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长捉弄的高木同学随笔集

《鞭炮》
“高木同学...”
“嗯?”
“你以前放过鞭吗?”
“嗯...”
西片忍不住多问她这一句时,手里刚点的两柱香已在整条街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默默燃掉了半指灰。他一侧脸,想找找几秒不见影的下文,却看见高木伏在背后,只在他肩头探出半个脑瓜,目光直直期待向墙头的那两挂鞭,好像小孩怕了生人,还总馋要压岁钱。
“...好像只在小时候看别人放过欸...”
“还真是...”
她眨眨眼睛,慢了半拍才回答,好歹还知道理亏,末尾直冲西片笑嘻嘻。可这刹那西片满肚子的果不其然和提心吊胆可算同流合了污,直把他的心情拧成鞭炮惴惴不安的引线。能逮到她这服软的样子可不容易,但现在被她和鞭炮夹在中间,他真宁肯换成别的事被她捉弄个千八百回。
“哎呀,所以跟西片一起就算第一次了嘛。”
唯独对他敏锐的读心术察觉到了动摇,高木赶忙换个说法给自己圆话,还摇摇他的胳膊肘,生怕他反悔不带自己放鞭。
“呃,要不你光等着看得了,我自己去...”
“啊!怎么这样,说好了之前比赛的惩罚是带我放鞭的!”
“可...”
“不行。”
半截子话噎在嗓子里打转儿,终究又在远方礼炮响中化成了烟,她这阵强烈的抗议,算是他几分钟内的第二次不出预料。一双大眼睛冲他瞪得滴溜儿圆,说急了脚还跺了两跺,沾起几张没来得及打扫的红纸,哪怕在一起这么久了,她这股子阵仗他也没见过几回。她贴近的距离与任性,对他而言不比担惊受怕等会跑不迭轻松多少。
“行行...那等会点完就快跑知道吗?”
“嗯嗯。”
“声音太响的话要记得捂住耳朵昂。”
“嗯嗯。”
反正一起放鞭就行,不管说啥答应着就完事了。她头点得勤快,眼睛和好动的手指却蠢蠢欲动,早惦记着西片的那两根香,好像只要拿到手,鞭炮就算响了一半。西片看实在说不动,只好迟疑着给了她一根。她拿到了香欢欢喜喜,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西片剩下的啰啰嗦嗦。
“那走吧?”
“嗯嗯!”
不知为什么,西片觉得带着高木放鞭比考试都紧张,可能是因为他自己也不常放,多少也有点怕,又或者是鞭炮声音太大,他每次做足心理准备也总被吓一跳,更是何况第一次放的她了。
越想心跳就越往嗓子眼儿窜。西片往旁边瞥了瞥,看见高木慢自己半步,也跟着他蹑手蹑脚地向墙头靠近,早顾不上被没被路人笑,仿佛那两挂一动不动的鞭就是传说中吃小孩儿的年兽。
等终于来到墙跟前,香已经燃没了一半,他哆哆嗦嗦地凑去香头,没想到一点就着了火光。他下意识想跑,却猛地想起高木,连忙拽回腿脚看她什么情况,却见她停在离自己半米外,重心随身子向后倾准备随时逃,只剩胳膊向前一点点地试探。
“稳住、稳住...”
他在旁边瞎指挥,让她不自觉抿了再抿嘴唇,想说什么,刚张开一半嘴巴却又卡住,仿佛千言万语都凝固在了瞄着引线的栗色眼睛里。总算盼到距离足够,偏偏引线被风吹得飘飘忽忽,总跟她微微发颤的努力擦肩而过。等香头终于碰到了信子,可那半秒里温度与引线没来得及摩擦出火花,她就赶忙抽手落荒而逃了好几步。回头发觉没点上,急得嘴巴拐带冻红的小鼻尖直哼哼,还看了眼西片。西片急得就差变成烟花炸了,手一使劲把自己剩下的香掰碎了好几瓣,只能回一个目光作鼓励。她收到,下决心似的憋口气,再试探着去点,这回终于呲呲冒了烟。
“成了成了!”
可两人还没来得及高兴,西片的那一挂鞭就赶早燃没了引线,刹那间劈里啪啦铺天盖地响,联合着邻居刚点的礼炮打了他俩一个措手不及。西片赶紧反身挡住电光火石推着高木就跑,而她光负责在他的掩护下笑,好像他俩越狼狈就越开心似的,嘻嘻哈哈声都快赶上鞭炮的惊惊乍乍。
得,千算万算还是没跑迭。
“啊哈哈哈哈哈太开心啦”
等终于撤退到安全地带,高木的那一挂鞭也骤然发作,两挂鞭炮声音交叠,好像全世界的响都涌在了他俩身边。漫天的烟花,浑厚的礼炮,还有他俩点起的满墙头热闹,高木的目光到处飞,好像一时不知道该先看哪,嘴里嘟哝着什么,可西片只顾着帮她捂耳朵,一点也听不见。忽然她戳戳侧腹,提醒他彼此眼睛要像鞭炮声一样重叠,他才从她的目光和唇语里读出:
“放鞭炮太开心啦,明年一定还要一起!”
