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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仪物语——第九章幕间 “也许终将行踪不明” (8)

2022-03-02 23:44 作者:霜野夏詩  | 我要投稿

也许终将行踪不明(8)


“唉,如果我那群亲戚里,有一个像羽兰那样的女儿,那我也不至于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他一边叹气,一边漫步在幽暗又寂寥的小巷,最终到达了一家古色古香的店铺门前。走进店铺,仿佛进入了一个展厅,在各种混杂的器物当中,依稀还原出一个七八十余年之前旧时代的影子。在这一整屋满是年代感的物品当中,一位年轻的深色系少女正弯着腰,仔细观察着它们。她的身旁则是立着一位看起来十分精神的老者,耐心地向她介绍着琳琅满目的商品。他向的方位二人走去,准备与老店主打个招呼,不过在此之前,他先在远处听起了两人谈话的内容。

“抱歉,这个摆件,能请您给我介绍一下么?”

“好的小姐,是这件有五位天使环绕么?这件看底款的话是德国迈森厂的瓷器,有双剑标,也有号码。但是……”

“但是看上釉的情况,这应该是一件仿品。”

少女替老者说出了摆件的真实身份,老者笑着点了点头:

“的确是仿品,双剑标的下面还有一个皇冠标,所以这其实是德累斯顿的一个瓷器厂生产的。而且小姐您说的釉也是其中一个区别,迈森瓷器的釉会更加细腻一些。”

“不过即使是仿品,依然是很生动呢,五位天使表情各异,围着这个盛水的容器——话说这个是用来盛水的么?”

少女小心翼翼地拿起摆件端详,轻言细语地询问着。

“老朽(わし)也不是特别清楚,大概是用来放香薰的吧。当时收来的时候也没有具体问清楚这是干嘛的,不过中古物的另一个魅力,就在于新的主人能够赋予它们新的用途,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百无一用的。”

听了老者的话,少女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将摆件轻轻放回原处,转而看向另一套杯碟。

“那这一套呢?从质地上看,应该不是欧洲瓷器吧?”

“啊,您说的那一套红茶杯是深川瓷,模仿的是明宣德风格,我看看它的制作年代……大正八年制,看来有很多年历史了……真是的,明明一百年都不到,但一切都变了,曾经属于我们的生活方式被时间所吞没,但它们却让时间为之倾倒,直到现在,它们还保持着过去的色彩。”

老人缓缓抬起茶具,看着下方的桐木盒上的落款,感慨着年代的久远与时代的变迁。

“是啊,那应该是我的曾祖父还年轻的时候吧……不过这套应该不是高端瓷器吧?”

“这套是日用瓷,但是做工也相当精致了,我当初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一套。说起来,小姐您很久都没有买过茶杯了,今天是突然来了兴致,想增加一套当作藏品?如果您想要的话,可以给您优惠一些。”

“其实不是想当藏品。家里来了一位客人,可能会住很久,所以就想着为他置办一套。那这套深川瓷我就收下了,多谢您,庄林(しょうばやし)老先生(様)。”

老者名叫庄林正(まさ),是这家中古店的店主,他与鹿家在几十年前就保持着相当好的关系,在多年经商赚了不少钱之后,来到羽山市安家,做起了收藏与中古物的生意,而鹿英弘自从出生起,就受到了他的关照。于是直到现在,只要有空的时候,鹿英弘就会光顾他这家地址略微偏僻的店铺,有时照顾他的生意,有时则是陪他说说话。不过,今天他在这里的原因并不是来找老人闲聊。

正当老人将茶具放进桐木盒,用布包好放入纸袋的时候,少女的目光汇聚到了一个修饰华丽的素白茶壶上。她走近到跟前,壶身由密集的细小荚蒾铺满,而在其中伸展的枝干和壶嘴把手,啧刷上了金漆,朴素之中又不失一丝华贵之气。

“抱歉,请问一下,那个壶应该不是日用瓷吧?”

“啊,那个壶,是真正的迈森瓷器哦,不过是瑕疵品,所以才会出现在店里。你如果仔细看的话,在壶把手附近,缺了一朵花。”

“诶,是烧制的过程中掉落的?还是运输过程中损坏了?”

