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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一触能成为“试金石”吗?| 詹姆斯·冈恩

2021-05-11 21:31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5月8日起,「不存在科幻」将每天刊载詹姆斯·冈恩的著作The Science of Science Fiction Writing ,欢迎关注! 本篇文章译者:何锐

詹姆斯·E·冈恩(James E. Gunn),美国著名科幻作家、研究者和评论家,科幻黄金时代的见证者。他从1977年开始编著的《科幻之路》系列选集,汇集了从古至今科幻的代表性作家作品,是许多科幻爱好者的启蒙之作和案头书。

 

 

“试金石”

全文约5600字,预计阅读时间11分钟

科幻小说中“试金石”的概念让我产生了一种惊奇感,因为正如我在最近的一篇文章《走向科幻的定义》中所说的,我正逐渐相信存在某种“科幻小说的定义”。我们对一个故事会下意识地做出反应,然后判断(或者错判)它是科幻小说/奇幻小说/传统小说/其他的什么。但我们做出反应的对象是什么?无论是什么,有某种“对路的东西”,我们遇到的时候就能认出来。

“试金石”意味着类似的工作过程。然而,我想指出,科幻小说中的“试金石”不是马修·阿诺德[1]描述的那种试金石。崇高与此无关。“惊奇感”庶几近乎。但我想说,科幻小说中真正的试金石(奇幻小说另说)应该包含,或者更确切说是,使这部作品成为科幻小说的“不连续性”因素。科幻小说的“试金石”应该让读者,引起对旧观念的重新评估或针对新情况的调适,让读者思考。

[1]1822-1888,英国诗人、文学评论家。他借用“试金石”一词于文学评论,指可以用来评判诗歌或者其他文艺作品高下的关键句子——译者注

让我引用两段艾萨克·阿西莫夫的故事,这两段备受赞誉,他自己也非常喜欢,我在关于他作品的书中称它们“不是典型的阿西莫夫风”。他们是《丑小孩》和《机器管家》。《丑小孩》结束于一个感人的时刻,尼安德特男孩即将被送回他自己的时代,此时他称严厉的费罗斯小姐为“母亲”。

“是的。是的。没关系。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没有什么会伤害你。我会和你在一起,一直照顾你。叫我声妈妈,好让我听到。”

 

在《机器管家》中,机器人安德鲁放弃了那些使他超越人类的机器人属性,包括永生,以便被宣布为人类,最后:

在全人类的目光的注视之下,世界总统说道,“安德鲁,50年以前我们宣布你是个150岁的机器人。”停顿了一下之后,他用更庄重的语气继续说道,“马丁先生,今天我们宣布你是位200岁的人。”  

那之后不久安德鲁就“去世”了,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想着他最初的人类小女主人。

将这些段落视为试金石的困难在于,尽管它们可能在上下文中效果很好,但它们的效果不是科幻的效果。让我从其他作品中举一些例子,然后再回到阿西莫夫那里,举一些更好的例子——阿西莫夫本身可能就是一块试金石。也就是说,人们可能对阿西莫夫科幻小说的质量和效果有不同的看法,但是人们应该承认它有“对路的东西”,阿西莫夫位于传统的正中心。在《科幻之路》第三卷中,我称《冷酷的方程式》为试金石,因为它将科幻读者和非科幻读者区分开来。除非读者(在我这里是学生)理解玛丽琳·李·克罗斯的无知是杀死她的原因,否则就是误读了这个故事,也还没有学会阅读科幻小说。这里的试金石不是最后一行中的“我没有做任何该死的事……”而早先一段解释性的话:

边地的人们早就痛心地明白了咒骂那些会毁灭他们的力量是徒劳无益的,因为这些力量又瞎又聋;他们也早就明白了企望上天怜悯是徒劳无益的,因为银河系的众星在它们两亿年为周期的漫长巡行中,始终受到这些自然法则不可抗拒的控制,这些法则既不知道何谓仇恨,也不知道何谓怜悯。

当然,有些“最后几行”我很喜欢,它们通过重新评估或者让故事以新的方式继续赋予了故事科幻性质。请允许我不加解释地举几个例子,好奇的读者们可以自行阅读——如果愿意的话:

“我才是主人。”

——《永别了,主人》,哈利·贝特斯。

“萨姆醒了。”

