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吧!舰》第十五章 业火焚时
碧蓝历一九二七年,东煌,金陵城。
自逸仙推翻金氏,入主金陵掌握东煌国政,已经过去了四十年。
十五年前,逸仙将国都搬到了北都城,这里还留着前前朝的巍峨皇宫,她命人收拾了一个院子,便住下了。她之所以迁都,是因为北都城靠近瀚海,在这里,可以更好地管理瀚北的事务。
前年,女帝的爱徒大凤因为旧伤复发而离世,风华绝代的帝王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三千青丝变华发,望着那副冢间红骨,昔日的豪情烈胆也焚成了飞灰。失去挚爱的女帝把大权扔给了手下,自己回到了金陵。
逸仙躺在古朴而典雅的鹿台之顶,身边银壶倾倒,琼浆洒了一地。一副琵琶,歪在她的旁边,那是大凤的遗物,也是她的一点点念想。
泪落下,冲花了面妆,胭脂与粉底,红白纵横在女帝的脸颊上,似是京剧里的净角。曾为她弹出盛世烟花的指尖,现在只是用来擦拭眼角。
瀚北的苍蓝大海上,都护府的府衙犹如一叶孤舟漂在上面。
一匹纯白色的铁马如雕塑般立在翻起的浪花中,白衣如雪的丰腴女人坐在礁石上,清澈的双瞳眺望着北都城的方向。
女人嫣红的丰盈嘴唇微微张开,喝下装在青瓷瓶里的塞北烈酒。三十多年过去了,对于人类女性来说,三十多岁已经是开始老去的年纪了,但是岁月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永远都是那么年轻貌美,如同无瑕的美玉。
一名穿着东煌军纯白色制服的女人走到她身后,行礼道:“大都护,有消息了,九龙城的暴乱已经被彻底镇压,陛下她现在很安全,您可以放心了。”
女人继续饮酒:“我放心她,她放心我吗?”
瀚北的风,甚是喧嚣。
三十六年前,女人刚来到这个世上,绝美的女帝像个母亲一样握住了她的手,赐给了她名字:未央。未央二字,未尽未已,昭示着东煌走向强盛的脚步永远不会停下,那时候,女帝的眼睛里是有光的,她的指尖很温暖,像是个慈爱的母亲,可是,那天之后,女帝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就在大凤死了之后。
这三年里,走不出悲伤的帝王再不见那副勤恳工作的模样,未有半日松懈的她沉浸在声色犬马之中,她把权力放给了她忠心的部下,未央就是其中之一。
未央打理瀚海都护府三十余年,然而只有这三年间的进展最是神速,都护府的部队三年间扩充了近十倍,庞大的军力甚至超过了北洋军。
自古边镇拥兵自重,都是皇帝不愿意看到的,未央担心自己会被怀疑,也担心自己的野心突然在某一天膨胀起来,变成安禄山式的人物。
于是便有了她的那一句反问:“我放心她,她放心我吗?”
