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咒(35)【花怜】
谢怜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是晕乎乎的。揉着眉心下了床,入眼的就是一碗醒酒汤。
村长把碗放进谢怜手心:“喝一点清醒清醒吧。”
白净的碗中散着袅袅清烟,温度适中,并不烫手,汤底映着谢怜略显倦色的脸。
谢怜道一声“多谢”,拿起勺子喝了两口,间隙问了句:“对了,三郎呢?”
村长捋着胡子道:“你说小花呀,他见你没醒,知道你起来的时候会不舒服,就煮了这碗汤,把活儿都干了,一早上山放羊去了。”随即叹了口气,“也怪我,知道你不喝酒,不应该让你尝鲜的。”
听到花城把自己的活也干了,谢怜心底生出愧疚,随即摆手笑道:“没有,是我自己想试试的。”想了想,又谨慎问道,“对了,您还记得昨日我醉酒后做了什么,或是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
村长抱着手臂道:“话倒是没说什么,只不过……”他微微凑近谢怜,小声道,“你昨日出手打了小花,下手还挺重的呢。”
“什么?!”谢怜差点连碗都没拿稳,“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又被村长按了回去:“放心放心,没有受伤,小花生龙活虎的呢。”
“这……”谢怜喝汤的心思也没有了,心焦地直想跺脚——果然,酒这种东西就是碰不得。好奇心害死猫,他以后都不愿尝这鲜了。
村长又从一旁的锅里盛出热乎乎的粥,赞叹道:“哈哈,小花手艺真是好啊,好香的粥。”他把谢怜手里的碗换了,递上粥,“小花说你应该会喜欢这粥。他临走前跟我说了,让你喝了粥就在床上歇一天,别的事不用担心。”
白净的米粒中嵌着莲子和红枣,撒上薄薄一层干桂花,热意阵阵,甜香馨馨。谢怜注视着碗中盛景,仰头把粥喝了,匆匆穿了外衣出了门。
“欸,小怜,喝完粥要休息的啊!”
“没事村长,我没感觉哪里不舒服!”
山间翠色已淡下些许。踏着一地的落叶,谢怜登上山坡,四处张望,终于在一棵树下找到了那红衣少年。
那树高六丈,叶片平展,长叶互生,呈斜卵形,长圆状的花瓣聚于枝头顶端,淡紫色的蒴果藏匿其间。树下的红衣少年,怀里抱着一只软乎乎的野兔,失神地抚摸着,周围的羊群没有特意驱赶,却是乖乖嚼着地上的嫩草,无比惬意。
红衣少年略一抬头,注意到了上前的白衣人,眸中顿时显了光,将怀里的野兔放了,即刻起身相迎。
“殿下。”
两人走近,谢怜上上下下看着花城,确定他真的没有受伤后,微微松了口气。
山间阵阵微风,引得红白衣相互纠缠飘摇。花城将自己最外层的红衣脱了,想给谢怜披上。谢怜止了他的手,抬头笑着看他:“不用。”
花城执着道:“山间风大,殿下昨日才饮了酒,小心着凉。”说着将红衣披在谢怜肩头,整了整衣边的皱褶。
他如此执着,谢怜便也不再推拒。两人重回树下坐着,互不发话。那只野兔仍是没有走,重新跳回花城怀里,蹭了蹭他腹部的衣料。
与方才闲散的姿势不同,花城此刻的坐姿不可谓不端正,两条修长的腿规规矩矩地盘着,背也挺得笔直,两只手揉着兔子的脑袋,揉乱了皮毛,又梳顺,又再次揉乱。
谢怜看着他怀里那只安分的兔子,温声道:“三郎。”
“在的,殿下。”
连回应也是恭敬的。
谢怜抿了抿唇,忍不住开口了:“你……为何不叫我'哥哥'了?”
摸兔子的那只手顿住了。
再看两人相隔的位置,中间还能再挤进半个人。谢怜把身子挪近了,急切问道:“是因为昨晚我醉酒后胡闹了一场吗?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我……”
花城却没有回答这句话,也不知是为了刻意避开这个话题,还是因为根本不在意:“'殿下'这个称呼,不喜欢吗?”
谢怜怔了一下,嗫嚅道:“喜欢的,就是突然不叫哥哥了,怪不适应的。”
这边谢怜臊得脸颊发红,那边花城轻笑出声,非常自然地转了称呼:“哥哥,不在屋里休息,反要跑出来吹风,受凉了可不好。”
这种略带俏皮却极具关心的语调,是谢怜最为熟悉的。谢怜莞尔道:“倒不至于那么娇弱啦。”说着又仰首看着头顶的枝叶,“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生着花果却如此高大的树呢,它可有名字?”
