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神》第六章 病友

 

 

我不由得闭上眼睛，尝试使用这种方法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对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但我此刻却已经开始心乱。我再三告诉自己，尽管我也对他说的事情颇有感触，但我不能像他一样失去理智——然而什么叫失去理智？诚实说出自己的感想就算是失去了理智？对，是的，就是这样，没有用。我的思绪在一瞬间像一团杂糅起来的丝线，但又仿佛被一个火星子迅速点燃，烧成了全都被风刮走的灰烬。于是，在他即将再度开口的时候，我到底还是出于恐惧，抢先打断：“彭哥，我突然觉得，我到底还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嗯？你说。”

“我……我不太懂，你真的是病了，还是故意来对我说这些话的。因为我总觉得，你这在关键时刻异常正常而清醒，在无关紧要的时候疯疯癫癫的表现，像是演的。”

他大概完全没料到我突然说这种话，便也只是疑惑地看着我；我沉默了一会，才道：“彭哥，我觉得你来找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肯定也想过去找别人，但其他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的家人，甚至派出所，把你赶走。当然我丝毫不怀疑你会在面对危险的进行一场完全正常的表演，从而把自己从麻烦中救出来。但那样，你就浪费了你的时间。”

“你呢，你现在又想表达什么？”

“总之我觉得你不是疯了，你只是在表演，有目的性的表演。”我有点于心不忍，异常不安地瞄了他一眼，“我不想问原因，我只想问，你想得到什么？”

“我想救你，你不信么？”

“如果你不来救我，我会怎么样？”我反问着，却终于心有戚戚焉地回想起很多事情。

事实上我大概是那一个寝室里毕业后混得最差的人。经历好的像彭楠这样直接回家继承父母的公司，经历稍差的就是在城市的正经公司里努力奋斗，七八年过去了也算是像模像样。而我……

我不由得抬起我的手，看了又看，彭楠似乎也回答不上来我会怎么样，便问：“你在看什么？”

“我也有湿疹，也是压力太大了，所以我想，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也长出了鱼鳞。你看，我这手上的一个一个小疱疹，方才精神紧张倒是没发痒，但当我注意到它的时候……”

“不。”他出乎意料地摇摇头，“长鱼鳞的眷属，其实是放弃了一部分反抗的。”

“哎？”

“你让我说下去吧？”

“……”

无可奈何的人似乎变成了他了。我难免有点愕然，想了想，才终于放弃了处理自己分裂的思绪，道：“行，你说，我听你说。”

“我离开家后，虽然因为精神压力的轻松而感觉到……‘好’了一点点。但，那其实就跟躲进被窝、沉迷梦境一样，只是离开了自己之前的环境，怀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去看外面的世界而已。梦境始终会破碎的。”

我默不作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然而他顿了顿，却突兀地道：“你有烟么？”

“没有，我……因为工作不允许，所以一直没学那些。”

他苦笑了一声，道：“那还行，我从大二就开始了，因为要和父亲去应酬。”

我看着他，又有些飘忽地挪开视线，道：“我大概知道你说的异化是什么了，彭哥，其实你这么一提……你也该发现异化早就发生了。”

“我想起来某个无法在这边发售的樱花国小游戏。我感觉我或许跟里面的男主一样，看着别人成了怪物，但其实大家都没有变。不过我没那个游戏里面的男主那么……算了，你对这些好像不了解？”

“啊，不，我玩过，但没啥感觉而已。”

“……你不觉得这里面男主和女主都是很邪恶很恶心的怪物？”

“……想在那种游戏里找什么高尚思想啊……”

“……”

话题偏移到了很诡异的事情上了，我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但幸好，他没再继续杠下去，只是看着我，突然道：“我明白了，你只是太迟钝。”

“你说你的事。”我实在不想讨论奇怪的话题。

然而他似乎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一脸厌倦地望向了窗外，突然道：“我给你的这本书，其实是别人送的。”

“嗯？”

“是我最后一次去医院接受心理治疗的时候，认识的病友。也正是她，让我确定这一切不是我的幻觉，我看到的变异是真实存在的——你不要这么明显地惊愕，怎么，你以为我们两个经过病友交流而强化了我们的病情？”

理智告诉我精神疾病不会传染，但现实里两个精神病人确实是会互相影响的，不说两个病人，家人的患病也极容易导致家庭成员忧虑焦躁患上抑郁症吧。我头疼地想着，但最后我却只是道：“这么说……你是交到了新朋友？”

“来。”他居然又果断起了身，“她住这里不远，我带你去看看她？她一定会高兴的，你也会理解的。”

“……”

看着他坚定的神色，我知道我没得选了，只能慢悠悠地起身，道：“行吧，但是……我建议你还是继续说说你被赶出家门之后的事情，看看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形势突然逆转为我要他说，他明显有些意外。

“他住的地方离这里多远？我们走路去还是打车？”

“……走路吧。”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