——《狂怒》,劳伦斯·奥唐奈(亨利·库特纳和摩尔)。

六天后,这座房子被炸毁,这是阻止蓝死病无情蔓延的徒劳努力的一部分。

——《好年头》,劳伦斯·奥唐奈。

“汽车驶离了闪亮的大道,带他回到了宁静辉煌的家。他的双手徒劳地紧握,然后又松开,叠放在膝盖上。没什么可做的了。”

——《束手无策》,杰克·威廉森。

“他们会把我变回一条狗,”陶萨说。

  “而把我,” 福勒说。“变回一个人。”

——《有去无回》,克利福德·西马克。

"头顶上,星星正在一颗颗静静地熄灭。"

——《神的九十亿个名字》,阿瑟·C·克拉克。

“你不复存在。”

——《太阳舞》,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彼得森躺下,死去,在他们的胜利中。”

——《国父》,艾萨克·阿西莫夫。

我可以这样继续列上个几页。开头位置了不起的“试金石”我也可以列出同样多的页数,从阿尔弗雷德·贝斯特的《可爱的华氏度》开始:

他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我们当中哪一个,但他们知道一个事实。你必须保持自我。你必须创造你自己的生活,过你自己的生活,死于自己的死亡…否则你会死于别人的。

但是我应该继续列举些其他的例子,而不拘泥于最后(或开头)几行。我记得在罗伯特·A·海因莱因的《宇宙》中休第一次看到星星的那一刻:

星星的镜像俯视着他。它们忠实地复制了原体,在天象馆的墙壁上闪烁出稳定而静谧的光芒,就像星星们在太空的黑色深渊上一样。灿烂的珠光一个接一个,无尽的辉煌灿烂漫不经心地散落在模拟的天空之中。无数的太阳展现在他面前——面前,头顶,足底,身后,在他的四面八方每一个方位。他孤零零悬浮在星辰宇宙的中心。

这段文章和《冷酷的方程式》一样,论及的是人类对自己与宇宙关系的领悟。如果我们大致将科幻小说作品分为思想/预期/人类/变革几类文学作品,也许这种试金石属于思想类。

另一种试金石更关心人类。在海因莱茵的《拥有太空服——乐意出差》中,一个少年必须说服三个银河系的联合议会人类有生存的权利:

“这不是辩护,你们并不想听到辩护。好吧,拿走我们的恒星——如果你们能,你们会的,而我想你们是能做到的。请便!我们会自己制造出恒星!然后,有一天,我们会卷土重来,猎杀你们——你们全体!”

没有人责骂我。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孩子,在派对上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还不知道该如何掩饰。但我是认真的。哦,我并不认为我们真能做到那样。现在还不行。但我们会努力的。“全力以赴,至死方休”是人类最值得骄傲的事。

西奥多·斯特金在《惊雷与玫瑰》中关注的也是整个人类物种:

黑暗中,他看向自己的双手。对于一个人来说,没有哪颗行星、哪个宇宙比他的自我,比他的自省意识更重要。这双手也是历史长河中所有人的手,与全人类的手一样,它们微小的动作可以创造历史,也可以终结历史。无论这种力量来自十亿双手,还是凝聚在他的两只手中——在此刻将他包围着的永恒面前,这突然变得不重要了。

约翰·坎贝尔在《黄昏》中用一个行动定义了人类,就像阿西莫夫的《国父》一样,这个行动把人类的悲剧变成了某种胜利:

所以我让另一台机器复苏,并给它设定了一个任务,在未来的某一天,它将会执行这个任务。

我命令它制造一台能拥有人类所失去的东西的机器。一台会好奇的机器。

亚瑟·C·克拉克在《救援队》的结尾提供了另一个这样的体验,在那里,“宇宙的领袖们”在冥王星以外很远的地方赶上了一支由化学动力火箭推动,带着人类逃离了爆炸中的太阳的船队:

“你知道吗,”他对鲁根说,“我有点害怕那些生命。要是他们不喜欢我们这个小小的星际联盟怎么办?”他再次向着屏幕上的恒星云挥动触须,无数的恒星正闪耀着光芒。

“我有个预感:他们会是一群最坚定的生命。”他又说,“我们对他们最好有礼貌一些。毕竟,我们的居民总数只比它们多十亿倍。”

