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何夫《我们的奥德赛》(十二)|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圣血会的一贯做派?那是什么?为什么断掉电源就会有计划外的风险啊?虽然我仔细回忆了《光复军基础手册》第二章《我们的世界与我们的使命》里关于圣血会的全部介绍(我早就把这几段背得滚瓜烂熟了),但还是想不明白奥德修斯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当然,话说回来,那些介绍本来也不怎么全面就是了。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索何夫 | 科普作家、科幻作家,江苏省科普作家协会成员。2014年起在《科幻世界》《科学Fans》《科技日报》等刊物上发表小说、文学评论和科普文章。曾获2018年全球华语科普优秀奖,多次获得银河奖、星云奖。
我们的奥德赛
第十一章 钥匙与伊甸之岛
全文约9600字,预计阅读时间19分钟
光复历210年6月13日,黑海海域,博斯普鲁斯海峡以东,当地时间0610时。
(莉莉娅的视角)
在梦中,我正在坠落。
过去,当“太岁”带来的灾难尚未打破太平盛世的幻境,人们还有闲暇去研究自己的梦境与思维方式时,有些聪明人曾经指出,坠落之梦来自保存在人类基因最深处的恐惧:在亘古之前,我们的祖先为了安全而在树木上过夜,而于睡梦中坠落对他们而言意味着灭顶之灾。正因如此,当人们对毁灭感到恐惧时,他们很可能会倾向于梦到自己从高空中坠落。
我自然也不例外。
我所坠下的地方是那座曾经的研究设施、现在的圣血会要塞。在要塞顶部的天台上,奥德修斯正骑坐在那头将我们逼入绝境的蝾螈形怪物身上,目光冷酷如同冰川中的砾石。虽然明知已经来不及,但我仍然向他伸出了一只手,试图用肢体语言表达求援的意图。
但奥德修斯只是沉默而面无表情地朝我摇头。
“你没有用。”
他用手指指向我,毫无感情地宣读了这句简短的判词,既没有愤怒,也毫无讥讽之意。“你没有用。”他重复道,没有对我伸出的那只手做出任何回应,“我没有必要让你继续跟着我。”
在他身边的那头怪物口中,我看到了哭泣着的秋。怪物的尖牙穿透了她的身体,并一点点地吞咽着她。“我只和有用的人一起行动。”奥德修斯继续说道,“消失吧。你们不值得获救。”
“不是这样!”我在坠落中喊叫道——我知道这不是事实,因为这确实不是事实,“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
毫不意外地,在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的内衣和衬衣已经被汗水完全浸透了。从身下传来的规律的摇晃、以及周遭空气中那股郁积已久的臭味告诉我,我现在正身处于奥德赛号的船舱之内,而刚才的梦境自然也不过是荒谬的幻境:没错,我必须承认,在当时,发现正在离开的奥德赛号的我确实曾经有过一瞬间的彻骨绝望。但这种绝望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就在下一个瞬间,奥德修斯与彼埃尔就像传说中的代达罗斯和伊卡洛斯一样张开了双臂,直接朝着我们飞来。
唔,当然,他们的双臂上并没有用蜡和羽毛制造的人工翅膀(喜欢认死理的秋以前曾经在听故事时,就这一点的“不合理性”和我争论过好几回),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块展开的柔性折叠滑翔翼,以及一件装在背上的喷气式飞行背包。虽然喷气背包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由于糟糕的效费比问题,这种古代技术遗产大多只被“银色方阵”这类的光复军的精锐空降单位采用、在执行超低空伞降任务时作为降落伞包的替代品,而在那帮胆大包天的家伙之外,我倒还是见到有人用这个。
但我不得不承认,至少在当时的场合下,这东西真的相当有用。
“之前睡得如何,小姐?”
“还好。”我钻出铺盖卷,揉了揉眼睛,而走进船舱的彼埃尔则递给了我一瓶新鲜的淡水。
“恕我直言,莉莉娅小姐,但你看上去有点……不安。是刚才做噩梦了吗?”
