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仪物语——第八章 “庄生梦蝶” 第二节(下)

特殊关照(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人似乎都忘记了时间,直到他们接连打了数个哈欠之后,宫羽兰终于将笔记翻到了最后一页,以一句十分平淡的感慨结束了今晚的补习:
“你的基础还真是差了点儿,本来以为两三个小时能够讲完这些,没想到已经凌晨两点了……不过你这家伙的悟性还算不错吧,一点就通,不像那些刚入学的新生做实验。”
“我能够理解为你是在夸我么?”
“不如说是客观评价吧,确实你连你父亲的星象魔法都没有研究和掌握,甚至都说不上基础差,根本就是没有基础而已。不过只要加以解释,你就能够懂个大概,还是孺子可教也。”
“这个……先不说你讲的速度快如开火箭,我倒希望你能够对一个新手更加有耐心一点啊,毕竟我已经十分努力地去记下那些东西了,你还是一脸仿佛要把我活吞了的表情,让我有点……”
宫羽兰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于牧知清现在的阶段来说,抛开实践灌输理论的做法可能确实有些事倍功半,但鉴于自己在使用魔法方面也是个半吊子——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造成意外——这样的方式似乎更加安全。
“唉……这有什么办法,我也不认为我是个温柔的人啊。算了,到了这个程度就已经等于是打了基础,之后把剩下那几本书看完也就不算难了。等你看完那些书,就能够帮我做些事情了,比如说查找一些文献什么的,不过你也可以选择边看书边实践之前你释放出来的那个魔法,这一堆书里面似乎有关于最基础魔法的介绍。如何取舍就看你自己了。”
她有些疲惫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揉揉眼打了个哈欠,牧知清则是微微向她点头,缓缓从床边站起来,似乎准备离开她的房间,脸上的表情带着些许愉悦,不知道是不是在对宫羽兰先前的揶揄行为进行无声的反击。从困意当中舒缓些许的宫羽兰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熬夜让她变得有些迟钝:
“你在笑什么呢?”
牧知清转过头来:
“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大概不擅长熬夜吧,你现在的样子就仿佛是白天的猫头鹰一样。”
“什么意思?”
“两眼有气无力地眨着,昏昏欲睡的样子,时不时还打个哈欠,可能闭上眼的下一秒就会睡着的样子,大概别人也没有见过你现在的样子吧?”
一个激灵之下,宫羽兰清醒了过来,看着仍旧在愉悦的牧知清:
“果然性格恶劣这个词来形容你真是确切啊……不许把今天晚上的一切细节说出去,听到了么?鹿英弘也不行。而且,什么叫不擅长熬夜啊……两三年前谕佳教我的时候,基本上每天都熬夜到这个时候,只是近两年没有那么高强度熬夜而已,毕竟身体不如从前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牧知清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
“是么……那你确实别熬夜过度,从认识你到现在,我就一直觉得你的脸惨白惨白的。”
“啊,我这边倒是没有太大问题,你还是多担心你自己吧,毕竟现在你比我处在更加微妙的处境里啊,要是谕佳还是不肯让你留下来的话,那你今后确实会有够难受。——说起来,知清,你和谕佳相处还融洽么?”
看到牧知清重新在床边坐下,宫羽兰也索性趴在了自己的桌子上,有些活泼地随口问道。牧知清依旧是一脸为难的样子,似乎进展并不如他想的那般顺利。
“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啊,平时我又很难见到她,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一如往常那样,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样子,说什么都是点到即止,很难深入交流。怎么做得到好好相处啊……”
“是么?我倒是觉得你们俩很有戏啊,你看,你没有因为她对你的那种态度而去疏远她,她也是每天孜孜不倦地想在你身上搞点恶作剧,要是她对你完全不感兴趣的话,是不可能做这些事情的哦。”
“我是没看出来我和她哪里有戏了,不就是和那天以前你对我的态度差不多么?只不过一个是把不满直接写在脸上,一个藏在心里,又表现在客客气气的待人接物上,本质上有什么区别么?”
“真不是这样哦,至少你们之间没有互相看不顺眼对吧?你想啊,如果她铁了心要你搬出这里,哪还会像现在这样啊?又是找理由,又是让你先住下,如果连这样都觉得她是反感你这个人的话,那你可真是有够迟钝。如果她真心对你十分反感的话,保不齐哪天你一个不小心,命就没了。”
这一回牧知清并没有辩解,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那我在这方面确实非常迟钝,这一点我必须承认。但是你说的哪天不小心就会丧命是这么回事?”
他第一次觉得,在这栋洋馆的女主人身上,沉郁的不仅仅是眼神——果然人不可貌相,看起来像天使一样的人,在另一种情况下就成了魔鬼,看起来像个小恶魔的人,也许是一直在暗处给予保护的天使。
“这个……你去多了解一下谕佳过去的故事,就会理解她了。”
宫羽兰一边说着,一边有些担忧地摸了摸下巴。了解一个人固然容易,但要做到理解这个份上,十分困难。更多情况下,人与人之间能做到的就只是和谐相处,而并非相互理解,更何况谕佳有着连自己都不愿多提及的过往,要理解这样的人,对于牧知清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确实如此,但是你说的对,现在的我依然只是和她混了个脸熟,既然寄居在她的房子里,不去了解房子的主人,似乎也不太好。”
“哦?想让我告诉你那孩子的过往?”