鲁根被船长开的小玩笑逗乐了。

二十年之后,这些话听起来不再可笑。

在克拉克的《童年的终结》中,我不想选择卡罗尔·麦克奎克选择的试金石,而是选择卡瑞林在人类那些非人的孩子在加入超智慧主宰的过程中毁灭了地球之后那些大胆的冥思:

卡瑞林想着,尽管有很多伟大的成就,能把握整个物质世界,但他的种族跟拘于一块尘土飞扬的平地上生生灭灭的部落也并无二致。在远方是大山,那里是雄壮和美丽所寓,那里雷霆在冰川上空穿梭,空气澄净而凛冽。那边太阳不断运行,只将山峰装点得辉煌灿烂,下方的土地全被黑暗笼罩。而他们只能仰望,只能惊叹;他们永远也达不到那边的高处。

但卡瑞林知道,他们会坚持到最后;他们会耐心等候自己的命运,绝不会悲观绝望。他们要为超智慧服务,因为他们别无选择,但即便在那服役中,他们也永远不会迷失自己的灵魂。   

在范·沃格特的《非亚里士多德逻辑世界》中,有个“重新评价”类的美妙一刻。吉尔伯特·戈赛恩[2]打电话给测谎仪来验证他的身份,而测谎仪回答,“不,你不是吉尔伯特·戈赛恩……”令人震惊的是(我想它发生在《惊世骇俗》第一集的结尾):

[2]这个姓氏意为“获得理智”——译者注

令人无法忍受的是他还一直清醒着。他能感觉到火力接连不断,子弹犁遍了他痛苦扭动的身体。打击和火焰撕裂了他的重要器官,撕裂了他的腿、心脏和肺,甚至在他停止运动之后还在继续……

 

在这当中的某个时刻,死亡降临了。

 

只有在科幻小说中,主角才会在全书刚到四分之一的地方就被杀死。

 

另一组试金石属于“变革”类。弗雷德里克·波尔总是擅长于制造这种认知冲击,让熟悉的事物变成新的、有启发性的事物。比如在《太空商人》中:

 

“就我自己而言,我做得很好。我的避暑别墅就在长岛最大的公园之一的正上方。多年来,除了新肉,我没有吃过任何蛋白质,当我出去兜风时,我总是骑凯迪拉克。”

 

另一个例子是《米达斯之灾》:

它用一根钢尖的手指指着门上的标牌:“治疗团”。

莫里点头回应的同时,暗自对自己发誓:总有天他会爬到能只要一个专属精神分析师的位置…

里面有11个人:4个弗洛伊德派,2个赖希派,2个荣格派,1个图形设计师,1个震撼疗法师,还有那位年长些,相当安静的苏利文人。

最后一块“波尔石”——造个词,表示“波尔的试金石”——来自《公元第一百万日》:

扯蛋,你会这么说,我觉得这太疯狂了。而你——涂着须后水,开着红色小轿车,白天做着微不足道的文牍工作,整夜都忙着追逐姑娘——告诉我,假如提革拉·毗列色或匈奴王阿提拉看到你,你觉得在他们眼里你又会是如何呢?

 

让我举几个来自艾萨克·阿西莫夫的例子作为结束。我前面说过,艾萨克·阿西莫夫,他天然就是块试金石。阿西莫夫最喜欢的故事之一是《最后的问题》,其中一个问题被反复向一台不断改进的计算机提出,直到这个问题最终被超空间的分析机所解答,那时候全人类都已经与它融合、物质和能量都已经耗尽、空间和时间都已终结。这个问题是:熵要如何才能逆转?

模机[3]的意识统摄着曾经宇宙中的所有,在这如今的混沌上冥思。一步步,此事必将成就。

 

模机说,“要有光!”

 

便有了光——

 

[3]“模拟计算机”的简称。原文AC即为首字母缩写。——译者注

这让我想起了另一段经常为人引用的话,出自弗雷德里克·布朗的一个超短篇小说。碰巧的是,这篇的标题是《答案》:

 

他转身面对那台机器。“有上帝存在吗?”