此问也不过随口一问,花城却是接下答了:“此树名为叶栾,乃此地神树,据传其果实十年一生,食之可保人延年益寿,是不可多得的良药。”
谢怜赞许的拍了拍树干:“妙极。如此珍贵的一棵树,想必有不少人前来一睹真容吧?”
花城靠在树干上,又恢复了懒散的模样:“何止是一睹真容,商贾王权争相前来购买,开价翻了万倍不止。不少人都说此地村长太固执,凭着这些钱,这源杨村都不知能翻修扩建多少次。”
“也不能说固执吧。”谢怜学着他靠在树干上,温声道,“既是神树,对此地人定当是意义非凡的,说不定还见过整个村庄的兴衰史。如此宝贵,又怎么舍得以金钱衡量它的价值呢。”
他将目光转向花城:“不过,源杨村的人对鬼市如此抵触,原因其一难道也是因为这棵神树吗?”
花城耸了耸肩:“怎么会,要论延年益寿,鬼市里有的是法子。况且,吸血鬼生长速度极慢,哪里会对延年益寿感兴趣?”
谢怜点头:“原来如此。生长极慢,那三郎呢?”
平常的吸血鬼生长速度极慢,一个年轻漂亮的鬼小姐,说不定比看似同龄的少女的太姥姥还要大,况且鬼界法术高深莫测,即便真因年事已高而满脸细纹,他们也能通过法力运转保持自己容光焕发,那么对于吸血鬼王呢?
花城笑容微敛,视线投向谢怜:“我吗?和别的吸血鬼不同。”
“怎么说?”
“我的时间,已经定格了。”
这句一出,谢怜心脏一沉,想着自己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话题,就听花城继续道:“不过,若是想让我一命呜呼,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要想办法让我的血流干了,就可以了。”
谢怜一惊,赶忙去捂他的嘴:“你……你别说出来啊。”
若是被旁的人听去了,可不就是白白送死?
花城笑了笑,将谢怜的手移开:“哥哥,我可是鬼王。真要受了伤,也能很快愈合的。”
他在安抚他。
谢怜心神微定,但仍不忘叮嘱他:“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冒险,知道吗?”
花城眯眼笑了:“嗯,听哥哥的。”随即抬头看着枝杈间的云色,手指在草坪上敲着节奏,启唇唱起了歌。
歌声不大,像一阵风,缓缓送进谢怜耳内。歌者懒散,声调却是深情,歌词并非汉文,发音古韵漂亮,透着时间的蒙蒙尘埃,仿佛带着人辗转于异域他乡,看尽世间奇色。
一曲闭,歌声静。谢怜不禁抚掌:“妙音。这是什么歌?”
花城眨了眨眼睛,笑道:“没什么,随便唱的。”
谢怜点点头:“三郎可以教我唱吗?”
花城歪头看他:“哥哥想学?”
谢怜看他:“有点想呢。”
花城点头,再次启唇歌唱,谢怜便也跟着哼唱。歌曲一遍遍循环,教者耐心十足,学者沉心求教,几轮下来,谢怜也大致摸清了其中的发音,能和花城合作对唱了。
花城抚掌赞叹:“哥哥才思敏捷,三郎佩服。”
谢怜笑了笑:“不敢,明明是三郎教导有方。不过,能告诉我歌词的大致意思吗?”
花城挑眉:“嗯,也没什么,赞颂生活和美罢了。”说着放了兔子,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吧。”
两人下了山坡,身后跟着羊群,场面无端壮丽。到了山脚,却见一行人扛着法器经过,两方正正碰上了,正是许久未见的八字胡。
花城抱臂,挑了下眉:“做法事回来了?食人精气的鬼怪抓住没有?”
某种意义上,他还真是耿耿于怀。
八字胡哼了一声,转首瞅了眼山坡顶的神树,奇怪地“咦”了一声,伸出四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又退远了些,再次比划了一下:“奇怪,神树是不是变矮了?”
树只能长高,哪可能长矮?总不会像鼹鼠一样往地里钻。别的道士和尚纷纷不信:“没有吧,我看着一样啊?”
“你是不是太累了,看错了?”
八字胡又瞅了瞅,说不出个定论:“也许吧。回头跟人说一下,好好护理一下神树,绝不能出了差错。”
谢怜道:“看来,神树对你们真的很重要啊。”
八字胡哼了一声:“那当然,神树就是咱们源杨村的根,我就是自己把命送出去,这棵树也不能出事。”说着不满地插起腰,“那帮人,还想出钱把树买走,我呸!想都别想!”
谢怜点点头:“如果在护理上有什么是我帮的上忙的,我愿意尽一份绵薄之力。”
八字胡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良久才道:“你这人吧,虽然初见觉得你不安好心,这几天过去了也不得不承认,你……好像还不错!反正比那帮只会掏钱的人看着顺眼。”他好像不太会夸人,搓了搓手,又道,“那这样,几天之后的叶栾节,你就来帮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