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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仪物语——第九章幕间 “也许终将行踪不明” (9)

2022-03-02 23:45 作者:霜野夏詩  | 我要投稿

也许终将行踪不明(9)


“总之就是这样,这是我眼中这件事情的过程。所以,你们那几个和他走得近的人有没有向他灌输什么奇怪的想法?”

宫羽兰快速地花五分钟复述了一边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件,然后开始了直截了当的质问。即使隔着电话,她愠怒的眼神似乎也通过说话的语气传达到了鹿英弘的眼前,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充满求生欲地赶紧撇清了关系:

“羽兰,我先声明啊,我什么都没有对他说过,我和他聊天基本上都和神秘学研究有关。”

“是么……那会长呢?那个身边没有异性就活不下去的人对他说了啥?”

“这……”

电话那头的鹿英弘刚想用什么话搪塞过去,但宫羽兰立刻紧逼过来:

“别想含糊过去,实话实说便没有你的事。”

“这,孝芳他确实……有对知清说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啦,但是也没有说过和这方面有关的东西,至少我从来没听说过孝芳会做出那种事情。”

满脸阴沉的宫羽兰皱了皱眉,默不作声地思考一阵,然后叹了口气:

“行吧,那就这样,我一会儿还要开会,大概明天下午或者晚上回羽山。你等知清回来之后,跟他聊聊吧,大概他有些事情只能对同性朋友才能说得出口。还有,让安孝芳洗干净脖子等我回来。”

“羽兰,你等我去问问孝芳吧,先别光顾着生气……不过根据我的判断,知清可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情,不如你们先好好谈谈,肯定在哪个环节上出了点偏差。”

“你就这么肯定?”

“有谁会在自己喜欢的人就住在对面的情况下,还会想着要去行那苟且之事啊?是个正常人的话都不会做这种极度掉好感度的事情吧?”

鹿英弘的话让她愣了一会儿,她摸摸脸颊,清咳两声,平复了许多声音变得不耐烦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就这样吧,没别的事情我就挂了。”

紧接着,她挂断了电话,像是在生闷气,一言不发地吃着午饭。就这样恍恍惚惚地,下午的会议在她心不在焉的状态下也结束了。直到报告厅里的人大部分都已经离开,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会场时,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匆忙离开了这里。虽然自己并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但她的脸上很明显地出现了十分复杂的表情。

“那个……今天辛苦你了,去居酒屋么?我读大学的时候,身边的同学考完之后都会去那里吃一顿饭,但我还从没去过。”

“好。”

早已在隔壁星巴克门口等候的牧知清有些战战兢兢地看着宫羽兰,小心翼翼地建议着。她则是轻轻点了点头,话语间没有起伏地答应了,于是两人再一次并排走在前往校外的路上。

“你还在生气么?”

在走出校门后,牧知清低着头,轻声问身旁的宫羽兰。她愣了一下,皱了皱眉,眼中流露出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神色:

“大概吧,在你看来,也许我的确是在生气,但是……我说不清,也不想去搞清楚我到底是在针对什么。”

他则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猜出了些原委,但他除了道歉之外,想不到任何别的话语,而道歉的言语,在此时恰恰是最为多余的。他们就这样保持着微妙有带着些许尴尬的沉默,来到居酒屋前,他掀开门帘,让宫羽兰先走了进去。在点完餐后,两人面对面无言地坐着,宫羽兰端着茶杯,慢慢吞吞地喝着水,望着柜台后的老板默默做饭的身影,思考着需要多长时间能够上菜。

“说起来,你今天这身衣服和你气质挺搭的。”

牧知清突然说道,突如其来的话让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被茶水呛到咳嗽起来:

“你又在瞎说什么啊,你这家伙……咳咳……”

“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啊,你今天穿的裙子配这件风衣确实挺好看的。”

“就算你这么说漂亮话,我也不会给你奖励就是了。”

“啊,这倒无所谓,我说着话也不是冲着你的奖励去的。只是看你从刚才开始一直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你平常会有的样子……你该不会还在纠结今天上午的事情吧?”