依旧趴在桌子上的宫羽兰睁开右眼,用一种浪漫的眼神看了一眼牧知清。
“不了,这类事情如果不是从本人口中得知的话,总感觉很失礼。”
意料之中的回答。
“是么……你这小心翼翼的处事方式确实会让她很有好感就是了。说起来,你们在我做手术的时候聊了些啥啊?”
“聊了什么……你就这么好奇这个?”
看着宫羽兰的慵懒身姿,牧知清不知不觉也打了个哈欠,而坐在对面的她也闭上眼点了点头:
“确实挺好奇的,毕竟那晚的事情结束之后,她说有一半责任在你身上,但是你根本担不起这样的责任,然后准备抹掉你的记忆什么的,还说这是为了你好。所以你对她说了什么,让她对你网开一面了呀?”
他闭上眼回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他们之间似乎确实有着只言片语的谈话——甚至连谈话都称不上,但是直觉告诉他,谈话内容绝对不能告诉宫羽兰,于是他选择了沉默作为回答。
“喂喂,我好不容易提起的好奇心,你就不能满足一下么?你们之间又不可能聊一些绝密的东西对吧?”
宫羽兰直起身来,凑到了牧知清跟前,直勾勾地盯着他转向别处的脸庞。但牧知清微微皱起了眉,池谕佳通过他的那块怀表推测出了他的过往,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此保持了沉默,虽说他并不知道,了解自己过去的事情对于池谕佳来说有什么意义,但是自己绝对不愿让更多的人知晓这些东西——那是自己心中最为柔弱的一部分。
但是宫羽兰并没有让步的意思,她带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依旧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快点快点,从实招来吧,招了就放你回去睡觉。”
牧知清十分无奈,但又产生了些许难以言表的微妙感受,于是他清咳两声,然后:
“怎么说呢,虽然很遗憾我并不能说和她聊了些啥,但是肯定并不是如你今晚现在对我这般浪漫。不知道是不是你困了的原因,我觉得现在的你比起往常那种沉闷的样子要可爱许多。”
他转过头来,看着宫羽兰青色的眼瞳一本正经地说着。瞳孔微微放大,脸颊泛起红晕,宫羽兰皱起眉头在椅子上坐正,仿佛刚才近在咫尺的距离从未存在过。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今晚就到这好了,你平常也多看看这方面的书吧,基础我已经帮你打下了,下面就靠你自己了。谕佳那边也是,下个星期我要出差几天去外面开会,要是在那之前你还没有让她满意的话,那我回来之后还能不能看到你就难说了。”
“嗯,我试着这几天跟她搭搭话吧,总有一个人要率先破冰不是么?你也说过她并不讨厌我对吧,既然你曾经那么讨厌我,现在都能和我正常交流,我觉得谕佳那边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短暂的几秒钟沉默,一丝纠结浮上心间,让宫羽兰欲言又止,构思好措辞之后,她叹了口气:
“是么……那我就静候佳音了,看样子你也开了点窍。”
不过牧知清却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但是我并不知道谕佳她的兴趣啊,感觉就这样上去和她搭话,会很奇怪的吧?”
“所以说你这一个星期都没有去考虑这件事情?那我还是收回我刚才那句话好了。”
“确实没有刻意去了解,如果是抱着要和某人搭上话而去迎合兴趣,这种事情我干不来,我并不打算靠着这个话题来寻找共同点,进而获得理解或者认同。反而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唔……”
他思索了一会儿,似乎没有想到确切的词语。
“……如果我和她任何一方不对另一方抱有好感的话,两个人是不可能发生有意义的交流的吧。”
他似乎又在不经意之间说出了不得了的话,不去算计着为了获得什么,单纯只是依靠第一印象中的好感,而去和对方接触。一时间宫羽兰也有些搞不懂牧知清的心思究竟是赤子之心,还是伪善到极致,抑或是两种复杂杂糅在一起,在扭曲的纠结当中挤出一丝温柔。就像是看到了过去自己的样子,眼前这个看上去沉郁苍凉的青年变得陌生了起来,宫羽兰不禁为自己从前的轻率懊悔。
愣了一会儿之后,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转身向着房门走去,银灰色长发从牧知清举起的右手的指缝间穿过。
“抱歉,我说了些奇怪的话……”
牧知清看着举止奇怪的她,觉察到自己刚才的自说自话对她产生了不小的困扰。宫羽兰却只是摇了摇头,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声音回应他:
“没什么,这种事情就算说出来也无伤大雅。时候不早了,我准备待会儿洗个澡就休息,你先回房间吧——不许和我抢浴室,如果你也要洗的话,待会儿我洗完了会敲你房间的门。”
不知道该以什么作为回应,他只是“哦”了一声。宫羽兰的左手握着门把手,打开之前沉默片刻,然后回过头来,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感情: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因为我的描述,而把谕佳的行为理解成一个小孩子的任性。如果对她表现得太过于亲近,她会下意识地回避所有向她示好的行为,这是前车之鉴。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早点休息。”
说着她拉开了房门,然后默默地站在门边。牧知清识趣地站起身,走向门外,当从宫羽兰身边走过的时候,他微微低下头,轻声地也说了一句:
“晚安,宫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