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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按钮

2021-06-08 12:04 作者:霖江路  | 我要投稿

  拿起按钮,我知道是时候了,我现在可以做出足以让我的道德接受的决定。

  二十四小时前,我得到这个按钮时,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你可以凭自己的意愿去按下按钮,不会有任何人加以干涉。”

  “为什么偏偏是我。”

  “你是大数据计算所得的最普通的人,你是平均值,众数和中位数的体现。”

  我叫李佳,24岁,暂时待业,未婚。他们是通过我妈找上我的,唉,一想到现在写下这些会留存上万年就让人无从下笔。

  之所以写这东西,其实是给自己留遗书,但他们说会帮我用特殊手段加以保存,这样我的遗书就会和其他的各类宝贵资料一并埋入地下,等待无数年后被发掘出来——我宁可没人发掘它们。

  哦,关于按钮,这是最重要的事,一键就可以毁灭上千年的人类文明。我可以选择按或者不按,一切都在于我,但我真的有权利吗?我可以决定世界上数不尽的生命的生或者死吗?我一想到这就满是压力。他们说我有二十四个小时来决定是否按下按钮,过了这个时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我当然也看了视频,那个男人的情状让我觉得很恶心,是那种夹杂着同情和厌恶的恶心。他在地上爬来爬去,啃食生肉,不顾身体的疼痛用头攻击壁画,好像野兽一样,但是,最让我不能接受的是他还能说话:

  “我叫,咿,啊,我喜欢生物学,我是第三研究所的助手。”

  他一边说,一边把裤子弄湿了,淡黄色的液体流了满地。我被这个场景吓坏了,他们就关了视频。

  “这种人造的东西,泄露出来就是毁灭性的。”他说。

  “那……它泄露了吗?”

  “泄露了,此时你我身上都携带着。”

  “我身上也有?”我大惊,然后站起来后退几步,冲到水池边疯狂洗手。

  “没用的,它早就钻进你脑袋里了。”他说“这种病毒的传播速度和传统的病毒根本不在一个等级,它甚至比网络信息传播得都快。”

  “什么传播途径?”我问。

  “任何传播途径。”他答。

  “你怎么知道我已经携带了?”

  “自己照照镜子吧,你的眼睛以前是这个颜色吗?”

  我趴在镜子上看,虹膜被一层淡灰色包裹,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察觉。

  “有解药吗?”我问。

  “有的话我们不会来找你。”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按钮。

  “这是什么?”

  “按钮。世界各国已经协调好了,所有核武器都在这一键上,按下去,人类文明会在一分钟之内毁灭。” 他把盒子盖好,放在桌子上轻轻推给我。

  “你要我按?”

  “你可以凭自己的意愿去按下按钮,不会有任何人加以干涉。”

  “为什么是我?”

  “你是大数据计算所得的最普通的人,你是平均值,众数和中位数的体现。”他说“你的选择将是人类的选择。”

  “那为什么不直接投票?全体人类举手表决不好吗?”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苏格拉底不会无缘无故死去。”他说“你有一天的时间做出决定,一天之后,99%以上的人类就会完全转化。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会满足你的一切合理要求”

  “我只想你把这玩意拿走。”我说。

  他起身走出去。

  屋子还算宽敞,有床,桌子和洗手台,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可以称之为高级监狱。我靠在椅子上想,到底什么让我做这个决定?仅仅因为我普通吗?我不信。我觉得有股窒息感挤压着我,让我喘不过来气。

  我想起来八岁那年,那条可怜的狗。

  我是在街边捡到它的,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以为它死了,但是当我走到它边上,它突然抬起头吓了我一跳,它爬起来,绕着我转了一圈,我猜它是饿了,就从手里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肉包子,我把包子咬开,把肉馅倒在地上,然后把包子皮吃掉。它低头闻了闻,很快把肉馅吃掉了。之后,它跟着我回了家,妈妈告诉我不能养,我把它抱到楼下,希望院里的其他人能收养它。

  但是没有,第二天我再见到它是在垃圾桶里,这回它真的不动了,头上的血迹把垃圾全染成猩红色。我在垃圾桶前站了很久,双腿发抖走不动路,眼睛也移不开。最终,我跑去其他地方扔掉了垃圾。我不该把它带回来的。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盒子,做工很精致,我打开盖子,按钮就出现在眼前,像红宝石一样精致。我迅速把盖子盖上,把盒子放回原来的位置上。

