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克已死，坦克万岁

自从坦克的概念被提出那天起，围绕着这些车辆作战效能的争论就从未止息。坦克花费糜巨，训练困难，单独部署时脆弱无比。坦克从来都不是它们看起来的那样坚不可摧。已故的奥戈尔凯维奇教授在他2016年出版的《坦克》（Tanks）一书中写道，J.F.C.富勒中校在1917年伊普尔攻势中便0意识到了坦克的极限所在。而且，在那场战争之后，在苏联加入之前近10年时间里，只有英国和法国还在发展坦克。

因此，围绕坦克的战场价值展开的当代讨论并不新鲜，但是自1916年以来，现代战场的环境与性质发生了很大变化，这反过来又值得围绕坦克的价值进行新的的讨论。需要明确的是，本文旨在引发讨论，我们试图反映在平衡力量时必须考虑到的那些问题。从挖战壕用的铲子到航空母舰，只要它们得到正确和充分的支持，那么部署至战场上的任何装备都有其价值。

我们选择了三个影响因素，这些因素都从不同方面影响着坦克的战场效能：战场的整体性（TotB），技术的整体性，社会的整体性。大部分讨论应该被视为“红队演习”，旨在打破根深蒂固的思维。而且，虽然它与英国陆军内部普遍存在的观点相悖，但我们应理解，这些顾虑某种程度上适用于世界上的每一支部队。

第1部分：战场的整体性

现代战场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场有很多共同之处。如果坦克在空旷环境中被空中或曲射火力捕获，它们不太可能像1944年盟军“查恩伍德”行动中的第12SS师那样侥幸存活，还有余力攻占卡昂。这一点已一再得到证实，无论是两伊战争，“沙漠风暴”行动，格罗兹尼，泽伦诺皮利亚，以及现在的伊德利卜，都证明了坦克有其局限性。

而俄罗斯在乌克兰的战术将Orlan-10无人机整合到了原有的侦察 - 打击体系中，从而将无人机与苏联时代的2S1榴弹炮形成配合。这个组合在短时间内便对乌克兰部队造成了巨大破坏，包括四台AN/TPQ-48雷达，37辆各型车辆，一个弹药库和310名人员在内的资产被摧毁。2020年2月，土耳其军队在伊德利卜周围的战斗中使用了TB2无人机发动空袭，并协调炮击，给叙利亚军队造成了重大损失。据《华盛顿邮报》3月1日报道，土耳其国防部长胡卢西·阿卡尔（Hulusi Akar）声称，“春季盾牌”行动已造成2200名叙利亚士兵，103辆坦克，6个防空系统和72门榴弹炮损失。

在这两场冲突中，战术上成功的关键不来源于任何特定的装备，自然也肯定不是坦克；关键在于体系完整的部队，快速反应和良好的组织，以上因素在正确的时刻与正确的信息聚集在一起，影响了战场。

在乌克兰，根据兰德公司2017年题为《俄罗斯在克里米亚和乌克兰东部的行动的教训》的论文，在2014年占领克里米亚半岛期间，俄罗斯军队在数量上处于劣势，但利用速度和突袭有效地击败了守卫半岛的乌克兰军队。该论文的作者指出：“俄罗斯军方表明，他们几乎可以立即实施国家领导决策，快速实施作战计划，没有重大错误。”这些例子有助于说明，积极迅速的行动有助于在战略层面上达成目标。在这种情况下，坦克当然有一席之地，但是，行动中最重要的因素是相关部队的组织能力以及行动的速度。

这对英国陆军及其坦克意味着什么？简而言之，在任何情况下，围绕坦克对英国陆军的持久价值的讨论都忽视或拒绝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即冲突是达成更大的战略目标的手段。这意味着英国陆军和整个武装部队必须共同努力，确保他们能够提供一支能够影响战争结果的，有凝聚力和组织度的力量。对坦克的短视关注似乎忽略了令人不快的事实，并且通常相当依赖于令人厌烦的格言——“坦克就像晚餐夹克......”

例如，如果克里米亚的乌克兰军队对俄罗斯的意图以及采取行动的支持性政治意愿有明确了解，那么俄罗斯人不太可能取得如此轻松的成功。或者，如果伊德利卜的叙利亚军队得到防空资产的适当支持，并且具有不同的TTP，那么TB2便很难取得如此大的成功。在这两场冲突中，坦克的存在对结果的影响并不比当时的气温大。因此，军队投入实地的每一项资产都应准备好协同工作，并应得到允许他们这样做的政治支持。

此外，英国陆军面对像俄罗斯这样的发达对手的任何冲突都可能面临包括在冲突开始阶段大量使用精确制导弹药等问题，正如迈克尔·科夫曼（Michael Kofman）在2019年《岩石战争》一文中所讨论的那样。他断言，俄联邦意识到了其部队与北约之间的技术劣势，并且无意打一场可以突出这些劣势的战争。他说，目标要么是作为军事系统在功能上击败对手，要么是在物理歼灭对手。实际上，这意味着摧毁关键基础设施和北约指挥和控制系统。如果英国陆军要计划与俄罗斯开战，它需要确保它自上而下地受到良好的保护，并且有强大的组织体系，以确保其部队在不依赖其传统情报和信息支持的情况下仍能够快速行动。