“没错。”我耸了耸肩,“经历了那种事,要是连个噩梦也不做,那可简直是没心没肺了……还有,我都一直没来得及谢谢你呢。”
“那现在道谢也不迟……虽然对我而言,这也没啥用处就是了,”彼埃尔表示,“和这个相比,我倒是更希望你称赞我的智慧和精妙的技术。至少这会激励我进一步在追寻真理与创造新事物的道路上前进。”
“诶……好吧。”我挠了挠头发。虽然在之前,我也有好几次看到彼埃尔和奥德修斯一起摆弄各种各样的机械设备,但直到从圣血会的要塞逃出来之后,我才知道,彼埃尔在机械修理、尤其是维修和重组终末之年前留下的古老设备方面有着相当程度的天赋。而在那天,他和奥德修斯使用的喷气背包与滑翔翼,也是由他亲手用一堆古董级零件拼凑出来的。
“怎么,你对一位哲学家擅长工程学感到很奇怪吗?”彼埃尔微笑着看着我,“拜托,这可是理所当然的事儿:自然科学在本质上,其实与哲学是一回事。因为二者的目标,都是认识这个世界运转的基础逻辑与规律,并且试图归纳、总结与利用它。这也是为什么,在人类尚未被偏见和短视蒙蔽双眼,在认知失调与哲学贫困营造的粉红色幻觉中一头栽进自己打造的死亡陷阱之前,自然科学的优秀学者被授予的学位被称为‘自然哲学’学位的缘故,”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笑,“更何况,奥德修斯先生只愿意和那些有用的人同行。要不是对帮他实现使命有点儿用处,我也不会和他待在一块了。”
呃,好吧。虽说我不太闹得明白“自然哲学”是个啥,但彼埃尔的话确实有些道理。除此之外,我还知道,他的“用处”甚至不止这么一点。
当时,在彼埃尔和奥德修斯跃上要塞的顶部后,那头蝾螈怪物立即放弃了我和秋,转而朝他们冲了过去,并从尖牙密布的嘴里吐出了一条怎么看都应该长在蛙类身上的长舌头——不,这么说其实也不算准确。毕竟,如果我没记错自然通识课本上的内容的话,无论哪种蛙类的舌尖,肯定都不会长着像矛头一样的半透明角质刺。
当然,这点伎俩并没有对身经百战的奥德修斯造成什么麻烦:在落到楼顶的瞬间,他仅仅做出了一个最小幅度的规避动作,就避开了那头圣血会神圣动物志在必得的一击。接着,在对方来得及准备第二次攻击之前,他已经迅速清空了手中的那支短身管左轮手枪的弹仓,以令人赞叹的精准度将那家伙脑袋上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统统打了个稀巴烂。虽然大多数野兽其实并不太依赖视力,但眼球被接连打爆的痛苦仍然足以让哪怕神经最迟钝的低级动物——只要它们还有个能派上用场的脑子——陷入狂暴与慌乱中。自然,这家伙也不例外。在从喉咙中发出一阵活像是用指甲抓生锈铁板的恶心声音后,它开始疯狂地扭动肢体……同时把那条恶心的长舌头四处甩来甩去。
“秋小姐!当心后面!”
虽然盲目,但那头大畜生的蛮力还是让那条舌头变得充满危险。而更糟糕的是,因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而呆站在原地的秋,恰好正位于舌头的挥动路线上。在高速挥动的状态下,舌头尖端的那段尖刺的杀伤力完全不逊于一支长矛的矛尖。如果彼埃尔没有及时地挡在秋的面前,这支“矛尖”极有可能直接将她开膛破肚——当一大块皮肉被整个儿从彼埃尔的侧腹和后背上撕裂开时,我进一步确认了这一点。
那种程度的伤害足以让一个普通的成年人丧生。但彼埃尔却只是打了个趔趄,然后立即举起一支沉重的十字弓,将钢制的箭矢砸进了那怪物的脑门、贯穿了它的脑干,从而彻底结果了这个麻烦。
而我们在那座圣血会要塞中的冒险,也就此告一段落。
“说真的,要不是亲眼见到,我还真不敢相信,”当彼埃尔在我对面的吊床上坐下,开始例行公事地用沾了肥皂水的抹布擦洗上身时,我注意到,那道曾经将他的腹腔撕开一个口子的可怕开放式伤口,现在已经只剩下了一道浅浅的伤疤,看上去更像是两年、而不是两天前留下的痕迹。事实上,在刚刚受伤后不到一分钟,彼埃尔伤口附近的血管就纷纷闭合、阻止了更多的鲜血流出,创面部位的组织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而在仅仅五分钟后,他就已经恢复到可以独自操作滑翔翼和飞行器,带着秋返回奥德赛号了,“这也是‘太岁’的变异的结果?”
