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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界·梦凝录 017 对酒鸣丝桐(上)

2019-10-22 21:29 作者:夜凉Esies  | 我要投稿

  孟岩渐渐发现,随着他对《秘笈》掌握的程度加深,他的视角不仅是魔君目之所及,临近的一些情况他也能看得见,但是范围极其狭小,例如在酆都时,他能够看到的范围也不过是酆都城而已,但饶是如此,他依旧没能从正面看到梦魇的面容,每当他看向梦魇时,视角总是不自觉地切换到梦魇的视角,几次三番下来,他便也放弃了。

  祖巫玄冥孤身一人回到酆都城,拍了拍奢比尸的肩膀,“小弟,去了前线,听哥哥们的话,别意气用事。”奢比尸一滞,随后点点头,“六哥……我把人全都带走了,酆都城,真的没关系么?”

  玄冥看着遍地白骨,摇摇头,“没关系,对于我来说,遍地白骨,才是最好的防御……反正若是这次大战一败涂地,酆都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是么?”

  奢比尸默然,咬了咬牙,“只要一息尚存,我就不会放弃。”这是巫族战士的信仰,他身为祖巫,更要坚守才是。

  玄冥听见这话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奢比尸,没说话,只是挥挥手,让奢比尸带着酆都城幸存的战力离开。

  梦魇却没有和奢比尸同行的打算,后土自作主张让奢比尸带兵与他们同行的用意显而易见——在酆都时,凝水出手救了巫族伤员,之后梦魇又废了敖成修为,凰翎又与青姬和凝水动手,在外界看来,虚空之境已经和巫族关系匪浅,假如他们现在还和巫族军队一起行动,那么神魔与巫族联手的谎言,只怕要坐实了。

  真相不重要,世人相信什么才重要。一旦妖族认定虚空之境已经和巫族达成了联盟,那么妖族就会把神魔当作敌人,到时虚空之境不得不迎战,巫族或许就会坐收渔利。从看戏的人变成戏中人,这并不是梦魇想要的结果,作为世间大道的化身,神魔只需要在旁边冷眼看着,天下四陆谁成谁败或是两败俱伤,都与他们无关,他们要做的只是决定前行的方向而已。

  奢比尸带兵直扑东线,梦魇便带着青姬和凝水去了北边,绕道而行。玄冥和后土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神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三人逐渐淡出他们的视野,玄冥才轻轻开口,“嘱咐小弟了么?”

  “嗯,”后土点点头,“他们在酆都的时候,小弟就和那个神族小姑娘走得很近,我也有意让他们相处,虽说青姬也跟在旁边,但是并不妨事。只要他们到了东陆前线,小弟无论是出于朋友情谊还是兄长之命,都会去找那个神族孩子的。”

  玄冥:“那个神族孩子的身份,还是没有弄清楚么?天下四陆都传开了,魔君身边跟着一个神族小姑娘,并且极为看重她,已经有不少人想要用她要挟魔君了。”

  后土闻言却不屑地笑了笑,“敖成也是这么想的,结果被抽了筋,修为也废了,怎么,还有其他人想要试试魔君对那孩子的看重程度?”

  玄冥冷笑道:“这世上从不缺胆大的人,成功的叫英雄,失败的则叫妄人,不到最后,谁知道谁是英雄,谁又是妄人呢?”

  后土点点头:“六哥说的是。”

  “还有一件事……”玄冥说话间显得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口,“你的事……是哥哥们对不起你。”

  后土一愣,随后垂下眼眸,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哥哥们同样也牺牲了很多,身为祖巫,此身已许千秋功业,我明白的。”

  玄冥转头看了看后土,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进了酆都城,“开始布阵吧。”

  梦魇走在往北的路上,忽地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随后回过头,皱了皱眉,方才一瞬间强大的灵气波动,是阵法造成的,是酆都城么。

  “梦魇?”凝水趴在梦魇背上,见他神色不似寻常淡定,不由得开口,“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梦魇回过头继续向前走,心中却暗暗叹息,这个阵法一旦摆成,酆都城从此虽然无虞,却也永远是座阴城了。昆仑墨裳……这样的结果,你又可曾料到?