  屋里灯光很亮,但我只觉得压抑,没有窗户,只有换气扇几乎静音地做着空气交换。

  如果不按按钮,人类的未来是怎样的?像野兽一样生活在草原、森林里吗?还是说会走向灭亡?虽然我也是其中的一员,但一滴水不可能代表大海。人类如果需要一个体面的死法,又何必把道德的压力施加到我这样一个小人物头上。

  我走到洗手池边上狠狠地洗了把脸,免得脑袋过度发热烧坏了。再次坐回桌边,我想到了跳楼的人。

  我读初中的时候,和大家共同围观了一起跳楼。女人站在银行大楼楼顶,离死亡仅一足之隔,民警和消防队都来了,但是电梯故障,他们不得不爬楼上去。大喇叭里喊得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想想你的家人!”

  女人的身子好像晃了晃,然后由站着的状态慢慢转为坐下。就在大家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有人高喊了一声:

  “有种你就跳下来啊!”

  人群沸腾了。有位壮汉揪住喊话的人的衣领,冲他大吼,两个人原地开始斗殴,被揪住衣领的人显然落入下风,他的拳头打在壮汉身上有如石沉大海,而壮汉只给了他三拳,他就倒在地上,鼻青脸肿地求饶,民警把两个人都带走了。

  大家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女人已经回到了楼里。

  我喊:“有人吗?”

  门很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青年:

  “有什么需要吗?”

  “我想喝点水。”

  “好的。”他走出门,很快端着一杯水进来。

  “现在过去多长时间了?”我喝口水“这里为什么没有表?”

  “刚过了两个小时多。没有表是防止您因为时间限制而做出违心的选择。”

  “要是到了二十四小时我还做不出选择呢?”

  “那说明您已经做出了选择。”

  “还是给我拿块表来吧,我不看着时间心里不舒服。”我说。

  他走了。

  我的思维继续在混乱中摸索,我无法集中精神想按钮的事,它太庞大、太严肃了,要是一直想它,我会疯掉。

  马上要冬天了,啊,我第一次打雪仗是和整个班的同学,大家玩的很开心,老师也在玩,他是大家热爱集火的对象。我们跑闹着,又蹲下大口喘息,有人往我的脊背里塞雪块,让我感到后背发凉,就是那种毛骨悚然的凉,好像有人站在你背后一样。

  “谁?”我问。

  一个黑影从我身后走出来,我看不清他的脸。

  “你是谁?”我问。

  “我还不能告诉你,但是,你最好别按下那个按钮。”他说。

  “为什么?”

  “它会让人类文明毁于一旦。”

  “我知道,但是不按下去,人类文明会被我们自己毁于一旦的。”

  “你觉得哪种会好一些?”

  “我还在想……”

  “人类就是从野兽进化而来的,现在只不过是重归于野兽罢了。”

  “我不能苟同。”我提高声音“有人吗?”

  门开了,还是刚才的青年,他带来了表:

  “怎么了?”

  “这个人想干扰……”我回过头,指着空荡荡的房间愣住了“哦,你弄来表了啊。”

  “是的。”他把表挂在墙上“这是特制的表,可以倒计时,一圈就是二十四小时。”

  我看看表,现在已经是20:50了,我来到这已经三个小时又十分钟。

  我曾这样经历三个小时。我在操场的边缘坐着,享受仅有的树荫,我刚刚跑完一千米,成绩不好不坏,喘气也不急不缓,有人拿水给我,我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了,我告诉她,自己准备在这里歇一会,等运动会结束了叫我起来。

  我躺在树下,看眼表,这时是两点五十八分,合上眼,再醒来就是六点了。没有人来叫我,操场上有懒懒散散的路人,有个老师骑着车子,赶着学体育的同学们跑步。夕阳穿过教学楼的两道窗户照在我身上,我拖着身体走向食堂。

  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走到水池边洗了把脸。现在,不能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我必须做出决定,然后离开这间屋子。这屋子让我很不舒服。

  笔不好使,导致我经常要甩一甩再写,我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再次拿起笔,质量还是这么差,它不应该有些进步吗?