2.《最后》
透过冷杉针叶间零碎的缺口,今晚能望见北极星。正悬在北方璀璨,苍白了极寒下半透半实的冰雾,也竭力照亮了一双仰望着它的疲惫眼睛。
战争能有多残酷?
能把十几岁的孩子填上战场,
能把战场一路从首都裹挟到西伯利亚,
也能把西伯利亚的无人区碾压得更死寂,再无半分生气。
如果,如果能回去...
“想什么呢?”
身旁传来的声音散进白毛风,好像硌着细末的冰晶,配合拂温耳朵的温度,让西片一阵不适应的刺痒。
“没、没什么。”
他猛地回过神来,重新绷紧的神经叫他用围巾裹严口鼻,和她一样,防止唇齿间遗漏的白雾暴露自身的方位。
“嗯?”
“真的没什么...”
她鼻腔不信服的音调很轻,却让他惶恐,只颤着把布满弹孔的军大衣向她那边拽了、再掖严实,用多余的动作掩饰不该在生死之际出现的情绪波动。 那件军大衣早已染满了不知道谁的红,可发麻的鼻腔渴求着直觉,使得血腥味此刻都变得好闻。从前大到不合身,此刻也刚刚好成了两人仅存的依赖。
“想家了?”
审问似的,她向这边挪了挪,挤走肩与肩之间最后的一点散热缝隙。可彼此能感受到的体温已飘忽若无,好像都比不过背后那块他们倚靠了一天一夜的石头。
他们被困住了。
起初是第六感的轰鸣,伴随一声摇碎积雪的枪鸣。若不是被高木及时推开,他贯穿的额心必定要比她脸上那道的凝血的疤痕惨烈。
有人。
是敌方的狙击手。
就在沟壑对面的针叶林中。
他们知道,对方也知道。 明牌中的较量,不过是比谁先捱不住冰天雪地的潜伏,与快一瞬嵌进血肉的子弹。
【怎么办,只能... 】
“...你呢?”
脑海中的走马灯叫西片的眉间冷缩起一个结,眉毛上凝的霜也因此落下去。他没有回答,只是也同样问她。右手边,是僵紫的握紧的拳。
“...我也想了。”
没想到他会反问,高木一怔,指缝间转瞬即逝的白雾是她不多见地流露一声叹息。西北风呼啸过针叶林时的声音好像一阵嘲笑,冷冷的冰花拍打在脸上,叫她一时睁不开眼睛,声音却仍喃喃在他的耳畔。
“等回去以后,好想再一起去海边...”
“去神社,还有夏日祭...”
“等回去以后...”
风过去后,头顶依旧是婆娑的星光。她仰起头望着北极星,言语袅袅地好像汇入了极光。不规律的斑斓中,叫人想起冰棒汽水的味道、和那些无所事事一整个夏天的年少。
海风吹过来,不是凛冽,是怎么也消不去一股硝烟的味道。
他想叫她集中回注意力,可突然想到,这样的抱怨与怀念,从前都是他对她讲。或许战争太久了,他都快忘了她只是个女孩子,也会脆弱。炮火旁的耳鸣中,他只记得要把她护在身下。
如果能回去...可其实他想到的回去家乡的画面中,从来都只有她的身影而已,那一头自由飘散开的栗色长发。
“高木同学,”
虽然早有预谋,可他喊这样有些生疏的称呼时,大概声音有些哽咽。不然为什么她的眼眶里能一下子敷开晶莹的泪?她总是不想他难过的。不等她说话,他又突然释怀似地笑了,很轻,额头抵着她额头,那是最后的距离,冰凉中交换着彼此的温度。
“你能打得中吧?就像是每次捉弄我一样?”
“西...”
“3,2...”
“不要!”
“1。”
有几个字眼他没听清,因为突然站起时西伯利亚的晚风正紧。最后的头盔盖在她的长发上,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冲出了掩体。
他听见两声几乎交叠的响,有些事真的来不及也回不去,但绝境中总有办法,比如用自己引诱对方暴露。
他看见血雾弥漫在她的面前,泪被她仓促地拭去,眨眼就冻结在她可爱的脸上。
那是他的搭档,
是他想保护的高木同学,
是他喜欢的人。
只在此,一枪————
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