说着,少女抬起头来,眼神正好对上了同样望向这边的鹿英弘。他走了过去,看了看瑕疵的位置,然后对少女说:

“高岭土在烧制的时候,基本上要收缩大概17%,如果上面的装饰花位置摆放失当的话,就会在烧制的时候互相挤压破碎,这处瑕疵大概就是这样来的。”

说完,他后退半步,面向少女,正式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池小姐。”

“哎呀,好久不见,鹿英弘同学,你还挺守时嘛。”

庄林正从柜台后方抬起头来,笑着向鹿英弘点点头,回应了鹿英弘的问好,然后有些惊喜地问少女:

“谕佳小姐,莫非你们认识?”

“嗯,我是宫羽兰通过认识他的,他们两位是大学时候的同学,现在都在羽山大学工作。”

“话说池小姐,我现在已经是老师了,你对我的称呼能不能改一改?”

池谕佳从庄林正的手上接过装有茶具的纸袋,向他微微鞠躬,然后转过身来,眯起眼看着鹿英弘:

“好的,鹿同学,完全没问题。庄林老先生,我找他还有些别的事情,先告辞了,多谢。”

说着,她再次向老人鞠了一躬,然后轻轻推开店门,走了出去。鹿英弘也匆忙向他点点头,准备离开店面时,老人叫住了他:

“英弘,代我向悠诚问个好吧,顺便替我转告他一句话,是时候让他准许你的父亲去重整鹿家的家风了。”

“好的,我知道了,庄林爷爷,谢谢你。”

鹿英弘转身走出了店面,池谕佳正立在店外的台阶下等他。

“说起来,好像我们从三年前建立起神秘学同好会之后,就没再见过面了吧?我都忘记当时互相交换过联系方式了,你昨天发短信过来的时候,我还愣了好一会儿,之前你需要我帮忙做什么事情,都是通过羽兰的……说起来,今天你居然没有把你养的猫带来。”

“啊,因为猫太大了,抱着嫌沉,所以今天带了这个。”

说着,池谕佳抬起手,一只棕色的云雀降在她戴着羊皮手套包裹的食指上。

“想必你也知道吧,羽兰出差了,而我不喜欢在电话或者短信里泄露信息,于是就把你叫出来当面交代了——就是这个,请你帮我查一查吧。”

她递给鹿英弘一个封好的信封。鹿英弘接过去,取出里面的信纸看了一眼,然后把它收进了上衣口袋,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并肩走在安静的巷子当中,但他却对这位三年未见,却时不时拜托自己办事的少女有了些许好奇:

“话说池小姐,你毕业之后在干什么啊?我记得你好像是月秋大学文学系的?”

“开了家店,随缘给客人占卜,时不时写写神秘学研究的文章,偶尔心血来潮的话,给一些杂志写几期最后几页里的那种星座占卜栏目。这么来看,像是自由职业吧。”

“真是让人羡慕啊,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还能从兴趣当中获得收入……而我只能去当教辅人员,然后想办法申请国外的PhD去深造。”

“羡慕什么的……鹿同学你还是不要羡慕我了,时代总有一天是属于你们的,而我们这样的人,已经马上就要被历史的尘埃覆盖了。”

“是么……我倒不这么认为,我反而觉得任何时代都需要你们这类人,科学一定要在文学的指引下才能得以传播,又不至于走上邪路。倒是我有可能读PhD最终读成permanent head damage[1],那可真是令人悲伤。”

池谕佳有些憔悴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回到步行街的广场,人流开始多了起来,在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之后,她用手指了指路边一家平平无奇的咖啡店,示意两人去那里继续商谈。

在鹿英弘的印象里,池谕佳大多时候都保持着沉默,喜欢用手指来代替语言,似乎要通过宫羽兰才能和其他人好好沟通,大概她并不善于和他人交谈,又或者在她看来,身处几乎是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许多话都说不出口,不得不用手去指指点点。记忆里,两人说过的话似乎加起来不超过十句,于是他自然而然地就给她贴上了沉默寡言的标签,因此,当他收到了一条用语十分规整到位,并且长到吓人的短信时,他有些不敢相信发信人是这个在通讯录里安安静静躺了三年的少女。

“池小姐,为什么你要写那么长一封的短信啊……只用说有事找我不就好了么?”

“哦,我其实写纸质信写得多,所以习惯了。”

“就算是纸质信也不需要写那么长的吧……就算写的人无所谓,看的人也会觉得一封长信读起来很痛苦吧?”