“没错,”彼埃尔点了点头,“至少,我想不出有别的什么可能性——毕竟,我一不是上帝眷顾的圣徒,二也不像是积德行善太多得到了祝福。况且,这种身体恢复能力也是有限的:如果被一次性破坏多个重要脏器,我恐怕还是难逃一劫,而且恢复本身需要消耗大量体能,很可能会害得我在很长时间内动弹不得。所以说,如果有谁打算让我在战斗中去当人肉掩体,那还是恕我敬谢不敏。”
“但这确实是相当了不起的天赋了。”我耸了耸肩,“怪不得奥德修斯会觉得你很有用。”
“是吗?但在我看来,你们没准比我更能帮上他的忙。”
“我们?”我有些惊讶地反问道,“可是——”
“你们也许觉得奥德修斯是个优秀、强势、无懈可击的人——没错,曾经与他共事过的人,几乎都会有这种感觉,但事实上,越是这样的人,往往在某些方面越是脆弱,”彼埃尔双手一摊,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唯一的区别在于,一些人暴露出了这种脆弱,因此人们只注意到了他们脆弱的一面,并把他们视为无能者和失败的人;而另一些类似的人则设法掩盖了自己的弱点……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问题在他们身上就不存在。”
我困惑地挠了挠头发。虽然作为同盟最优秀的新闻官之一,语言理解是我的强项,但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一时间还是让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没错,这只不过是一个以思考为消遣的人偶尔有感而发的小小慨叹罢了,”彼埃尔微笑着摇了摇头,“对了,奥德修斯托我给你带话:如果方便的话,他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如果方便的话”,当奥德修斯说出这句话时,他的意思通常是“尽快”。而对此相当了解的我自然也没有迟疑,立即沿着梯子爬出了奥德赛号的船舱,朝着这艘船的主人通常的工作场所——前甲板走去。
当然,奥德修斯就在那儿。而秋也和他在一起。两人正盘坐在一堆缆绳之间,分享着一锅散发着浓郁热气的炖菜,以此抵御凌晨时分海风中的寒意。
“你……找我有事儿?”
“没错,我的未……呃,莉莉娅小姐,”奥德修斯一开始似乎又一次想用“未婚妻”这个带着些许讽刺意味的词称呼我,但却临时改了口,“对于之前在要塞里的作战,我必须承认,你们做得相当出色。换句话说,对于实现我的使命这点,你们确实相当有用。”
“那倒是不错。”我在秋身边找到了一个稍微干燥一点的位置坐了下来,而秋立即从缆绳堆里取出了一只备用饭盒,盛上一碗炖菜递给了我。这玩意儿的味道……怎么说呢?就像奥德修斯愿意吃下去的一切食物一样,虽然不至于完全无法下咽,但除了干鱼和咸菜那齁人的咸味、以及一丁点儿淀粉的甜味之外,就完全尝不出别的味道了。总而言之,我很怀疑,奥德修斯那家伙多半是故意把这玩意弄成这鬼样的,“这么说,你不会赶我们走了?”