宫羽兰将茶杯放下,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说真的,知清,你真的觉得搞清楚这件事情不重要么?一般来说,这种误会如果不澄清的话,女生对你的印象会大打折扣吧?”

“话虽这么说,但如果我真要是那种行为放纵的人,早就被你或者谕佳赶出去了。”

他耸了耸肩,这的确并不是一件需要去判断的事情,相比之下,他更加想知道的是那个女人早上突然毫无预兆地闯进自己房间的原因。

“说句实话,与其纠结我有没有做那种事情,还不如推测一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突发情况。比如说她是一位游客,在回房间找眼镜的同时也催促她的同伴什么的。”

宫羽兰对这种敷衍的解释颇有些不满,她皱了皱眉,刚想提出反对意见,就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真巧,今天又碰到你了。好久不见,最近过得还好么,牧知清学长?”

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牧知清的眉毛也微微皱了一下,眼神变得冰冷起来。宫羽兰转过头去,发现说话的人正是昨天晚上远远见到过的那位牧知清的前女友,正在有些踌躇地向坐在对面的他打着招呼。而牧知清写在脸上的冷漠与回避又让她黯然神伤,于是她转而将目光移向宫羽兰的身上:

“抱歉,能和你们拼个桌么?”

“随你开心吧。”

牧知清冷冷地说道,于是女生文静地坐在宫羽兰的身旁,看起了菜单。服务生将烧肉定食段到两人面前,他轻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默默行礼,先吃了起来。

“学长,这位是谁啊?你的女朋友么?”

“并不是。”

“诶,想想也是啊,你总是和女生保持距离,大概她们都会把你当成普通朋友吧。噢,抱歉学姐,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祝(はふり)詩(し)安(あん),是牧知清的学妹,请多指教。”

她转向宫羽兰,很自来熟地做了自我介绍。宫羽兰的目光往对面瞥了一眼,学妹的话似乎让牧知清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于是她略微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我叫神谷(かみや)羽音(はね),是这家伙的……师父?室友?”

思考一会儿后,她转向对面的青年:

“我说,知清,你觉得怎么说比较准确啊?”

“这个随便你怎么说都好吧?”

“那总结起来,不如就叫姐姐好了。”

“我可记得你比我晚三个月出生……总之,目前我和这位小姐住在一起,算是室友吧。”

牧知清的眉头稍微松弛了一些,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同时向宫羽兰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然而宫羽兰仿佛对两人从前的事情燃起了兴趣:

“说起来,你们之间应该有不少故事吧?”

“我和学长么?其实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啦,好像只有差不多三四个月,经历也不是特别愉快,似乎我给学长造成了一些不太好的影响,这些年我也一直想找个机会好好地给学长道个歉。”

宫羽兰看了看对面的牧知清,简短地行礼之后也拿起了筷子:

“哪有像你这样把错误全都揽到自己身上的?”

“不,神谷小姐,事情本不该是这样的,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话,我宁可从没遇到过你……对不起啊,牧知清学长。”

祝诗安十分真诚地双手合十,向牧知清道歉。拿筷子的手暂停了一瞬,但紧接着他又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吃饭。宫羽兰叹了口气,转而向他问道:

“知清,你们两个怎么认识的?”

“啊,是原来我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在校园期刊上看到了一篇学长写的文章,上面附带了他的联系方式,就试着联系上了他,然后我们靠短信聊了三个月之后,有一天晚上,我们约好去图书馆自习,到了闭馆的时候,我们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学长就突然向我告白了。”

“差不多是这样没错。”

对面的牧知清点了点头。服务生端着托盘走到桌前,将祝诗安点的套餐轻轻摆在她面前的桌面上。

“然后呢?”