  梦魇三人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天,天黑时到了一片梧桐林,凝水在梦魇背上趴了一天,时不时还睡一会儿,到了晚上却是变得比谁都精神了,叽叽喳喳地在梦魇耳边说个不停,“为什么我们不和奢比尸一起走呀?我们以后还会去酆都吗?我们之后要去哪里呀?还会有人找我们麻烦吗?我想吃——”

  “哪来的小娃娃,嗝、吵什么吵,叽叽喳喳是麻雀成精了吗……嗝。”树上传来一个醉鬼不耐烦的声音,梦魇停下脚步,面前从树上掉下来一个酒葫芦,随后就是一个人掉了下来。

  “噫……好臭。”凝水捏着鼻子扇着风,十分嫌弃地看着面前脸着地的男人,“梦魇,这是谁啊,巫族人?怎么不上前线去打仗呀?”

  “这是谁?你听过他的名字的哦。”青姬说着走上前去,把趴在地上的醉鬼拎起来,“君上传你你都不来,结果在离酆都不远的树林里喝酒,拂徵,你不会…真的对那个巫族女人有意思吧?”青姬说着靠近拂徵的脸,对他轻轻吹了一口气,后者立马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啊啊啊——啊嚏——!”

  喷嚏过后拂徵终于清醒了些,看着近在咫尺的美艳女子,他嫌弃地拍下青姬抓着他衣领的手,“好好说话,不光动手还动嘴,哪有你这样的女人?”

  “哦?原来那个巫族女人,是不主动的,也就是说,是你主动咯?”青姬细长葱白的手指从拂徵凌乱的衣领轻轻划过,“我们逍遥不羁的拂徵大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主动了?还是说……我修为高深的上魔啊,你会不会,是动情了?”青姬缓缓靠近拂徵,呵气如兰,后者把自己的衣领拽回来,揉了揉鼻子,满脸不耐烦,“动情?你叫情啊?那我就动你了,你能怎么样吧?”

  青姬还想说什么,却被梦魇抢先开口,“拂徵,你和后土的事,有必要好好解释下,”梦魇看着依旧是满脸不耐烦的拂徵,目光如炬,“你应该知道,动了私情的神魔,会遭遇什么。”

     拂徵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发髻散乱,衣衫不整,下巴上留着些许胡渣,浑身散发着酒臭味,但是不修边幅的外表下,那双银色的眼眸却是异常明亮,凝水捏着鼻子嫌弃地开口,“大叔,你能不能洗个澡啊。”

  拂徵闻言摇身一变,立马变得衣冠楚楚,脸上的胡渣更添了几分成熟气质,青姬见他这样,摸着下巴绕着圈地审视他,“虽然看起来倒还过得去,但是你何时喜欢在脸上留胡渣了?”

  拂徵一滞,随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梦魇却冷着脸开口,“关于你和后土,你最好,不要骗我。”

  拂徵一滞,随后像是终于放弃了什么似的,随意地往地上一坐,拿起一旁的酒壶往嘴了一倒,随后擦了擦嘴,“我说我说,喜欢听人家私事,你们这都什么毛病?”

  梦魇眼眸一暗,语气之中也多了些威胁:“你可以试试继续顾左右而言他。”

  拂徵闻言面容一僵,乖乖把实话说了出来。

  神魔巫妖的生命漫长,百年千年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于是他们对于时间这样东西便不是那么在意,一千年,两千年,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拂徵已经不记得他与后土是何时见面的了,仿佛那是过了很久的事情,可是不知为何,自与她相遇之后的点点滴滴,拂徵如今想来竟然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昨日才发生过一样。

  那时巫妖之间虽然有争斗,但是远不像如今这般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更多的是小摩擦。拂徵素来逍遥不羁,只是爱酒如命嗜琴如痴,琴酒这两样东西是他最为舍不得的东西,为了一壶好酒、一架好琴,他不惜花费几万年的时光去等待去打磨。从北陆到东陆,有一片纵贯两片大陆的巨大梧桐林,东陆的归凤族管,北陆则是巫族的。那时十二祖巫各有一片领地,那片梧桐林就恰好在后土的管辖范围内。

  那日.拂徵正在梧桐林里寻找制琴用的桐木,他已经在这片林子里寻觅了好几天,今日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合适的木头,正要喜滋滋地带着木头离开,却忽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争吵声,他不由得坐在暗处悄悄观望,这是……凰翎和后土?这两个人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个地方,是要打仗了吗?拂徵用神识探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大部军队,这才放下心来,自己原来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东陆和北陆的交界处啊,难怪这两个人会同时出现在这里……不对啊!谁没事跑到边境来大眼瞪小眼?后土身后跟着几个孩子,而且还是这样剑拔弩张的架势,是在……幽会吗?拂徵脑补了一出后土负心与别的男人在一起生孩子,凰翎赶来质问的大戏,正感叹天下的众生有私情就是麻烦,就听到后土开口:“翎公主,我已经说过了,我只是来寻这几个误入您方领地的孩子,并没有在东陆探听消息,您为何这般穷追不舍?”

