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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仪物语——第九章幕间 “也许终将行踪不明” (7)

2022-03-02 23:42 作者:霜野夏詩  | 我要投稿

“也许终将行踪不明(7)


周末的上午,街上的车辆不似工作日那般川流不息。从公共汽车上走下来的鹿英弘看了看行人尚且不多的临川步行街,对着手掌哈了口气,然后将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感慨着冬天终于到来。

“人少的时候,还真是另一番景象,不过一两个小时之后,这里就又会变得喧嚣不已了……真是奇怪,这两年的物价上涨速度有点大,但大家的消费欲望反而变得更加强了,四处都在新建商店,金融海啸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他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着。步行街里鳞次栉比的商店,生动地描绘出了人们生活中的欲望,平日里热闹非凡,到了晚上更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确是一派繁荣的景象。而到天色渐晓,人群散去,此时的步行街确是完全不同的景象。辽阔的广场只有寥寥数人的身影,当一切都归于沉寂时,一种虚无的落寞感充满了心中,甚至让人不禁开始质疑过去的一夜繁华是否曾经存在过。

两旁的店铺只有几家早早地开了门,要么是一两个小时后就要开灶的饭店,要么是一些门口停着面包车,店员们正在手忙脚乱装卸货物的杂货店。几只麻雀毫无防备地站在广场的深处,在地上不断地跳动着——当然,这样宁静的场景,那些沉醉于夜生活的年轻人们并不能看到,他们也更加不会留意这些只有在这段时间里才能体会到的,如同过去那般缓慢的生活节奏。

鹿英弘习惯性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然后又从裤口袋中摸出打火机点燃,轻轻抽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在将围巾整理一番之后,他缩起脖子,行走在冷风当中。在看似漫无目的地在步行街转了一圈之后,他拐进一旁人迹罕至的小巷,凭着自己的记忆朝着目的地走去。如果不是有着明确的目标,他也不会在周末早早醒来,前往冷冷清清的步行街——活得有些得过且过的他,并没有晨起运动的习惯。

“元旦的时候是不是回趟家看看比较好……”

他有些犹豫,但又想到元旦时回家总是不可避免地遇上亲戚,于是叹了口气,打消了这个念头。常言说亲戚多好办事,但在鹿英弘的记忆里,众多的亲戚反而成为了他眼中对于家庭的沉重负担,至于为什么会这样,那又是一个跨越二十余年的故事。

从他有记忆开始,逢年过节,整个家族里平时可能并不来往的亲戚,都会家主鹿悠(ゆう)誠(せい),也就是他的祖父中里聚一聚,而这么多年过来,他都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聚会当中察觉到众人潜移默化的改变。这样的改变在与他们闲谈时表现得最为明显,在年复一年之中,大家议论的焦点,逐渐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鹿英弘仔细回想着,发生这样的转变其实并不奇怪——小的时候,母亲严格限制了自己玩电脑游戏的时间,于是他只有借着所有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偷偷跑进书房里,和他的弟弟妹妹们一起共用一台电脑,一晌贪欢,当然也正是这个原因,他的母亲也会吃完饭之后,就领着他们全家离开——这样,在各路亲戚的眼里,鹿英弘这一支,就仿佛是不合群的异类。毕竟,习惯了自由散漫的他们,根本无法理解那些加在鹿英弘身上那些繁复的条条框框,他们只记住了,在餐桌边被禁止喝碳酸饮料的鹿英弘,那充满渴望而又有些幽怨的眼神——虽然发布禁止令的理由是“这是为了你好”。