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说，任何次级冲突的成功与否都取决于英国能否在短时间内组织和部署一支有效战斗部队。摩苏尔的战斗表明，如果给予准备的空间和时间，叛乱部队可以击溃更有组织的对手。坦克在这种冲突中确实具有内在价值，只要它们能够及时到达战场。

如果这一推理成立，那么在围绕坦克价值进行任何辩论之前，需要就整个英国武装部队是否具备应对可能要求他们面临的挑战进行辩论。

第2部分：技术的整体性

除了战场整体因素外，还有一些技术限制表明坦克不再是顶级掠食者。许多重大缺陷将坦克的效能降低至与其竞争对手相比并不具有优势的尴尬地位。

坦克的目的是利用其独特的技术优势，包括防护，火力和机动性，以提供侵略性，机动性和冲击能力，从而逼迫敌人在反坦克作战中失去主动性。在这些优势中，火力仍在发展，例如可能在未来普及的130毫米火炮和集成ATGM，但是坦克的机动性和防护能力正在落后，使坦克变得脆弱。

人们普遍认为，未来战争的一大特征便是战场将以复杂的地形为主，特别是城市环境。这些环境比其他任何环境都更容易使得装甲战斗车辆受到360度全方位的攻击，而不是预想的来自航向正面的攻击。

因此，坦克需要全方位的保护来确保其生存性，但是，当代技术正在接近物理防护能力的极限。颠覆性的突破性解决方案要么无法确保全方位保护，要么还不够成熟。结果是，坦克绝不是能够从任何相关威胁中承受至少一次攻击，并继续战斗以确保将配属步兵运送到目标并在那里支援其作战行动的顶级掠食者。

即使增加了装甲包，坦克也将更容易受到近距离威胁的影响，其中包括威力更大的130+毫米火炮和穿甲能力超过1500毫米的新型ATGM。复杂的态势感知和通信系统也是生存能力的一个基本要素，它们容易受到爆炸/破片损伤，当代ATGM和长杆APFSDS在某些情况下也能有效威胁坦克的正面装甲。ATGM和其他利用成型装药攻击装甲的射弹也可以被引导用以打击坦克的顶部投影，在没有实际防御手段的情况下击中MBT的最薄弱点。

主动保护系统（APS）被认为是这个问题的部分解决方案——它们为导弹和火箭弹提供了可靠且经过证明的防护能力，而且，APS系统允许坦克减少装甲占比，或重新设计装甲以便专门应对来自动能武器的威胁。

然而，没有人敢完全依赖APS来保护车辆免受特定威胁类型的侵害，相反，人们一般将它们作为附加防护。在很大程度上这是因为APS仍然无法应对包括APFSDS和攻顶导弹在内的几种威胁。而出于政治考虑，彻底取消车辆本身装甲的决定不可接受。

新型装甲技术，如电反应装甲，或可见光和红外光谱中的主动伪装也许可以改变这一情况。相关的解决方案都已经进入开发阶段，但仍无法进入实用阶段，而且与APS一样，这些技术被视为以更高的重量和尺寸成本为代价提供的附加防护能力，而不是减轻重量的替代方案。

追求防护引起的重量增加的结果是部署能力和战术机动性的下降。大多数当代主战坦克在没有相应发动机和运行齿轮升级的情况下增重了10至17吨，这不仅导致车辆使用寿命下降，还导致他们在复杂地形上的相对机动性降低。物理学原理就在那里，在具有相同的功率和表面接触面积的情况下，重量增加意味着表面压力增加，功重比降低，整体牵引性能降低。以这种方式失去机动性意味着可通过的地形的减少，使部队的运动更容易预测，还导致其战术机动性更低。

而且，较重的车辆要求部队拥有更强的维护能力，也更容易遇到机械故障，因此需要更大的运力进行保障。在战略支持资源有限的情况下，部署这样一支部队变得既慢又困难，而且更容易被侦察。其后果在最近的推演中得到了证实，其中容易预测的主要战斗单元在形成战线前便被敌人的对等力量和火力摧毁。据评估，如果这些部队更加轻量化，可通过的地形更多，情况就不会如此。

所有这一切并不是说坦克在技术上已经过时，而是说坦克技术的整体发展让它不再像过去那样，是机动性和防护力的完美结合。如果没有突破性技术，坦克的效用将变得更加不确定，而更轻量化的装甲战斗车辆在作战效能相似的情况下拥有更强的战略机动性和更低的后勤保障要求。寻找减轻重量，增加防护的方法，无论是硬防护还是软防护，对于将坦克恢复到战场上的顶点位置至关重要。若非如此，对其战术效用的质疑将继续存在。