“当时我也想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于是就答应了学长。但相处了一个星期之后,我并没有体会到心动的感觉。所以我想学长也大概是这样的吧,于是我一直告诉学长,我不是他需要的那个人,他对我的好,最后都成为了我们之间沉重的负担。我一直在劝学长放弃,希望两个人能够好聚好散,以后继续做朋友。”

“诶?为什么不会有心动的感觉?你们交往的时候都在做些什么?”

“其实学长他很有风度。当时因为我感受不到心动的感觉,于是我对他说,我并没有把他当作我的男朋友,他十分尊重我的决定,所以在我承认他之前,他一直都没有碰过我,连手都没有牵过。”

牧知清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然而你从来都没有承认过我是你男朋友吧?”

“我现在承认了,你曾经是我的男朋友,我承认我当时是喜欢你的啊。所以我一直对这件事情心怀愧疚,一直想跟你道歉,而且我后来越来越觉得,自从我们决裂之后,我感觉我已经很难再喜欢上其他人了。”

“不好意思学妹,打断你一下,请问最后你们是怎么分开的?”

“啊,我最为后悔的就在这里,我们决裂的那天晚上,我发短信对他说,我们重新成为朋友吧,我想要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了。但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学长的信息,也再也没有从我的朋友那儿听到过他的消息。原本我们有很多共同的朋友,但那天晚上之后,他像是从我和朋友们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一种一言难尽的情绪涌上了宫羽兰的心头,她揉了揉太阳穴,又看了牧知清一眼——他的眼里散发出从未见到过的冷酷,平静如水的外表之下是几欲爆发的怨怒。于是她摸了摸左手食指上的戒指,然后淡淡地对祝诗安说:

“不管怎么样,你今天已经见到了这位在你的生活里失踪已久的人,你也该释怀了。”

祝诗安摇了摇头,露出了怆然而又不甘的神情:

“我知道将所有的过失都推给学长是一种极其不负责任的做法,但是……但是我现在完全没办法跟别人拉近距离,一旦拉近的话,学长你带来的阴影就会彻底染黑我。我一直觉得学长是君子,但我却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有些行为我根本没觉得会伤害到你,但是……”

宫羽兰还在推断祝诗安所说的“那样的事情”具体是什么,牧知清已经用极其冷淡的语气拦下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现在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从前再怎么受伤,现在也与你无关。恒久忍耐,到了某一天,救赎自然会降临的。”

祝诗安还是摇着头,否定着他的每一句话:

“好无聊的说法,从来就没有什么救赎,犯下的错误只会一直跟随着你,然后不断地扩大,最终让你的人生发生重大转折。学长,这样的事情,正发生在我的身上,。”

“学妹,抱歉打断一下,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男人让你的人生发生了重大转折?”

“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学长能够找到帮助他走出过去阴霾的人,我就已经很开心了。虽然我还想重新和学长做朋友,但我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从今以后陪你走的人是神谷小姐,学长只要一直讨厌我,这样就好。”

宫羽兰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望向对面。牧知清只是淡定地喝完了味增汤,然后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

“多谢招待,我吃饱了。”

看来他是不打算再对自己前女友的话做任何回复了。在漫长的沉默过后,祝诗安又看向了宫羽兰:

“神谷小姐,你和学长是住在学校附近么?”

“不是,我和你学长,现在都在羽山大学,只是这两天来你们学校参加会议而已,明天就要回去了。”

说罢,她将碗筷放下,喝了口茶水,然后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知清,我们回酒店吧,时间不早了,该回去收拾行李了。那学妹,有缘再见了。”

两人站起身来,牧知清径直走向了门外,宫羽兰则是回头看了一眼祝诗安,最后向她点了点头,然后跟了出去。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性格了。”

走在回去路上的时候,宫羽兰对身旁的牧知清感慨着,但他只是摇了摇头:

“有些人变得温柔,是因为拒绝了世间所有美好,但依旧不忍心伤害别人。这样的温柔,在他人看来是绮丽的蔷薇,而对于他本人来说,则是蔷薇上的刺。”