“确实,但我仍然希望你们能够自愿离开。”奥德修斯放下手中的空碗,用一幅“这不是开玩笑”的表情对我们说道。
“啥?!”我和秋不约而同地惊呼道。
“别误会,两位。我非常感谢你们在这一路上为我所做的事。事实上,我一开始对你们的判断恐怕……有些差错,”奥德修斯叹了口气,“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可靠、勇敢和坚毅,以及我们彼此之间的信任。但正因如此,如果继续让你们继续与我一起共担风险,我会很……过意不去的。”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道。虽然这家伙刚才居然罕见地承认了我和秋所固有的优良品质,这让我很高兴,但我可不打算在这种时候被一脚踢开,无论他说再多的奉承话也办不到!“我们之前不是已经一起面对过那么多破事了吗?!为什么……”
“因为接下来的危险,恐怕与我们之前所面对的不是一个……呃……量级的,”奥德修斯仰望着彤云密布的天空,迟疑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什么相当艰难的决心似地点了点头,“我对吓唬人没有兴趣,尤其是你们。如果可以,我也愿意享受与你们同行的生活。但我接下来要说的都是事实。”
“诶……”
“看吧。”奥德修斯从缆索堆后面取出了一支光复军制式的战术手电。虽然那上面残留的些许干燥血迹让我下意识地有点儿怀疑它的来历,不过,在看到他在手电前铺开的那张老旧的世界地图后,我就暂时把这个小问题抛在了脑后——在这张以亚欧大陆为中心的地图上,分别位于南极半岛、凯尔盖朗岛、巴芬岛、格陵兰和斯匹次卑尔根群岛的各座同盟避难所城市被以不太美观的黑色“X”符号标出,显然表明做标记的人对同盟并无多少好感,而上百处分布在全球低纬度地区的同盟移民区、光复军基地和前哨站也被标记为同样颜色的星形、三角和圆圈。除了这些标记之外,数量更多的红色标识星星点点地散布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其中一些甚至还附注有一个或者多个充满了不祥气氛的骷髅记号。而在红黑两色之间,大量细小的蓝色圆圈就像雨后冒出的蘑菇般四处散落着,在某些硕大的灰色阴影附近,这些蓝色圆圈的数量尤其庞大。
“这是最新的世界局势图——当然,说是最新,其实大多数信息也都是一两年、甚至更久之前的了,不过倒还勉强能用,”当我和秋惊讶地睁大眼睛时,奥德修斯解释道,“蓝色标志是城镇、村庄和较大的聚落,灰色阴影是终末之年前的古代城市的废墟,而红色标志这代表着圣血会的据点。”
“圣父在上!这些家伙还真不少啊。难道他们都是属那啥玩意儿的吗?”我咂了咂嘴。虽然在之前,那些亚太战区的情报人员就对我提到过,这个混蛋宗教极端组织的势力在过去十年里一直像腐尸上的蛆虫一样疯狂滋长,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们的巢穴不但爬满了整个欧亚大陆,甚至连大洋洲、非洲北部和东部,甚至美洲的某些区域也能看到这些家伙的踪迹,简直就像是厨房里那种只要不小心踩到一只、就肯定能找到一大窝的恶心东西一样。
“唔,这应该就是我们之前走过的路线了!看,这是小亚细亚,这里是巴尔干和伯罗奔尼撒!”秋兴奋地伸手指着地图,看上去相当得意。
“你认识这些地方啊?”我故作惊讶地问道。
“再怎么说,我在军事地理课程上拿的可是满分喔!这里……对了,这里就是克里特,是基地的位置,这里应该是我们拍电影的地方,东北方的这个蓝色点应该就是灰石镇了!这是达达尼尔海峡,这里是马尔马拉海,这个红色的三角就是我们之前去过的那座要塞!呐,这些骷髅记号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是我个人的一己之见,有些也许准确,有些或许不那么准,”奥德修斯答道,“我管它叫‘致命指数’——意思是强行闯入某个地方后,你活着溜出来的概率到底有多低。每一个骷髅,大约意味着百分之二十的丧命机会。”
“我们之前去的那座要塞是三个骷髅,百分之六十啊……不过话说回来,这个评分倒也没什么不对的。”我挠了挠脑袋,有点儿后怕地说道,“这些城市的废墟也有一个或者两个骷髅……是指废墟里的变异生物吗?还是古代遗留的危险武器?其它圣血会的据点倒是没那么危险,不过这个是怎么回事?”
