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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家玉米成熟时

2023-01-22 01:10 作者:晴空_blue  | 我要投稿

这篇文章是去年暑假写的,这几天把它翻出来略作修改,后续其实挺好的,一切都在向更好的明天发展。

常言落叶归根,游子思乡,一直以来,爷爷总在电话里告诉我,我们岳家是从乡土中走出来的。但当自己亲身站华北的土地上,望着一片繁茂到挡住了视野的玉米地,我却发现所有的记忆都是那样模糊,那样遥远。跨越1000公里,从上海远道而来,本应是回乡之旅,但我却恍惚间有“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感受。

距离上次回来,已经过了两年半,如果要限定暑期的话, 就得追溯到7年前的小学五年级了。前段时间,老家经过了大刀阔斧的重修,在爷爷的主意下,原来历经数十年沧桑的房屋连同院子被整个拆掉,建立起了一座三层高的别墅,可能是由于农村的经济发展,也可能是由于爷爷想让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们住的更舒适,空调、无线网、抽水马桶、淋浴间这些现代文明的进步也入驻了老家。然而,虽然居住条件大幅提升,但老家的白开水仍然味道偏咸,口感偏硬,用它熬出的玉米粥好像总带有一丝泥土气息,我可能永远都喝不惯,还好,瓶装的矿泉水是不缺的。

驱车到达时候已是半夜,简单收拾了一下,我便在屋外传来的虫鸣声中睡去。第二天一早,爸爸和爷爷一行前往了县城,我则留在家中,无聊地四处闲逛。三楼的储藏室,二楼一楼的卧室,都平平无奇,除了其中一间——爷爷的书房。墙上贴着的,除了他得意的毛笔字,还有一大幅岳飞的画像;蒙着淡淡灰尘的书桌上,排列着一本本中国的典籍,它们大多封面残破,书页也都或多或少地泛黄、 脱落,当然,其中绝对少不了一本《岳飞传》。

“永佐朝邦,崇修喜彩,忠耀远贤。”墙上的这12个字,是我们家辈分的出处。爷爷常跟我说,我是岳飞的第31代孙,应当怀有“精忠报国"的远大理想,这也是他给我取名“修身”的原因之一。虽然对我来说,岳飞后人的说法无可证实,但长辈似乎都异常看重这条血脉,“岳”这个姓氏,似乎有着与生倶来的厚重感,就如它的字面意思一一高山。

另一件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便是教育。身为曾经县里某职高的副校长,也身为恢复高考以来,村里的第一位大学生,他不仅亲手将爸爸送进重点大学,助他在遥远的上海站稳脚跟,还密切关心我的学习,在他的督促下,我小学二年级便熟练完整地背下了诸如木兰诗的许多古诗词(可惜现在忘得差不多了),而几天前查询大学的录取结果时,虽然电话中的他说话如平常一般不紧不慢,但在出结果前的半小时,他的电话频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每十分钟一个。

等爷爷他们回来,已经是午饭之后了,爸爸进屋以后直接去了楼上, 而爷爷则笑呵呵地说要带我去田地里看看。显然我并不愿意在35度的气温下用汗水浇灌田地,然而,爷爷铁了心叫我去,硬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拖出了空调房。这时候,眼看拒绝无果,我只得感叹鲁迅先生的“破窗理论"的巧妙——“让我戴个遮阳帽"。

见我戴好鸭舌帽,做好准备,爷爷便顺手抄起凳子上的草帽,走在了我前面。虽然年已七旬,但爷爷似乎总是那么有力,在晚辈们各奔东西而生活的情况下,他可以独自一人照看家里这小小几亩的地,也就只有播种和收割的时候让村里邻居帮帮忙,其他时候,灌溉、喷药之类的活都被他一人包揽。甚至,之前爸爸想要把爷爷奶奶接到上海的时候,他拒绝的原因,也是要照看田地。

从高处远望田地,玉米秆顶端金黄的雄蕊如海岸的细沙,均匀地铺满了整个视野。下到田里,爷爷领着我在玉米秆间留出的一条狭窄小道中穿行,我学着他稍稍侧过身子,双手拨开额前遮挡视线的叶片,一步一步向前移动。由于有了玉米的遮挡,阳光似乎没有那么热辣了。

“你看现在结的玉米大部分已经把外面的叶子撑起来了,说明再过半个月左右,这些玉米就熟的差不多了,不过收玉米的话要等到国庆节那会了。"爷爷一边领着路,一边指着这一株株玉米说道。

“这块就是咱们家的地了,”跨过用来引水的小沟,爷爷停下了脚步,回头问我道,“你知道玉米是怎么授粉的吗?”

