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夜谭随录(四十)
114,周琰
岑溪秀才周琰,字昆玉,富有家产,居住在乡里,酒量很大。周琰生性暴戾,又有力气,常常为了一些小纠纷动拳头。家里人都不得安生,邻居也不敢冒犯他。同乡有个廖生,仰慕他的才华但讨厌他的蛮横,把他看作是周处一般的人物。周琰听了很生气,说:“你为何要暗中讽刺朋友?”寥生说:“周处早年确实像你,但他最终成了好人,这是你未必能及周处的地方。”周琰欲打廖生,廖生逃了。周琰还要追赶,众人劝说下才解了围。
有一天,有个道士到周琰门口,家人施给他钱和粮,都不接受。周琰自己出来问道士想做什么,道士说:“贫道善于打老虎,想替你出力。"周琰冷笑道:“就算有老虎,我也会自己打,哪里用得着你?何况这里邻近城市,怎会有老虎?”道士指着周琰说:“你就是老虎。'周琰大怒道:“你这道士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把我指为老虎!”卷起袖子冲上前,一拳打向道士的胸口。道士用袍袖轻轻一拂,周琰就跌出去一丈多远,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心里一害怕,豪气一下子没了。道士笑着说:“这样软弱的人,却也想和人比力气吗?贫道这次来,怎会有恶意?因为你将要沦落为畜生了,因此才想拉你一把。为什么冥顽不灵到如此地步。”周琰说:“你这话从何说起?”道士说道:“你前世本是老虎,今生幸做了人,也是当时有一点善心得来的。想不到你肆无忌惮,迷失心志如此深。不超过今年秋天,你将重新化为老虎。”周琰惊讶道:“那要怎么办?”道士说:“没有其他办法,平心静气,努力做好事,可以挽回。”再送给你一帖好药,服下一定有效,不要轻视。”留下药便走了。
周琰闭门思过了几天,很快又产生了不以为然的念头。同乡的朋友听到他的情况,接踵而来祝贺他改过从善。周琰说:“你们都被道士骗了吗?我想老天赐予的称为性,任性而行称为道,我的本性粗暴,行为也粗暴,所以我能任自己粗暴的本性而行来修道。既然是天老爷赐给我的禀性,我又怎能摒弃它呢?”从此又像原先一样蛮不讲理。
很快秋风卷起落叶,节令已到了三秋。周琰在酒店里大醉而归,打着鼾躺在床上。梦中觉得浑身卷曲起来,筋骨全噼噼啪啪作响。他一下子惊醒坐了起来,只见两手手背上隐隐出现了虎皮花纹,于是非常害怕。他急忙解开衣服一看,全身都是如此,不禁失声大叫。家里人围着他看,无不惊讶。周琰忽然想到道士留下的药,急忙取来服下。一顿饭功夫,皮肤立即恢复旧貌,才知道道士确实是奇人了。从此他改过自新,平心静气,努力做好事。刻了八个字在座位旁:“放情诗酒,绝想功名。”自称是“虎变居士”。贵筑人刘昱耒给我说了这事。
115,傻白
太监白某人,脸很白,人称傻白,已经四十多岁了。他私下曾给我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他十六岁时,正值元宵节,晚上不宵禁,灯彩与月亮交相辉映。白某跟他的叔叔到西城外祖母家里,和众位姊妹兄弟赌博了半夜,四更之后才告辞回家,走到半路上,忽然想起表妹送的一张升官图和六粒骰子,忘记了带上,就想回去拿。他叔叔不耐烦来回走,就约在西安门茶馆店里坐着等。白某独自返回外婆家,拿了两件东西,再逗留了一会儿,才回家。
当时已是五更天,衔市上人已唏少。路过白塔寺后回廊旁,见一个人隔着车道和他并排走,不觉浑身鸡皮疙瘩都吓出来了。看那人,身高不满三尺,浑浑沌沌的一团,淡黑色的,分不出头脸耳目手脚,像一缕浓烟,在月光下也没有影子。白某非常害怕,快步急走。而那东西前进得更快,跟着走了一里多路。这时忽然有一个人迎面走来,正和那东西面对面。那东西一边后退一边跳动,忽左忽右,好像很慌张。来的人好像全然没见什么,一点不害怕地直往前走。那东西窘迫地一闪,化为一阵旋风,卷起一丈多高的尘土,往东去了。管城门的老兵一下见到,丢了打更的梆子紧张地问:“什么人?”白某以为说自己,回答说:“是回家的。”老兵说:“不是问你,刚才有一个人到城门口,为什么一下子就看不见了?”白某知道那是鬼,就胡乱对答了几句。