“你注意到了?”在看到我手指指向的那个醒目圆形标记之后,奥德修斯问道。这个硕大的红色标志位于黑海的东岸,高加索山脉南方的滨海地区,旁边足足标着五个骷髅标记,“这就是我们这趟旅程的终点。”
“噫?!”
“没错,这可不是在开玩笑,”奥德修斯点了点头,接着,他的手中突然变戏法般地出现了一枚黑色的五棱锥状物体。这东西大概有成年人的中指那么长,表面是比最黑暗的夜空还要深邃的黑色,看上去就像是有人将空间直接切走了一小块所留出的空缺似的,“还记得你们掩护我夺取的‘钥匙’吗?也就是这个?在我为了完成使命而寻找的诸多古代遗物中,它是最重要的一件。”
“嗯。”当然,这东西并不像钥匙,至少我是没法想象把它插进任何锁孔里旋转的样子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从一开始就已经猜到,这个词本身很可能只是一种比喻而已。
“它有好几个用途。除了可以用于启动被称为‘圣灵’的古代装置——或者像我的老朋友卡萨.乔治斯所期盼的那样,彻底毁掉它——之外,‘钥匙’也能提供许多信息。比如说,让我确认‘圣灵’的所在地,”奥德修斯说道,“虽然诸多信息都表明,‘圣灵’已经被圣血会的混蛋们控制,并被他们视为最重要的‘圣物’保存了起来,但它的存放地点一直是秘密。我当然不可能挨个砸烂每一座圣血会的基地,再进去搜索,但有了‘钥匙’提供的方位信息,只要进行一次三角测量,我就能推测出它的大致位置了。”
好吧,原来之前一天里,奥德赛号好几次在航行中反复变向是为了进行三角定位吗?“所以说,我们要找的东西被藏在了最不妙的地方?”
“差不多吧。第一殿堂是圣血会在欧亚大陆最重要的据点,也是戒备最为森严的——而且在我们‘拜访’马尔马拉海北岸的要塞之后,那里的戒备几乎肯定会变得更加严密。毕竟,那地方是圣血会欧亚大陆的大牧首焦哈尔的驻跸地,那老混蛋虽然没有别的优点,但在珍惜自己的性命这一点上倒是非常值得表扬。”
唔……也就是说,我们要去的那地儿居然就是那些变异疯子的老家吗?好吧,至少在我读过的古代冒险故事,“在敌人的老巢打赢大决战,结束旅程抱得美人归”是个挺常见的标准结局。但故事归故事,现实归现实,虽然我们几个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但我可不觉得干这种事算是什么理性选择。
“和那些由古代科研设施、工厂或者避难所改建成的据点不同,第一殿堂据说曾经是一座真正的军事基地——至少最初发现它的那些圣血会的人是这么认为的。它的主体建筑位于山脉的基岩之内,可以承受二十一世纪常见的分导式战略核弹头的直接轰击,并且拥有相当先进、可以自我维护的多套供能系统。大量军用级防卫武器也不是其它古代设施里偶尔会遇到的安保系统那个水准。最重要的是,第一殿堂完全没有可供隐秘潜入的出入口,我们上次用的那招恐怕也派不上用场,”奥德修斯用他一贯冷静的口吻继续陈述着事实,仿佛打算进攻那鬼地方的人压根就不是他,而是别的某个不知死活的倒霉蛋,“除此之外,越是接近第一殿堂,遇到圣血会的支持者和他们的武装力量的概率就越高,这应该也会造成一些麻烦……不过倒不算是什么大麻烦就是了。”
“我觉得我们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啊啊啊——”在听完这一连串显然不怎么乐观的消息后,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想要拔枪乱射的冲动。
“所以你们完全可以不必面对这些麻烦:毕竟,你们并没有相应的义务,因此也有着随时退出的权利,”奥德修斯说道,“当然,我也能体谅你的困难:毕竟,我很清楚你为什么坚持要成为我的‘未婚妻’,而且不惜冒生命危险,也想要和我待在一起——”
唔……等等,难道奥德修斯是那个意思吗?不,不对,我之所以选择呆在他身边,和个人感觉什么的可是完全无关!仅仅只是为了我和秋未来的大好前途而已!没错,就像那家伙对我一样,我对他并没有什么真的感情……呃,那个,虽然现在我的心跳好像开始变快了,而且脸和脑门也有点儿热,但这肯定只是因为刚才吃了太多温暖的高热量食物的关系,才不是因为别的无聊的原因,真的!