  凰翎冷哼一声,“这几日守卫来报,有人从南鸣关入梧桐林,一路北上,行踪难定,他们的修为根本跟不上那人的行踪,我查了好几日才追到这里,就看到你了,你说不是你,你今日只是误入,你觉得我会信你的狡辩吗?”凰翎说着掌中燃起火焰,一副要打架的架势。

  后土的样子不像是说谎,巫族生育困难,孩子就是巫族的宝,但是按照凰翎的说法,话后土确实很可疑啊。拂徵摸了摸下巴,正想着要不要离远一点免得被殃及,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南鸣关?这几日?守卫追查?有人追踪?怎么觉得这么熟呢?拂徵面容一僵,好像……凰翎口中那个擅闯梧桐林的人,是他。

  这样说来的话,后土的事情,他有责任啊。拂徵陷入纠结境地,若是一走了之有违道义,但若是出手帮她的话,会……陷入麻烦。拂徵正纠结着,凰翎和后土却已经交起手来,后土让巫族的孩子们先走,她留下断后,她一心只想带着巫族孩子脱身,并不想和凰翎多做纠缠,因此并未出全力,只是脱身为上,但是凰翎却仿佛铁了心地要留下后土,招招攻向要害,让后土无暇脱身,后土无奈,只得全力应对,伺机脱身。凰翎似是看出了后土的意图,故意卖了个破绽,后土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直直攻了过去,却不料凰翎却突然换了方向,周身夹带着熊熊烈火朝着还未逃远的巫族孩子们攻过去,飞禽长于速度,何况后土不备,怎么也追不上凰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火焰冲向巫族的孩子,“不要——!”

  凰翎眼看就要抓住那几个巫族的孩子,却在快要得手时堪堪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的火焰被人打散,“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本公主的神火,是不要命了吗?”

  “你的火怎么了,离焰的先天之火本大人都不曾怕过,你这点小火苗,吹灭需要很大胆子么?”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的银眸男子手中拿着酒葫芦,仰着头将葫中酒倒进嘴里,满足地喟叹一声,眯着眼看着一身红衣的凰翎,不羁的外表下,银色眼眸甚是扎眼,“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翎公主如此心狠手辣,小心你那南海的未婚夫悔婚啊。”

  凰翎闻言面色一红,掌中火焰乍起,“你是何人,竟敢管凤族的事?”看他的模样应该是个魔族没错了,不过自己未曾见过他,想来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就算自己打不过他,他也不至于为了几个孩子和凤族为敌。

  后土已经趁机赶到拂徵身边,拂徵把孩子们交给她,随后看着态度嚣张的凰翎,满不在乎道:“现在的孩子连本大人都不知道了吗?看来以后打架还是要留名字才是啊。”拂徵说着银眸之中光芒一闪,手中葫芦随意掷出,凰翎自然是接招,却发现那一个小小的葫芦竟仿佛有千斤重,自己光是抵住葫芦就已经很费劲了,更遑提反攻。

  拂徵原本也不想与巫妖有太多纠缠,见凰翎吃了苦头便收回葫芦,照例是仰首喝酒,凰翎见状心知自己绝非这魔族对手,只得恨恨的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后土见敌人离开,便想向拂徵致谢,却不料拂徵突然大叫一声:“啊啊啊我的木头,烧焦了!我要宰了凰翎那个无知鸟!”

  拂徵看着一端被烧焦的的桐木,又是抱头懊悔又是大喊大叫的,“那丫头的火看着不厉害,倒是烧得快,这段木头可是我从南到北寻了好几日才寻到的啊!我要宰了她,先煮后烤再撒孜然!”