士兵不做回答,美艳的大都护自顾自笑了笑,说道:“也许是我太杞人忧天了吧,我应该知道,她不是人类的,她不会像那些人类一样,心里满是猜忌与怯懦。”
四十年的时间,对于舰娘来说,不过白驹过隙,对于人来说,却是漫长的岁月。四十年,可以让风华正茂的少年沧桑老去,可以让纵横天下的英雄变成冢中枯骨。公子文的寿终正寝,成为压倒女帝的最后一根稻草。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那里的每一块石板,都记录着女帝和画家两人在一起的朝朝暮暮。
不见了挚爱,余生只剩苦海。
每一个帝王都是孤独的,从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开始,注定了所有人都会离她而去。
女帝逸仙,不知何时起,变得抑郁寡欢。
真正的抑郁,不是点开一首丧里丧气的悲伤曲子,说几句伤痛文学,而是人前欢笑,像个没事人,只剩自己时,彻夜难眠,翻来覆去,一句话说不出来,内心被火烧一般,想要放肆一下,却又不敢。
逸仙只能让自己沉浸在杀伐之中,以此来让自己忘记这伤心的一切。
一月份的时候,九龙城爆发了动乱,不少青少年进行违法活动,他们进行打砸和拦路,破坏交通,攻击学校,发表九龙城独立的言论,殴打违背他们的人,一时间,整个九龙城都陷入了瘫痪状态。
暴徒们甚至发表要逸仙退位的言论,他们开始攻击和批判逸仙是一个嗜血的暴君,是封建独裁的皇帝。
当地的官差一时间竟无法对抗数量庞大的暴徒,于是只能请示逸仙。
电话打来的时候,逸仙正孤独地弹着琵琶,用嘶哑的声音唱着一曲琵琶行,知道这件事之后,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冷漠地说道:“叫护正司去。”
护正司入九龙半月,暴乱平息,街面变得整洁,交通恢复,民众们可以放心出行,孩子们也不用担心校车被燃烧瓶攻击。
唯有九龙城外的一处野地,哭嚎不止。
正月十四,护正司刚进九龙城的时候,就遭到了上千名暴徒的堵截,他们这些没见过护正司手段的青年少年,还不知道自己惹的是一群什么人,他们叫嚣着,甚至想要上来抢夺护正司手里的绣春刀。
海圻并没有急着拔刀,她向前方喊话道:“都是群孩子,不想杀你们,死在正月,爹娘没法过年了,退!”
这些不知道被什么洗脑的青少年暴徒全然没有听海圻的话。
“乱我东煌者,杀无赦。拔刀!”
护正司全员在一瞬间拔出刀来,砍杀着前方的暴徒。狭窄的街道上,哭嚎声与求饶声不绝于耳。
“留两个活口用来审讯,注意点别全砍死了!”
护正司入九龙第一天,杀暴徒上千人,令人胆寒,中间自然不是那么顺利,这些暴徒都是青少,他们的家长自然是悲痛不已,有人揪着一名护正司衙役的衣领说:“你们为什么要杀他啊,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你有没有人性啊!”
护正司是一群恶鬼,怎么会有人性,被揪住领子的护正司衙役一脚踹开那个家长,冷酷地说道:“叛国者,死罪,不可恕。没株连九族,已经法外开恩,你别给脸不要脸。再敢妨碍公务,连你也杀!”
冰冷的话语,听不出任何感情。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你杀了我吧!”
“哼。”
手起刀落,血光乍现。
人皆畏死,尤其是自己做了亏心事。
第二天开始,暴乱就几乎平息了,暴徒们不敢露面,生怕自己被护正司的人抓到之后砍死,但是护正司直接挨家挨户搜查,窝藏暴徒之人直接灭门,抓到暴徒就地正法,一时间整个九龙城,竟没有这些暴徒立足之地。
护正司的临时诏狱里,一声声的鬼叫,令人头皮发麻。
“说!究竟受何人指使,在九龙城闹事,宣扬九龙城独立!”
“不说?来人,拔他一片指甲。”
“啊!――”
“给他注射清醒药剂,让他保持清醒,再拔他一片指甲,看他说不说。”
“啊!――”
“还不说?把他小腿上的肉剔下来。”
“我说,我说,我说,我说!呜呜呜,我说,别给我上刑了,我说,呜呜呜呜呜呜,我说,是,是白鹰人,他们给我钱,让我发表这些言论,还承诺要让我们得到白鹰的国籍,享受白鹰的福利待遇。他们说,东煌不敢下手,只要下手,所有国家都会对其口诛笔伐,到时候,民心不稳,东煌就会开始崩塌,可是……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怕啊!”
“怕?”护正司衙役笑道:“为什么要怕,今天就算把整个九龙城屠了,明天的新闻上也不会有一点点的消息,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记者,记者会报道的!有人会拍摄的,你们的杀戮是藏不住的!”