“——你们其实遇到了某些大麻烦,对吧?因为某些原因,你们不能回到同盟那些阴暗的地下城市里,否则就会遭到可怕的事情。所以说,你们之所以不愿回去,完全是因为无处可去,也无家可回,”奥德修斯用相当笃定的语气说道,“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你个大头鬼啊!你这不是完全猜错了吗?!唔,我原本倒是下意识地想要这么说来着,但话刚到嘴边,便又被咽了回去——毕竟,如果我真的这么说出口了,恐怕奥德修斯就会直接在下一次靠岸时毫无牵挂地把我俩丢下船去。而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完成拉希德将军委托的任务了……
……但我真的一定要这么做吗?
当这个问题突然从我的脑海中跳出来时,我突然开始迟疑了起来:在成功恢复与拉希德将军的联系之后,我从他那里接到了一系列指令,而如果他向我保证的事情变成现实,恐怕奥德修斯将不会再有机会完成他的使命。当然,话说回来,奥德修斯的使命与我本就没有关系,我从一开始就应该压根不在乎这事才对——虽然奥德修斯反复强调,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与全人类的未来有关,但对我而言,这种事就应该交由同盟的那些专业人士去操心,而我只管按照吩咐办事、然后名利双收就是了。
可为什么我现在会有一种感觉?一种我不应该这么做的感觉?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如此希望奥德修斯能够顺利抵达旅程的终点了?
当然,奥德修斯并未注意我的神情的变化。我的欲言又止,似乎也被他当成了对之前问题的默认。“我知道你们有某些难言之隐,而我也不会强制你们告诉我自己的隐私,”他伸出一只手,用力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但我会尽一切努力帮助你们——既不让你们去面对确凿无疑、而且原本不需要面对的危险,也不让你们落到无处可去、甚至被同盟迫害的境地。”
就说我们根本没有遇到这种事了……呃,好吧,其实我刚才啥都没说。“难道你打算把我托付给你认识的人吗?”秋问道,“可这样……这样会不会给人家添麻烦?”
“不会。因为我不打算这么做,”奥德修斯回答得相当干脆,“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轻易信任他人,因此也没有可以放心托付的对象——更重要的是,相比于人类,有些存在更加值得信任。”
“诶?你是指——”
“到时候你们自然就知道了。”奥德修斯答道,“现在,你们只需要相信我就行。”
光复历210年6月22日,黑海海域,旧特拉布宗城西北方向某处,当地时间1634时。
(秋的视角)
在那天的谈话之后,奥德修斯和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回到了“平常状态”——除了必要的日常交流之外,他只是默默地作者自己的事情,而对我和姐姐漠不关心,就仿佛我俩只不过是装在奥德赛号上的两块压舱物似的。
当然,相较之下,彼埃尔先生倒是显得一如既往地热情与亲切。他不但在空闲时间陪着我和姐姐、免得我们无聊,还教我们如何缝补衣服、用鱼竿钓鱼,如何打各种各样的绳结(我之前都不知道绳子可以这么用),如何在摇晃的甲板上用刀具格斗,甚至还让我们用不同的枪械进行了几次射击训练。虽然我在射击方面照样还是有点小问题(当然,在距离低于十米的情况下,每十发射击中,我还是能保证至少有三发上靶的),但掌握其他知识和技术却并不很难。事实上,没过多久,我和姐姐就已经能够参与奥德赛号上的大多数日常工作了。虽然我们在某些时候仍然显得笨拙而生疏,但单是这种能够参与其中、向其他人证明自己价值的体验,就让我感到相当开心与充实。
更重要的是,现在,就连姐姐也和我在一起。