  几个孩子见拂徵突然变得十分疯癫,不由得有些害怕地躲到后土身后去,后土知道眼前的人修为高深,见他情绪大起大落,也害怕出什么意外,便让孩子们先跑回城里,她留下来——这样来路不明的人不能放任他留在这里,好在之后的路都是巫族领地,十分安全,让孩子们自己回去并不会有危险。

  拂徵抱着尾端被烧焦的桐木在地上懊恼打滚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仰躺在地上,眼神空洞,“我的木头,我的木头……”

  “那个…”后土见拂徵终于安静下来,才试探着开口,“多谢您出手相救,敢问大人尊姓大名?”

  嗯?拂徵听见后土的话,不由得坐起身来,摸着下巴狐疑地看了她许久,“后土,凰翎那小丫头不认识我也就算了,你身为祖巫,怎么也不认得我吗?”

  后土露出同样疑惑的表情,她该认识他吗?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拂徵恍然大悟,摇身一变,露出原本二十岁的青年模样,“这样你就认识我了吧?本大人知名度太高,又常在天下四陆行走,所以变成那个样子,可以免去许多麻烦。”

  后土怔怔地看着面前俊朗的男青年,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拂徵…大人?”

  “是我。”

  “您……怎么会出手帮我?”神魔不一直是高高在上从来不管天下四陆的纷争么,今日怎么会出手帮自己?拂徵听到这话面容一僵,随后仰天大笑三声,“本大人何许人也,一看就知道你是被凰翎冤枉的,我们神魔以守护大道为己任,路见不平就应该拔刀相助!”

  “多谢拂徵大人。”后土闻言信以为真,对着拂徵一拱手认真道谢,“大人刚刚说这木头被烧焦了,这木头……是有什么用么?”

  听到这句话拂徵的脸又垮了下去,心疼地抱着尾端被烧焦的木头,“我在天上天下找了个遍才找到这节木头,用来制琴再好不过,只是可惜被凰翎烧焦了一截。”后土闻言仔细看了看那截木头,“大人把木头截得够长,烧焦的部分砍掉,应该还是够的。大人若是不嫌弃,可以到我领地里的千桐城中暂住,我为大人摆酒宴接风洗尘,以谢今日搭救之恩。”

  拂徵摆摆手,“不去不去,到时候要是被人误会我帮巫族,又要扯出一堆事情来。”

  “大人可以用方才的模样进城,我只是想答谢大人,绝不会声张,而且我们巫族的白曲酿,想来大人会喜欢。”

  拂徵一滞,后土都这么说了,他再拒绝就不好了,而且他制琴需要的一些工具,在城中寻找也方便,便答应了后土的邀请,随她去了巫族的千桐城。千桐城只是一座小城,比不得酆都繁华,但是街上不时传来小贩的叫卖声,还有奔走嬉戏的孩童,却是十分温馨。

  “后土大人!”几个孩子跑过来拉住后土的衣袖,就是刚刚被后土救下的孩子们,后土蹲下笑眯眯地摸着孩子们的头,态度很是温和,随后几个巫人也走了过来,似乎是那些孩子们的父母,对着后土致谢。这些巫人……怎么孩子回来之后没有喜悦之情,倒像是不在意孩子们丢了似的,不是说巫族很看中孩子的么?拂徵和后土离开后,回头看着对孩子们十分严厉的巫人,把自己的疑惑之处说了出来,后土闻言轻轻叹息,“正是因为巫族生育困难,所以每一个巫族孩子,未来都必须是合格的战士。比起失而复得的泪水,孩子们更需要的是保护自己的能力,和处于险境依旧敢于战斗的勇气。”后土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透露出些许心疼和无奈,“乱世之中,他们‘预备战士’的身份,远比他们‘孩子’的身份要重要得多。”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停战议和?”拂徵不解地看向后土,明明他们身处其中,应该比谁都清楚,战争带来的只有两败俱伤,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不论最终输赢如何,实际上都是输家。

  “这已经不是我们上位者说停就停的事情了,仇恨已经浸入了两族的骨血之中,就算我们叫停,两族子民也不会停下,反而会因为没有统一的组织,而私下斗争出现大量伤亡。”后土的话中带着深深地叹息,看着在街上奔跑嬉戏的巫族孩子们,就觉得一阵可惜,“每当想到他们日后会上战场成为刀下亡魂,我就宁愿他们永远这样,不要长大。”

  拂徵闻言一愣,随后若有所思,“我大概知道,为何君上想要创造那样一个世界了。”

  “什么?”