“是吗?告诉你,九龙城里的一切都在护正司控制之中,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情,永远,永远,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暴乱彻底平息之后,消息也传到了金陵。
逸仙直接给华盛顿打电话说道:“你挺会玩啊,打不赢东煌就搞这种阴谋来恶心我,告诉你,暴乱已经平了,这件事已经让那些贱民长了记性,不会上你们白鹰的当了。你要是还对东煌有想法,尽管派军队过来。”
“逸仙阁下,您听我解释,这件事其实……”
“你不用解释,你不是还教唆吕宋和安南两国在南海给老娘使绊子吗?我就遂了你的心愿好了,过不了多久,你会收到一份大礼。”
一个月之后,东煌军破吕宋,安南两国,身高超过舰娘军靴的人被全部斩首,两国的国家元首被斩下首级,送到了华盛顿的白宫之中。华盛顿为之胆寒。
此时的逸仙,已经沉浸在悲伤之中,她精神变得恍惚,经常会头痛,记忆也渐渐的变得残缺不全,她有时候会忘了自己身边的人都是谁,也许她下达灭国命令的时候,根本没经过思考,也许那个时候,她已经头痛欲裂。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安稳地躺几天!你们这些杂碎,天天在老娘面前跳啊跳啊,烦死人啦!你们算什么东西,白鹰,北联,她们都不敢跟东煌接战,你们竟然不怕我?
你们这群狼羔子,你们受灾受难,是东煌给你们援助,是我给你们援助,我给你们饭吃,我让你们活!你们却全都跟着白鹰一起来反我!好啊,杀,杀,杀!全都给我杀!一个不留,一个都不留!”
史载,碧蓝历一九二七至一九二八年,东煌先后攻打天竺,新罗,前者破其国都,十二亿的人口被杀得只剩十几万小儿,后者国君被缚,押送至金陵斩首。
东陆至此,再无人敢违抗东煌。
犁庭扫穴,追亡逐北,东煌的武功已经登峰造极,百年来的压迫,百年来的反侵略,终于成为了过去式。
那一日,东煌再次成为东陆的宗主国。
西陆的一座哥特式建筑之顶,乌发黑衣的铁血女王正弹奏着华丽的钢琴,暗金色的瞳仁里藏着无尽的思念,身后,白发白袍的将军正在念着一封电报,女王听着,笑了笑说:“她终于让东煌成为了东陆第一的强国,她的愿望成真了。看起来,我应该给她写封信,为她庆贺一下。”
“陛下,东煌现在做的事实在是惨绝人寰,攻天竺杀了十二亿的人啊……我实在无法想象,下达这种命令的暴君竟然是您昔日的挚友。”
“是啊,初见她时,她一身白衣,双眸清澈,我以为那是天使,可是这些年来,传闻重中的她,却犹如撒旦。她夺位,杀了二十几万的旧势力,我没多想,她打击犯罪,杀人百万,我也没多想,现在她把邻国血洗成了无人区,我真的看不懂她了……”
“大帝陛下,白鹰现在正在游说列国,想要联合起来,反对东煌,我们……”
“她是我朋友,不管她变成什么样,我不能害她,铁血不会加入到白鹰的联盟中去,也不会帮东煌……就这样保持中立吧……我想她现在也看不上我的帮助了……提尔比茨,把这两卷录音带,连同这封信,一起派使者带给逸仙,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听一听她琵琶曲。”
史载,腓特烈回到铁血后,通过数次战争,巩固了铁血王国的疆域,虽无力再进行扩张,但皇家和鸢尾也无力再动摇铁血,三国维持着稳定,相安无事三十余年,因其功绩,被国民赞颂为大帝,是为腓特烈大帝。
大帝一生孤寂,唯谈及乐曲,两眼放光,兴致勃勃,动情之时,甚至忘记时间。
金陵城的鹿台上,逸仙听着那卷录音,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年在金陵时,她教给腓特烈的曲子,再一次传入她的耳畔。
面容憔悴的女帝问着铁血国使者道:“腓特烈,近况如何?”