不过,在这几天里,有些事仍然让我感到困惑、甚至是不解:首先,对于那天的谈话,我仍然有些不大明白——为了避免我和姐姐在接下来的旅途中遇到危险,奥德修斯又一次建议我们离开他。但是,他却没说明自己到底打算怎么做,只是含糊地告诉我们“到时候就知道了”;除此之外,在那天之后,姐姐的情绪似乎也变得有些不大对劲:她开始时不时地出现精神恍惚、心不在焉的状况,甚至会把我刚刚托付的事情忘掉。虽然她不断坚称自己的情况“相当好”,但我还是能看出来,她似乎正在被什么事所困扰着。
但我并不清楚是什么困扰着她,更不敢开口询问。
总之,在整体上还算愉快、但却带着些许不自然的气氛中,我们沿着小亚细亚半岛的北端由西向东驶过了半个黑海。在终末之年之前,这一带曾经是富庶的沿海城市带和农业区,而即便是在这个破败灰暗的年代里,许多地方仍然有着人烟。由于担心被圣血会的支持者发现,在我们经过的第一个渔港的市集上,奥德修斯就用枪弹和金块换来了一大桶涂料,并将奥德赛号的大部分船体涂成了迷彩绿色,还用帆布和木板对上甲板进行了一番伪装、额外竖起了一根没有什么用处的短桅杆,让它的轮廓看上去像是其它船只。但即便做了这些伪装,随着奥德赛号不断航向东方,奥德修斯仍然变得越来越谨慎了。他开始有意地让奥德赛号昼伏夜出,避开某些特定的海域和海港。而当他在甲板上工作时,上膛的武器也被时刻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而船头的那门自制火箭炮里(当然,它在大多数时候都被帆布牢牢盖住),也总是装填着待发的弹药。
当然,或许正是由于他的这份谨慎,我们在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比偶尔和暗礁擦身而过更严重的麻烦。在几天前,倒是有一只长得活像是翼龙和信天翁杂交品种的大型变异怪物将正在桅杆上眺望的奥德修斯当成了合适的早餐,并对他发起了攻击,结果却非常不凑巧地被抓住喉咙、活活扼死,最后为我们提供了一日份的烤翅套餐。有好几次,我曾经远远听到似乎是螺旋桨运转的轰鸣声,甚至在遥远的水天线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看上去很像是光复军的“鹬”式倾转旋翼机的影子,而每到这种时候,姐姐竭力隐藏的的不安都会变得比平时更加明显。
幸运的是,我们一直都没被发现,更没有任何人对我们发起攻击——但奥德修斯仍然不断地加强戒备。到三天前,他甚至要求,只要奥德赛号在航行状态下,就必须随时有人对周围进行瞭望,于是,就连总是容易走神、眼神也算不上好的我,也不得不在这种令人困倦的下午站在船头、将双眼抵在那只终末之年前生产的双筒望远镜后,勉为其难地观察着毫无变化的大海。
……呃,不对,前面似乎出现了一点儿变化。
“奥德修斯先生!”在仔细确认了那个若隐若现的影子既不是幻觉,也不是云层、海市蜃楼或者不怀好意的船只之后(彼埃尔先生特意教过我和姐姐如何区分这些东西),我立即转身对正在调整索具的奥德修斯先生挥手,“奥德修斯先生!前面有座很特殊的岛屿!”
“唔,是我之前描述过的那座吗?”在放下手中的活儿后,奥德修斯问道,“有着非常陡峭、看上去像是经过人工雕凿的悬崖、方方正正的那座?”
“没错。”
“很好,”虽然从我这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但奥德修斯还是亲眼从望远镜中确认了一遍,然后才点了点头,“那么,我们确实是到了——欢迎来到你们的新家,两位小姐们。”
“啥?!”正在船舷旁钓鱼的姐姐一下子蹦了起来,“新新新新新……新家?”
“没错,”奥德修斯答道,“我称这里为伊甸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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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康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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