“是么……鹿同学,举个与此无关的例子吧,如果你喜欢一个女生,要给她写情书的时候,你会只在信纸上写一句‘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就把信放进她的信箱里么?或者连情书都不写,直接用短信简洁地发一段,那你觉得女生会答应你么?我想但凡正常一点的女生,都不会答应这样喜欢偷工减料的人的请求吧?”

鹿英弘的表情一言难尽,但也只好点头表示认同,而池谕佳则是继续又补充道:

“我确实会把一封信写得规规矩矩,但读信的人怎么读,读多少,用多长时间读完,我倒是不会去计较——毕竟他们如果因为嫌麻烦,导致漏掉点什么信息,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不过我刚刚给你的东西,上面已经写得相当简洁了,请你一定要办妥……虽然我知道这样说会对你有些冒犯,但还是提醒一句好了,不要因为你的疏忽而给羽兰添麻烦。”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大概自己的处事方式给这位少女留下了一个不太可靠的形象,不过他也不打算费口舌去为自己辩解,先入为主的印象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发生逆转的。于是他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多谢忠告,我会铭记于心的。”

池谕佳默默地喝了一口刚点的奶茶,皱了皱眉,然后拿起纸杯,站起身来:

“我要说的东西都已经说完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鹿英弘点点头,也站起身来,和她一起走出咖啡店。

“回见,池小姐,说不定我们哪一天又能在庄林先生的店里见面。”

少女以沉默和捉摸不透的眼神答复了他的话,微微颔首,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他颇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也离开了步行街的广场。

“和池小姐打交道还真是不如和羽兰交流那般顺畅……总觉得像是隔了堵墙在说话。”

说着,他登上了开往市立图书馆的公共汽车,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信封,仔细地阅读着信纸上一行行字迹。池谕佳给他开了一个书单,让他帮忙去查找里面有关共济会、光照派和耶稣会的内容,以及法国大革命和1848年革命当中神秘主义社团的蛛丝马迹。

“为什么是这两场革命?”

“法国大革命第一次推翻了君主,1848年革命更是让欧洲社会产生了剧烈的变化。”

坐在阅览室书桌前的鹿英弘回想着二人的对话,叹了口气,她似乎是在寻找人类社会变革时,革新派思想当中神秘主义的影子吧。不过,自从启蒙运动以降,各行各业的人通过神秘主义为纽带团结了起来,创立了数量繁多的秘密结社,他们有着自己的信条,自己的等级,也有着自己对于社会结构改变的诉求。于是在人类开始了大踏步发展之后,这群原本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们,借着古老时代流传下来的经文,提出了用以推翻旧世界并建立新秩序的纲领,走上世界的舞台。

文艺复兴借由古希腊文明发扬光大,而启蒙运动,人们又故技重施,依靠神秘主义来宣扬政治主张。人类面对古老的事物,看起来更喜欢用更加古老的事物来打败它们,轴心时代的遗产影响了后来数千年的人类文明,直到今天,人们还在传颂彼时先贤的故事,研读他们的文章。历史就像车轮一般,滚滚向前,但又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轮回。

鹿英弘漫无目的地浏览着信纸上的那些书名,最后目光落到了一行他看不懂的字母上。他走到前台,向管理人员询问着,值班的人认出了书名,并告诉他图书馆的外文区恰好有这么一本,然后指出了具体的位置。等到他千辛万苦找到了那本书,回到阅览室,大部分的人都以及离开了,看了看表,已经是十二点一刻,确实到了要吃饭的时候了。他看了看桌上的一摞文献和还拿在手中的原版书,叹了口气,将它们都放到了还书架上。

“算了,今天上午抄的东西不算少了,其余的还是让羽兰去弄吧……反正她明天回来之后就闲下来了。而且我看不懂的书,怎么可能去摘抄啊……”

这样想着,他收起桌上的纸张,折好后放入口袋,离开了阅览室。正当他在思考着中午应该吃什么的时候,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起来,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英弘啊,今天早上知清遇到个事情,你帮忙分析分析是怎么回事吧。”

听筒对面是宫羽兰那有些疑惑又不知道为什么略带恼怒的声音。


[1] PhD,Doctor of Philosophy,哲学博士;permanent head damage,永久性脑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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