“唉,这种代价沉重的温柔的确并非每个人都承受得起,不过这些先不说,我确实应付不来你的前女友……我能感受到,她给人第一印象是极其聪慧,很多地方似乎都话中有话。她想挣脱过去加给她的束缚,却用了不合时宜的思想面对当下的现实,不知道她是想要逃避什么,还是想要借助逃避去攫取更多的东西。”

“我一直都是觉得是因为她的想法过于幼稚,才导致她做出种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举个例子就是,我和她还没有闹翻的时候,曾经有个学姐找到我,说她看到过她的男朋友与祝诗安一起牵着手走在一起。后来我问她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反问我说,‘女人难道只能和自己名义上的男友牵手走在一起么’,总之让我不能理解,而她也无法理解我认同的‘既然没有被承认,就不该有亲密举动’的想法。”

“一般人基本都会认为这是小孩子的幼稚想法吧,说句实话,我也不太能理解这种事情。但是知清,从你刚才说的情况来看,我觉得她可能有点受波伏娃[1]思想的影响。我读过那个人的书,但是并不认同她的一些观点和做法。”

牧知清看了看天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确实读过不少波伏娃的书,我也耳濡目染地接触过一些,确实有很多地方说的有道理。但是……波伏娃和萨特的那些事情,在我看来就是一种生活的糜烂,她一边高喊着女性权益,一边把女学生介绍给萨特,就像是风俗店的妈妈桑那样,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种讽刺。”

“也许在她眼里,和你学姐的男朋友手拉手走在一起,就是在践行女权里的‘支配自己身体’的主张吧,那这样的话,你们必然不可能互相理解,但话说回来,这种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而背叛恋人的行为,不管拿什么理论为自己辩护,都令人不齿。萨特和波伏娃两人你情我愿的那种出轨,声称是反抗世俗婚姻,尚且遭人非议,更何况你前女友的这种行为并没有征得你的同意。”

“确实如此,不过这都过去三年了,她居然还没有放下,匪夷所思。虽然看上去就像是少女为情所困多年的样子,但我觉得她挺活该的。”

宫羽兰听出了言语之中压抑已久的愤慨,她拍了拍牧知清的肩膀,沉重地点了点头。两人踩着街上的落叶,无声地走着,马路上依旧是车水马龙,充满喧嚣。

回到酒店,她将电脑放到牧知清的房间接好电源,然后靠在电视机柜上:

“今天确实累死我了,还好明天就回去了。说起来,明天早上我想多睡会儿,所以你如果醒了的话,就自己下楼吃早饭吧。”

正在收拾行李箱的牧知清抬起头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她走到他身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我回房间了,收拾完行李就赶紧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

“嗯,你也辛苦了。”

宫羽兰走出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牧知清的行李并不多,三下五除二就已经全部收拾妥当,困意并没有袭来,于是他坐在桌前,开始看起上午在书店买的川端康成的小说。但不知道为什么,读着读着,祝诗安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异常焦躁。仿佛是自己的影子一般,她一直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不管怎么样,都挥之不去,食指戒指上的月长石与手腕的术脉都开始发出微弱的光。于是他合上书,闭上眼睛静坐在桌前,慢慢调整呼吸,开始通过冥想来驱赶自己的杂念。

“这件事情已经快要过去三年,一切也正如你所想的那样,她一直处于悔恨当中,无法解脱。她已经按照你的想法受到了责罚,那你还有什么理由对她念念不忘?”

心中的声音叩问着他。

“我现在早已不再怨恨她,愿她长命百岁。”

他十分平静地用最和善的话语,道出了对自己一生唯一怨恨之人给予的最大限度的痛苦——最好的复仇就是不要重蹈伤人者的覆辙。

内心的声音渐渐消失,祝诗安的身影也从自己的视野与脑海中消散,牧知清长舒一口气,离开座位倒在了床上,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而就在此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1] 西蒙娜·波伏娃,1970年代女权运动的重要理论家和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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