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听响
贺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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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北京烟花管制,少了点年味,连带以往路边卷碎的红色鞭炮屑明显少了很多,我们俩跟小花把年货置办得差不多开始往回走。
胖子打电话催了几次,我们不得不沿路下车七拐八拐进些胡同买那些刁钻的干货,北京同一条街他跟解语花指了三个方向,很蹊跷。我不记路,从驾驶座下来让小哥开车。
秀秀也打电话,跟我要些稀奇东西,我应后挂了电话把头往后仰,心中突然有种作为话事者的沉甸甸感,不算陌生却有些久违。
想着伸手敲了敲的车椅背,问小花想要点什么,我顺便买了。
解语花从后视镜撩了眼有些飘然的我,手伸到驾驶室,调出了个定位,示意开车。
车停在了一家4S店前,闷油瓶把手刹拉上,外面的街道有些灰蒙,我们仨转头看向招牌,兰博基尼。
一时没有人说话。
闷油瓶迅速把手刹落了下去,车向前滑了两步,停到了隔壁的一家烧鸡店前。
我说等着,我去给你买个兰博基鸡。
解家老宅所处地界很微妙,外两街热闹非凡,一路缓缓开过大大小小的招牌都在抓人眼,只是看着眼睛已经开始嫌弃聒噪,穿过一条胡同,再拐个弯就瞬间冷清下来,行至前院基本已听不见人声闹声。
院里还挂着旧时候的牌匾,覆了雪,解语花从未换过,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他这个人莫名带着历史感,这一方面跟黑瞎子很像。
闷油瓶把后车门打开,开始往下搬东西。
来北京是我的想法,我想着找个有雪的地方过年,让小哥看看雪,好记得他来处的模样。
因为买不到货,胖子在院里捣鼓他的大炮仗,大大小小摊了一地,苏万在一边蹲着递东西,年轻人看起来有些不赞同这个项目,一边递一边百度北京哪个看守所能洗热水澡。所以黑瞎子说他天资聪颖我不太同意,聪明没看出来,只能勉强说长了个脑子。
胖子一脚踩着筒子边开始灌火药,一边灌一边唠叨说警察叔叔不让放炮仗也就你小孩听,铁窗泪玻璃心,专关你们小年轻。
闷油瓶把我刚提起来的两箱啤酒接过去,让我拿秀秀的氢气球,我一手飘着一个跟在闷油瓶后面走过天井,同意胖子的话,说对,人这辈子总要撞几次南墙,好歹能听个响。
苏万跟去做饭,立马转头问如果他关进去了,他师父会不会来救他。黑瞎子从房梁上对着牌匾摇头。我点点头说救啊,卖身卖肾也救,一个肾不够卖俩,卖给解老板。
解语花推开窗说吴邪我是有钱,不是有病。
手机响了,我打开看有不少拜年微信,我向下翻了翻,意外看见了黎簇。他还是跟人不一样,别人是发带表情的那种新年快乐,他只来了俩字“拜年”。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放弃找他父亲了,但很明显能感受到这两年他已经开始有了变化,开始了他最看不起的逃避,也就是认命。我知道他也到了我那段最痛苦的时候,已经看到了真相还要死命闭上眼,佯装睁开眼一切都会好转。
我的经验是把眼睁着,看人世变化,看友善变伪善,看着人的良心变野心,看清黑暗中四面八方的人是怎么举起武器的。我无法告诫他,毕竟我说什么他都反着来。
想到这,我脑子又生出了让小哥踹飞这个逼孩子的冲动,强忍着回了消息简单拜了个年。
秀秀扎了不少红绸红带要挂,给鹅也绑了个红结,我回完消息就蹲墙根底下看着鹅,鹅也看我,看完就鄙夷得把头塞翅膀底下,我觉得这个鹅看起来不是很自愿被做成炖大鹅,拿手拍了两下给他开了个光,让小兄弟想开点。
回来看见苏万站在彩带里抱着盆搅和饺子馅,仰头看黑瞎子在房上敲钉子,突然就听见身后扑棱扑棱飞过个什么玩意。
转头一看鹅想开了,飞了,胖子立刻去抓鹅,一边跑一边大骂你牛逼,点石成金点鹅成精。
他边说边被地上的带子给绊了一跤,苏万站彩带里瞬间被拽跑,大喊一声一把抓住了梯子脚,晃得七摇八落,一时鸡飞狗跳热闹起来。
旁边玩手机的解语花头也没抬耍出棍子一点一撑,把梯子稳了一把,趁这个空当黑瞎子一个纵身飞旋落地,开始给地上的苏万加油鼓劲,然后眼神向上瞟了一眼,把小花往后拉了半步,两个人双双转头看向我。