于是这些七大姑八大姨们在那个时候,更加喜欢谈论的是家主二儿子一家。鹿悠诚的两个儿子,但大儿子鹿明(あけ)齐(ひと)在小时候并没有长时间待在他和妻子身边,于是在两个儿子都成家立业之后,二儿子一家就成了他们更加亲近的一支。而又由于鹿英弘的祖母强势到盖过家主本身的性格,这种倾向一直保持了很久。尤其是二儿子家的女儿出生后,对两家的区别对待就表现得更为明显:鹿英弘决定学钢琴时,母亲将这件事情告知祖母,却换来的只是一句“学那费钱的乐器干什么,又不能靠它吃饭”这样一句冷冰冰的话,而他的堂妹后来对舞蹈产生兴趣时,祖母却十分支持。

众人焦点的转变始于他考上羽山大学附属中学开始,当从前那些只把他们家当一个笑话看的亲戚最终发现,被层层禁令束缚着的鹿英弘最终竟然能考取如此优秀的学校,这时的他们才开始重视这个曾经被他们认为与家族格格不入的家庭,然后意外地发现,鹿英弘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比他们其他人都要好不少——而仅仅十年之前,他们家里的条件还远不如家主与其他的亲戚们。

于是从那时起,鹿英弘和他的父母就成为了众多亲戚争相拉拢的对象,所有人对他们的态度也是愈发客气起来,祖母甚至对母亲说了“这个家以后还得靠你”这样的话——尽管二十几年前,她曾经反对过父亲与母亲的婚事。而正是这样众人的聚焦,让他觉得十分别扭,一来这意味着他以后要担负更多人对他的期望,二来则是受母亲的影响,他其实内心里并不喜欢这些亲戚们。

“那些人都好吃懒做,你以后不要变成他们那样。”

鹿英弘的母亲时常这样教导他,时间一长,他也认同了母亲的话。毕竟在他看来,这些亲戚平日里联系甚少。如果有一家遇上麻烦,其他家根本不会想着出力,善后的工作往往落到父亲身上,而逢年过节时,因为能够白蹭好几顿饭,这群往日里互不过问的亲戚们却又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鹿悠诚家中的客厅,聒噪地谈论着家长里短。

只要过节时回家,自己就免不了要被带到众多亲戚面前,像是观察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一般的被嘘寒问暖。就算不说比自己年长的长辈们,那些到了应该去上班的年龄却依旧窝在家里啃老的同龄人,或者终将察觉到自己成为与他们对比标杆的晚辈们,总有一天也会对自己存在而产生些许不满。于是尽管就在自己的家乡上大学,他还是有意地减少回家与亲戚们见面的机会,甚至到了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他直接搬出了家里,靠着做助教和接私活的收入在外面租住了下来。

这件事情,同样与他的母亲有关。

单从个人奋斗的角度来看,鹿英弘的母亲可以算是卓有成效地鲤跃龙门。生长于这个国家最贫穷人群中的一户,没有优渥的家庭条件,也享受不到城市里的优质教育,但她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成为了教授,后来又冲破鹿家的种种阻挠,和鹿英弘的父亲结婚。这样的精神与奋斗历程,连鹿英弘也不得不承认,能够完成这样的转变,在同龄人当中已经相当出类拔萃,于是他也一直把自己的母亲当作努力的标杆。

但与此同时,这样的标杆带给他的也是十分沉重的负担与枷锁。正是因为母亲自己曾经成功过,于是她也想在鹿英弘的身上,用同样的方式加大胜利的果实,让他的未来更加出人头地,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于是在对他年幼时的教育上,母亲一直表现得都很强势,而且要求十分严苛,认真负责到了甚至事必躬亲的地步,时不时就会进到他的房间里,看看他的学习进度,如果恰好那个时候,鹿英弘开了小差,那一阵唠叨必然是免不了的。