  高考那天,我试了无数次的笔出了毛病,作文每写下几个字就不出水了,换了好几支都这样,我急得满头大汗,汗又滴到卷纸上,把事情搞得越发糟糕。最终,我拿铅笔写完了作文,就是那种涂卡的粗头铅笔,写下来的字我自己都很难辨认。一出考场我就把袋子里所有的黑笔都扔进了垃圾箱,之后的考试中我心里想的全是那几支笔,它们曾经那么好用。

  考试成绩出来,语文以外的科目都烂得令人发指,我心里却松了口气,阅卷老师没有因为我用铅笔写作文就扣我的分。

  “你好?”敲门声响起,一个女人走进来“你好啊。”

  “你好,怎么称呼?”我说。

  “不用称呼,我是一名心理医生,可以给你做一些心理上的建议。”

  “那你告诉我,这个按钮该不该按。”

  “我不能干涉你的选择。”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给你做心理辅导。”

  “我不需要辅导,我只是有些累了。”我看眼表,现在还有十七个小时“你能帮我写字吗?我得写下记录,但我的手很酸。”

  “好的。”她接过我的笔和纸。

  我现在才觉得轻松一些,她的到来让我的自言自语变成了两个人的交流,就好像在和人倾诉一样,我可以更坦率地说出心里话。

  “假如我没有按下按钮,人类文明会怎样发展?”我问。

  “我不知道。”她说“这句也要记下来吗?”

  “每一句都记下来。”我说“你随便说说,无所谓对不对的。”

  “我觉得吧,要是人类都变成那种样子,或许对地球来说是件好事。”

  “怎么说?”

  “你想,人类变成那样以后就没办法污染环境了,地球就能慢慢恢复了。”

  “有道理,”我说“没了汽车和化工厂,地球至少会恢复到冰河时期。”

  “会不会太冷了?”她问。

  “管他呢,反正人类都没……”我突然怔住,说“你能把最开始来的那个男人找来吗?”

  “好的。”她走出门,不久带着最开始的男人进来。

  “我把他找来了。”她说。

  “谢谢,委屈你先坐在床上了。”我说。

  她坐到床上,男人坐在我对面。

  “要是人发病了,还有没有知觉?”我问。

  “我们无从得知。”他说“但是目前来看,病人不会对语言做出反应,无论我们问什么,他都只是自说自话,或者像野兽一样活动。”

  “那就是没意识了?”

  “也可能是能感知到自己的行为举止,但是无法控制。”

  “未免有些耻辱了。”我说。

  “岂止。”男人说。

  我问完问题他就离开了,我看眼表,还剩十五个小时。我没想到时间走得这么快,而且此时我觉得有些疲惫,想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

  “你想好了吗?”他问。我一个激灵,抬起头,看见桌子对面坐着黑影,是那个我看不清脸的人。

  “没有,太难了。”我说“要不你来?”

  “我没有权利。”黑影拿起盒子,把盖子掀起来,按钮像宝石一样反着光,诱惑人去摸。他把盖子合上,说:

  “你应该考虑我说的。”

  “是吗?”我有些无精打采。

  “野兽就该是野兽,试图拥有人性只会让自由的野兽变成虚伪的怪物。”

  “让你做一头野兽,你愿意吗?”

  “求之不得。”黑影说完,当着我的面扭成一股子烟消散了。我惊得后仰,害椅子倒下来把自己摔了。

  “怎么了?”女人问。

  “他,他不见了,消失了,你看见了吗?”我结结巴巴地说。

  “谁?”女人站起来看了看“屋里只有咱们两个人。”

  “那个黑影……让我看看你的记录。”我走上前从她手里接过纸,最后一行停留在男人离开。她没有记录我和黑影的对话。

  “你怎么了?”她扶起我。

  “我可能有点神经衰弱。”我说“我刚刚产生幻觉,有个男人就站在房间里,这是第二次了。”

  “你应该休息一下。”她用笔指着床“睡一觉吧,我会叫你起来。”

  “不行,我还没做出选择。”

  “现在还有——十四个小时,你可以先睡六个小时,这样也还剩下八个小时。”

  我看看表,十四小时又十五分钟,我的大脑昏沉得像是灌满了疙瘩汤,如果不休息一下,很可能做不出合理的决定。

  “好吧,我就睡五个小时,还剩九小时的时候叫我起床,行吗?”

  “好的。”她把椅子摆好,坐在桌边。

  我的脑袋刚碰到枕头,困意就迅速袭来,这种睡眠按理说是非常惬意的,但我像是被针扎了一样,骤然从床上坐起。

  “怎么了?”女人问。

  “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大声问。

  “还剩十四小时十四分钟,你刚躺下不久。”

  我不相信,走下床去看,的确是十四小时十四分钟。这下我才躺回床上,合眼入眠。

  “哎,哎。”有人晃动我,我爬起来,是青年。

  “你来了啊,我这就起来。”我从床上下来,屋里的光好像黯淡了不少“还有多长时间?”

  “时间?什么时间?”

  “我还有多长时间做决定?”

