课。

       到底是武后时代的新女性,第一堂课,贺红便要求李白给她讲解司马相如的《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兴俱起翻高飞,无感我心使余悲!

       这天晚上,除了这首诗,还是这首诗,只有这首诗,有了这首诗,什么都有了,他们反反复复共诵着这首诗,直到月上东山、蛙鸣星稀……

摘自《李白》

青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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