在年幼的鹿英弘看来,这种类似于监控的关怀给他带来了极度的压抑,而他的母亲也有对他严格要求的理由,浅显一点来说,就是“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深层次地说,就是母亲带着他一起,试图对鹿家传统生存教育方式进行反抗。这种以孩子作为工具的反抗体现在生活中的各个方面,最为明显的就是鹿英弘小学时学钢琴的经历。当时每到练琴的时候,母亲就会搬一把凳子坐到鹿英弘身边,督促他的练习,久而久之,母亲也学会了相当多的乐理知识。但与此同时,也就意味着鹿英弘少不了因为达不到要求而挨打——这也成为了他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同样也是在他上小学时,母亲对他的学习方面也是严格要求,包括严格限制他的游戏时间,在生活行为的其他方面也是对他以近乎完美的标准来要求。但母亲从小受到的朴素的家庭教育也让她养成了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于是难免会有很伤自尊的批评从口中说出,像刀子一样刺进鹿英弘的心里,虽然多年以后,母亲在意识到这些事情之后,多次向他道歉,但鹿英弘心里依旧不能释怀,尽管他嘴上同样一遍一遍地原谅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母亲的努力十分成功,鹿英弘的确成了一个在她看来相当优秀的人,当看到儿子收到了羽山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她的脸上露出了比鹿英弘更加开心的神情——在不被鹿家理解和接纳十八年之后,她在一片反对声之中实现了多年以来对自己儿子的期待。于是从那以后,母亲在众多亲戚于同事当中,都成为了一位十分成功的女性。不过这样的成功所带来的后果,又是他的母亲极其不愿意看到的——在十余年的压抑当中,鹿英弘对母亲的教育方式早已心怀不满。

幸运的是,鹿英弘的性格并没有因为过去的教育而变得冷漠,但他在读大学期间却发现,自己与他人交流沟通的能力有严重的缺陷。他无法与人共情,甚至无法正常地感受喜怒哀惧等那些在其他人看来必不可少的情感,于是这也导致了他就算知道要靠魅力去吸引自己喜欢的女生,自己却完全没有那些能够让当下女生们为之倾心的吸引力——这也与学生时期,母亲严格限制他与女生们交流有关。他将他意识到的问题在一次全家吃饭的时候全部说了出来,母亲在感到自责之余,再一次向他表达了歉意,父亲也表示,他现在可以对过去教育中的失误进行清算。

但鹿英弘摇了摇头:

“木已成舟,这个时候清算过去的错误,没有用,也不值。”

那天,鹿英弘收拾好了自己生活必备的行李,搬出了那个养育了他二十年的家。他并不是对过去怀恨在心,相反的,他现在的行动原则就是绕着麻烦走,因此,他没有报复的打算,也不准备再回应父母对他的期待,至于那些亲戚们的希望……呵,叔叔不是还有一个女儿么?另一个表叔不是还有个儿子么?那些亲戚们向他们寻求希望不是一样的么?

然而另一方面,与自己年龄相近的弟弟妹妹们,总有一天也会对自己终将接过家主的位置的事实而产生不同程度的复杂想法。他们担心自己的家庭教育会因为鹿英弘的成功而改变,从而使自己过去相较而言无忧无虑的生活变得像他那样枯燥,又或者是怕他在之后的生活当中会像其他分支的长辈那样,在他们遇到麻烦时置身事外。

一言以蔽之就是,所有人都已经无法对鹿英弘这个与他们格格不入的人视而不见了。

但与所有人的想法相反的是,鹿英弘完全没有要继承家主的想法。母亲的世界观深深地扎根在了他的脑中,所以他对那些好吃懒做,勾心斗角,颠倒黑白甚至是兄弟阋墙的行为感到深恶痛绝,但同时也司空见惯。生物在经历过多次同种刺激之后,就会对这样的刺激习以为常,心中不再有波澜,这也成为了他看起来懒散的最主要原因:何必要去为那些蛀虫努力奋斗呢?在遇到宫羽兰以后,他感觉自己终于在同龄人当中找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更加与那些整天专注于蝇头小利的人们没有了共同语言。

他十分钦佩那些“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的青年们,相比于那些人,他年纪轻轻就已经让自己成为了一个过于冷静的人,对未来不再有一个明确的期望——如果硬要说有一个的话,那就是亲手将自己的大家族给完全肢解,从此换来一个清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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