第3部分：社会的整体性

关键问题不仅在于战场发生了变化，而且社会和经济也发生了变化。英国不再是一个横跨全球，拥有一支技术先进的昂贵常备军的大帝国，而是一个将逐渐萎缩的GDP的2%用于国防的国家。除此之外，英国对外国设计和专业知识的依赖程度更高，而英国国防工业基础的很大一部分在1980年代末和1990年代初已经僵化或衰败。再加上平台复杂性的增加，这推高了成本。

在政治上，公众对增加国防开支的兴趣不大。而且兴趣因特定冲突而异，但一般来说，越来越多的英国公众反对积极干预政策 ，而是倾向于人道主义救援。在十年的紧缩期，大流行带来的经济冲击以及脱欧余波后，公众对改善社会服务的需求也日益高涨。因此，国防开支的增加不如学校、医院和警务等相互竞争的优先事项那样受到公众的欢迎。在最近的YouGov民意调查中，国防事业在“英国政府在哪个领域花费太多”的问题中排名第二，仅次于对外援助？

这就提出了一个优先级的问题，以及哪些资产才能最好地为英国陆军服务。自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以来，除第一次海湾战争外，英国一直在与劣势敌人的低强度的冲突中作战，并且通常能得到盟友的支援。坦克并不是这些冲突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的保留带来了机会成本的上升，因为报废坦克节省的资金本可以用于任务更加灵活且普遍有用的平台，如现代IFV。

英国的坦克设计理念侧重于生存能力，这也增加了车辆的成本和重量。挑战者2的验收标准TELIC（测试）就是一个例子，挑战者2重74.8吨，明显比任何北约盟国MBT都重。然而，像短号这样的现代ATGM提供了被动装甲无法对抗的强大杀伤力。这导致像挑战者2这样的车辆具有较低的成本效益，尽管它们很重，但它们仍然容易受到现代ATGM的威胁。为车辆配备硬杀伤主动保护系统能够部分应对现代ATGM的威胁，但这进一步增加了车辆的成本和复杂性。任何成本的增加都会使坦克在大量投入战场时的成本更高，并增加了部署它们所需的已经相当可观的后勤压力，进一步使英国有限的国防预算更加紧张。

最后，英国新兵人数的下降意味着陆军必须高度重视新兵的去向，以保持在可能的冲突情况下的最大战力。在大多数非洲或中东的冲突场景中，坦克的部署速度不足以影响结果，正如“Serval”行动和俄罗斯对叙利亚的干预所表明的那样。在与俄罗斯发生冲突的情况下，战争的成败不太可能取决于200辆英国坦克的性能。因此，在现有征召体系下维持一支规模大于需求的坦克车队也会在人员方面产生机会成本。曼宁装甲团意味着其他更适合可能冲突情况的团可能会变得人手不足。

目前，英国的坦克车队太过昂贵，无法维持足够的数量，无法对俄罗斯等同行或对手产生威胁，很难在任何地方快速部署，并且仍然相当容易受到现代反坦克武器的攻击。此外，在英国有限的预算，招募体系以及现实或可能的战斗任务范围内，证明坦克的战斗成效变得越来越困难。

有些坦克比其他坦克更致命

坦克过时了吗？不，它仍然是一个可靠的陆地战斗平台，在许多情况下和许多用户中具有强大的应用。特别是对于俄罗斯来说，坦克远未死亡。在许多可能的冲突情况下，俄罗斯的坦克将不必部署在离其国界很远的地方，而在叙利亚等战场，俄罗斯坦克的重量更轻，使这些部署的后勤负担更小。靠近俄罗斯的国家，如波兰，可能需要坦克，因为它们是有效的反坦克平台，并且他们面临的最大威胁——俄罗斯人会主动来到他们身边，因此没有必要考虑远程部署。

可以说，现代IFV是英国MBT的可靠替代品。许多现代例子，如CV90 Mk IV和带有Epokha炮塔的库尔甘人-25展示了良好的火力，并且比MBT更具适用性。现代IFV的典型武器包括加农炮，机枪和ATGM，可以攻击包括装甲单位在内的大多数敌军目标，并且这些同样适合对付步兵。IFV的重量较轻，使其后勤负担较小，并能够更快速地部署到冲突中，并且，随之而来的步兵运输能力提供了比坦克的重型火炮更灵活的战术可能性。总而言之，上述内容旨在指出决定坦克是否有用的一些因素。它表明，辩论不是，也不可能是二元的，也不仅限于比较火炮和装甲的价值并决定获胜者。有许多问题需要考虑和回答，从分析坦克是否通常适合其当前形式，到它们是否是英国当前和未来财务状况的最佳选择。

本文作者Jon Hawks是简氏的陆战主编，他专注于西方装甲车辆的技术发展和计划趋势，特别是英国，美国和其他北约国家在装甲车领域的采购工作。Sam Cranny Evans是《简氏装甲车辆》的编辑，他专注于现代陆战形态以及装甲车辆在其中的应用，Mark Cazalet则是《简氏炮兵与防空》的编辑，主要专注于俄罗斯防空武器及装甲车辆的遥控武器系统方面。

本文于2020年10月1日首发于wavell room网站，翻译仅作爱好者交流使用，一切权利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