  “早没了。”他说着从桌上拿起盒子,打开盖子一通乱按“已经没用了。”

  他把盒子随手扔到地上,我呆呆地看着它在地上翻滚几圈停下。

  “什么……”我看看表,指针都停在0的位置不动,意味着它已经转过了一圈“她去哪了?那个心理医生。”

  “什么心理医生?”

  “那个女人,我告诉她叫我起来。”

  “这里没有女人。”青年说“现在你自由了。”

  “我……对不起。”我走向门,推开,外面的光有些刺眼,等我勉强睁开眼,景色令我有些目眩,这是高楼的楼顶,我就站在楼的边缘。

  楼底,乌压压的人群喧闹着,像是不善整理的人的桌面杂乱地堆积着,构成了一座恐怖的人山。我后退回到房间里,想问青年怎么回事,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很大的力,我脚下不稳,向楼外坠去。

  我在空中奋力转过身,青年咧着嘴,牙齿像他的衬衫一样白。我摔在地上,飞溅的的血像花儿一样红。

  我在疯狂地颤抖,猛地从床上坐起,汗把衣服和床单浸得湿透了,我还在房间里,女人站着在看我。

  “你醒了,我刚要叫你。”

  “现在几点?”

  “还有九个小时,”她说“你醒得很准时。”

  我离开床走到桌子边坐下,喊:

  “有人吗?”

  青年很快推门进来,并且看起来毫无异状:

  “有什么需要吗?”

  “给我倒杯水,”我把桌子上的水杯给他“再把那个男人叫来。”

  他拿着杯子出去了,我问女人:

  “刚才有其他人来过吗?”

  “没有,只有你我两人。”

  “好吧,”我看看桌子上的盒子,再次将之拿起来“这个小小的东西怎么会跟世界上的危险武器连接着呢?”

  “我不知道。”

  “我也没有期待你知道,”我说“他们也不期待我能给出答案。”

  “什么意思?”

  “他们只是需要我来承担这份过错,承担他们所承担不起的责任。”我说“假如我按下按钮,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都是人类毁灭的直接凶手,我会遗臭万年的。”

  “不,他们之所以给你这个按钮,是人类需要一个交代。”女人否定道“你是人类的代表,是历史的缔造者。”

  门开了,男人和青年都回到了房间。现在屋子里有四个人,女人坐在床上,我和男人坐在桌边,青年站在他身后。但我没有开口,我在等。

  “都来齐了?”黑影应声显现,直接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桌子上。女人惊呼出声,男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青年则轰他从桌子上下去。

  “咱们有五个人,”我喝口水说“举手表决,不许弃票。同意按按钮的举左手,同意不按的举右手。”

  “我们不能干涉。”男人说。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的想法,我不会有任何参考。”我说“如果你不相信的话,请你再找一个愿意相信我的人来。”

  我话音刚落,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四人就都举起了手——青年和黑影举的右手,男人和女人举起了左手。决定权还在我手里。

  黑影左右看了看,大笑出声。

  我扶着额头,说:

  “你们都走吧,我自己想想。”

  四个人挨个出去了。

  我茫然地扫视着屋子,表针落在6上。拿起女人的记录随便翻看,她忠实地写下了每一件事,每一句话,而且字型美观又漂亮,她显然比我要优秀得多。

  我能做人类的代表吗?

  如果,我是人类中最普通的一个,我的选择代表着所有人的抉择,我是否可以把我本身看做是人类文明呢?此时此刻决定的也并非人类文明的生死,而是我自己的去留。如果仅从我个人的角度看……

  我会因为变成野兽而放弃生命吗?

  拿起按钮,我知道是时候了,我现在可以做出足以让我的道德接受的决定。

  

  “何先生,0524号自己‘按下’了注射死亡键,实验成功了。”助手快步走进办公室。

  “确定是他自己‘按下’的?”何先生站起来“没有程序错误?没有环境干扰?”

  “确定,神经接驳确认了。”助手说“他在短短的一分钟内发出了上万次请求。”

  “好,好,把他的所有资料都发过来。”何先生慢慢坐下“我得更新实验记录了,他叫什么?”

  “李佳。”护士说“他送来后一直都是全无意识的状态,是所有病人中最差的一个。”

  “哦,我想起来了,他以前……”何先生挠挠头“行,你忙吧。”

  护士出了门,何先生把眼镜擦了擦,戴上,用指头从玻璃桌板下压着的一堆照片里划过,最终落在一张大合照上。合照的中间他端正地坐着,背后站着一个笑得十分灿烂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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