我站一边傻呵呵看热闹,看到这觉得不太对劲,抬头一看梯子正正倒下来,诶呀了一声,正考虑往哪边跑,还没迈开腿腰就突然被一揽,被闷油瓶单手腾空抱到了身后。
吃酒吃酒。
在座多是北方人,胖子秀秀小花口味偏重,桌上多数是北京菜,小哥这两年口味随我,但我还是张罗了两道东北菜,黑瞎子是旗人,口味是什么我不知道,但他吃什么都能活。
胖子给我烧了个西湖醋鱼,擦着手跟我吹嘘他的杭州菜手艺是在灵隐寺修来的,让我吃了以后魂断断桥,闷油瓶在厨房多呆了一会,端了罐鲜汤出来摆在了我面前。
杯酒声响起来,老宅的玻璃上泛了水雾,秀秀沾了酒在窗上画了个心,红红着脸看起来很高兴。胖子和小花依旧要拌两句嘴。我喝了碗解语花的老酒,劲大得很,没两巡就晕起来,眼也犯迷糊不住想笑,边傻笑给闷油瓶剥虾,我剥一个他吃一个。
苏万喝没多少就高了,举着酒杯豪称他要功成名就,要像吴老板他们三个一样走遍大江大河,走过奇伟诡谲,扬名立万!胖子把他从桌上薅下来强行终止梦想,黑瞎子叼着烟说好,学吴邪学的越来越像了。
闹哄哄的。
我低着头笑,拿过酒又想倒,手搭在我椅背上的闷油瓶就撩了一下眼,示意我,我嘿嘿笑了一下,倒一点就看他一眼,看着看着酒就过了杯线。
我倒完也觉得力不从心,这家伙要胖子跟我拼底我不得一口就过去,巴巴看闷油瓶,他就不动声色单手接了我的酒,仰头干了大半,把剩的小半杯单手撂在了我面前。
苏万看了全程,醺红着脸坐在桌对面呆看着,刚想发问就被黑瞎子一把摁进了汤碗。
酒过,胖子准备放炮仗。
秀秀早早就把耳朵捂起来,站在门口兴奋得捂着耳朵探头看,解语花仍然稳坐堂上,跟黑瞎子留在屋里。我跟出去看胖子扯引线,冷风吹过来反倒挺舒服,回来得时候发现解家的门口旧牌匾翻新了不少,第一层清漆抹得细致,把那些陈年裂纹都补了起来。
我想了想,正想起下午在梁上忙活了半晌的黑瞎子。
你还有这本事呢?我坐回来拿了盘花生米问他。
他提着啤酒罐说那是,正经手艺。又说等我死的时候也给我新提一个,带人生缩影的那种当挽联,这样我死的时候所有人都能看得见我的鸿程伟业。
我说你打算写什么。
他说一步上一当,当当不重样。
我把酒又端起来,看天上飘了雪,要到零点了。胖子这炮仗扎的有模样,点火前说新一年可就靠着这声响了,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除病除灾,大吉大利。我又骂他话多,再等就要到明年除夕才点火。
那大炮仗咻一声上了天,众望所归在空中炸开,惊天动地一声巨响。
下一秒,半条街的电力系统瞬间陷入崩溃,机械声空转了两圈后,灯光啪一声灭了。
四面瞬间陷入绝对黑暗。
所有人沉默了一下。
秀秀先诶呀了一声,大笑起来,跑到月光下去转圈。胖子啧啧去检查他炸完的大呲花,边看边夸自己牛逼,苏万刚去厕所吐完,隔着两道墙都听得见他大喊师父我瞎了我不能瞎啊。一时热闹非凡,我知道解语花要骂娘,摇摇晃晃笑着想站起来离席,一时看不清路被椅子绊了一跤。
我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黑暗一只手就倏地抓住了我,我试探着挑了挑指,于混乱中,我们两个的对戒默契撞在了一起,而后来人紧扣住了我的手。
下一秒,我就被人拦腰一提。
闷油瓶把我在窗边放好,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和脸,蹲下来让我别乱动,等他回来接我。
我就笑眯眯点头,撑着脸透过窗户看满院月光。
身后的饭桌里有人在黑暗中点了打火机,我迷迷糊糊回头看,看到一根烟头的微小火光亮起来,而后燃亮了另一根烟,两个火点凑在一处,许久才分离成两个光点。
解语花堂上的老撞钟响了起来,我听到院里有人在喊新年好,迷迷糊糊自黑暗中转过头。
眼前突然有烟花炸了开,黑暗中一时无法适应,如同白昼光点。
我擦擦眼睛凑近看,看到闷油瓶正站在院里举着一只仙女棒,呆站着给我看。
我离远了些,透过窗上雾气画的心去看,看闷油瓶发现了我,学着别人的样子轻轻晃了晃仙女棒给我看,那颗心就正炸开无数光丝,恰好在闷油瓶胸口处,熠熠生辉。
胖子一手一个在闷油瓶周围转圈,上下挥舞着做广播体操,一边给我拜年一边跳大神,苏万从厕所摸出来,看到满院烟花喜极而泣,抱着胖子开始大哭,两个人把闷油瓶坠得摇摇晃晃。
我大笑起来。
这一醉啊,竟醉到来年了。
人生到处知何似,
不似飞鸿踏雪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