等到西安门,白某心跳还没定,见他的叔叔坐在茶馆里,神情很沮丧。白某就把刚才见到的告诉叔叔,叔叔急忙摇手制止他,似乎有所隐瞒。两人一起若有所失地回到家里。叔叔又在途中连连嘱咐:“即使遇见什么,回家也小心不要泄漏。”白某嘴里答应,心里却很疑惑。过了几天,他的叔叔就生病死了。
兰岩说:白某遇到的,难道是他叔叔的鬼魂吗?实在令人不解。
116,孪生
同州地方有对孪生兄弟,二十岁,容貌都很娇美。二人声音、言笑十分相像,即使家里人也常常误认,只有在穿着上区别了。他俩少年丧父,一起跟着他们的叔叔在解库中学习,在乡里都很出名。但是二人都生性多疑,娶妻之后,各自防范自己的妻子,比看管犯人还严。老大得了儿子,见了后很惊讶道:“为何十分像他的叔叔,莫非你已做了汉初陈平的嫂子,和小叔有一手了?”妻子非常生气,讥笑道:“你和叔叔生得有什么两样?怎么还要怀疑抱在怀里的小孩子。”老大心里的疙瘩总解不开,但故意放松防备,留心察看妻子有什么不轨。
老二的妻子是城中的大家闺秀,容貌与嫂子不相上下,且针线活超过嫂子,又特别善于绘画。一天,老二对妻子说:“你既善于绘画,何不画一幅咱们二人的小像?”妻子说穿什么装束,布置什么景物?”老二说:“世俗的样式应该避开,就画我俩在梧桐树下花丛中,坐在月光下观赏春景。你穿短衫。托着脸腮靠在湖石上。画我刚洗好浴,穿着单裙,不穿长衫不穿鞋,手拿书卷靠在栏杆前。”妻子说:“如此似乎太粗鄖了些,将来如何能拿给人看?”老二强要她这样画。几天后画成了,神态非常相像,而且集了古人的诗句题在画上:但传消息不传情,一半梨花一半莺。珍重从今常倚壁,卿须怜我我怜卿。”此诗表现妻子对丈夫的一片忠心。老二玩赏舍不得放手,后来仔细一看。忽然非常怀疑地说:“你是给谁画像?”妻子不知他为何说这话,就随口道:“我也不知给谁画的。”老二说:“我叫你画我,什么时候叫你画我哥哥的?”妻子听了这话,两颊羞红,勉强笑道:“你们弟兄面貌,本来就相差不远,但是我只知道画你,不知道画大伯。”老二见妻子脸红,就变了脸色,说道:“不给你证据,你怎能承认!我哥左边腋下有个黑痣,只有我知道。你从没见他赤身裸体,在哪里见到这黑痣?”妻子无法回答,取过图来一看,才笑道:“差点被你问住了,这是苍蝇屎弄脏的,不是笔点的,你自己眼睛不好罢了。”老二并不理睬,就举拳揪住妻子头发痛打一顿,又想把妻子休了。妻子的父母听了,大闹起米,写了状纸告到知府那里。知府验看老大,果真有痣,案子竟无法判决。
正逢县令进来报告事情,知府把这事告诉了他。县令说:“我起初任沔县县令时,也有一对孪生姊妹的事,那个姐姐被夫家休了回家。娘家来投诉。问下来,原来她的妹夫素来轻佻,经常骗姐夫说:‘我一向和大姨很要好,假如你不信,大姨乳间有一个红瘢点可以证明。‘那姐夫回来查自己的妻子,乳间果真有个红瘢,像铜钱般大,就完全相信,休了妻子。我问那妹夫,他拼命说实在出于开玩笑,因为自己的妻子乳房间有红瘢,因此随便拿来开玩笑,当初并没想到大姨也这样。又查验那妹妹,果真没瞎说,官司才告结束。如今恐怕也是如此?”太守就检查了老二,左腋下果然也有黑痣,和老大没两样,老二这才认错。太守也不加罪于他,判决释放了他。
好事者录下了那判辞,判辞说:“审问某氏之子,双生一起哺育,乃是一母同胞。合浦的明珠,剖开得了两胎;昆岗的白玉,琢成一双白璧。后来各自缔结婚姻,夫妇感情经常不和谐。大伯生了儿子,竟怀疑孩子像叔叔;小婶画像,竟怀疑是画了大伯。夫妻反目,只因在两颊的红晕上引起怀疑;画夫妻的小像,竟因一粒黑虑画出了一场官司。弟兄情同手足,看来都生有同样的缺点。闹到切肤之痛,归来却仍是完璧。从此以后,即使撩错了帐子,嫂嫂也该替小叔解围;有时更换了新衣,小婶也不会把大伯叫错。何必再去寻找瘢点破绽?还是应该更加敦厚恩爱。”
兰岩说:像这类愚蠢又好笑的事实在太多。只是知府的判词如此渊博秀雅,但是断案不明,要不是县令有所引证,差点就导致未决的疑案,难道是读书人只顾着自己的辞藻文章,而没有专心到政事上的原因吗?
夜谭随录(十二卷足本)·卷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