  拂徵感叹道:“从前在虚空之境时,他时常看着天下众生,最后便与我们感叹,终有一日要让天下众生,活在朗朗乾坤,大道昭昭之下……或许在君上眼里,众生苦楚,皆来自于道义不存吧。”

  “道义不存?他果然只是高高在上,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后土听见拂徵的话不禁义愤填膺,仿佛梦魇的想法十分荒谬,颠倒黑白,“就算道义不存也是狡诈的妖族,与我巫族何干?我巫族人人光明磊落重情重义,他怎敢说天下道义不存?你们神魔自诩大道化身,却始终高高在上,不过只是用眼看着,得出了可笑结论还自以为发现了真理,他若真想众生活在朗朗乾坤大道昭昭之下,又为何不出手扶持道义?!”

  后土越说越气,仿佛梦魇的想法真的罪无可恕一般,拂徵安静地看了她半晌,待她情绪稍稍平静了才缓缓开口,“你说的要神魔扶持道义,是出手扶持巫族吗?”

  “我巫族作战从来光明正大,哪像妖族在背地里暗箭伤人?至少我巫族比妖族光明磊落!”

  “你巫族光明正大地杀人,妖族背后暗地杀人,同样都是杀,哪里就分得出高下了?难道你巫族的命是命,妖族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上战场的,谁不是谁的儿子,谁又不是谁的父亲?”拂徵不羁的外表下,一双银眸竟异常明亮,犹如两盏明灯,看得后土心里竟阵阵发虚,她转过头去,“那他们也不该设计偷袭,这般拖拖拉拉偷偷摸摸,太不痛快了。”

  “你们巫族体魄强健,不惧水火和寻常刀枪,冲锋陷阵是你们所长,自然想要在战场上痛快打仗。可是妖族体魄远不如你们,若是硬碰硬,岂不是自寻死路?说到底,你们也不过都是在扬长避短罢了。”

  后土还想说什么,却被拂徵打断,拂徵垂眼看着她,凌乱的发丝下银色的眼眸异常显眼,后土甚至觉得,有那一瞬间,她的魂魄要被那双银色的眼眸吸进去。

  “都是一样的,我们眼里,在旁人眼里,你们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可恶。”

  拂徵留在了后土的千桐城中暂做修整,但是这每日的状况,却让拂徵有些后悔自己当时对后土说那些话了——不中听的话就该吃饱喝足之后再说,现在可倒好,后土不管自己了,说好的白曲酿也没了。拂徵坐在客栈的房间中,百无聊赖地研究着自己那块木头,如果把烧焦的地方全截了……好像短了点?拂徵犯难地比了比长度,看来无论如何,琴的尾部都要留些烧焦的痕迹了。拂徵认命地开始斫琴,他斫琴过程极为精细,不能受人打扰,因此在房间里下了禁制——外面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谁和他说话,他都听不见。

  后土之后带了酒肉来找他,却发现无论怎么和拂徵说话,拂徵都不搭理她,起初她还以为是拂徵生气了,之后才发现,拂徵似乎是下了隔绝声音的禁制,他还是知道她的人来了的——有一次她想拿起拂徵制琴的工具看看,被拂徵一巴掌拍开,轻音干净清脆,十分响亮。时间长了,拂徵也会伸手去拿后土放在他身边的吃食,但还是喝酒居多,只是始终不曾回应过后土的话。渐渐地,后土便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起先还只是不时在旁边看着拂徵斫琴,之后许是觉着无聊,便自说自话起来,拂徵偶尔休息时会解开禁制,便能听见后土的自言自语。

  “城东的二柱家里又添了个大胖小子,白白胖胖的,一看就知道,以后是个英勇的战士。”

  “从酆都城回来的人说,族老新收了个义女,是四哥带回来的,四哥好像很喜欢她……拂徵,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战事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这段时间,陆上又多了好多无所归依的荒魂,真是可怜。”

  后土总是絮絮叨叨地和他说一些他看来无关紧要的东西,谁谁谁生孩子了,谁谁谁成亲了,还有连年的收成,又说她哪位哥哥的领地发洪水了,原因是共工喝大了,之后又听说酆都城南边的林子险些被烧了,还好句芒在祝融还没喝醉时就把他带回了府里。明明拂徵对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但是不知怎地,后土这么说着,他也就这么听着,之后便干脆把禁制解除,一边斫琴一边听后土絮絮叨叨的,只是他依旧不搭理后土,后土便以为他听不见,时间久了便干脆把他当作倾听者,开心的不开心的,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尽管她知道拂徵听不见,可是每次说出来之后,心里便会好受很多。

  这日.拂徵终于把琴的雏形打磨好,正要伸懒腰休息休息,便听见后土坐在一旁自言自语,“你之前说我们可恶,是为什么呢?就因为我们打仗吗?”