草帽遮住了爷爷的眼睛, 但他的心情在微弯的嘴角中不言自明。见我摇摇头,他则一把抓住其中一根玉米秆,猛地摇了几下,霎时间,花粉飞扬,在透过叶片缝隙照进来的阳光中起起伏伏,很快就看不见了。然后,爷爷继续左手握住玉米秆,右手则包住一个丰实的玉米,向下一折,一扭,往身前一拽,玉米便从秆上分离了下来。

 “上面这个是玉米的雌蕊,花粉落在雌蕊上面,里面的玉米就开始长了,一直到这个状态,就可以摘了,这个算是长得比较快的一个了。"

拨开包裹在玉米棒上的叶片,里面便是我所熟悉的玉米的样子了。也许是这个位置刚好阳光可以照到,而水也比较充足,棒上的一颗颗玉米粒显得格外饱满。

“要是咱家所有玉米都长这么好,一年能拿多少钱啊。”我端详着玉米,问爷爷道。

“哈,估计不到一万吧,”爷爷仰头笑道,“光种地没多少钱的。"

“那为什么每年都要种啊,年年辛苦,最后钱也比不上受的累啊。"

只见爷爷背过身去,双手托起玉米秆上的叶片: “只是要赚钱的话,肯定早就不种了。但几十年的地都种下来了,要一下子不种的话,也挺不习惯的。"

“哦……”

爷爷的背影,完全融入了玉米地,我想用一句学过的诗句来形容眼前的画面,却发现记忆里唯一一首相关的《悯农》用在这里,似乎并不合适。我只得默默望着,不再言语。

“不过等再以后这片地估计就给别人了,你跟你爸在上海,也没法常回来,等我种不动了,这片地也就没人看了,”爷爷摘下草帽,擦掉斑白头发上挂着的汗珠,然后继续摆弄着叶片,我好像隐约听到了一句“这玉米,自己养大,收下来,大多是不会留在家里的。”

“好了,回去吧。"一段沉默之后,爷爷回过身来,朝着来时的方向大手一挥,走在了我的前面。我环视周围,摘下了一片洒满花粉的绿叶,跟了上去。很快,爷爷便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你之后大学里尽量多往图书馆钻,不要整天缩在宿舍里,你们这种名校的资源要利用起来……”

晚上,二楼的房间里,爸爸面露愁色,跟我抱怨道:“早就跟你爷爷说要多注意身体,常去体检,就是不听,这一直拖着,拖出病来了。”

“啊?"我十分震惊,回忆午后爷爷的状态,虽然我紧跟在爷爷后面, 但根本看不出来他身体不好。而且,这十八年来,我似乎从来没有听说过爷爷的身体出现过什么问题,印象里的爷爷,总是有着一副硬朗的身子和一张笑着的脸。

“他也一直自以为自己身体好得很,有征兆也从来不说,或者说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意识。跟他说地别种了,也是怕他身体吃不消,但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唉,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最后癌症转到骨头上, 他自己和做儿子的都不好受啊……"

“……”

我静静地坐在一边,呆呆地望向天花板,只有窗外的虫鸣应和着爸爸的叹息。

金黄的田地里,玉米成熟了,收下这一株,耕耘之人也该去休息了。

 

后记:幸运的是,后来把爷爷带到上海复查,发现其实只是县里的医疗水平有限导致的误诊,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已经好多了。不过我一直在想,那天爷爷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情带我去看了田地呢?想起了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但就算经过阅读与亲眼目睹,自己作为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也很难亲身感受祖辈与土地之间的联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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