 

……那强大的声音的回答毫不犹豫,没有哪怕一个继电器发出响动。

 

“是的,现在有上帝存在了。”

 

我开始认为科幻作家和传统小说作家(包括许多被归入新浪潮的作家)之间的一个差别是他们对人性的态度。传统小说作家认为人性是不可改变的;而科幻作家相信,如果环境改变,人类也会随之改变。

 

我喜欢将E·M·福斯特的《大机器停转》和约翰·W·坎贝尔的《黄昏》相比较。两者都是关于人类物种的衰落和最终毁灭的,但《大机器停转》是在谴责人类的堕落;而《黄昏》,就像《机器管家》一样,那些机器的基本特性就是不会发生故障、磨损或停止。

阿西莫夫在某一篇文章中写道,历代的哲学家们都反对奴隶制的罪恶,却不曾释放过一个奴隶,但工业革命解放了所有的奴隶——附带作用,因为它让奴隶制变得不经济了。他最早的两部机器人小说《钢穴》和《裸阳》主要讲述的就是环境的改变将如何改变人类。

在拥挤的地球上,机器人被憎恶和恐惧,因为它们可能夺走人类的工作;在人烟稀少的索拉里亚,机器人数量比人多,人们将机器人视作理所当然。在地球上,城市非常发达,把自己置于钢窟的穹顶之下,人们对此的反应是日渐增强的广场恐惧症。在索拉里亚,人们在生活中相隔如此之远,以至于他们几乎不能忍受和另一个人进入同一个房间。

这些小说的主题是,尽管人们是由环境塑造的,但他们可以将自己从恐惧和偏见中解放出来。例如,以利亚·贝莱必须应对他对机器人机·丹尼尔·奥利瓦的不信任;小说情节的推进让他可以这样想丹尼尔:

不论这个生灵是什么,他都是强壮而又忠诚的,没有自私自利的动机。你还能对朋友要求什么呢?巴利需要一个朋友,哪怕事实上在这位特别的朋友身上没有血管,取而代之的是齿轮,他也没心情去挑剔。

到最后:

巴利突然笑着拉起了丹尼尔的胳膊肘。然后他们走出门去,手挽着手。

 

在索拉里亚,巴利必须面对他在钢铁洞穴中的生活所导致的广场恐惧症,他在一系列场景中巧妙地这样做了。一到索拉里亚,他就骗机器人司机打开车顶,让他暴露在索拉里亚的裸阳之下:

 

蓝色、绿色、空气、噪音、运动——在这一切之上,猛烈,无情,恐怖,无休无止地倾泻而下的,是天空中一个球发出的白光。

不过也许最有效,也最具启发性的试金石,是一位索拉里亚土著,年轻美丽的格拉迪娅克服幽闭恐惧症带来的恐惧感的一幕。1956年,我收到阿西莫夫寄来的明信片,他在其中得意地说,他刚刚写了一个邮政局长无法删除的情色场景(那时候,什么内容可以通过邮件发送要经过邮政局长的审查)。索拉里亚人极少跟人见面,此时他们会穿上全套衣服,还戴上手套。但在这故事的最后一幕中,格拉迪娅和巴利单独在一起,巴利为她洗脱了谋杀丈夫的罪名。

“我可以碰一下你吗?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以利亚。”

“如果你想的话。”

一步一步地,她走近了,她的眼里热情洋溢,但看起来还是疑惧重重。她在三英尺远的地方停下,然后慢慢地,她开始摘下自己右手上的手套,神情恍惚。

巴利惊讶地比了个手势,要她停下。“别傻了,格拉迪娅。”

她的手裸露出来。她伸出了手,它在颤抖。

巴利握住了她的手,自己的手也颤抖起来。他们就这样呆了一会儿,她的手像是个害羞的小东西,惊恐地栖在他的手中。他张开手,她的手便逃跑了,然后骤然地毫无预兆地冲向了他的面庞,直到她的指尖碰到了他的脸颊,轻若鸿毛,在这最无遮无掩的一刻。

轻轻一触能成为试金石[4]吗?为什么不呢?若不是在变化的文学中,在不连续的文学中,如此单纯的一段话能承载如此巨大的意义吗?科幻小说的两个哲学来源在这里相遇:一,人们可以通过改变他们生活的条件来改变;二,如果他们足够强大和有足够的意愿,他们可以打破困锁他们的环境,选择他们想做什么或者他们想成为什么。

[4]“试金石”的英文是“触碰石”——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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