“皇帝陛下安心,大帝一切安好。”
“那就好,那就好。”
碧蓝历,一九三一年,十二月。
雪花缭绕在鹿台之上,一身雪白的东煌女帝依偎在一名东瀛歌姬丰腴的身上,金樽中的美酒倾洒在衣襟上,场面一度不堪入目。歌姬有着绝美的容颜,血红的嘴唇与眼影透着一股娇媚。
不久前,东煌军攻破萨摩,大批的重樱女人沦落成俘虏,重樱的新任幕府将军割让了萨摩给东煌,以此来求和,这名歌姬便是其中的一个俘虏。
“你很像她……可你不是她啊。”
铮的一声,歌姬手中的琵琶突然发出了凄厉的怪音,女帝面色不悦,一个耳光甩在了歌姬的脸上,骂道:“没用的东西,教你这么长时间,这么首琵琶曲你还学不会!”
歌姬叩头,流着泪道:“皇帝陛下,饶命啊。”
女帝稍微缓了缓说:“算了……你不是她,不是每个人,都有她的灵性,能一点就会……起来吧。我不难为你。”
“谢,谢皇帝陛下。”
女帝现在的岁数,可以当这名歌姬的曾祖母了……但是岁月却只是白了她鬓角的发,未动她的容颜,明明只是十八岁模样的女帝,眼神中却是看透了这时间的苍凉。
女帝身边,除了歌姬,已经没有别人,从鹿台往下看,却是一片星星之火连成的火海。
鹿台已经被包围,女帝却毫不在乎,依旧搂着歌姬,赏着雪夜中的月。
身穿白衣的女军官拾级而上,手里的长剑,寒光凛冽。她站在女帝面前,眼神中只有寒意,歌姬面露惧色,女帝却搂紧了她,说道:“别怕,别怕。”
“官家,对不起……”
“未央……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要杀我,取代我,好做这东陆的大皇帝,我成全你。”
“官家,我不想做什么皇帝,只是,您,您现在,倒行逆施,天怒人怨,征西陆,征白鹰,几番无功而返,却让高昂的军费开支压垮了东煌的人民……是他们想要杀您啊……”
“动手吧。我的爱人,朋友,都已经早早的离我而去了,我独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呢。漫长的生命,予我的唯有孤独。未央,不要忘了你名字的含义,千万不能忘了!”
“我绝不会忘!”
锋利的剑,贯穿了女帝的腹部,殷红色的血液在女帝雪白的衣衫上晕染开来,如同一朵盛开在地狱中的彼岸花。
“凤儿……腓特烈……文公子……呵呵呵呵,我们又能见面了。”
女帝倒在了鹿台上,细雪缭绕着落下,歌姬看了一眼未央,自己拿过女帝身后架子上的华丽长剑,跪在女帝身旁,剖腹自尽。
那天,鹿台燃起了熊熊烈火,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中,女帝逸仙,都在这一天驾崩了。
她也许是个暴君,但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东煌,在后世,人们更多的是惋惜这位武德昭昭的巾帼皇帝,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仍然是女帝她固执地在日记种中写:金陵秦淮,人间最繁华之地……时有三名少女,结伴而行,喜纵酒狂歌,时常出入赌坊梨园,常与泼皮无赖街头斗殴,时人甚恶之……逢秋时,泛舟游于江上,持一螯而赋诗……”
未央开辟了东煌的盛世,而瀚海之北的北联却日渐衰微,终至分崩离析,白鹰内部爆发了种族之战,动乱与瘟疫让白鹰再不复往昔的繁荣。
然而,武器是不能久藏不用的。各大势力的舰队整备了舰装,立起标志着各自徽记的大旗,奔向不知结局的战场,龙吟沧海,鹰击长空,对于有些人来说,历史已经结束,但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历史才开始由她们书写。
不要追逐于时代,去追逐梦想吧!
燃烧吧!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