  “是因为你们每个人都不无辜,并且把无辜的人也变得不无辜。”拂徵开口回答道。

  后土一愣,四处张望着,见没有人,便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看来是最近太忙了,竟然都有了幻觉——”

  “不是幻觉,是我在和你说话。”拂徵说着拿起后土送来的白曲酿往嘴里一倒,辛辣的口感让他直呼过瘾,“本大人喝过虚空之境的华琼浆,也喝过妖界的寒玉露,可要是论烈酒,你们巫族的白曲酿当属第一。”

  后土怔怔地看着开口说话的拂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拂徵在她这里呆了三年,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她早已把这个看起来不羁实则十分俊朗的男子当作画中的人,如今画中人忽地开口,她竟有些不适应了。后土定了定心神,才开口,“拂徵大人今日…不斫琴了么?”

  “雏形做好了,先歇一会儿。”

  原来是这样,后土点点头,“拂徵大人可要吃些什么、喝些什么?我去给您拿过来。”拂徵闻言不由得失笑,“好歹你也是堂堂祖巫,一城之主,这样的小事吩咐部下做就是了,你怎么每日亲自给我送过来?难道你这领地里,就没什么事务么?”

  “小事有部下们处理,遇到大事才会要我拿主意。”

  拂徵面容纠结地看着后土,“本该部下做的事情你来做,本该是你的工作却要部下去做,你们巫族都这样不分上下吗?你也不怕那些部下拥兵自重,把你架空了?”

  “他们不会的。”后土想也不想就否定了拂徵的猜想,“巫族之人重情重义,他们不会这么做的。”

  到底是他太阴暗还是这女人太天真?拂徵不由得多看了后土几眼,却见她满眼真诚,十分笃定,拂徵也不好再多说,便随她去了。

  拂徵休息了没多长时间便继续制琴,接下来的步骤对琴制成后的音色有着极大的影响,所以他需要极其安静的环境来分辨音色,便嘱咐后土这几个月不用来给他送东西,后土一怔,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便拿着空食盒离开。之后的那段时间,后土果然再也没有来客栈看望拂徵,拂徵下了禁制,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这样可以让他更好地进行试音,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时间长了,他竟然觉得有些寂寞了。平日里斫琴时虽然安静,但是余光总是能看到她踱来踱去的脚步,偶尔休息时也能听见她絮絮叨叨的声音,如今猛然间只剩他一人,身边没了她的陪伴,拂徵竟然觉得……不适应。

  拂徵强行让自己静下心来,仔细在琴面上安装天地柱和纳音,不知不觉,时间流逝,等到他回过神来时,时间已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料想应当不止几个月,这期间后土一直没来,他不由得有些心绪不宁——是太忙了?还是不想见他?拂徵难得放下手中斫琴的工具站起身来,解开了禁制,霎那间全城的声音都涌了过来——

  ——后土大人受伤了,快把药送过去!

  ——领地的布防要谨慎,后土大人如今受伤,妖族肯定会趁机来攻!

  ——奢比尸大人?您到了就好了,这可急死我们了!

  后土受伤了?!拂徵听着全城沸沸扬扬的声音,看着慌乱的人群不由得呆愣在原地,他这次闭关斫琴到底花了多长时间?怎么突然之间后土就受伤了?拂徵拦住一个急忙跑过的巫族,“出了什么事?后土受伤了是怎么回事?”

  “后土大人领兵去前线打仗,听说在阵前俘虏了几个妖族,但是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放了他们,谁料那些妖族竟然恩将仇报,趁后土大人回营之际在背后偷袭,我们大人一时不妨,受了重伤,现在这千桐城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幸亏酆都得了消息,让奢比尸大人过来,料想妖族应该不敢轻举妄动吧。”那名巫族说罢又匆匆忙忙地离开,留下拂徵一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他看向后土的居处,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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